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边远的橡树小镇,残破的躯体陈尸在灌木丛里,报案人是镇上女士们的梦中情人
——亚瑟先生。
贵气优雅的灰色大衣上染着刺眼的血渍。
命案次日,林恩的记录连同尸体竟都不翼而飞,只留下那男人身上渗人血腥味的记忆……
一年后,案情随着时间消逝而陷入难解的迷雾,两个单身父亲的小女儿们却日益亲密。
尽管亚瑟完美得无懈可击,但他过于强硬的隐瞒动作,还有对于他人刺探秘密的极端痛恨,简直令林恩觉得自己像只爬虫般地遭到厌恶。
林恩所不知道的是,他和亚瑟竟是如此的相似——
为了守护挚爱而不顾一切的亡命之徒……
序
那黑发男人坐在审讯椅子,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好像上面正在上演一出绝妙好戏。
他穿着身妥贴昂贵的灰色大衣,短发因为谋杀案的事有些凌乱,但他天生有种属于小说里头贵族才有的那种文雅、和神经质的气质,林恩想,至少肯定不像属于这种边远小镇。
林恩正穿着警官制服,坐在对面,和那人对峙。
这身小镇警长的制服他到现在还不习惯,但他从来都很习惯和嫌疑人对峙,即使他已经离开重案组三年,调到这个最大的案子也就是个街头抢夺的小镇上,但他可半点也没把那种大城市追捕者的警戒给弄丢。
「你是说,你只是三更半夜路过那里,发现藏在灌木丛里的尸体?」他说,「它被撕成两半,可你却想救他,而你身上的血——顺便说一下,你试图洗掉的血——就是那时候沾上的,阿瑟先生?」
「是的。」被叫做阿瑟的人说,带着他那股文质彬彬、让人心烦的英国口音,仍在盯着自己的手指看,「我有点洁癖。」
林恩知道这说辞从头到尾都是个笑话,他在重案组时审问过这种人,他们说话就是这么副无耻的腔调——别管多荒唐,他们的表情一个比一个笃定可信,满不在乎,就是用测谎仪都测不出什么,因为他们精神里流着反社会的倾向,天生不觉得做那些事有什么大不了。
「从你发现尸体,到报警,一共过了两个小时。」他说。
「是啊,那场面太可怕了,警官,」嫌犯拖着副文雅的腔调说,「我当然很害怕,花了一些时间镇定精神。」
林恩严厉地瞪着他,目光凶猛足够让一般罪犯钻到桌子底下去,可是对方不为所动,还在盯着他修剪整齐的手指甲看。
林恩翻开档案,把里头尸体的照片反过来,丢到阿瑟跟前。
那照片上的尸体不像来自警方档案,而该是恐怖片导演的档案夹里,它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的一员,是在人和啮齿类动物交替的变化中,嘴部突出,长着尖牙,体毛浓密,畸形又恐怖。
它被看不见的力量扯成了两半,横尸在小镇的郊外。
林恩打从当上这个警长,处理过最大的案子就是入室盗窃,还只是一个中学生想把被叔叔没收的棒球卡拿回来。这么具血淋淋的尸体立刻把他打回了以前重案组组长的形态。
对面,嫌犯瞅了照片一眼,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而任何一个正常公民,都不会对尸体的照片露出那种眼神——一种纯粹的心烦和无聊。
反社会者?林恩想。
「你觉得这是个什么东西?」他问。
「显然,这是尸体的照片。」嫌疑犯说。
「这是人类的尸体?」林恩说。
「不然它还能是什么?您不能因为长得丑一点,就否认人家的人类资格吧。」阿瑟说,「我发现,两个小时以来,您都在反复询问同样的问题,警官。如果您已经问完了,能否恕我告退?我的女儿还在家里等着,如同正派人总是在说的,让六岁的小女孩独自在黑暗中等待是不人道的,您肯定也这么觉得。」
林恩死死盯着他,阿瑟面无表情地回望,眼瞳漆黑,看不到底。
是的,他有一个女儿,林恩想,那事实和眼前这局面怎么看怎么不相称,但它就是事实。
