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琉扶他到桌旁坐下,甚至还端了宵夜来,只道是王爷都要将家兄正位中宫了,墨琉哪还敢不守着规矩。
慕容夜蹙眉:“阿琉,你不必这样,我那天只是……一时情急。”
墨琉给慕容夜倒了杯淡茶漱口,笑道:“一时情急,却是你的真性情吧。”
慕容夜没说话。
墨琉又道:“既然有这样的手段,怎么不早些使出来。素日里装出一副情深似海被我欺负惨了的样子,又给谁看。”
慕容夜这才说:“我对你有情,并非作伪。”
墨琉便问:“你向来自诩对我有情,情从何来?为何对我有情?”
慕容夜从桌旁站起,走到床边坐下,轻轻的摩挲床帐,陷入了回忆。
慕容夜说,三年前,他心疾复发,慕容晨延请京中名医,却没有一个治得好的。这时恰巧墨相的弟弟学成回京,便派了墨琉来诊治。
墨琉偏了偏头,忆道:“仿佛是有这么回事。”
慕容夜又说,那时候,他痛的死去活来,感觉有个少年走过来给他诊脉,又帮他揉心口,给他施针。少年身上有淡淡的药草香气,不似常年行走宫中的御医那般,透着一股子腐朽的气味。他看着那少年在他身上忙活,忽然觉得,活下来也不错。
慕容夜还说,那少年温柔的很,施针时手法总是很轻,会问他痛不痛,让他忍着些。他用完药,那少年偶尔还变戏法一样的摸出包蜜饯来给他润口。那时他就觉得,若能与这少年相伴一生,该是十分幸福的吧。
慕容夜最后说,他就想不明白,那么温柔的少年,为何几年后对他却那样冷漠……
墨琉愕然,过了好半晌,才艰难道:“那时候……我对你好,是怕没伺候好你,皇上又刁难我哥……”
慕容夜惨然一笑,自嘲道:“竟是本王会错意了。本王原以为,你对本王也是十分有情才那般体贴。现在想来,本王这么一副破败之躯,又比你大好几岁,想来你是看不上的。”
墨琉听了这番话,心里颇不是滋味。不由安慰道:“其实你也挺好,只是……”
只是若是没有情,再好也无用。
这道理慕容夜也知道。
既然他将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爱恋也说了,那便索性把那些从前不敢问的疑惑,一并问了吧。
于是慕容夜问:“你既无情,前些时日我虽怀有你的孩子,却不必那样曲意体贴吧?”
直到这时,他心中还抱着一丝脆弱的希望,说不定墨琉那时候,对自己动了情呢。
可是墨琉挑高了眉,有些诧异的问:“……你果然不知道?”
……
慕容夜只觉得心中冰冷的厉害。
呵,他该知道什么?
知道他全心全意辅佐着的皇兄,和他素来敬重的丞相,设了个套子给他钻?
知道墨琉那难得的体贴温柔其实是为了早日摆脱自己?
慕容夜忽然觉得很累,很想倒头睡下去,就什么也不管了。
呵,但是睡醒了,还要面对啊。
墨琉在一旁看着慕容夜脸色越来越差,不由问道:“你还好罢?”
慕容夜却笑了:“好,怎么能不好。若是不好,今后这些帐,可怎么一笔笔算回来。”
墨琉蹙眉:“你莫怪我大哥,有什么要算的,一并算在我身上吧。”
慕容夜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算在他身上?若他舍得算在墨琉身上,又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虽如此,面上却还淡然,只道这些事以后再说罢,如此良辰美景,岂可辜负了。
说着,自己宽衣解带起来。
墨琉有些诧异的看着慕容夜自己脱了衣服又来脱他的衣服,直到慕容夜修长的腿缠上他的腰,他还有些不在状态。
慕容夜,不是给气疯了吧……
“怎么……你不想要?”慕容夜在墨琉喉头轻轻一舔,媚眼如丝,幽穴在墨琉身下若即若离的磨蹭。
墨琉再忍耐不住,把慕容夜按在床上胡天胡地起来。
两人做了几乎整整一夜,从床上做到床下,从桌旁做到窗边。极尽疯狂。仿佛都知道是最后一次,墨琉使出了浑身解数,慕容夜也丝毫不肯示弱,将墨琉夹的紧紧的。
墨琉最后一次喷发在慕容夜体内时,慕容夜被他按在窗框上,身上软的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他甚至怀疑,要是墨琉再来上两次,自己大概就真的会被做死。
墨琉搂着慕容夜那对于一个成年男子来说过于纤细的腰,在他耳畔轻声道:“其实,我早就想在这里来一次了。”
慕容夜全身发软,站也站不稳,依偎在墨琉怀里,感受到他体内那一根又有变硬的趋势,终于害怕起来。
“别……别再……”慕容夜一开口,才发现连嗓子都叫哑了。
墨琉见他无力支撑,倒也不勉强,从他体内退了出来。墨琉一退出来,积压在慕容夜体内已久的白浊便不受控制的顺着慕容夜白皙的大腿流落出来。
墨琉轻轻按压慕容夜的小腹,那里已经被精液撑得略略鼓胀起来,这动作让慕容夜有些不适,不由抓住墨琉的手:“做……做什么。”
“帮你弄出来。”墨琉又按了按,精液稍微流出来一点,“你现在不适合怀胎。”
“你……你不许碰本王。本王把你休了。”
墨琉一愣:“你说什么?”
