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楼下擦干了眼泪,冷风一激,有点胃疼。路边有不少放烟花的人,车的警报器此起彼伏的叫着,人们都很高兴,我也该高兴起来,这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为他掉一滴眼泪了。
我给大奔打电话说我出门了,车到小区门口看见大奔站在寒风里等我的时候,我忽然胸口一热。
我们都没说什么,大奔不再絮絮叨叨,默默的帮我把行李提上楼。他换了住处,现在一个人住,我们打游戏,他让着我,我赢了好多局,后来困的受不了了,胡乱的睡在一张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忽然有点错觉,我觉得睡在我身边的还是那个人,于是我想让他抱抱我,像以前那样,就是抱抱而已,我什么都没想做,结果大奔把我推开抱着枕头被子跑了。
“我咒你丫得痔疮!”我被大奔推醒了,下床气无处发泄。
“我已经得了。”大奔平静的把枕头被子扔到沙发上,滚下去再也不出声了。
第45章
我一直睡到中午,大奔早起了,没来吵我。我洗了把脸,发现他竟然在厨房里做饭,一手铲子一手A4打印废纸。
“等等等等!你先别进来!”大奔惊慌的拉上了厨房门。
这个外卖党能做的最复杂的食物大概是煮方便面里面加个鸡蛋,看着他抱着打印菜谱忙忙碌碌,我忽然有点感动,不忍心去打击他了。我积极的收拾收拾屋子,安静的等开饭,昨天晚上也没有吃多少,真饿了。可是空气中飘着一股味道,真的……难以形容。
二十分钟后,午饭上桌了。
我惊讶的看着那些我似乎曾经认识但是现在的样子又不大认识的食物,心里茫然了起来。大奔笑着端上最后一道菜——一个鱼头,那条鱼仰面朝天大张着嘴,死不瞑目的瞪着眼睛,惨白的眼珠几乎脱出眼眶,我顿时眼眶都湿了。
“说实话,”大奔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也不太想吃……等我还是出去买点吧。”
“这样挺好的,别麻烦了。”我主动的坐下。
谢天谢地,那些东西吃起来还没有看起来那么恐怖,反正闭上眼睛也能下咽,虽然没法判断到底是些什么东西,我开了两瓶啤酒,心情又好了起来。
“过年都干什么了啊?”大奔说。
“你怎么得痔疮了?”我一边把已经炭化的土豆丁挑出来一边问,忽然觉得这个话题上饭桌挺恶心,可是似乎也不比那条鱼更恶心。我忽然觉得大奔炒的土豆丁可以收集起来,下次去郊外烧烤可以省点烧烤炭。
我们就闲扯淡,扯完了一顿饭。大奔没有问我什么,我也什么都没说,心里都清楚的事,就不要说那么明白了。
“明天要上班了。”收拾桌子的时候,大奔忽然哭丧了脸。
真的,不说我都忘了,想到明天要去上班,我脑袋轰的一声,倒不是怕上班,就是想到要跟他在办公室见面,就恨不得一头撞死。浑浑噩噩的梦游状态结束了,该考虑现实的问题了。
“别想那么多。”大奔似乎看出来我想什么,轻声安慰我。
别想那么多!说得轻巧,你要是狂追你老板追上了没多久把他踹了一扭脸走人,你进办公室的时候就不怕明枪暗箭?
“我想辞职。”我说,等他来灭我不如自绝,可是辞了会怎么样?违约金,户口?卷铺盖回家,那也就是一句气话,我有什么脸面去见父母呢?我还能怎么办?先找个小事务所临时干活户口解决不了整天被人查暂住证?考研?或者像上学时候一样,飘着干私活?最不济,去卖?
