我见了那碗汤,红枣药材炖乌鸡,也不知道这孩子在陌生的厨房是如何找齐这么些材料的,看这汤的样子,最少也是炖了五六个时辰的老火汤,那定是从昨天晚上就已经炖了,一早好拿给我喝的罢!
我也不好推却,只好喝了一口汤,又去吃一些夏儿做的糕饼。
一入口我就惊呆了,世间居然有这么好喝的汤和饼!汤里满满的都是鸡的香味和药材浓郁的气息,我几乎可以想象那只鸡在太阳底下找虫吃,药草沐浴着月光努力生长的画面,饼里的面粉特别松软有嚼劲,里面的桂花异香突出,让人不同联想到之前走过的桂花飘飘的古树小道。后来又试了一下其它小吃,发现也无不好吃得厉害。难道夏儿姑娘是个绝世神厨,深藏不露的高手?后来又想了一下,何似的汤我向来喝惯的,也未觉得哪次像今天做得这么好喝,思量再三,终于明白,并不是其它的原因造成的这个奇迹,而是因为我的味觉也如同听觉一样变得比以前不同,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敏感,所以味蕾也把这些美好的味道放大,加深,就像我的嗅闻也一样,我闻得出夏儿姑娘所用的胭脂里有凤仙、紫桑的味道,粉里有冰片、丁香、玫瑰的味道,而头发却散发着萱草的香味。
“常公子,您今天变得有些不同呢?”夏儿终是忍不住地说道,还半捂着嘴,笑盈盈的样子。
“怎么?”我疑惑了。
“常公子往日有些病态的苍白,今天却格外的气色好,脸上还有些红晕……怎么形容来着?嗯……是光彩照人。”
是光彩照人吗?我独自站在三楼的镜前,镜中人神采飞扬,双目璀璀如星,唇如丹朱,眉如墨画,像比平日年青了许多,一扫往日的阴霾神情和苍白病容,连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了。
而我并不觉得快乐。
第四十四章:射
夏儿说雏才会的专员来催我们了,说今日是“射”试的比赛日子。于是归心似箭地去愚园别院找那帮乐不思蜀的小家伙们。欧阳可能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醒来,不如我还是做好自己该做的吧。
愚园别院果然是一个优雅的居处,有奇石假山、亭台楼阁,院后居然还有一个池塘,从山边流来的泉水,流经这里又汇到湖里去,于是这里还巧妙地安装了一个水车,池塘里还养了一些水栖的珍禽,有天鹅、有白鹤、鸳鸯、水鸭,以及一些不知名的物种,水里游着许多珍贵的观赏鱼,一有人走过就围拢到一起,以为有人投食。鱼身多彩,在水里如盛开的花,斑斓炫目。听娃们说另一个院里还有许多珍稀的走兽,有猕猴、黑熊、豹子、老虎,还有一尾鳄鱼,真是一个奇妙的地方!
我一回来,一众娃都围了上来,居然不像是夏儿说的那个情景。十九照例是扑过来抱着我的腿,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显然哭过。其它孩子也都神色怪异,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似乎在一夜之间突然变得成熟了,唯有常二笑嘻嘻的,一副事不关己,称心如意的样子。
他们居然都只字不提我昨天为什么没有回来,这让我有些奇怪,如果是平日,他们一定会吵着找我,拉我回来。而他们如约定好似的都不问,我也不好特别解释。
何似道:“老师,我炖的汤你可喝了吗?”
我点点头,摸摸他的脑袋说:“喝光了,何似的手艺果然还是这么厉害啊!”何似欣慰地笑着盯着我看,似乎觉得我今天容光焕发都是喝了他汤的缘故,于是不由地面有得色。
我又摸摸十九的小脑袋,问他:“十九,你怎么哭了?眼睛都肿成这样?
“没什么。”他低着小脑袋闷声说。
常二突然不咸不淡地说:“他以为你丢下他不管了,于是很伤心啊!”