慕容夜推开墨琉,挣扎着自己扯过一件外袍胡乱裹上,从枕头下摸出一封信函来甩给墨琉。
墨琉定睛看了看,信函上黑纸白字写着休书二字。
“你该不会……每天枕着份休书睡觉吧?”
慕容夜挣扎着爬上床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背对墨琉:“你一直想走,现在你可以走了,再没人拦着。”
于是墨琉整好衣衫,默默的出了房门。
过了片刻,却又端着碗药推门进来了。
慕容夜一个枕头砸过去,怒道:“你还回来作甚,从前是本王犯贱,现在本王想清楚了,不犯贱了,你滚罢。”
墨琉从容的避过那个枕头,把药放在床边,和声道:“你既然不肯再让我碰,那自己把药喝了吧。你现在的身子,确实不适合再有孩子。”
说完,就从从容容的出了门。
慕容夜窝在被子里,忍不住落下泪来。
呵,到最后,墨琉也不曾回头。
他方才有一瞬间还以为,墨琉又回来,是要劝他,要和他重归于好。
却原来,到最后,还是他自作多情。
墨琉只不过,不想多留下一个小累赘。
“碰”的一声,是慕容夜将药碗挥落在地上的声音。
阿琉,你且放心吧。本王尚不至于做人累赘……
墨然下朝回府,有些意外的看见墨琉在饭厅里拿筷子戳了个包子吃。
墨然就有些诧异:“今儿又不是什么节庆日子,你家那位怎么肯放你回来的。”
墨然捧着心口道:“哥,你弟弟被人休了,你总该让厨房做顿好的来吃。”
“被休了?”
墨然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好容易稳住了,连忙问墨琉拿休书来看。
墨琉从袖子里摸出来,委委屈屈的递过去,被墨然一扇子敲在头上:“你还装。”
墨琉就不敢装了,老老实实等自家大哥看。
墨然看完,将那休书又扔回给墨琉收着,又敲了敲墨琉的头,只道平时让你学着点你不肯学,老摆弄那些花花草草的。这张纸一没过宗正寺的案头二无君上的御批,算哪门子的休书。你道皇家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王妃是想休就休的?
墨琉就不解了,那慕容夜给他这么张纸算是怎么回事。
墨然想了想,说大概是想彼此静一静吧。
静一静?
那便静一静吧。
墨琉就在家里住下来,前几天只觉得,没了慕容夜的日子怎么过怎么舒坦。过了几天,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比如说,快夏至了,没慕容夜那比常人略冷些的身子给他搂着,睡觉的时候,不免燥热得很。
再比如说,晚上看个杂谈笔记什么的,还得躲着墨然看,换了慕容夜,多半是说一说,他不听也就不说了。还能帮着剪个烛火倒个茶什么的。
又比如说现在……
墨琉颓然趴在饭桌上,有气无力的戳着面前的一盘菜:“哥,咱家厨子做饭能不能有点味道……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
墨然夹一筷子菜,慢悠悠道:“我看你是被平阳王惯坏了,家里的菜,从来口味都淡,从前也没见你抱怨。”
“从前那不是你喜欢吗……”墨琉陡然停下,他恍惚记起,其实慕容夜的口味也是偏淡的,只是为了迁就他……
是从什么时候起,慕容夜已经成了他习惯的一部分……
“哥,要是皇上像我待平阳王那样待你,你还能不能原谅他?”
墨然的筷子“啪”一声掉在地上,看向墨琉的神色古怪不已。
“你后悔了?”
