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吧,这件事我已经在派人调查了,你就委屈点少说两句吧?」
「用不着调查了,所有的真相都在我手上。」冷不防打开的大门只见两排黑影鱼贯窜入,不只席威斯,即便是涅克莱也不认为赛隆家的戒备会如此松弛。
当三人的目光一致集中在门口时,一名金发的男人踩着优雅沉着的步履走了进来,微湿的肩头,是因为室内暖气而融化的冰雪。
「雅瑟?你还有脸来见我,布兰的事你得给我个交代。」
「我今天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他浅浅一笑,才朝前走近几步,涅克莱便扶着席威斯往后退了几步,一旁的弗朗西斯知道事情不单纯,率先开腔道:
「是你下的手对不对?」
未等对方响应,席威斯已经挣开涅克莱的扶持,拄着拐杖蹒跚地走到他面前。「真是你下的手?」
见他依然闭口不言,席威斯一时气不过挥起拐杖,但他手上的凶器连目标都还没碰到,便让雅瑟的随扈给夺下。他扶着邻近的家具气喘吁吁道:「我自认这些年待你不薄,你怎能这么做?」
「以牙还牙而已,有何不可?布兰他没有掌管亚米斯特的才能,不适合的人做不适合的事只会让亚米斯特走上衰败之路而已,我好心给他一个卸下包袱的借口,您应该反过来感谢我才是。」
「你这个畜生我要杀了你——」
「劝您别轻举妄动,您现在的身体恐怕禁不起一点刺激。」
男人的警告提醒了涅克莱,他说的没错,他们来得太急,一时间倒是疏忽了赛隆家异于平常的平静,看来赛隆家上上下下皆已落入雅瑟的掌握,席威斯是孤立无援了。孤立无援的领主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虚弱的老人,尤其是对外通讯完全断绝的状态下。
「混账你以为你是谁?带几个人闯进来就想逼宫篡位吗?你可别忘了亚米斯特现在还是我在作主!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
「说到这个,其实我今天也带了一件礼物给您。这张是东域六十五大城邦领主的联合署名的意向书,虽然没有四域龙头会议那般具有份量,但却代表了东域六十五大城邦的期望。他们一致认为赛隆家族在闹出一连串的丑闻之后已经不适合继续领导东域,他们希望您在老脸丢尽之前懂得知难而退。」
「哼,要反我也得看他们是否有这个本事?我手上握着东邦在希斯法国际银行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敢反我……就不怕我冻结他们的政府运作资金吗?还有雅瑟,别忘了你也是赛隆家族的一员,你以为你能置身事外撇得一干二净吗?」(注:希斯法国际银行是以『国家』名义所创立的国立银行,为了维持四域之间的微妙平衡,四域每年必须上缴一定比例的国安基金当作中央政府的调停预算。但由于各大城邦贫富不均,部分城邦也会透过买债的方式去取得在该域的主导权,亚米斯特就是其中之一。)
「容我提醒您一件事。第一我并不姓赛隆,我是戴蒙尔领主毕典洛菲·冯·伊尔森的独生子——雅瑟·冯·伊尔森。您忘了吗?第二,您确定您手上的股份还有百分之六十吗?这几年,我早已以伊尔森的名义收购您在希斯法银行变卖的股份,我手上的股份虽然不到百分之六十,但也足够赢过你取得主导权了。」
「我是何时变卖的股份我怎毫不知情?」
「这一切就得从购买爱尔加达堡说起了。」
「原来这些年你一直背着我玩两面手法吗?」
「是的话也是您以身为教,你当年是怎么对付我父亲的,我就怎么回报您而已。」
「说到你的父亲他根本就是死有余辜!他的野心太大,他不仅想当东域的龙头老大还妄想吞并所有的城邦成为东域之王!有他在的一天东域就不会平静,我不、不杀他,将来也会有别人动这个手!」席威斯讲到激动之处心脏也跟着绞痛起来,他抓着胸口表情像是很痛苦。
「死到临头都还不忘诋毁我的父亲,席威斯·赛隆,你的心胸就这么宽大吗?」
占尽优势的雅瑟·冯·伊尔森极尽数落之能,涅克莱担心席威斯支撑不住毅然挺身而出道:「阁下请到此为止吧?您驱逐赛隆一族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在此羞辱一个失势的孤独老人也未免有失您的风范——」
