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子于归——未妆

片刻，洛兮才道：“我知道了。”“小、小少爷……”阿沅小心地看着他，眼底带着哀求。

“你放心罢，我不会告诉三姨娘的。”洛兮承诺过后，阿沅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谢谢小少爷。”她行了礼，匆匆离开。

洛兮对着空无一人的小径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淫，对于女子来说是大罪，尤其是已婚女子，本朝律例，女子行、淫，一经发现，即处以刑舂，拶刑，杖刑，宫刑，但若是已有所出的妇人行、淫，罪及死刑。

“大少爷不在。”桐影笑着道。

洛兮微微蹙眉：“他去哪里了？”桐影犹豫了一会儿，回道：“大少爷与人的一笔生意出了点漏子，这回去处理了，小少爷还是晚上再过来吧。”

洛兮眉皱得更深了，他道：“那我去找他吧。”桐影有些为难：“这……小的也不知大少爷去哪里了。”洛兮怀疑地看着他：“真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桐影微微苦笑：“大少爷不知是去了城外柳家坊，还是就近的桐庄，小的是真不知道了，小少爷您找大少爷有什么急事么？”洛兮看了他一眼，道：“是有急事。”

柳家坊与桐庄他知道在何处，但是都很远，来回一趟至少要挨到天黑了，洛兮想了想，去马厩将洛铭当初送给他的马牵了出来，骑着往府外去了。

正是下午，街上并没有多少人，洛兮一路赶马过街，在一座酒楼堪堪转弯的时候，忽闻有人唤了他一声。

他勒住马，回首望去，一个人正满脸笑意地向他招手，洛兮下了马：“段公子。”

“洛兮这是要往哪儿去？”段成笑眯眯地问。

“我去城外有些事。”洛兮微笑着回道。“啊呀，本来还想邀你去楼里坐坐，闲话半日呢。”段成合了折扇一敲掌心，语气里颇有些遗憾，道：“既然洛兮有事情，那就实在无法了。”

洛兮笑：“下次罢，下次一定请段公子喝茶。”段成笑得狡猾：“如此便说定了，过几日我来邀你。”洛兮点头。

段成望着那道打马而去的身影，笑得意味深长，缓步上了酒楼，望见窗边一人，顿时讶道：“洛公子，你竟在这里？”

“怎么，我不能在这里？”洛铭一手执着青花细瓷的酒壶，缓缓地斟着酒水，尔后抬眼望这边望了一眼，神色不冷不淡。

“嗳……”段成展开折扇摇了起来，笑道：“我这不是意外么？方才还见着小兮骑马从楼下经过，说是要去城外呢，这会儿我一上楼就见着你，自然是惊讶了。”

“小兮？”洛铭捉杯的手指一滞，神色顿时有些不悦：“你何时与他如此相熟了？”

段成打了个哈哈：“我段少爷与谁人都能相熟。”“你离他远些。”洛铭手指一紧，语气里有了些许威胁的意味，眸子暗沉沉的，竟有了些蚀人的寒意。

见他这般，段成笑得更是意味深长：“你急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他。”洛铭盯着他，缓缓道：“你若敢想，我就敢做得狠。”

段成微微一滞，片刻后，勾起唇角笑了：“你果然是……”洛铭不再理会他，站起身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剩的段成坐在桌边，手中把玩着一只细致的瓷杯，望着窗外随风轻摆的柳枝微微笑了，洛铭，我且看好了……

洛兮快马加鞭，终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来，他去了柳家坊和桐庄，都没有见到洛铭。他只好迅速回到安城。

一路上，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在一踏进洛府时变得更加强烈，洛府此时灯火通明，十分安静，安静地像是已经三更了一般。

洛兮下了马，看门的小厮忙过来牵了马缰，他问道：“大少爷回来了没有？”那小厮慌忙答道：“大少爷回来有一阵子了。”

果然，洛兮蹙紧了眉，快步往琼花苑行去，一路上竟没有碰见一个下人，他心中微紧，步子迈得愈发快了。

一路急急赶到琼花苑，小小的院子几乎亮如白昼，不知点了多少烛火，洛兮看见洛铭背着手立在房门口，崔氏和一个人正被绳子捆住，伏倒在地上，洛雪被阿沅揽住，在一边哭得极大声。

“哥哥。”洛兮抿了抿唇，走上前去：“这是怎么了？”洛铭本是黑沉的脸色，见他过来，便微微舒展开来：“你怎么来了？用过晚膳了吗？”

“没有，”洛兮随意地回答，一边看着地上的三姨娘和另一个陌生的男子，三姨娘面如死灰，整个人衣衫不整，可想而知是在什么情况下被抓到的，而那男子眉目猥琐，一直缩头低眼，整个人簌簌发抖，跟筛糠似的，更是无法入目。

“这是怎么了？”洛兮继续问着。“没什么。”洛铭漫不经心地应付，又看着他道：“你还是去用膳吧，饿坏了可不好。”

