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已经意识到了他现在的处境——被遗弃的废物。
香喷喷的烤面包味道扑鼻而来,再次路过之前遇上老师的那家糕点屋时,天河想,或许在面包房打工也不错,又或者,可以在书店卖漫画,总之,能活下去的方法有很多,至于重回军队和保护爸爸的安危……
想到洛文启天,天河靠在路边的树上,叼了一根烟出来。
盖子一样繁茂的枝叶将日光遮挡得颇为严实,阳光丝丝缕缕的从缝隙间透射下来,在地面上打出一片斑驳的树影。
天河觉得近来自己尤其爱吸烟,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抽烟了?天河也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自己大概永远都是洛文家的仆人,不管走到哪里,命运都很难改变,就算现在可以沐浴在阳光下,未来呢?命是属于家主大人的,无法做主自己的生死,应该是这世上最可悲的一件事情了吧。天河又想起了挣扎在脓黄色的液体中时那股从心间涌出来的强烈绝望,想起看到爸爸注视着自己的眼中流露出的那种冷漠无情。心头再一次被难以胜任的悲凉感攻占,手脚都跟着隐约察觉到那种令人麻木的刺痛。
可是,越是咳得厉害越是不可以吸烟,就越想抽一根,就好像越是不被认可,就越想证明自己,这种顽固执拗的自尊心和无法压抑的渴望有时也真是让人头疼。
扶着树干猛咳了几声后,天河扔下烟头,踩灭。
一辆黑色的汽车从他身边开过,出于职业本能,天河下意识的用余光扫视了一眼,那是一辆全自动化的高级宾利车,关键时刻,车子还可以变成一辆小型的燃起飞车,这可不是平民坐得起的车。
天河不顾那些,继续走着他的路。
可那辆宾利似乎认准了天河,转而以极其缓和的速度一路跟着他。
天河放慢脚步时,宾利的后车门也跟着打开了。
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
“如果要打劫,你们可就找错人了,我身上没有一分钱。”天河一只手插着口袋,另一只手抓着挂在肩膀上的白色西装外套。一脸从容,优雅的对车里的人说。
“少废话!上车,我们老大要见你。”胁迫性的味道很重,似乎天河不上车他就会开枪一样。拿枪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带了一副黑色墨镜,虽然被镜片挡住看不见拿枪人的全貌,但听那声音,天河觉得那个人铁定也长了一张和他的声音一样不讨喜的脸。
“喔,原来不是打劫的……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们的老大。不和陌生人走,这种道理可是我从小就知道的。”天河笑了起来,落在阳光里的笑容带了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杀气,“还有喔,随便用枪指着别人也是很不礼貌的行为。”说完,天河继续向家里走着。
“你家里还有别人吧?你的朋友找你可都快找疯了。”
听到这句话时,天河又放慢了脚步。
“我也不喜欢别人威胁我。”天河瞥了一眼黑洞洞的枪口,仍是一派潇洒的模样,口气却认真起来:“你们究竟想干什么?”天河着急赶回家的一大部分原因也是为了尤文,上次出门没带手机,这两天又一直住在老师家,尤文找不到他人又不知道情况肯定很担心。用朋友威胁自己么,看样子自己被盯上大概有一段时间了。
“不想干什么,只是想请你走一趟。你的朋友或者老师,我们没兴趣,但是如果你让我们为难,那就抱歉了。你不给我们老大面子,我们也没必要让你舒服,后面过马路的那个人你不陌生吧。”
天河回头去看。古引提着大袋小袋的东西正好走到马路中间,看样子下班直接去市场买菜了。西装革履,穿着体面的老师逛市场的样子有些难以想象,天河知道如果自己现在还在老师家里,晚餐一定会很丰盛。
真是辜负了您的一番心思和准备,对不起了,老师。
天河心中默念着这些话,向几百米外的古引颔首致歉。
“我们的任务就是杀人,也许明天报纸的头版就是报道今天的这场血案,应该会……”
“走,开车!”
