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阿瑟,「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知道那是谋杀的?」
「卡琳娜小姐刚才说,埃玛约了她明天去做指甲,她发现了一家很好的店,而且她不喜欢现在的指甲。」阿瑟说,那是刚才和他聊天的客人,在小镇上,所有的人彼此聊天。
「我觉得埃玛小姐决定下地狱之前,一定也希望一路上能看到自己美丽的指甲,不然才不会贸然跳楼呢。」他说。
「唔唔,很有道理。」林恩说。
「谢谢夸奖。」阿瑟说,还欠了下身。
林恩笑了起来。
他真的不该觉得这家伙人很不错的。
他见过很多高智商的犯罪分子,有些很有魅力,但他知道要如何躲开,更着重于观察那些灵魂中,黑暗崩坏的部分,美好只是表象。
难道他在小镇待得太久,已经缺乏警戒到了这个程度?
第三章
宴会的大半时间,林恩都和阿瑟泡在一起。
他俩其实没说什么话,林恩想他们的话加在一起,大约也就在二十来句左右。
只是那交流好像能形成些小小的气场,比单兵作战时要轻松一点。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林恩跟阿瑟说他得去趟卫生间,对方说他不需要去卫生间也向他报备,反正他是不会像他们的女儿一样,结伴和他一起去的。
林恩笑着离开,一边往局里打电话,顺便问下案子的逮捕令有没有批下来——法官显然和卡维泽关系不错,很是考虑到他的名望和各色资助——顺利的话,也许案子今晚就能了结。
唐纳激动地说,小镇第一次结谋杀案能这么快。
一楼太热闹,林恩决定去二楼的卫生间,这里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人都在楼下。
电话里,他的部下说逮捕令已经批下来,法官意识到卡维泽可能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小区里的好人。他们去了卡维泽的房子,可是他不在那里,他的妻子和儿子被丢在家中,林恩跟他说立刻开始全镇搜捕。
这种突然间失去了一切的罪犯,天知道会干出什么。
他结束通话,把手机放进口袋,心里想,今天晚上恐怕得熬夜了。
楼层一片安静,他隐约能听到楼下传来的喧闹,只是一层楼,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遥远。
卫生间果然没人,这里平时人来人往,可这会一片寂静。
他打开水龙头,把冷水扑到脸上,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咔哒」一声。
他猛地转过身,手放在枪上。
卡维泽站在那里。
他穿着晚上宴会正式的礼服,平整昂贵,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似的。他还不到四十岁,保养得很好,五官英俊,有种事业有成男人那种看似随和的倨傲,喜欢掌控交际的局面。
他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那姿态中有什么不对劲,林恩慢慢把枪从套里抽出,感到手心有汗水渗出来。这也许犯不着,他想,那只是个绝望的有钱人,可是更深层的直觉尖叫着危险,必须做好最可怕事情会发生的准备。
「卡维泽先生?」他说。
「嗨,警长。」卡维泽说,站在门口,完全堵住出路,「我本来不该来今天的晚宴,你知道,我没有孩子在上学。但艾里森太太说请我一定要过来,我是镇上的重要人物。」
他抬头看林恩,露出一个笑脸。林恩猛地抬枪指着他,那人微笑时露出满嘴的尖牙,像鲨鱼的利齿,让人毛骨悚然。
「我其实以前还有个孩子,不过出意外死了,如果还活着,现在也该上中学了。」那人继续说。
林恩头皮发麻,他见过这种牙齿,在一年前的某个案子上。那案子已经离奇消失,但他记得那属于人类的脸上,某些黑暗畸形的东西,好像被另一种怪物的DNA挤占,变成的一种杂交的怪物。