这时,那人露出一个笑容,模样冰冷镇定,像知道这位固执的警察已没有别的把戏好耍。
他站起来,拉开椅子,错身离开林恩,打开门,离开了审讯室。
林恩坐着没动,拳头紧紧攥着,身体像拉紧的弓弦。
如果现在的同事看到他,会惊异于那位温和警长这么副暴躁的表情,如同飓风来临前的天空。但如果是在当年重案组的同事们看到,他们会知道这是什么,并且同情那位被他盯上的猎物。
林恩嗅得到那种味道,也许是天生,也许是后天的磨练,他嗅得出一个人历史中的血腥味,也知道他有所隐瞒,而这人刚来到镇上一个月,带着小女孩的单亲父亲——这是镇上女人们的梦中情人——身上就有这味道。
他在隐藏什么,而他身上的血腥味,林恩深吸一口气,浓得都呛人了。
正常来说,林恩五官轮廓深刻,是个标准的英俊男人。
但打从妻子过世后,他便开始迅速向不修边幅的方向堕落下去。他黑发乱得像鸟窝,上次刮胡子貌似是在三天前,但也可能是一个星期。只有偶尔的一瞥间,能看到那副潦倒外表下,如同猎鹰般锐利的眼神,而那也仅仅是偶尔的一闪而过。
橡树镇是个平静的地方,大部分情况下,这位小镇警长总是笑容温和,态度和蔼,客客气气地处理类似于猫爬到树上下不来、园艺铲遗失或夫妻吵架之类的事件。
他三年前因为身体原因从大城市的重案组调下来,可一点也没有倨傲不合群的样子,彷佛他从生下来就待在风平浪静的小镇,而不是谋杀案发生率奇高的大城市。
小镇的人们也快遗忘了他的来历,像战场的死尸被新雪所覆盖一样,显示出一片的清白可信。
橡树镇的女人甚至觉得他是不错的对象——因为妻子的去世过于卖力工作,得了轻微的神经症,所以下放到小镇来,带着个乖巧内向的小女儿,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让人很有冲动介入他的生活,把这个英俊深情的男人好好打理一番,成为他生命中的女人。这将多么有成就感。
不过三年来,林恩警长还是保持着单身,一天天把他的小女儿养大,处理小镇无聊的各色案件。
林恩的年龄并不算大,当年在局里也是年少有为那一型,可是过度脆弱的感情让他迅速地从警界殒落了。当他待在橡树镇,一天又一天过着同样的生活时,他想,他可能这辈子就这样了。
安安静静,也没什么不好。
直到那位叫阿瑟的男人搬来为止。
阿瑟曾是个一流的执业医师,专攻神经方面的学科,像这个镇的大部分人一样,家教良好,颇有身分,在银行里拥有不小的资产,想找个还算安全的地方隐居。
现在,他除了偶尔受邀去做些比较困难的手术,几乎不怎么出门——反正他前半辈子已经赚到了十分充足的金钱——大部分时间待在镇上,照顾他的宝贝女儿。
林恩见过那孩子,是个像她父亲一样文雅冷静的小姑娘,据说智商有一百七十三之高。但他并不准备送她去接受精英教育,认为让她在小镇度过普通的童年会比较好。
林恩和阿瑟并不熟,确切地说,镇上谁和阿瑟都不熟,那人身上天生有种疏离的气质,对谁都彬彬有礼,但谁也没法过于接近。
身为警察,林恩天生讨厌这种类型。
他身上从来都有股黑暗和袐密的味道,从第一次见面,就隐隐让他觉得不安。像猎豹嗅到远方的血腥味,几乎让他那被压下去好久的追捕冲动又冒了出来。
而那人来到这里一个月后,就发生了那起怪异的谋杀。
那案子发生后,林恩为数不多的加了半夜的班,那是打来到橡树镇后他第一次加班,大部分情况下,他迟到早退根本就没人管,上班也是在坐着发呆。
突然间冒出这么具尸体,对这么个平静如广告模型的小镇好像是假的一样。
第二天他一大早爬起来,刷牙的时候,警局的电话打过来——这实在非常非常少见——林恩吐掉嘴里的泡沫,接通它,打电话来的是唐纳。
那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刚干上这行一年,处理案子还是副在校生的架式,这会儿说话也让人联想到在向挑剔导师汇报论文的学生,对自己正在干什么,既缺乏信心,也没有概念。