「他怎会孤独?他还有个儿子陪在身边不是吗?」
「若您说的是布兰少爷,就请别在伤口上撒盐了。」
「我说的另有其人。」
留意到雅瑟的目光去处,不只涅克莱和席威斯不敢置信,就连当事者也觉得荒谬到了极点。
「雅瑟你疯了吗?」弗朗西斯怔怔站着,众人的目光让他如坐针毡。
「我没疯,你和布兰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席威斯·赛隆是你的父亲。」
「怎么可能?」率先否认这个事实的人是席威斯,他发出怒吼,显然雅瑟的指控严重亵渎了他赛隆家的名声。
「我想你最近应该有收到一张老照片对吧?」见他沉默不语,他便当他是默认了。「你对上头的女人还有印象吗?绿色的眼珠亚麻色的头发,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女人的脸和弗朗西斯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在说什么?」弗朗西斯越听越慌,他只觉得席威斯看他的眼神很冷漠而且充满了厌恶,怎么也无法想象他们俩会有关系。
「看照片是有点像,但那又如何?原来寄这张无聊照片给我的人就是你吗?」
「席威斯,你还记得你二十六年前曾经和一群贵族朋友下乡作乐,还在一个叫做布鲁的小农庄逗留了好几天吗?」
「既然是二十六年前的事了我怎可能还记得?」
「不记得也不要紧,我会帮你慢慢回忆起来的。这个叫做布鲁的小农庄人口不多只有两三户人家,全庄人口加起来不会超过十五个。招待你们一行人的是一户以牧羊维生的父女,他们因为难得有贵客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便竭诚招待,但你却在众人的鼓噪之下,在旅行结束前一天趁农庄主人外出办事之际强奸了他刚满十六岁的女儿。」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
「要是无凭无据我又怎敢在此信口雌黄?要不是你的玩伴在一次酒后不小心把这件事当作趣事在讲,我也不会有兴致追查此事。还认得这个吗?」雅瑟从大衣口袋掏出一枚戒指扔到地上,席威斯根本没兴趣看,但涅克莱却替他捡起来交到他手上。
戒指看起来有些历史了,但由于有得到妥善保存的缘故,镶嵌于底座上的蓝色宝石,依然看得出其精致的刀工以及璀璨风华。重点是指环内侧还刻有赛隆家的家徽和某人姓名的缩写,席威斯在发现这一点时,不禁脸色大变。
「看来是认得。」雅瑟冷笑道。
「单凭一枚戒指是想要我承认什么事?我也可以说是你偷来故意栽赃给我的。用一枚戒指就想要我认这个贱民当儿子也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我并不想用一枚戒指逼你承认任何事,但我可以保证这枚戒指绝对不是偷来的。这枚戒指这些年来都在该名农户手上,为了悼念他的女儿,他保留了凶手当年行凶的证据。这枚戒指是凶手在犯案时被受害者拉扯掉下的,只不过他本人应该不知道,否则那名可怜的少女恐怕也无法活到把他的孩子生下来——」
「胡扯!」
「雅瑟……你说的是真的吗?」倘若他所言句句不假,如今站在他面前和他怒目相向的老人应该是他的父亲还是仇人?令人措手不及的「真相」让弗朗西斯不晓得自己到底是该高兴还是生气。
「你认为我们真的只是『巧遇』吗?在塔克索,绿眼珠的人或许不少,但同时拥有亚麻发色和绿眼珠的人却屈指可数。你的外祖父给的情报很有限,当年你的母亲难产过世后他因为对凶手怀恨在心不愿意扶养你,因此便把你送到塔克索,我的手下是靠他给的相片找到你的。」
「不、这不可能……光凭这点线索就认定我和他的关系……换做是我也不能接受……」
「弗朗西斯,知道我为何亲自把你带回亚米斯特吗?我拿你的毛发和布兰做过DNA比对,你们确实有血缘关系。」
「所以……你明知布兰是我弟弟,却还逼我每天陪他作画让他在『飨宴』里慢性自杀?你是故意让我成为帮凶的吗?」
面对弗朗西斯的控诉雅瑟没有响应,他只是淡淡别开视线,假装没看见那张对他痛心的脸庞。为了复仇,他必须铁石心肠到最后一刻。