十九却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再也不吭声了。
我也不愿多计较,于是带他们跟着专员去“射”试的赛场。原来这个赛场是在皇家御花园里,御花园里已经开辟出一大块空地,各国的参赛者都已就位,百里国的洪将军居然又赫然在列,他朝常二和我们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又面无表情地望向别处,似乎完全无视我们的存在,那晚的事情好像完全没有发生似的。他越是表现的不在乎,就代表他越是在乎,于是我预感我们的逃亡生涯可能又要开始了。
“二世子,你不回到洪将军身边了吗?”我问身边的常二。
常二露出妖孽般天真的笑容,道:“跟着这废物在一起,还不如跟着老师安全呢!老师会去帮十九挡鞭子,老师会把人变成羊,再高的高手又有什么可怕的?”
“你还不滚回去百里国当你的王,就不怕你母妃过来找你,到时候她生气了你可就倒霉了!”常三望着他半嗔半怒道。
“三哥,他的意图你看不明白吗?就是混在我们中间做卧底,然后打准机会把我们一网打尽。”常十也斜着眼冷言冷语。
正在这几个斗嘴斗得不亦乐乎,台上的讲话已经完毕,我方的二个队员也要同其它国的孩子们走上靶台,开始第一轮的比试。
我拍拍常三和靳鹿的肩膀,对他们轻声道:“压力不要太大,我们只是来玩玩而已,输赢成败不要看得太重。”
他们虽然表面上点了点头,面色却都很凝重,必然做不到完全的轻装上阵。
第一轮的比试,一人发一百只箭,直往那个自己正对的木靶上射,木靶安在一个直直的滑道上,由近及远,一开始要射中必然简单,但越到远处越难射中,最后箭靶甚至要超出射程,于是不但考验射箭的水平,还要考验装箭的速度、孩子的耐力和意志。
靳鹿比我想象中要更紧张些,想来因为是猎人的孩子,平日也只是以打活猎为主,几曾见过这样众目睽睽的大场面,于是打了几发箭就往身上搓一搓手心里的汗,神色越来越焦急,生怕箭靶跑远了发不完手里的箭,于是就更慌乱了。饶是这样,他还是入了前八名。
常三却比我想象中好了太多,我原以为他只是个业余选手,没想到上到台去拉弓搭箭的姿势却非常熟练优雅,动作也从容不迫,然准头略逊于靳鹿,但综合算起来居然分数比靳鹿高,错误率低,于是进了前五名。
最让人刮目相看的当数晋国那个梳两打小辫子的孩子,生得健壮黧黑,射箭时目露精光,一对眼睛如鹰隼般锐利。
一般到了八十枚时孩子们已经基本放弃了,因为箭靶已经离得太远,很难再射到靶上,这种比试还是非常考验耐力的,到了最后人也乏了,靶却愈远了,只好作罢。
没想到到了这个关头,其它孩子基本都没有再搭箭了,他却不然,简直是遇强则强,最后一分钟时,他据然拿起三只箭,三箭齐发,而三箭居然都中到靶上,如此发了有四五把,直到把手里的箭全射完,看得旁人目瞪口呆。旁人拉开一支箭离了这么远能射到靶上都是稀奇,他居然一箭三发,靶靶中心,于是他是在场唯一一个一百发全中靶的选手,自然毫无争议地夺得第一。
这样的射艺,如何不博得满堂喝彩!
轩辕家的几个孩子表现也不俗,有一个孩子位居第二,另几个也都在前列。我们家的二个娃下台时,有点沮丧的样子,常二却还不失时机地说:“三弟,我看你的射艺没有什么进步啊!连那些蛮邦的小蛮子也比不过呢!”
“有本事你也上台试试看,能不能赢得过他们?”常三涨红着脸蛋说。
“二哥已经超龄了!这个雏才会是十岁以下的孩子才可以参加的,二哥都十三了吧。”常七笑着接话,其实这话的弦外之音就是你这么大了还来参加这种会不觉得丢脸吗,别再跟着我们了。
常二依然一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听出来的样子,指着赵国个子最高的一个选手说:“你们猜猜他有多少岁?我猜他一定不会比我小,怎么他这样的也能参加?”
