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性欲求——夕姬

开学之后首要面对的是校内各系棒球队的比赛，可惜的是老强仍然不让两人上场，当沈若瑜终于发现连才进来一学期的学弟都能出场代打，自己的室友却坐冷板凳时，吃惊了好一阵子，吴爱伦抱着计分板坐在一旁瞪着老强，曲书瑞却彷佛事不关己一样只是靠在栏杆边边替学长们和沈若瑜加油，连沈若瑜回本垒得分来和大家击掌时，看着他们的眼神似乎都有些愧疚。

「我觉得是因为你们的努力老强没看到的关系！他一周才来两次，怎么知道你们和我每天都去特训！」

赛后沈若瑜这样说，「放心！你们的练习都进步这么多，老强总有一天会看到的！」

「别在意啊，他不在的时候友谊赛你们该练的还是不会少。」副队长范裕伟听了也凑过来，咬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很是难耐的样子，「我跟阿天会想办法和他沟通，他用职业那套在玩对学生又行不通，这点这么久了还是搞不懂。」

阿天学长是他们现在的队长，简直是个加强版的自闭型沈若瑜，但球技高超、运动神经一流，同时也在校队参一脚，是老强的爱将之一，除了上课以外所有的时间都花在球队上，所以训练学弟和安排友谊赛等任务全部都落在小范学长和经理身上。

「谢谢学长们了，我是没差啦，反正上不上得了场都把不到妹。」曲书瑞懒懒地笑了一下，挥了挥手，被吴爱伦一个保特瓶敲个正着，沈若瑜更是语重心长，「阿瑞啊，你好好练球，刚好忘记不愉快的事，有我们在呢！」

「去，什么不愉快，我伤心的只是所有来看球的美女都死会了！」

「曲书瑞！老娘不是女的吗？」

张振豪看着他们嬉闹，默默地在一旁换下球衣，装进包包里，准备去麦当劳打工。

上不上场什么的，他没觉得那么严重，进入系队以后多少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像电视上的选手那么威，永远也不会像国见比吕或茂野吾郎一样，何况他只是一个没办法防住强劲弹跳球的游击手，和他同位置的阿天队长才是最稳固的选择，要是他是老强他也不会考虑自己。

还留着的原因，大概就是为了和吴爱伦以及曲书瑞的约定吧，吴爱伦说过了他们两个人要一起上场，对老强出口恶气，因为吴爱伦对他们的信心，让他和曲书瑞都不知不觉振作起来，被女孩子相信着的感觉其实很好，只是他不喜欢看见曲书瑞明明很在意，在队友面前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曲书瑞一直都是这样，越是在意的的东西越不会极力争取，就像安雅淇还在时，他也会自顾自地在桌前打电动，安雅淇有意复合时，他也只是被动地等着她自己回来。

和队友们打了招呼，张振豪骑上脚踏车，沿着球场所在的河堤，一路骑到打工的地点，在被夕阳妆点的橘色天空和河堤的电塔下变成一片黑色的剪影。

虽然已是初春，空气仍然清冷，停好车走进店里时还没到打卡时间，他感觉手有些冰了。

「唷，你的头发好乱，有洗过澡再来吗？」一个爽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是最近总是轮同一班的同事，记得大家都叫他阿立，因为听起来很像柯南里的阿笠博士，所以连不太和同事讲话的张振豪都特别有印象。

「唔。」张振豪有点愣住，他的确不像之前有先回宿舍冲澡就来打工，不过因为今天比赛他完全没有上场，所以没怎么流汗，也特地换了衣服，在阿立的笑脸下反而不知道怎么反应。

阿立看他一眼，笑了起来，「开玩笑的啦，你看起来好像去做什么非法事业，看你紧张的！」

说着阿立已经穿好制服，进去打卡，知道自己被耍的张振豪连忙也跟在他后面，换好了衣服。

他和阿立今晚都是轮柜台，张振豪很不喜欢柜台班，因为客人常抱怨他表情太过僵硬，话太少又没什么反应，不如可爱的女生，但店长的规定就是该轮的就是要轮，于是张振豪还是尽力想像着汤尼和赵子威那些擅长交际的家伙满面笑容的样子，尽力服务每个来柜台说薯条不要加盐、麦香鱼不要加美乃滋、以及可乐不要加冰块的客人。