天河不等男人说完话就以极快的动作坐进车里,关上车门命令似的让司机开车。车门合上的瞬间,枪托重重打在了戴墨镜男人的下巴上,男人捂着下巴不断呻吟,弓身缩成了一只虾米,天河根本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从夺枪到打人,一连串的动作快得令人瞠目结舌。这是天河为他们用老师威胁自己给他们的小小颜色。也是告诉他们,如果老师有个好歹,他们就别想活了。
一路上,另外两个同样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只敢恶狠狠的盯着气度优雅的天河当做同伴被打的报复,却没有一个人有胆量直接对他动手。
宾利最终停在了一座高层下,天河进了这座名为“盛世鼎鑫”的公司大楼里。
电梯直达一百五十层,梯门打开后,天河被领进了一间办公室。刚一进去就看到了里面站着的两排训练有素的年轻人,他们个个穿着同款的黑色西装,连发型都是统一的。其中一些年纪小的看上去大概只有十七八岁,但个个目光坚定,一看就受过严格的训练,这应该是一群相当厉害的保镖兼打手。
房间里还有一扇门,这两排人恭敬的站在这扇门外,所以他们的老大应该在那扇门里,天河带着一些疑惑向着那扇门从容走去。
“老大,人带来了。”
天河越过那个声音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男人一身米白色的西装,微扬的嘴角在笑意中似乎噙着残忍,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野性的魅力,短发下的脸却是英俊不凡。看模样也就二十八九岁,总之比自己大了两三岁的样子。
男人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团烟雾,扬起下巴吩咐手下将门关上,打量了一眼高挑俊秀的天河后,男人开口说话了。
“我以为他们请不来你。”声音是极为普通的声音。
“请不来我怕是不好向你交差吧。”天河依旧优雅的笑着,好像不畏惧也不在乎任何事。
“完不成任务,就要交出一根手指,这是我的规矩。”男人撩人的凤目中闪过一缕寒光。
“原来是一根手指的代价。”天河在沙发上坐下,“我以为盛世鼎鑫做的是正经生意,没想到竟是黑帮的分舵。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北川?”果然,不管在什么时代,黑社会都是顽强坚韧存在的不死组织,只要能嗅到权力和金钱的香臭之地,这群充当政治夜壶的人就永远不会消失。
进来前,天河特意瞥了一眼办公室外的金属牌子,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总经理北川。其实直接喊眼前人北川算是个大胆的举动,万一这个男人并不是这里的总经理,那么他就糗大了。天河之所以敢笃定眼前这个人就是鼎鑫集团的老总,原因就在于刚刚他说这里是黑帮分舵时男人并没流露出否认的神色,理所当然的,男人就是盛世这个大财团的高层,也是黑帮内某个帮派的头目。
男人见天河直接喊出了他的姓名,犀利的眼眸中一丝惊讶稍纵即逝,“观察力倒是不赖嘛。”见天河毫不拘谨的和自己平起平坐,北川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捻灭,颇暧昧的说:“洛文家族调教出的仆人都和一般人不一样。不愧是帝国最尊贵的家族之一,在我的地盘上,一个仆人的谱儿竟然比我这个当了好几年老大的人还大。”
坐在车上时,天河就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对方肯定已经对他的情况了若指掌,了解多少不好说,肯定是能调查的都调查出来了。此刻,天河知道这个叫北川的男人是有意讥讽自己,如果生气反而是上了他道。只是为何要强调“洛文家族”呢,是无意说出口还是有意暗示?