「随便你怎么说吧,我永远都不会承认这个下贱的男妓和我有任何关系!为了抹黑我赛隆家你还有什么荒谬的故事编不出来?雅瑟,我不得不赞美你,比起你那个刚愎自用的老爸,你要有手段多了。」席威斯万念俱灰地坐在沙发上,他多希望这场闹剧只是他老人家发的一场白日梦,但现实是残酷的,不管他如何否认,他都失去了他的布兰以及亚米斯特。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只是要你赎罪罢了。因为不管是布兰还是弗朗西斯,他们都只是你的代罪羔羊而已,你一天不觉悟他们就得为你多受一天苦,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了吗?说完的话可以请你离开我家吗?我记得这栋房子还登记在我赛隆名下,这里不欢迎你!涅克莱,请他们离开。」
自知局势对他们不利,涅克莱做出邀请的手势请雅瑟到房外一谈,恳请他留给房内那名已经失去锋利指爪的老人一点喘息的空间,弗朗西斯见状也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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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克莱先生,没想到你还能这么冷静。」来到庭园,当涅克莱还在思索开场白时,雅瑟已经先给他戴了一顶高帽子。
「时势所逼,也只能尽量把伤害降到最低了。」涅克莱即使深陷困境还是不忘保持他的职业笑容,不过他的对手可没因此就松懈戒心。
「是吗?看来我拿意向书逼席威斯·赛隆退位一事早在你意料之中?」
「不错,不过阁下的手段要比我想象中温和多了,我很感激您没有造成流血冲突,能以这种方式和平转移政权,再好不过了。然而这件事还是让我得到一个教训,就是即使是老板的亲信也不能完全信任……义夫先生其实是您的人吧?」
「不完全是,正确说来他是我父亲的亲信,我父亲在计划统一东域之时便已经将他安置在席威斯·赛隆身边。」
「原来如此,令尊还真是深谋远虑。言归正传,既然大局已定,请问阁下打算如何处置赛隆父子?」
「如果你问的是席威斯,他恐怕得在这栋房子终老了。」
「阁下很清楚我问的是谁。」
雅瑟和他对看了几秒钟,语带保留道:「我虽然讨厌席威斯这个人,但对于他治理亚米斯特的理念我是认同的。你放心吧,亚米斯特能有百年的基业也不容易,等布兰长大成人,我会亲手交还给他的。」
「布兰少爷还有清醒过来的一天吗?」
「我以为只有外头那群愚民才会相信布兰变成植物人了。其实早在两年前我就已经请人着手研发解毒剂……布兰他不会有事的。」
「可是你们也无法恢复到以前的关系了不是吗?」
「是啊,我本来就没奢望过……更何况和赛隆家的人称兄道弟,对我而言也够讽刺的了。」
「阁下——」啪——
几乎是同时落下的声响,雅瑟摸着火辣辣的左脸,还没来得及开口,弗朗西斯已经冲上来又给了他一拳,不过这次就没这好运了,雅瑟把他摔在地上,只觉得他莫名其妙。「你干什么?」
「我才想问你!你怎能这么对我!」
「我找你回来就是为了打击席威斯·赛隆,不过你也捞到了不少好处不是吗?再怎么说你也得到了你朝思暮想的家人,突然多个爸爸和弟弟,也该知足了吧?」明知弗朗西斯问的不是这个,但他还是口是心非讲出了伤害他的话来。他为了复仇辜负他对自己的信任,他要是因此怨恨他一辈子他也不意外。但他是真心希望他能藉此得到归宿,在塔克索漂泊了这么久,总算是找到停靠的港口了。
「我要的不是这些!」
「你要得起的也只有这些。」
「雅瑟……你说的都是你的真心话吗?」
「对赛隆家的人,我没什么好说的。」雅瑟走得很决绝,彷佛那天晚上他允许他拥有他的誓言瞬间灰飞烟灭了般,那天晚上只是他给他的另一个美梦,作为告别这场荒唐的纪念。
弗朗西斯看着他的背影难过得跪在地上起不了身,涅克莱走过去将他搂在怀里,他是第一次见弗朗西斯嚎啕大哭,也是唯一的一次,见到他的眼泪为了别的男人而流。
第28章
一个月后,雅瑟意外接到了涅克莱的来电。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听起来很焦虑,但他记得布兰已经出院返回赛隆家休养了,到底还有什么事能让这名大律师惊慌失措?