“……只是这几天觉得,心里有些空空的。”
墨然拍拍墨琉的肩,欣慰道:“既然后悔了,不妨去向平阳王三跪九叩的赔礼,说不定他还能让你上门当个妾。”
墨琉犹在怔忡着,墨然又道:“还有,虽然不敬,但君上和我,他才是……”说着比了个被压的手势。
又是“啪”的一声,墨琉的筷子也掉了。
墨琉到底没去向慕容夜三跪九叩的赔礼认错求他回心转意,他原本是想去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去,就听说慕容夜两顶小轿将礼部侍郎家的一双女儿接进府做了侧妃。
墨琉听了这个消息,觉得心中颇有些空落落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硬要说的话,就好像是,有那么一样东西,虽然贵重,并不见得多喜欢多合意,且因为知道那是自己的,怎么也跑不了,就不怎么当回事。等到有一天,发现那东西再不是自己的了,却又有些惦记。
墨琉这么跟墨然说了,墨然回了三个字:发神经。
墨琉想一想,觉得自己确实是在发神经。
他把自己的反常归咎于一时间不适应。
或许四处走走就习惯了。
墨琉这么想着,收拾包裹辞别了兄长,四处游历去了。
墨琉离京的次日,平阳王慕容夜上书称病,将一切政务交予皇帝和丞相处理,自己带着一双侧妃退居京郊别院。
半年后,墨琉又回了京城。却是被逼回来的——慕容晨和墨然的政见向来不和,从前还有慕容夜在中间调和着,现在慕容夜袖手不管只顾在京郊别院享他的齐人之福,慕容晨和墨然的冲突不免就激烈起来。这一次许是墨然顶撞的过了头了,慕容晨一怒之下竟将墨然下了狱,说是他大逆不道,不日便要处斩。
相府中的家人通知了墨琉,墨琉急惶惶赶回京来救人,待到回来了,却不知从何救起。他自幼不在京中长大,后来虽回来了,也少与京中权贵交游。府中的人脉大竟都是在狱中的墨然的。
墨琉一时间无计可施,也不想回府去,便在街上游荡起来。却不想看见一张皇榜,说是平阳王有恙在身,遍寻名医,但凡能治好王爷的,一律重赏。
平阳王……慕容夜……
墨琉这才想起这个被他刻意忽视了许久的名字。这半年来他虽寄情山水之间,却并不能十分释怀。连寻访那些珍奇药草时,往往首先想着的都是,这药能不能缓了慕容夜的寒症。
有恙在身……
墨琉脑海中刻画出那个清瘦的人来,也不知道,他病的重不重。
墨琉去了京郊别院。他现在的身份十分尴尬,罪臣之弟、下堂的王妃,并不好递上拜帖从大门正大光明的进去,于是墨琉绕到后院,翻了墙。
这京郊别院从前他也是来得熟了的,因此很容易便找到了慕容夜的居所。
墨琉估摸着这时分慕容夜该是在午休,慕容夜午休时,不喜欢有人近旁服侍,这倒省了墨琉不少麻烦。
墨琉轻手轻脚的踏进屋里去,果然看见慕容夜躺在榻上小憩。隔了一层珠帘,墨琉看不清慕容夜的身形,只是隐约觉得下巴仿佛又尖了点。
“……阿琉?”不知何时,慕容夜已睁开了眼,“既然来了,就坐下吧。”
墨琉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慕容夜依旧歪在榻上,隔着一层珊瑚制的珠帘,谁也看不清谁。
“让本王猜猜”,慕容夜倚在榻上缓缓开口:“你来此,是为了墨相?”
“我……”墨琉这才惊觉,自己一心要来给慕容夜瞧病,竟忘了自家大哥还在牢中受苦。
“你该不会想说,是专程来给本王看诊吧。”慕容夜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嘲讽:“你且放心,无论如何,皇兄总不会真舍得杀了墨相的。这次就是气得狠了,关上几天他自己也就心软了。到时候本王递个折子,皇兄自然就顺着台阶把墨相放出来了。”
“我不是……”墨琉本想辩驳,却还是放软了语气,好言道:“让我给你把把脉吧。”
“不必,现放着那么些御医”,慕容夜一口回绝了,墨琉还待再说,却见慕容夜一下子趴在榻边吐了起来。
墨琉大惊,一把掀了帘子过去扶住慕容夜,给他拍抚胸前背后,慕容夜吐得昏天黑地,一下子也没拦得住他。
“呕……”慕容夜好不容易吐完了,浑身绵软无力的倚在墨琉怀里,墨琉给他倒了温水漱口,又唤人进来收拾了地上的秽物,这才有空打量起慕容夜来。
慕容夜面色依旧苍白,身上也瘦削的很,只有……
墨琉手中的茶杯一下子滑落在地。
虽然慕容夜已反应过来捂住腹部,却还是被墨琉看见,那裹在一条薄毯中的肚腹,高高隆起,好似一个浑圆的大球一样。
赫然是有孕在身的样子。
墨琉一下子脑中千回百转,他记得半年前那次自己临走时分明给慕容夜备了药,怎么会……
慕容夜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自己从墨琉怀中挣脱出来,歪回榻上躺好,抚摸着腹部,冷淡道:“药我砸了。”
“砸了?你……”墨琉气结,却依然好言解释道,“那时候你刚小产不久,身子还没恢复好,实在不适合再度有孕。”
慕容夜却不领情:“哦?难道你不是怕留下个孩子日后还要与本王纠缠不清才留下那药的?”
“我怎么会……”
“你怎么不会”,慕容夜侧过身子,背对着墨琉:“不论会不会,本王早已将你休了,这些事,与你再不相干了。没什么事你就走吧。”
墨琉从袖子里掏出那张休书来递过去:“你说这个?听说没过宗正寺的案头不作数。”
慕容夜也不回头,依旧淡淡的说:“宗正寺的印章在书房左手边第三个抽屉格子里,你自己去盖一个罢。”
墨琉不去。
墨琉绕到慕容夜那一侧,当着他的面把休书撕了。
慕容夜眯着眼问:“你这是做什么?”他身子不便,倒是没有再翻身过去背对墨琉的意思。
墨琉柔声问:“阿夜,这么多年折腾着,你累不累?”
慕容夜没说话,但神色间能看出,他是累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