“既然阁下是派人”请“我来,我想阁下本意也不在将客人请来后怠慢羞辱才对。黑帮的规矩历来是不扰平民,请我这样的普通人来不知道阁下有什么目的。那,有什么话请直说,我的时间可不是用来等待的。”
天河特别将重音放在了那个请字上,事实上他对黑帮惯用的那套威胁人的手段极为不屑。
北川英眉渐扬,狭长漂亮的凤目眯了眯,“好傲慢的态度。贵族家的狗都比一般的狗吠得响,这话果然没错。”见天河面色一如既往的优雅淡然,并没被激怒,北川撇嘴哼了一声,终于切入正题。“你愿不愿意和我干?”
“和你干?”天河反问:“你想让我加入黑帮?”
“星际海盗的差事给你负责,那可是个肥差。怎么样?这个条件开得够高了。”
“要我加入你们,你们打算利用我干什么?”这天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
北川并不急于回答天河的发问,反而笑了起来,片刻后他又点燃了烟,不是一根而是两根。
“进军校接受地狱般的训练,然后拼死也要完成任务,为了获得那些所谓的荣誉。可最终的结果却是被送去吃牢饭……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
有一瞬间,北川的眼中闪着难以言喻的光芒,轻启的薄唇,说话的姿态,像极了帝国那些最尊贵的贵族。天河依稀觉得眼前的男人有些眼熟,似乎很久以前他们就认识似的,可是男人到底是谁,天河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也许只是男人那一瞬间绽放出的高贵优雅让看惯了贵族姿态的天河觉得似曾相识。
北川将两根烟一起叼在嘴巴里抽,那份高贵瞬间被桀骜和不羁取代,消失得无影无终。
“是不是我想要的恐怕和阁下没什么关系。”
天河脸上绽放着惯有的优雅,口气显得很无所谓。
“难道是仆人当太久,奴性已经根深蒂固了?”
北川的话语里总有一种挑衅的火药味,似乎很想激怒天河,就和剜着心思想要欺负一个人时的举动一模一样。见天河并不上当,他将两根烟一起戳在烟灰缸里,转而以谆谆善诱的口气说道:“仆人又如何,这个世上本来就不应该有出身的偏见,我欣赏你的能力。所以邀请你和我一起干坏事。”
干坏事?这种形容……男人的话从一开始就总是让人时不时的吃惊。
“和我一起重造一个世界。”北川靠近天河,将嘴巴附到天河耳边,俨然没了一开始黑道老大的狠戾张扬,这会儿倒像是个谈起梦想会手舞足蹈的小孩子。“我们一起向专制制度宣战!开创一个自由平等的国家。”
天河愈发觉得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似曾相识,好像他们在年幼时就已经相识,可他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了。不过男人的这番话倒真是异想天开,天河迎上北川泛光的双眼,淡然问:“向帝制宣战?”
“对,将那些古板迂腐的贵族们推下台,夺回本该属于我们的自由和平等。”
北川说的坚定而切齿,眼中涌动着一种深刻的,执着的情感,好像他和那些贵族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在北川那股冰与火相交杂的激情里,天河看到了自己一直坚持的东西——为了一个人和一个肯定的执着。那种彼此相似的执着让天河觉得眼前的男人并不是那么粗鲁讨厌。
可这一切发生的也太突然了甚至是莫名其妙,如果男人不是早就认识他,那么一定就是已经观察他很久很久了。否则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外人说出这样“推心置腹”的话。男人的话真的很奇怪,推翻帝国制这样的想法现在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当然,也许男人身后有什么巨大的靠山也说不准。不,或许是一定有一座巨大的靠山,否则男人不可能年纪轻轻就成为鼎鑫集团的总经理,鼎鑫集团在帝国金融界的地位可是数一数二的。