「阁下,能请您帮我找个人吗?」
「找谁?」
「弗朗西斯。」
听见这个名字时雅瑟沉默了很久,久到涅克莱以为他掉线了。他试探性地喊了他一次,才听见他道:「那天分开后,我就没见过他了。」
「他离开亚米斯特了。」
「是吗?」
「但他也消失了。」
「也许是回去塔克索躲起来买醉了吧?」他最会了不是吗?一遇上不顺心的事就折磨自己的身体,也不管旁人看来是否会心疼。
「不,这次不一样……这次连卡特也不晓得他在哪儿了。」
「好不容易帮他找到了家人,为何不能老实一点乖乖待在家里,非得到处惹事生非不可?」雅瑟皱了下眉头,不过涅克莱看不见,只觉得他的口气听起来异常冷淡。
「阁下,那天你离开后弗朗西斯就尾随你走了,我问他要去哪儿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跟我借了一张通行证,一个人开车走了。」
「那你就让他走吗?」雅瑟不晓得自己在气什么,他不断说服自己涅克莱应该要为弗朗西斯的失踪负起责任,但其实他心知肚明,他只是在推诿责任。
「不让他走还能怎么办?赛隆先生并不打算认他,而且弗朗西斯本人似乎也无意认祖归宗,不过……」
「不过什么?」
「他拿走了那枚戒指。」
「是吗?」雅瑟幽幽想起了那名女人,倘若她当年没遭遇那件事,他恐怕也不可能和弗朗西斯相遇吧?他的世界曾经很冷清,但也曾经温暖过,他那乞讨式的爱情一度让他觉得他可以拯救这个人,没想到到头来只是透过他的手,又把他推往地狱的深渊。
「能卖我个人情替我找找他吗?」
「找到了又如何?」
「至少得先确保人是平安的吧?」
「涅克莱先生,看来你依然很关心他。」
「阁下不也是吗?」电话另一头传来了轻笑。
挂断电话后雅瑟让人把义夫找来,但却收到他一大清早就驱车出城的回报。
「出城?往哪儿去了?」
「据说打算去塔克索一趟,至于去做什么义夫先生就没交代了。」
「是吗?你知道义夫在离开帝波之前和谁联络过吗?」
「不清楚,不过助理说义夫先生似乎忘记带手机出门,假如阁下要找他的话,我们可以透过汽车的GPS联络他看看,请问阁下有需要吗?」
「不用了。没事了,你下去吧。」是什么原因让义夫在亚米斯特戒严时期还丢下一切前往塔克索?他又去塔克索做什么?「飨宴」不是早就落幕了吗?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又按下传呼铃道:「让贝鲁·卡尔冯立刻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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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见阁下。」
「你就是贝鲁·卡尔冯?」清瞿而布满皱纹的双颊,因上了年纪而显得佝偻细瘦的身材,雅瑟托腮望着眼前年过半百的老人,总觉得他似乎对他的传唤早就心里有数。
「如假包换。请问阁下有什么地方需要我效劳吗?」贝鲁露出一口坏牙,鼠辈般的眼睛飘移不定,无礼而轻浮的举动让雅瑟感到些许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