“我有个姑父注册了一皮包公司,注册的是高科技企业资质,说不定能办进京指标,我回头跟他说说,你先把户口落下来,再找工作就方便了,大不了再考研。”
我愁眉苦脸的左思右想,似乎也只有这样。
下午,大奔拉我出去看了场电影,下午场,人依旧很多,无聊搞笑的白烂噱头,我们俩抱着一大桶彩色爆米花笑得座位乱颤,一对小情人在我们旁边接吻,椅子颤抖的节奏好像他们已经搞上了。从电影院出来我去理发,突发奇想的剃了个光头。
“现在有点像失恋了。”大奔好奇的摸摸我的脑袋。
我自己也摸摸,似乎手感不错。我们去超市买了很多酸奶,够一周的食物,那些东西要被大奔糟蹋成奇怪的尸体,我还是挺心疼的。酸奶是从前宁昊喜欢的牌子,我随手拿起来扔进购物筐,下意识的又扔回了架上换了一种。
回家以后,我跟大奔各自忙忙碌碌的准备明天上班的东西,他整理工作的资料,我盯着电脑写辞职信,写了俩小时,写了俩字。我打了好大一个哈欠,最后还是从网上下载了一篇,改了个名字,打印出来,用大奔的破打印机,字都是深深浅浅的,我默默的读了一遍那些顺理成章的废话,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难受。
他会怎么对我,是痛快的让我滚蛋,还是挽留我,如果他挽留我,我该不该留下呢?我知道,我心里其实还有那么一点希望吧,有点的想知道他会怎么对我,就像小时候考试要发成绩的时候,又迫不及待想知道,又害怕那个结果。我想知道昨天我走了以后他能不能睡着,我想知道他有没有一点想我,或者难过,还是什么都没想,只是少了个泄欲的工具,不得不爱上自己的右手。
我不敢想了,昨天他失神的埋在沙发里的时候,其实我想走过去抱着他的肩膀,告诉他我可以忘了他过去,现在或者未来爱谁,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我们都烧成了灰。可是如果我不走开,他什么时候能正视自己呢?就算可是,正视了,又能怎么样呢?对他算好事吗?
晚上,大奔说他要加班,让我先去睡,后来他也没进卧室,在沙发上睡了,我上厕所时候才发现。心里一阵酸,我明白,一直就明白的,我和大奔,拒绝或者接受,必须选择一个结局,现在,我有借口什么都不说,可是沉默和逃避能到什么时候呢?
回到床上那个我又得了周一恐惧症,彻底失眠了。昏昏沉沉,好像在灰色的海里漂着,伸出手,什么也抓不到,一片空空荡荡的感觉。我开始想,疯狂的想,他的体温,他皮肤的触觉,他呼吸的气流,他头发的洗发水味,他沉沉的压在我身上的胳膊和大腿,那些记忆中的感觉忽然变得像混凝土块那么沉重,密密实实的把我封在里面,我想得如此疯狂可是什么都得不到,我不能呼吸,我怕自己会在呼吸的时候尖利的哭出来。
我爱抚我的身体,庆幸自己的年轻,欲望会在我希望它到来的时刻汹涌而至,廉价量又足。我闭上眼睛,扯下枕巾垫在身体下,把头埋在被子里掩盖住喘息和呻吟的声音,我的高潮无比廉价,只要速度,压力,一点点疼痛的感觉,片刻,就能把自己掏空了。
早上醒来照照镜子,睡眠不足外加纵欲过度,眼圈乌黑脸颊凹陷,我忽然觉得我看起来格外楚楚可怜,妩媚动人,人见人想操。
“是不是昨天的午饭有什么问题?”大奔叼着半块巧克力派出门前小心翼翼的问,“你怎么跟得了痨病似的?”
病态美也是美!我悄悄的把枕巾洗了,挂在阳台上,像一面不知廉耻的旗帜。
一切都收拾好了,我以赴刑场般爽朗的心情,奔下楼梯,以百米赛跑的速度闯过红灯,奔向地铁站,在密密实实泼水不进的人海里穿过,奔进了写字楼的大门。
宁昊已经到了,正在整理书架,我进门,他也只是懒洋洋的回头看了我一眼,连我明晃晃的光头都没有让他在我的光芒下有几分羞愧,就转过身继续收拾书架了。
从九点半熬到快中午,终于又来了两个同事,她们先对我的光头表示了极大的赞赏,然后就叽叽喳喳的一边说春节的购物收获一边刷起了淘宝。
还好她们不怎么在意我,我悄悄的掏出那封辞职信,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了好几遍,最后还是细细的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找出一张空白的A4纸,想了许久,只写下几个字——让我走,不再想你。
我把那张白纸飞快的折起来装进信封,看看同事还没有结束闲聊,我站起来去找宁昊。
他终于收拾完了书架,开始打电话。
对啊,没错啊,假期改了啊,就是今天上班啊,你忘了?没关系,明天再来吧。
他熟练而无奈的说着一遍又一遍废话,我坐下,把信封推到他面前。
他依旧抱着电话重复着废话,打开信封,看了一眼,就折好扔进了抽屉。
“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宁昊放下电话,面无表情的说,“今天秘书也没来,别的手续问题她会联系你。”
“我能现在走吗?”