且不论推翻帝制的可能性在如今这个时代是多么微乎其微,单说要推翻贵族这一点,天河就无法认同。那些贵族的首领正是他的爸爸洛文启天,他无法做出对爸爸不忠不孝的事情来,纵使爸爸从来没爱过他,甚至想让他死,但身为人子,他不能输掉最初的赤子之心。如果背叛了爸爸,他就输了,输了二十几年来的坚持和骄傲,他不想用背叛的方法得到那份认可。他可不是小孩子,不需要靠干坏事来吸引大人的注意。如果要背叛,他以前也有很多次机会背叛,但他从来没动过这种心思。也许这辈子,他都学不会如何伤害背叛自己的爸爸。
而且,干坏事大人会生气的。
天河不希望自己的爸爸生气动怒,那样对身体不好。直到这会儿天河心里也还没断了那微薄的希冀和渴望,也许正因为没办法光明正大的得到那份父爱,所以才越发渴望,越是困难,越想要挑战。没吃过糖的人总是幻想着糖果的甘甜,看到别人尝到那份甘甜时,自己就更加也想尝一尝,哪怕糖果是穿肠剧毒,能尝到一丝甜头,就算吃了后死得苦状万分也会甘之如饴的。
所以天河绝对不会帮助眼前这个男人做什么背叛帝国的事情,如果男人和他背后的组织一定要做这件事,那么天河已经看到了自己今后将要面对的敌人。只不过能有这种想法的男人,确实也不一般。是仅仅追求平等和自由么?恐怕不是。天河在男人的眼中似乎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火焰,男人好像极度仇视如今的帝国,似乎生命中最在乎的人被帝国的专制夺去了,所以要报复,要推翻专制赢回属于他的一切。
“为什么选中我?”
天河站了起来,转身俯瞰着一身火热的北川,姿态优雅。
“因为你足够优秀,总之,我想要你这样的帮手。”北川也站了起来,直视天河道:“更多的原因以后会让你慢慢知道。怎么样,用不用我给你几天时间考虑一下?也许突然和你说这些话反而吓到你了。最好快做决定,我的时间也不是用来等待的。”
说这番话时,北川的口气温和又有些暧昧,似乎拉拢天河的念头已经由来已久,甚至愿意为了他暂时放下身为老大的霸道。只不过说完这番话后,紧紧注视着天河的北川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凛然和霸气,目光犀利得像一只箭,似乎想一眼看穿天河胸膛里的那颗心。
天河颀长伟岸的身姿如同剪影一般静静伫立在冗长的时光中,无比优雅的笑容与生俱来。而此刻漫不经心的笑却似乎在昭示着什么坚定的决心。
“很抱歉,我不接受!”
轻飘飘的声音却有着重逾千斤的力量,说完这句话,天河将手插进裤子口袋,背脊挺得比刀背还直,像来时那样潇洒从容的走出了房间。
“别说的这么绝,下次你来找我时我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客气了。”
天河并不理会后方传来的声音,门外的那些人虽然训练有素,却也伤不到他一分一毫。北川亲眼看着天河走进电梯并未加阻拦。
——天河,不久后你一定会再来找我。
噙起一抹笑,北川如此笃定。
第二十二章:拉维
冰手的地板被体温渲染热,拉维恭敬的跪在叔叔西穆登的书房里,象征地位和荣誉的肩章在初晨的冥冥光线中熠熠生辉。
拉维已经在这里跪了一夜,他是拉尔法的哥哥,也就是西斯家族的现任领主。
所有人都以为他和拉尔法是亲兄弟,实际上他是“叔叔”西穆登的亲生儿子。当然,这个秘密除了拉维和西穆登这对父子外,其他人一概不知。如果西斯家族的那些人知道拉维鸠占鹊巢霸占了西斯家领主的地位,肯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拉维还穿着昨天晚上的礼服,衬衣里斑驳的血迹已经干透了。昨晚的晚宴上竟然混入了刺客,危机之下他挡在自己父亲西穆登和大法官白千秋的身前,用身体护着这两位重要人士,虽然保镖们及时挡在他前面,可激光枪还是透过保镖的身体伤到了他。混入刺客绝对是他这位负责安排宴会的领主的失职,惊扰了大法官和父亲,不管怎么解释父亲也不会听,所以他心甘情愿跑到父亲的书房里跪着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