「我不一直不希望太早有孩子,会影响事业,你知道。」卡维泽继续说,朝前走了一步,似乎急于向人表示他的成绩,「现在我成了镇里的重要人物,这里一半的公益事业都有我的参与,这栋楼就是我参与建造的,学校明年还准备用我的名字命名一个小礼堂。」
「退后,卡维泽先生!」林恩说,「不然我开枪了!」
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但他知道,他的手仍很稳,可以一击射中心脏。
「我睡了一个中学生,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卡维泽说,他脸上的变化更加明显,一道裂缝从他的嘴角张开,彷佛在狞笑,里面是更多的尖牙。「她只是个满街都是的小婊子,长大后也就和所有像她这种的女人一样,找个人嫁了,用化妆品和没完没了的衣服把他榨干。」
他变得更高大,身体从礼服里凸出来,他不想撑破那衣服,于是显得有些佝偻。
似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他里面,林恩想,正就着那怒火,想要冲出来。
「就好像我死掉的那个孩子,」卡维泽继续说,「只是孩子,又不是不能再生,可艾米莉却老是想着。我知道她恨我,认为是我的错,她就是个他妈的疯女人。」
「我挺喜欢埃玛,她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她喜欢我这种男人,你知道,成功人士。但她骨子里和艾米莉一样,都是愚蠢的婊子!」卡维泽说。
他的手指变得更长,更尖,那不是人类的手,而是畸形的爪子。
林恩已经退到了墙角,后面是窗户,为了防止小孩子做些危险动作,被铁栏封死了。
「本来一切都没问题的,你总得让那些胆小的、只会坏事的白痴闭嘴,而你,非要抓着事情不停的往下查!」卡维泽尖叫道,居然仍是那位事业成功人士的声音。
但那一刻,衣服终于被畸形的生长撕破,它扑过来。
林恩抬起手,扣动扳机。
那玩意儿速度快得像闪电,他还是把子弹全打在了它身上,当年他在警局可是有名的神枪手。
而子弹仅仅是影响了一下它的方向,它朝着一侧跌过去,爪子还是扫到了林恩的额头,后者狼狈地跌倒在地上,下一秒,没有丝毫犹豫地朝着窗户开枪。
——那东西已经上了天花板,然后挂在窗栅上,巨大,肢节嶙峋,像只巨大的蜘蛛,却长着人的脸,露出尖牙。
所有的子弹都打中了,林恩知道,可是那东西一点受伤的样子也看不出来!
……他没有办法对付这种东西,这到底是个什么鬼玩意儿?他只是在园游会结束后参加一个学校的庆祝晚宴!
林恩固执地再一次开枪,他连开了三枪,其中一发打中了它。它移动着——快得肉眼几乎看不见,像捕猎的蜘蛛一样——躲开剩下几颗子弹,在墙上留下一串孔洞,林恩抓住这点机会,朝门口冲去。
他抓住门柄,把它拧开了一道缝,可下一秒钟,一个巨大的力量拽住他的后领,他被狠狠丢开,重重撞上了墙上的镜子。
他摔下来,又撞上洗手台,狼狈地跪在地上,茫然地想用枪去指那东西。内脏好像受伤了,他感到有血从嘴里渗出来。
那东西趴在天花板上,咯咯地笑。
「你是……」林恩说,「什么玩意儿?」
「我是卡维泽啊,」怪物说,「我只是感到很生气,您让我很生气,警官。」
它冲过来,林恩开了一枪,可那对它没有任何意义。
那巨大的尖牙转眼就到了眼前。
「嘿嘿!」一个声音说。
什么东西砸过来,正砸在那东西的尖牙上,它退了一步,没有立刻把林恩撕成两半——后来林恩看到丢过来的是校长的终身成就奖——他慌乱地退了一点,仍坐在地上。
阿瑟站在门口,在这样的场面下,他仍是之前那副文雅镇定的模样。
「嗨,」那怪物说,放缓声调,「阿瑟先生。」
林恩朝门口的方向移动,阿瑟镇定地说道,「晚上好啊,卡维泽先生,我刚才看到您从后门进来。所以跟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前门加了岗哨,」卡维泽说,「我觉得这对一位有身分的男人太不尊敬了。」