忙过了尖峰用餐时刻，张振豪才发现身边就有个更好的学习范本，柜台语说得流畅动听、服务态度亲切舒服、又总是带着彷佛乐在其中的真心笑容，就算遇到客人抱怨薯条装太少、或一次点十几份超值全餐，造成柜台大塞车的情况，他都还是保持笑笑的表情，顶多抓抓头表示无奈，然后请经理出来亲自验证中薯与大薯的差异。

阿立真是个天生服务业的家伙，这是张振豪和阿立第一次一起轮柜台班的感想。

他就觉得自己不是很适合，由于店里严禁工读生和客人有点餐以外的交谈，有时候系上同学看见他在内场，想凹他多加点薯条的行为害他被骂了好几次，更不用说当他站柜台时，有时看见不该一起亲密用餐的人手牵手来用甜心卡消费，事后警告他不准说出去的窘事，在他打工的这一年内，就发生了好几次。

正在依照客人的点餐按着收银机，突然门口进来一对男女，男生他不认识，打扮看起来很像所谓的潮男，看起来大概是高中刚毕业或大学新鲜人之类，女生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安雅淇。

他看过的安雅淇男伴，除了曲书瑞之外，这大概是第四位。

看起来应该是那种关系，因为安雅淇勾着小男生的手臂，把头发染成亚麻绿的小男生则露出一脸带着正妹趾高气昂的表情。

他们应该庆幸在麦当劳打工的是他，他不是个喜欢讲八卦的人，反正那也不关他的事。

「怎么了，一脸神不守舍的样子喔？」看着他在蛋卷冰淇淋机前有些发呆，同样快速卷好两支完美的蛋卷冰淇淋的阿立疑惑地问。

「客人在等。」他指指柜台，没回答阿立的问题，阿立透过黑框眼镜审视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站在柜台前排队的那对男女一眼，然后笑开了。

「唉，你女人？外遇吗？看葛格等等怎么替你教训他们。」说完阿立得意地撞了撞他，回到台前把冰淇淋递给客人，「来这是您的蛋卷冰淇淋，请小心拿好。」

「喂！都滴下来了，搞什么，难道不该重弄吗？」

「咦、呃……抱歉我马上帮您重做！」

最后因为阿立重弄冰淇淋的事引起店长的注意，安雅淇和小男生改到其他窗口点餐，阿立还因错失了整他们的机会而向张振豪猛道歉。

没整到他们比较好。张振豪想，惹了安雅淇可不是重卷几支冰淇淋就可以打发的。

幸好阿立虽然对他的事很有兴趣的样子，但下班时间一到，却跑得比谁还要快，张振豪还在换衣服，阿立已经背起包包消失无踪。

回到寝室，所有室友都在，阿廖这学期仍然双主修课程满满，加上兼了家教也才刚回寝室不久，沈若瑜在用电脑玩实况野球，而曲书瑞依然在线上游戏。

「汤尼刚来过，他说下礼拜要找大家来我们宿舍顶楼烤肉。」看见他回来，沈若瑜转告，「顺便喝个酒什么的，住家里的可以偷渡在我们这间睡地板。」

「我都可以。」他点点头，放好东西，正在找换洗衣物，突然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大概是汤尼。」忙于实况野球的沈若瑜对他说，「跟他说我们全员OK就好了！」

阿廖戴着耳机正在读书、曲书瑞和沈若瑜都没有爬起来的意思，离门最近的张振豪于是很尽责地去开了门。

「我们全员……」

门打开以后，却不是汤尼或任何一个他们的熟人，而是比沈若瑜还高了一个头、戴着一副粗框眼镜，看起来却很是斯文的男生，看见张振豪疑惑的表情，有礼地先自我介绍。

「我是电机系大三的郑宇恒。」

还是不知道哪位，张振豪往里面看看，他的室友们都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事情中，于是他继续看向陌生的不速之客。

「呃，雅淇，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他看起来有点尴尬，「前几天我们有点不愉快，今天本来约好要出来谈谈，她的手机却一直打不通，我知道她以前常来这里，呃、所以……」