“嗯，没事。”洛兮又将目光投向洛雪，她见洛兮看去那边，渐渐止了哭声，用力地挣开阿沅的手，向洛兮奔过来，口中拖着哭腔道：“二哥哥，二哥哥。”

洛兮接住她，将她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头，轻声哄着。洛铭别过眼去，对一旁的下人示意：“先关起来。”

洛兮带着洛雪回了听松园，吹绿找了一间屋子整理了一下，洛兮哄着她睡下了，然后起身去了书房。

“你打算怎么办？”洛兮看着洛铭，直接问道。洛铭拿账册的手微微一顿，抬眼望过来：“什么怎么办？”

“三姨娘的事。”洛兮抿了抿唇，洛铭看着，他十分喜欢洛兮的这个动作，本来薄如桃瓣的唇因为这微微一抿而显出些艳色来，在烛光下闪着微亮的光芒。

洛铭转开眼，将视线放在手中的账册上，口中淡淡地道：“这不是我打算如何办的事情，本朝有律例，三姨娘触犯律法，自然要送交官府。”

“可是她是三姨娘。”洛兮忍不住道。洛铭抬眼看他，眸中没有什么情绪，他的声音仍是淡淡的没有什么起伏：“三姨娘，就因为她是三姨娘，在府中做出这等下贱的事来，现在才被发现。”

“她是雪儿的娘亲。”洛兮紧紧地看着他，道：“不能放过一次么？”

洛铭道：“有第一次，说不定就会有第二次。”洛兮想说什么，他又问道：“你可知他们在谋划些什么？”洛兮不答，洛铭接着道：“他们在计划着偷走我的印章，只要有了这枚印章，去洛府属下任何一个店铺，作坊，都可以生效，甚至是钱庄，契约。”

他看着洛兮，道：“你可知他们背后的谋划者是谁么？”洛兮懵然摇头，洛铭道：“是周家，周家这几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压垮洛府，只要得了这枚印章，他们就赢了一半，到时候，我洛府会有至少十年的时间无法恢复。”

洛兮心里震撼：“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洛铭缓缓道：“十日前，我与陈家坊签的约不见了，那几日，三姨娘频频外出，而且都是从侧门进出。”

洛兮默然，他道：“你今日……是故意的吧？”闻言，洛铭沉默了一下，点头：“是。”“你故意让桐影引我去城外？阻止我，以免打草惊蛇？”

洛铭不语，他觉得不妥，还是不说话好了。

“你这是默认了？”洛兮猛地抬眼看他，忽然笑出来：“你真是好算计，算得准，刚刚好，若我今日不是正好回来，三姨娘就要去官府了。”

“她是罪有余辜。”洛铭插了一句。

“是，她是罪有余辜，但是你却让我心寒，”洛兮紧紧地盯着他：“说实在话，三姨娘如何我确实不爱管，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雪儿？你有没有等我与你一起商量一下？不一定要如此的结果。”

洛铭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洛兮忽然冷笑起来：“你大抵是专横惯了，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说着，他甩袖走出门去。

洛铭望着他的背影，眸光暗沉，心里忽然又再次有了五年前的那种感觉，只觉得这次做得很不值，这个孩子对他的印象一定又开始变差了。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将账册扔到一边，望着窗外沉沉的黑夜，思绪顿涌……

第十七章

第二日，洛兮去了陈氏那里坐坐，陈氏叹道：“倒是没想到……府里会发生这种事情，那三姨娘看起来似乎不像是这样的人。”洛兮不语，他知道是陈氏在为三姨娘说好话，可是，在他这里说没有什么用处的。

“娘，”洛兮抬眼，问道：“你说三姨娘若是……雪儿该怎么办？”陈氏想了想，道：“还能怎么办？不若……将她接到我这里来？”

“娘你身子不好。”洛兮摇头，他道：“我再想想罢。”陈氏应了，洛兮又坐了会，就往外去了。

甫一踏进听松园，便见吹绿急得满院子转，见他回来了，忙迎上来道：“三小姐不见了。”

“什么时候不见的？”洛兮有些急。

“今儿一早就没见着她，奴婢找了一个时辰了。”

洛兮想了想，问道：“琼花苑去找了没？”“找了，可是没见着三小姐。”

“三姨娘关在哪？”洛兮蹙紧了眉问。“在府西的屋子。”

洛兮一路行了过去，果然在半路上听见洛雪嘤嘤的哭声，转个弯就见着她蹲在一株花木下，抖着小肩膀，哭得好不可怜。

“雪儿。”洛兮走过去，蹲下轻轻拍着她的背：“雪儿在这里做什么？”

洛雪仰起小脸看他，满面泪痕，眼睛红红的，她抽抽噎噎地道：“大哥哥为什么把娘亲关起来？雪儿为什么不能见娘亲呢？是不是雪儿做错了什么？二哥哥，你把娘亲放出来好不好？”

洛兮轻轻地抱住她，安慰着：“是姨娘做错事了，不是雪儿的错，雪儿不要这么伤心。”洛雪蹭蹭他的衣袍，将泪迹蹭干，口中小小声地问道：“那娘亲做错了什么事情呢”