我们望过去,果然赵国有几个身高样子都有点老成,完全不似十岁孩童的参赛者。而悲剧的是这几个孩子年龄虽大,也依然远远落在那个晋国多辫娃的后面,成绩着实不太理想。
我突然联想到国足,于是笑着给他们讲故事:“从前有一个国家,很喜欢玩一种叫足球的运动,他们在做少年选拔时明明规定的是十二岁以下的参赛,却每队都总有一些篡改年龄的超龄选手参家,有一些十三、四岁的,十八岁以下的呢就派二十多岁的参加,这样当然在少年阶段就会有年龄优势啊,于是那些老老实实按年龄去报名的真有才华的孩子就被埋没在最初的挑选里,整个国家的足球行业都是被这些骗子霸占了,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你们知道吗?”我卖了个官子。
“怎么样了?”
“结果这个国家的足球水平就越来越差,这个在本国并没有表现出来,在本国比赛时依然是你骗我我骗你,但一和其它国家比赛,就表现出来了,所以他们就从来没有赢过任何其它国家,你说这个是不是很可怕?”
“嗯。”众娃恍然,太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于是又同情地望了望那几个超龄比赛者。
比试了一整天,我们疲惫地回到欧阳家的别院,也没见到欧阳本人,难道还没醒来?但我也不好细问。
轩辕知道我们也住进了欧阳家,又巴巴地跑来缠着我们,问比赛的细节,说完全想不明白自己家的娃怎么会输给晋国的孩子。
正谈话中,又有人送货到这里,说是我做的睡袍都好了,我们也没去拿,辗转打听了多日知道我们住在这里,故亲自送来。的确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居然忘了这等小事,于是忙试了衣裳付了尾款。
为了试睡袍,所以我要大家都要去洗得干干净净。别院里的澡房很有特色,直接接了泉水过来澡房,中间又经过了火炉间,流到澡间里已经是温水,温水汇到一个小池子里,池子半漏的,脏水又可以流到别处,像一个天然的冲凉房。
我挨个儿叫他们站在水下面,然后拿着两块丝瓜瓤抹了点皂液帮他们搓澡。
“这个叫土耳其浴,搓得舒服吧!”我嘿嘿地奸笑着,继续对十九伸出魔爪,上下其手,直逗得他左闪右避,格格地笑着,水花四溅。十八、十九、白小米年纪尚幼,所以任我鱼肉,一边被我搓一边开心地打闹着,其它几个大的,特别是常二,打死也不脱衣服,说是要等我们洗完了他独个洗,看来是长大了有些怕羞。
“老师,你怎么居然想到用这个丝瓜?没想到丝瓜还有这妙用!”常七说。
“老师你就会整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钟凤舞一边被我搓,一边露出不耐烦的样子。
“好了吧你们!帮你们搓澡还意见这么大!”我终于帮最后一个娃做完土耳其浴。
然后,何似突然善良地帮我脱了外衣道:“老师,我们也来帮你搓吧!”然后不由分说地抢过我手里的两块丝瓜瓤,吩咐其它小娃一拥而上。
我苦逼地被这帮小家伙给剥光了,果然是双拳不敌四手啊。
“老师,我觉得我的汤很补啊,我发现你最近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瘦了。”
“以前瘦得能摸到骨头。”
“嗯嗯,现在好多了。”
“老师,你腰后面的疮不见了。”
“真的都不见了呢!”
“老师你的皮肤好像滑了很多耶!”
“很好摸耶,多摸几下,嘿嘿!”
这简直不是享受土耳其浴,是在被千手观音给猥亵,无数只小手在我全身摸来摸去,分不出罪魁祸首是谁,最后洗澡变成打水仗,我泼水过去,他们泼水回来,玩得整个房间叫闹喧天,到处都是光溜溜的屁股和来历不明的水花。
只有常二冷着脸斜着脸高高坐在窗边,理了理被水花殃及的额发,嘟囔着:“你们都疯了!简直是——成何体统啊!”