说着郑学长不断往寝室里探头探脑，似乎想找出藏在其中一张床上的安雅淇似地。

张振豪摊手，「她和我室友分手很久了。」

「可以请你室友过来谈谈吗？」电机郑学长看起来很是着急，「之前她就有来过这里，所以至少问问他知不知道其他人……」

张振豪挑眉，觉得电机郑学长有点可怜，但又不想叫曲书瑞出来淌这浑水，正想着要不要说出麦当劳的见闻，身后却一只手搭上门框，懒洋洋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她今天真的没有来，要进来检查吗？」

听见曲书瑞的声音，张振豪下意识地让开，回到房间继续收拾自己的换洗衣物，似乎正结束一局的沈若瑜才好奇地转过来，「谁啊？找阿瑞？」

「找雅淇学姐。」他一说，沈若瑜不屑地啧了一声，「上次也来过，抓奸也抓太凶了吧！」

「之前就来过？」他问，沈若瑜又回到电脑前，「是啊，学姐虽然漂亮，但是这也太扯了吧，分手了还把这么多男人抓着不放。」

「我就不喜欢那型的。」阿廖突然插话进来，「太恐怖了，我，清纯一点的就好。」

沈若瑜用彷佛找到知己的眼神看着阿廖，「我只要看得懂棒球的就好。」

「爱伦啊？」阿廖挑眉，沈若瑜露出痛苦的表情，「太没有女人味，还是跟理想有差距……」

「谁没有女人味？」曲书瑞不知何时已经回来，电机郑学长似乎被打发走了。

「阿瑞……」

「你们那什么我很遗憾的表情啊？」曲书瑞撞了室友们一下，「怕什么，以后要是他再来，我们就帮他把寻人启事贴到BBS上去！」

「阿瑞啊，你好可怕啊。」

「你演女主角太多次已经最毒妇人心了吗？」

「哈？我哪有！」

12  虽然汤尼把烤肉趴的时间，安排在所有人都能出席的周五晚上，但张振豪的打工班表却在此时突然大乱，因为临时人手不足，导致每个人当周排班都被迫调整，好死不死张振豪在烤肉趴那天晚上就这样临时被麦当劳叔叔包了下来。

张振豪是不怎么在意，虽然汤尼等人一脸不能接受，吴爱伦还说要帮他打电话给店长装病，但张振豪还是在下课时就赶去麦当劳，看着一群同学翘了七八节的课骑车去大卖场采买食材，留在教室乖乖替大家做笔记的张振豪还是觉得有点可惜。

到了店里，发现阿立也被临时抓来，张振豪觉得有点开心，最近两人常常同时值班，在阿立的亲和力感染之下连张振豪都觉得自己变得好像没那么沉默寡言难相处。

今天的班是内场，张振豪松了口气，虽然做汉堡之馀，麦当劳里的男性员工还得负责上下跑冷冻柜搬运沉重的食材，但阿立也没露出抱怨的神情，只是戳戳张振豪手臂的肌肉，发出哇噢的惊叹。