洛兮沉默了一下，道：“这是大人的事情，雪儿还不懂。”“那娘亲什么时候可以出来？”洛雪仰起脸看着他，眼里满是询问。

“或许……或许很快了……”洛兮想了一下，语气有些艰涩。洛雪自然听不出来，她很高兴地笑了，靠过去蹭蹭洛兮的脸，说：“二哥哥……真好。”

洛兮抚着她的头，扯出一抹笑来，他迟疑着问：“雪儿，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再也见不到……见不到你娘亲了，怎么办？”

闻言，洛雪张大眼睛看他，不解：“为什么？再也见不到娘亲了？”忽然，她扁了扁嘴，似乎要哭出来了：“二哥哥为什么这么问？难道雪儿再也见不到娘亲了吗？”说着就有眼泪在眼眶里转起圈来。

洛兮急忙安慰她：“不是不是，二哥哥只是说如果，并不是雪儿想的那样。”洛雪眨眨眼，将眼泪擦了擦，说话时有浓重的鼻音：“那二哥哥呢？二哥哥有一天见不到自己的娘亲了，二哥哥会怎么办？”

洛兮呆住，他的手停下来，怔怔的，若有一天娘亲离开了，他会怎么样？就是这样一想，他就觉得似乎有无数苦涩而悲伤的情绪涌上心头，他觉得，他不能承受那种痛，娘亲是他生命的开始。

洛兮再次去找了洛铭，进了屋子，洛铭正在靠着窗，面前是一盘棋局，黑子白子，纵横列布，很是分明的颜色。

“你来了。”洛铭抬眼看了他，继续下子。

“不能放过三姨娘这一次么？你既破了周家的阴谋，便无事了吧？”洛兮站在他面前，蹙眉问道。

洛铭不语，手中却是不停，片刻后，他淡淡地道：“不行。”洛兮气极。

洛铭忽然抬手，捉住洛兮，将他拉得坐到自己身边，制住后，沉沉的眸子看着他，语气平淡：“兮儿，我有我的想法和坚持，洛府出了这样的事，家规不严，门风败坏，我不能姑息。”

“那雪儿怎么办，她还那么小。”洛兮的眉尖再次蹙起，成了一道好看的弧线，优美流畅，洛铭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再下面是一双杏核眼，里面盛满了亮亮的光芒，有些逼人。

洛铭从心里微微喟叹，他觉得他已经深深沉入了那双眸子里了，他放下手，别过眼去，道：“雪儿也已经长大了。”

“啪——”门重重地合上，又撞开一些许细缝，洛铭微眯起眼看那道熟悉至极的身影渐渐消失，门轻轻被风吹开了些，有明亮的阳光从缝隙间洒落进来，在地上拖出一道细细长长的光线。

黑白的棋子淅淅沥沥地洒落，有几粒飞快地滚到光线中，散发出灼眼的光芒，洛铭似乎被这光芒灼痛了，他伸手虚掩住双眼，墨色的袍袖晃动。

轻掩下苦笑，家规，门风，他只不过……看不过罢了……

洛兮的心里，牵挂的谁，他通通都想赶走，不管洛兮是有心，或是无心，有意，或是无意……

晚间，听到三姨娘自尽的时候，洛兮还在陪着洛雪玩，吹绿悄悄将他拉到一边耳语，洛兮听罢后，愣愣的，下意识地去看洛雪。

小小的人儿正趴在桌边逗那只鹦哥，嘴里欢快地叫着：“小八小八，你会唱歌么？”鹦哥在笼子使劲扑腾，就是不理她。

洛兮望着她面上稚气的笑容，几乎不敢叫她，他张了张嘴，从喉中挤出几个字来：“雪儿……”

“啊？”洛雪抬头看他，笑得欢快，眼睛颇亮，小脸上因为兴奋而残余着些许红晕：“二哥哥怎么了？”

洛兮有些木然，他走过去坐下，将洛雪抱起放在膝上，洛雪问：“二哥哥，你怎么了？”

“你上午的时侯……有没有去见你娘亲……”洛兮语气艰涩，将最后一面压几个字了下来。

洛雪望着他，有些怯怯的：“二哥哥，你生气了？雪儿……雪儿是去看过……娘亲……”她忽然揪紧了洛兮的衣衫，扁着小嘴：“可是……可是娘亲不让雪儿去看她……还、还凶了雪儿……”

洛兮沉默着摸了摸洛雪的发顶，很久才道：“你、你娘亲……”洛雪睁大了眼：“娘亲怎么了？”

“你娘亲……走了……”

“走了？”洛雪急急地道：“她去哪里了？怎么不和雪儿说一声？”她急急地跳下洛兮的膝盖，就要往外奔。

洛兮一把拖住她，道：“雪儿，你追不上的。”“为什么？”“因为你娘亲死了。”

闻言，洛雪如遭雷劈，她愣愣的，似乎不会动了，眼里渐渐盈满了晶莹的泪水，她怔怔地看着洛兮：“死了？娘亲……娘亲死了？二、二哥哥，你不是说……娘亲不会有事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