“可以。”他的语气依旧是平静的,没有一丝一毫表情的变化。
这是我预料的结果,可是又那么不一样,没错,那就是他的本来面目,不用去费力的装,登月火箭也赶不上他翻脸的速度。他就该这样对我,我以前在胡乱的指望什么呢?
纸箱子很沉,里面装进了我全部物品,以及我失败的职场生涯,我把同事惊诧的眼神扔在身后,脚步坚定的出门,路过宁昊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他背对着我,没有回头,没有看我一眼。
我看到他的肩膀轻轻颤动了一下,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错觉,可是他的背对着我的影像,好像一张薄薄的胶片,锐利的边缘重重的划疼了我。
我想我得坚强点,把一切多愁善感都丢掉,像个男人一样离开。
第46章
我抱着那个沉重的纸箱子,走了整整一个下午,一直走到街上的景色我都不大认识了,好像穿越了时空到了另一个城市,灰突突的天空,行人悠闲安静,一条穿着红棉袄绿棉裤的瘦狗在往路边的车轮上撒尿,一辆一辆的尿过去。我忽然有点想家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爱情死了就死了,可是我连工作也没有了,没收入,没户口,没立锥之地,就剩下一个纸箱子,如果是个骨灰盒就省事了。很冷,我想找个地方躲躲寒风,透过麦当劳的玻璃窗,能看到里面热闹的人群,人太多了,我还是想一个人呆着。
后来我终于走到一个不认识的公共汽车站,仔细的看完每个站牌,找到了一个离大奔家不远的车站,跺着脚等车,许久才来了一辆,乘客寥寥,年轻人玩着PSP,天塌下来也不会抬头,老人闭着眼睛养神,没人看窗外,或者看我。
回到大奔的住处,我才想起忘了跟大奔要门钥匙了,因为一般他都不加班或者回家加班,一向回来比我早,所以就忘了。我把箱子放在地上,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没拨通他的号码,楼道里不算冷,我靠着门坐在地上,屁股下垫了两本厚厚的作品集,裹紧了羽绒服,用手机打游戏。邻居路过,不知道我干什么的,也不敢理我。
后来手机也没电了,我又冷又饿,晕晕乎乎的竟然也睡着了,直到大奔回来叫醒我。大奔什么都没问,帮我把箱子搬进屋子里,拉我出去吃饭。我们去外面的小馆子,还是烤翅,要了很多很多瓶啤酒,摞在大托盘里有半尺高的鸡翅。
吃饱喝足我已经晕晕乎乎了,酒精让我精力充沛了,非要拉着他去酒吧,大奔劝不住,只好陪我去,我已经不大记得我说了什么丢人现眼的话了,似乎表达了很多人生理想。
例如,理想一:
我要挂牌卖,做鸭子,做最红的鸭子,最成功的鸭子,我的名字比梁朝伟都红,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臭玻璃都想上我,我住山里的别墅,院子有三百亩,夏天能游泳,秋天能打鹿,冬天能滑雪,车库里停的车都是收藏级的,想上我要提前五个月预约,提交财产证明,体检表,学位证明,本科成绩单,无论省部级及以上领导太子党挨踢精英还是五百强老板一律脱了裤子量鸡巴长度,太短的靠边站,太长的恕不接待。
理想二:
我要做最红的网络写手,我的第一篇小说叫《我操了我老板》,故事内容就是每天晚上我和老板在办公室里加班,他跪着给我口交而我拿裤腰带把他的屁股抽的青一道紫一道,这篇小说将得到全世界痛恨老板的猥琐男的青睐,被译成69种文字畅销419年。
我似乎还说了好多理想,一个比一个志向远大,后来有个男人来搭讪,被我骂了,在被酒瓶子砸之前,大奔把我救走了,我的发型可是防御功能最低的。
我们跑出去,我一直在笑,一直笑,高兴得不得了,后来我累了,在出租车里靠着大奔的肩膀睡着了。
我做梦,做了好多梦,很奇怪,我的梦里没有宁昊,我梦见考试了,而我什么都不会,我梦见外星人来袭,我莫名其妙的被一辆奇怪的装甲车追着,跟大家一起逃难似的到处跑,却怎么也跑不出去。
第47章
我醒了,被电话吵醒了,电话响了很久很久,我看了看,是设计院的总机。
昨天秘书忘记了上班,今天一定要好好表现工作效率吧,第一个当然是解决了我。
我接了,却不是秘书,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马驰吗?我是景观所方一明,你今天是不是该来上班了?”