「你怎么练的啊！」扛着一箱鸡块，看着走在前面扛着薯条的张振豪，阿立惊讶地问。

「打系棒。」如果除了练球前的体能训练外，定期被沈若瑜抓去重训室练身体也算系棒锻链主题的话，阿立哇地一声吹了声口哨，「酷哦，肌肉不错！」

「只是候补而已。」张振豪说出口自己都惊讶，这不是什么秘密，但他竟也会想和不算熟的人谈起自己的事。

阿立却显得很意外而开心，「你还小啊，大二吧？不用心急啦！」

「我都大四了，虽然不像你是运动男孩啦，但也没登台过几次。」彷佛听了别人的事就要说说自己来交换一样，阿立指着自己苦笑。

「你，社团？」

「哎，也不算社团，就是和朋友组成自己的乐团，我是主唱哦！」

他们一起把鸡块和薯条拿到楼上，马上又忙于其他的工作，但两人之间的感觉，却已经和之前大不相同了。

回到寝室时已将近半夜，烤肉的人已经散去大半，只剩下汤尼、赵子威、吴爱伦和一个张振豪不熟的学妹留在他们寝室里打牌。

「啊豪哥你回来啦！」吴爱伦看到他，很热情地站起来，「我们有留一点小东西给你喔！」

「哈哈，是吃剩的吐司！」汤尼笑着把半条吐司拿起来，立刻被吴爱伦巴头，「真的还有别的，像是……苹果西打！还有冰火啦！」

「冰火是给你喝的，我们帮豪哥留了vodka啦！」

他苦笑着看向这群损友，赵子威又从塑胶袋里拉出一包棉花糖，「还有棉花糖，给豪哥加菜！」

直到曲书瑞从牌堆前抬起头，叫他看看桌面，他才看见自己的书桌上，放着一个盘子，上面用另一个纸盘盖了起来，里面是一些烤过的肉、鸡翅和香菇甜不辣等等。

「活该你这么晚回来，都冷掉了。」曲书瑞凉凉地说，汤尼立刻接口，「可是不准你不吃啊！」

「我也有汉堡，你们打一架吧。」他拿出包包里的纸袋，是今天打工的配额。

「我们都吃饱了欸。」

「对啊你自己吃吧。」

「没有人要为你打架的豪哥。」

结果张振豪也下去加入了牌局，吃着冷掉的烤肉，被灌了一些混了汽水的酒，直到半夜二点多汤尼和赵子威才说要回自己的房间去了，由于吴爱伦和叫做小庭的学妹租在学校附近，为了安全起见，张振豪和曲书瑞被指定载她们两人回家，沈若瑜和阿廖则负责跟汤尼他们一起收拾房间里的残局。

曲书瑞骑的是机车，张振豪只有脚踏车，因此吴爱伦一面念着豪哥你这样是把不到妹的，一面站上了车后的火箭筒。

「喂，告诉你一个八卦！」在午夜的校园里缓缓骑着车，娇小的女孩扶着张振豪的肩膀，低下头，指着几乎看不到的前方，「小庭啊，不是和我们在营队时才有一点熟吗？今天会一起来，是因为听说她喜欢阿瑞哦！」

张振豪皱眉想了想，对小庭的印象还只有她是美工组的学妹，因为人手不足，在营队也参加了几个节目，仅此而已。

「阿瑞不是失恋吗，听说前几天雅淇学姐的男友还到你们宿舍刺激他，所以汤尼跟子威他们跟学妹比较熟，就听说了然后找她们一起来玩，还制造机会让阿瑞送小庭回去！」

「喔。」

「你反应很小耶！」

「不然呢？」

「唉，总之大家先别戳阿瑞，让他跟小庭顺其自然发展看看吧，小庭蛮可爱的，要是他真的能忘记雅淇学姐就好了。」

张振豪觉得心的某个部分被揪了揪，每次感到这种疼痛就是应该闭嘴的时候。因为什么也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就不会引起困扰。

忘记自己后来回答了什么，虽然喝了一点酒但他还是很清醒，只是被吴爱伦说脚踏车骑得太慢了，他难得地调侃说是你吃太多烤肉变重了。

夜风微凉。

送吴爱伦回到租屋处后，张振豪骑回校园内，在侧门口看见曲书瑞双手抱胸，站在那里等他。

「载我。」

「你不是有机车。」

「机车不能进学校啊，你喝醉了？」

没有说曲书瑞明明可以直接骑到男生宿舍门口，张振豪沉默地让曲书瑞上了车，缓慢地骑着。

「欸，好久没有做了。」

「你可以找新对象。」

「要抛弃我了吗？真无情。」

车轮一圈圈转着，歪歪斜斜踩着路边的树影，他觉得自己的思绪被酒精弄得乱七八糟。

「你会找到下一个喜欢的人的。」

「你怎么知道？」四下无人，曲书瑞干脆抱住他的腰，把头贴在他的背上，「你怎么知道会有那样的人出现？就算有，那个人会喜欢我吗？」

张振豪想叫他放手，却因为后心传来的温暖而迟疑。

因为你很好，虽然懒散又贪欲，却也对自己诚实得可爱，所以那个人一定会出现的。

就算那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也好，喜欢上了就是会觉得无论有多少缺点你都好到不行。

「我答应你，要是真的找到下一个喜欢的人，会告诉你的。」

他踩着踏板，却听见曲书瑞低声说，声音贴着背传到胸口。

车骑到宿舍门口，他锁上车后，曲书瑞站在身后用明亮的眼神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