「抱歉,我刚才有点太急了。可能砸伤了您的牙。」阿瑟说,好像在和慈善家卡维泽先生在宴会上寒暄,只是谈论的事情匪夷所思。
「我知道,您也是一时失手,医生。您是位有修养的人。」那怪物说,不怀好意地靠过来。
于此同时,林恩已经退到了门边,他两腿发软但仍努力站直了身体,一边抓住阿瑟的胳膊,说道,「我们得离开这鬼地方。」
「它会下楼的。」阿瑟说,「这里只有学校保全,所有的警察都去搜捕卡维泽了。」
林恩听到楼下轻快的音乐声,感到头皮发麻。
「我们得往上走。」阿瑟说。
他俩交换了下眼色,好像合作了无数次似的,在对方的眼中看到同样的东西。
脑子里如同出现了同一个倒数的秒表,三,二,一!然后没有一秒迟疑,阿瑟猛地把门摔上,两人转身,朝楼上跑去。
怪物花了点时间,把门撞碎,然后追了上来。
楼里一片黑暗和死寂,真难想象下面举行着晚宴,上面却荒凉成这个样子。
他俩在空荡的楼层中奔跑,几分钟前还在欢乐的宴会,现在却好像奔跑在异界。
阿瑟没理会电梯,冲进狭窄的楼道,林恩紧跟着他。怪物紧随在后。
他们冲上顶楼,阿瑟扯开门,夜晚的风一下子扬起衣服和头发,顶楼一片空旷,天空繁星点点,几乎有些荒蛮孤独的味道。
「现在我们怎么办?」林恩问。
「你手里拿的不是枪吗?」阿瑟说。
「枪不管用,我试了,它一点反应也没有!」林恩说。
「它怎么可能没反应!」阿瑟说。
一个声音在后面说,「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往楼上跑,但我知道,我可不想这么便宜你们,让你们跳下去了事。」
他们转过头,那蜘蛛一样的东西也爬了进来,扯开了门锁。它仍保留着卡维泽的声音,身上甚至还挂着半片晚礼服。
「你们会死得非常非常悲惨,支离破碎,让楼下美丽的太太们想到就要作噩梦。」那东西说,「当然,你们的小女孩也活不过今晚,真可怜,还那么小。但你们冒犯了不该冒犯的人,所以要付出代价。」
「这和她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林恩说。
「让一个家庭一起承担责任,这是理所当然的。」卡维泽说。
「还是别在那假装你还懂什么格言吧,」阿瑟说,「你是个蠢货,又不是什么瞒得住的事。」
林恩和那怪物转头看他,他站在毫无遮挡的顶楼上,语气只像在陈述事实。
「蠢货?」卡维泽提高声音,「现在这里的确有愚蠢的人,我猜那是等会要死的人!」
「我知道你干了什么,卡维泽先生,我们怎么也改变不了你是蠢货的事实。而且它现在好像广告牌一样挂在你身上。」阿瑟说。
林恩很想让他闭嘴,不过他没说出口。
阿瑟独自站在那里,背景是一片虚无的夜色,那一刻,他再一次看到那种淡漠,那眼神几乎是无机质的,渗出捕食动物的残忍。
「而在你来到的世界里,有句俗话,」阿瑟说,「蠢货没有活着的资格。」
那语调简直足够踩碎任何东西的自尊心,即使是只蜘蛛。
怪物盯了他一会,然后慢慢走过来。
「你会知道,今天晚上谁没有活下来的资格,阿瑟。」它柔声说,又一道口子从脸上裂开,里面是层层迭迭的尖牙。
比起那东西,阿瑟有些单薄,但他笔直站着,一动不动。林恩想,比起这东西,显然热情的家庭主妇让他害怕多了。
有一瞬间,他看到卡维泽走过的地方有些液体渗出来,黏稠透明,不是血色,但他知道他已经打伤了它。卡维泽还没有发现,他得到这力量,却没有真正弄清他的强大到了什么程度,林恩突然想,阿瑟说的没错,他是挺蠢的。
他抬起手,扣动扳机。
剩下的子弹全数击在卡维泽的身上,怪物发出一声号叫,终于感到了疼痛。它猛地转头冲过来,林恩已经打空了所有的子弹,他退了一步,却没法躲开,怪物的前肢重重扫向他的脑袋,速度快如闪电。
它扫过林恩的头部,肉眼根本看不清那速度,他感到一阵眩晕,接着是剧痛,鲜血披头盖脸地流下来。
一片血红中,那东西冲过来,高扬着前肢,想要把他砸个粉碎。
可那动作突然停下来,像被什么巨大的力量压制一样,突兀而迅速。他看到那肢体在颤抖,像在忍受巨大的痛苦,抖得如寒风中的枯叶。