“上班?上什么班?”我迷迷糊糊的问,景观所的方老师,我好像认识他。
“你说上什么班?你从昨天开始就该来上班了!”
“方老师,我为什么要去上班?”
“宁昊没跟你说吗?你的岗位换到景观所了啊。”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对不起,方老师,他确实没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马上就去。”
“哎,我也知道你刚来没适应环境不该这么催你,不过的确很多活儿,下午等你开会,快过来吧。”方老师挂断了电话。
我看看表,快中午了,冰箱上贴着大奔留的字条,说冰箱里有剩鸡翅,不舒服打电话,不要乱跑,他会早回家,等他吃饭。
我拣出几个鸡翅一个馒头,一股脑扔进微波炉,一包牛奶扔到暖气片上,飞快的洗了一个澡,热水浇头,我终于清醒了。
原来如此,所以他那么痛快的说“明天你不用来上班了”,事实上是我昨天就不用去,我只要把东西打包搬到楼上景观所就行了,所以我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他一直不敢回头看我,对着书架笑到双肩颤抖,他怎么敢回头让我看见他笑出了眼泪呢?演戏不投入没关系,装逼不真诚也没关系,智商都不需要,只要你是下定决心演到底,我承认,我败在轻敌了,我没有低估他的智商,我只是低估了他没心肝的程度。
我他妈就是一长了腿的笑话!他竟然有闲情逸致玩我玩得那么开心!
好吧这就是我最后的剩余价值了,把我踹出门还能看个大笑话还不用良心不安。
我抱着昨天搬走的箱子去上班,真是冤家路窄,电梯在二楼停下的时候,宁昊正好进来,手里捏着两张合同要去院办盖章。
“哎?上班啊?这么多东西?沉不沉?用帮忙吗?”他不怀好意的关心我,然后站着我旁边,低着头拚命憋着笑。
我该怎么忍住把手里的东西砸在他头上的冲动呢!我只能安慰自己,情杀也好,仇杀也罢,我丢不起这个人。
“我昨天忘了跟你说啊,你的发型不错。”我憋着不出声已经够涵养了,他还不要脸的搭茬。
“行了别跟仇人似的,我可没干对不起你的事,你辞职信就写了七个字,我跟你说八个字都亏。”
“别不要脸。”我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电梯到了六层,门开了。
宁昊按住电梯门,笑着说:“不是我不跟你说啊,是不好意思,我跟老方要一个做景观的,他讹我五十万产值,我没别的只能拿人换,反正你也不值这个数,我可真不是故意的,跟老方好好干吧,别让他觉得我讹了他。”
他挥挥手里的纸片,转身走了。还好我不是刺豚,不然早炸了。
新的办公室,新领导,新同事,其实也没有什么变化,大家都很和气,特别是女同事,他们都称赞我的发型,我都不好意思了,连自毁都被人夸,莫非我真是传说中的万人迷?我打开新电脑,登录企业qq,发现我的名字已经出现在了了景观所,原来是早就安排好的人事调整,也连技术支持的人都得到通知了,就蒙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