「有什么事吗?」林恩说。
『那个,』电话对面的人说,『尸体……不见了。』
「什么!?」林恩叫道。
虽然隔着电话,但小伙子显然仍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他哆哆嗦嗦地说,『那、那具尸体,在法医办公室里,今天早上它不见了。』
「可它怎么会不见了?那是具尸体!放在警察局里!」林恩叫道。
『我、我不知道,今天早上打开门,它就是这么不见了。』唐纳说,『哦,对了,验尸的照片和DNA证据也都不见了。』
林恩狠狠骂了一句,对面的男孩慌不迭地编了个杰茜在叫他的理由,挂了电话。
林恩站在那里,手里拿着牙刷,连克莉丝去赶校车,和他说再见的声音都没听到。
这案子还没报上去,死者身分也没有查到,他想,如果没了照片和尸体,他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它的存在,除了几个看到尸体的探员。
有人想毁了和案件有关的东西,让这案子消失,他想,脑中浮现尸体诡异的样子,当没有了证据,谁会愿意相信那玩意儿的存在?
他匆匆把嘴里的泡沫吐干净,朝局里赶去,一边顺手拿上昨天带回家的笔录。
那可能是唯一一份关于这案子的数据了,仅剩下纯粹文字的记录告诉他,尸体是被一个遛狗的老人发现的,直到一个小时后,他们才接到阿瑟姗姗来迟的报警电话,但林恩有种感觉,阿瑟是知道他浑身是血的样子有一瞬间被闭路电视拍下来,才打电话报警的。
他一边开车,一边恨恨地想,他会抓到那杂种的尾巴,然后把他从黑暗里拖出来的。
第一章
再一次和阿瑟有比较长的对话,是在一年以后了。
那件案子,林恩再没有找到任何痕迹,发现任何证据,可以让他顺着抓出点什么。那些东西就是这么消失了,事情也就悬在了那儿,没有尸体,没有照片,也没有DNA证据,它就这么不了了之,成为橡树镇的一宗悬案。
仅仅是一年,大部分人都忘了它的存在,也有些人把它当成怪谈,继续过着正常的生活。
可是那怪异的被撕裂的躯体曾经在那儿,并且会一直以这么种叫人紧张的、诡异的方式,不时出现在林恩的脑子里。
那之后他和阿瑟又见过几次,除了头两次的问讯——什么也没查到,还被傲慢地羞辱了一番——都是些小镇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情况。
在镇长的慈善宴会上啦,在超市里偶尔撞上啦,看到他从对面街道上走过来啦,那人的态度彬彬有礼,林恩也客客气气,都保持着敌意又挑不出刺的社交距离。
那家伙看来居然挺有诚意在小镇长期生活下去,而林恩一看到他,神经就处于当年还在重案组时的紧绷状态。
林恩回家时,克莉丝正在客厅摆弄一个手工课做的纸板建筑,那看上去是个带花园的房子,还未完工,但从雏形已经看得出它十分整齐、细致、有板有眼。
林恩简直不能相信自家小姑娘手有这么巧。
看到他回来,克莉丝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微笑。然后跳下椅子,跑过来,林恩一把抱住她。
即使是现在,她的话仍然不多,母亲死后,她一度患上了失语症,整天只和一只绒毛猴子打交道,那是凯莉给她的,直到来到小镇后,她才慢慢和它分开,开始说话。
克莉丝一头金发,绿色眼睛,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可是看上去总比实际年龄小一些,那大概是因为她总是显得有些退缩的表情,和怯生生的姿态。
林恩知道她以前并非如此,没有比她更活泼好动的姑娘了,可凯莉突然去世严重地伤害了她,让她不知如何应对世界突如其来的残酷,只好把自己封闭起来。
林恩搬到小镇来时想,这儿的生活节奏说不定更适合她,他在大城市工作时根本没时间照顾她,而总是忙于没完没了的案件。