然后他看到黑暗里的阿瑟,正从怪物身后慢慢走出来。他侧眼看它,那姿态像在品酒一样,品评那痛苦的程度和级别,拥有怎样的可怕和最后死亡的爆发。
没错,这男人身上浸透了血,林恩想,这是他昏过去前最后的意识。
林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天。
他躺在镇上最好的医院里,头上裹着绷带,阳光洒满病房,里头放满了鲜花和水果,还有些花花绿绿的小卡片,说希望本镇最优秀的警官早些恢复健康,还邀请他去参加一堆的家庭聚会。
他呆呆坐在那儿,医生赶来,告诉他他在逮捕罪犯卡维泽的时候,被击中了头部,有严重的脑震荡,需要留在医院观察。
——卡维泽先生悄悄潜入学校,想在卫生间袭击他,结果自寻死路。阿瑟先生打电话报的警,说他没看到什么事,他赶到时,袭击已经结束了。
卡维泽先生身上留下了好几枚弹孔,可还是开车逃走了,不过车子在镇外撞上了加油站的油箱——肯定是因为他伤得太重了——发生了爆炸,几乎不剩下什么了。
别担心克莉丝,她现在住在她最好的朋友克莉斯汀家里,小姑娘担心死了,不过现在不到探病时间,她大概等会就会过来了。
医生检查他的瞳孔,问了他一些类似于「你叫什么名字」「今年是哪一年」「我伸出了几根手指」之类的问题,然后终于问道,「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吗?」
林恩张了下唇,他脑中浮现出卡维泽先生的尖牙,它爬上天花板在走廊上追他,他感到喉咙发干,伸手去拿水杯。
「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林恩先生?」医生再次问。
「我有个问题,」林恩说,「阿瑟关于那天晚上的事都说了些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林恩,他赶到时你昏倒在地板上,他立刻打电话叫了医生。」对方说。
「他这么说?」林恩说。
「有什么问题吗?」医生说。
「实际上,我不怎么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了。」林恩说,「我只记得舞会什么的,我甚至都不记得我去卫生间的事。」
医生朝他露出一个微笑,人们看到生病的人常会露出这种安慰和鼓励的微笑。「短期失忆在脑部受伤的案例里很常见,不用担心。而且至少我们已经解决了那位可怕的卡维泽先生,不是吗?」他说完,向林恩告别,去检查别的病人去了。
林恩想,你肯定不知道卡维泽先生「可怕」到什么程度。
好一会,林恩都在思考,病房明亮洁净,于是那天的事好像作了一个疯狂黑暗的梦一样。
是梦吗?还有阿瑟,他站在顶楼侧头看着怪物的模样,他想,去他妈的什么居家好男人、想和女儿来小镇过平静生活的医生吧!
等一下,医生说克莉丝住在克莉斯汀家?阿瑟家里!
林恩试图从床上跳下来,头部一阵强烈的眩晕,他狼狈地跪倒在地上,努力扶着床沿不让自己完全倒下。
「爸爸!」一个声音叫道,林恩抬起头,克莉丝已经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他。
林恩下意识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他这辈子唯一的珍宝,他的小女孩很安全,就在这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这TMD变态的世界,他真想这么抱着再也不松手了。
「天呐,天呐,克莉丝,你没事。」他说。
怀里的女孩一下子哭出来,冲进来时她明明热情十足,身上还有香草蛋糕的味道,可一到爸爸的怀里,泪水的闸门好像给这个拥抱拧开了似的,林恩手忙脚乱地安慰。
「您受了伤,警官,不应该下床的。」一个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