第四十五章:人面桃花
常二的心情明显不好。
洗澡的时候我们疯成一团,他没有参加,只是抱着胸在一边阴阳怪气的样子,后来洗完澡我们自去取新做的睡衣美滋滋地穿起来,又没有他的份。因为这衣服是他来之前我们早订制好的,于是只得斜着眼,摆出一副谁稀罕你们这些怪里怪气的破衣裳的模样。
“还是觉得这颜色太奇怪了。在我们乡下,只有闺女才穿粉红色。”赵刃锋平日里虎头虎脑惯了,何曾穿过这样精致花俏的衣裳,于是手脚无措,一副快要哭的表情。
“我也觉得这颜色只合女孩子穿。”靳鹿也是个粗鲁的孩子,正一边说一边和睡袍上的腰带较劲。
“这不也是为了不浪废赵王亲赐的布料嘛,又不能卖,只能自用。要是早一些认识夏儿调儿姐姐不也送给她们了。”何似安抚着他们,看来夏儿与调儿与这帮小孩子相处的甚是融洽,想来也是,这帮孩子年纪尚幼,离了爹娘,哪怕你只待他一分好,也会回报你十分。像我这样的怪物刚刚落地就被他们这群雏鸟认做奶爹,夏儿与调儿是温柔可亲的姑娘家,又有母爱光辉,自然很快就融入他们了。
“这布是赵王送的啊?”常二却突然来劲了,眼睛眨着光,凑进脑袋问。
“赵王常邀我们老师去宫里陪他下棋,两人可是忘年交,不然怎么会常赐我们礼物,我们又怎会住到赵国第一府欧阳府来呢,而且还是欧阳府最好的别院哦!”常七别有用心地回了他一句。
“可惜是这个粉色的。老师说不怕不怕,让人裁了做成什么觉衣!”杜微说。
“不是觉衣,是睡衣!”我纠正他道。“睡衣就是睡觉时穿的袍子,你们平日一件衣服白天也穿晚上也穿,其实是不对的,白天应该着正装,夜里应该穿睡衣,这样多舒服自在,这个料子最合做睡衣了,又舒服又松软,料子也很有质感,冬暖夏凉。”
“这不就是姨娘伎官们喜欢的花色,上面还有朵朵桃花,俗气极了!男子们穿起来真叫个丑字,可你们偏偏还这么高兴!”常二在一边皱着眉道,一脸的醋意。
“谁说桃花就是俗了,‘人面桃花相映红’,这也是最诗意的美啊!”我穿好睡袍,潇洒地转了个圈,又甩了甩宽广的袖了,做霓裳而舞的样子。
众娃被迷得一愣一愣地,呆呆地道:“老师,你还会跳舞啊!”
我大悦,心里想着,你们老师我虽不会教六艺,不过旁门左道可不少,未来再教你们瑜伽、跆拳道、太极拳,可惜没有钢琴,不然还可以教你们钢琴……
“很美啊,像桃花仙子!”十九扑过来抱住我,一脸的开心。
我捏捏他的小脸说:“那你们就是小桃妖,大桃花仙子要来捉小桃妖,然后通通吃掉吃掉。”诘诘奸笑着作势要去捉他们,捉住了必然要呵他的腋窝的痒痒,于是众多个粉衣的小娃一轰而散,尖叫着逃命去了。
疯得正烈,夏儿与调儿娉婷地行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年纪略大的婶子,各带了一个大大的食盒,应该是来送晚膳的。
“哟,好花俏的衣服,在哪间做的,我们也去做一件!”夏儿边笑边去摸摸十八的小脸蛋。
“这个衣服的样式好奇怪,只用一根腰带扎着,不会散掉吗?”调儿也去扯一扯孙华透的腰带,孙华透立马露出一条胖腿来,但衣服里又鼓鼓的,细看一下,小身子里居然还藏着那个从不离身的小算盘,于是不由被我们嘲笑一番,他又羞又恼,一把扯过衣服,哼了一声跑开去,身上还梭梭作响。
“原来竟是人人都有一件这样的桃花衣衫!”她们见了我也穿着这骚包的睡衣,大吃一惊。
夏儿捂着嘴笑道:“旁的男人若是穿这个颜色这个款式的衣服必被人笑掉大牙,可常先生穿起来却无处不妥,真是人比桃花还俊三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