小镇很好,所有的人都认识彼此,有不错的学校和看护,生活悠闲缓慢,人们像不知犯罪为何物。
果然,这几年她像得到了足够关爱的花朵,慢慢恢复了生气。林恩赞赏地看着那纸房子,它简单而孩子气,但看得出制作人的认真和一丝不苟。
「这真神奇,」他一脸赞叹地走过去,「我的小姑娘可以去当建筑师了。」
克莉丝害羞地笑起来。
「大部分是克莉斯汀做的,手工课我们两个一组。」她说,「她特别聪明。」
——虽然小镇的平静生活对克莉丝大有帮助,但林恩也不会以为全是自己的功劳,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托那位克莉斯汀小朋友的福。
克莉丝太安静,和学校里的孩子处得始终不够亲密,直到大概一年前,她开始频繁提到她学校的一位同学,克莉斯汀,后来无论做什么,她俩总腻在一起。
当有了朋友间的交际,这孩子的眼神也显得更明亮,更有热情,她在慢慢走出创伤,没有比看到这个更让人开心的了。
林恩一直想到那女孩家拜访一下,表达些感激和进一步交际的欲望,但却一直没有成行,因为他一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很擅长侦破和突袭,可是和女儿朋友的爸妈交际,这种场合应该说些啥?
「爸爸,」克莉丝说,「下星期学校要举行一次结队园游会。」
「我听艾里森太太提过一次,她说她很期待。但那到底是什么?」林恩说。
「唔唔,什么学校里打发时间的新名目吧。」克莉丝说,林恩晓得她说话的这个腔调,是跟那位叫克莉斯汀的朋友学的,虽然没有见过,但林恩已经从自己女儿的语气中,感觉到了另外一个女孩格外聪明和带点讽刺的调调。
「就是个园游会,有各种游戏和奖品。」克莉丝说,「孩子们两人结成小组,顺便说一下,我和克莉斯汀是一个小组。」
林恩点头表示知道,她总和克莉斯汀一个小组。
「学校希望我们的爸妈也过去,加入游戏。」克莉丝说,「在园游会赢得的分数最多,就算胜利。克莉斯汀说是为了加强小区的融洽程度。」
那孩子小小年纪知道的可真不少,林恩有点惊奇地想,当然没错,学校搞这种活动是加深学校和家长间的关系,这样更方便去管理和联系。
「你能去吗,爸爸?」克莉丝问。
「当然,甜心。」林恩说,这种孩子最需要家长的时候,怎么能不去呢。
而且他也着实想要了解一下克莉丝的学校生活,虽然来到小镇,但他还是对孩子关心得太少,林恩有些愧疚地想,他从来不擅长和家长们讨论育儿经验,或是小区里的正常活动,虽然做的还不算坏,但他心里知道,自己从来都格格不入。
他总归是更擅长那些罪案、死亡,或是夜不归宿的加班。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需要把更大的精力放在小镇的生活上面。
下星期的园游会,对于了解克莉丝的学校,以及和那些孩子们家长取得联系来说,会是个不错的机会。
学校的园游会办得有模有样,整个小镇的人都有所参与。
林恩站在门口时,看着家长们带着孩子来来去去,心里想,这可真是一派欢乐居家的氛围,好像童装店里关于儿童、和谐、关爱主题的海报,闪闪发亮,完美无缺。
「嘿,林恩警官。」一个金发女人招呼道,「和克莉丝一起参加园游会吗?嘿,你好,我今天见过最漂亮的小姑娘。」她弯下腰向克莉丝打招呼,后者露出怯生生的微笑。
「她真是可爱得让我想一口吞下去!」她说。
林恩朝她露出一个笑脸,打从来到橡树镇,他已经收到了艾里森太太好几次可以发生热烈关系的暗示,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固然是个单身男人,有时候会有需要,但她已经结婚了,丈夫是橡树镇的镇长,而他是小镇警长,怎么看都不要发生什么轨道外的关系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