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陈知命在,陈耀儿自然不敢说什么出格的话,只得低眉顺眼的让三人进屋。待几人都落了座,陈知命道:“耀娃儿啊,你是六年钱嫁给隔壁村李厨师的儿子的吧?那时候你好像才十三岁吧,还是老头子我为你批的挂算的吉日……”
听到陈知命讲起往事,陈耀儿也不禁眼角微红,低声道:“那时候对亏了老祖宗,不然,不然我……”
她跟她的夫婿李成达本是自小就定的娃娃亲,两家说好,只要她一过十四岁,李家的花轿就可以上门来接人。可世事难料,她的父母去的早,那爱钱如命的大嫂竟然想把她嫁给县城里一五十多岁的小富商当小妾。好在她那生性软弱的大哥还晓得把妹妹嫁给这样的人就是把妹妹往火坑里送,他瞒着老婆找上村里的长老,希望他们给陈耀儿做主。
村里的人自然是不许那陈大嫂胡作非为,这悔婚在那个朝代可是个极不道德之事。村里的人给陈耀儿家打了招呼,让他们把陈耀儿养到十四岁,等到李家的人上门迎娶。
可那时候陈耀儿才刚过十三岁,也就是说她还要在家里待一年,而那恨她破坏了自己赚钱好事的大嫂在这一年里如何会善待她?村里的长老只想着让他们家不要悔婚就好,却忘了管她这一年的日子是否好过。
自从村里人上门来警告大嫂,她在家里便过得更加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又碍着了那不好相与的大嫂的眼。她担惊受怕的过了两天,第三天村长来到了她家,告诉他们,一个月后有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日子,她这样生辰的人若是在那一天成亲将会一生大富大贵,衣食无忧。村里已经通知了李家,他们也答应会在一个月后上门迎娶她。
听村长说什么在那天成亲将会大富大贵,她大嫂笑得是嘴都合不上了,满口应下。她这才能安稳的离开了那个家。
“还记得你成亲那日我告诉你的话吗?”陈知命突然道。
“……”陈耀儿脑袋低垂,“自然记得。您说:平安才是福。”
“那你把这话放到心里了嘛?”陈知命又问,声音里充满了对晚辈的慈爱。
陈耀儿没有应声,只是她放在桌子底下的双手握得紧紧的,紧得都见了血她自己都毫无所觉……
她在心里回答着:老祖宗,我放在心里了。是的,平安才是福。可是老祖宗,鸳鸯都只剩鸯了,还能算是平安嘛?
第六十七章:难得想名
此时的太阳刚刚升起,阳光透过那陈耀儿家的天窗照在陈知命的身上,凭空给老人家镀了一层金。
陈知命叹息道:“一切都是上天注定啊。”
陈耀儿突然目露凶光,神情狠辣中带着疑惑,她对着陈知命吼道:“那上天为何如此待我?我夫妻二人好不容易过上平静的生活,我们……我们都快当爹娘了,他却这样去了……”
陈知命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也经历过丧妻、丧子之痛,他哪能不明白失去亲人的悲痛。而在场的另外两人,也同样经历过这样的痛楚。
只有在面对身边亲人的离去,我们才会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渺小。
想要挽留,却又无能为力。
“可是,失去所爱的人并不能成为你杀人的借口。你既然失去过亲人,就应该知道你杀的那些女子的亲人在失去她们后将会有多么的痛苦。无论怎样的理由,你都不应该杀她们。”李延年有些气愤道,她既然承受过丧夫之痛,怎忍心杀害那些女子?她难道不知道那些女子的亲人会何等的悲痛?
“呵呵,李夫子真是说笑了。我这样的弱女子如何能杀掉这么多人呢?李夫子无凭无据,可不要血口喷人啊。还是说,李夫子被人陷害了,就想来冤枉小女子?”被人“冤枉”了,陈耀儿也不恼怒,就这么含笑着把李延年的话给堵了回去。
“耀儿姐姐您说笑了,我们哪敢冤枉您啊,我们还嫌最近不够事多么?话说,不知道郑捕头对您这屋有没有兴趣。若是有,我还能跟他探讨个一二。”余壹微笑着,只是这笑没有入他的眼底。
他挺欣赏陈耀儿的冷静,但欣赏归欣赏,他怎会任凭他人欺负他的阿年呢?
陈耀儿强装笑颜,只是看着余壹的眼神里有藏不住的狠毒。
“老祖宗今日前来找我,所谓何事?”她已经没有那个心事跟这些人玩捉迷藏了。
在李延年开口之前,陈知命已经呈闭目养神装,他年纪虽大,却一点不显,所以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也不会让人担忧他是不是归西了。现在陈耀儿摆明不想理会余李二人,直接奔着他老人家去了。
陈知命不紧不慢的睁开眼,并不记着回应陈耀儿的话。他反倒是问陈耀儿:“耀娃儿,你夫婿是如何死的?”
听闻此话,陈耀儿先是一僵,随后全身竟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海难,我夫婿是在海上死的。”过了很久,陈耀儿才慢吞吞的道出此话。想来若不是陈知命开口询问,她定然不会提及这事半句。
陈知命立马又问道,“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陈耀儿此时已不只是颤抖了,她眼底布满血丝,全身都开始痉挛……
李延年有些看不下去,想上前帮忙,可又不知该如何帮这个看上去有些可怜的女子。
李延年求救似的看向余壹。
余壹忍不住叹气,他的阿年真是个善良的人,人家刚才都那么欺负他了,他还能心软。哎,自己也是,就是忍不住想瞒住阿年所有的愿望。
“……一直掐压她手上的合谷穴和上嘴唇的人中穴。”余壹开口道。
闻言,李延年快步上前,照着余壹所说的对陈耀儿进行急救。
顷刻,陈耀儿明显缓了过来,只是还有些轻微的抽筋。陈知命摸摸自己的胡子,笑看着这一切。
缓过来的陈耀儿看着李延年,欲言又止。
“……谢谢。”她扭头不去看李延年。
习惯浅笑的李夫子这次脸上并没有笑容,他面无表情回道:“我只是为了我自己的良心。”
见死不救,他始终做不到。
这时候陈知命开口了,“耀娃儿,并不是所有的人心都是狠毒的,你现在懂了嘛?”
陈耀儿低着头,没有开口。
“唉……”陈知命再次叹气,“耀娃儿,你既然回到这里却没有动陈家村的人,就证明你还是有人性的。”
“不,”陈耀儿激动地反驳道,“我杀了柄子。”
“……”余壹调侃道,“至少你给他留了个全尸。”
陈耀儿恨恨的瞪了余壹一眼。
“咳。”陈知命替陈耀儿解围,“我们都知道你尽力了。”
是的,陈耀儿尽力了,这点不只是陈知命,余壹和李延年都很清楚。
首先,陈有柄就如余壹所说,还保留着完整的尸体,这和陈耀儿以往的杀人风格可不一样。其次,陈有柄死的时候面容很安详,就想睡着了一样。可能,凶手让陈有柄好无知觉的,就这样死去了。还有可能是,陈有柄觉得死在这个人手里,他心甘情愿。
无论哪种可能,都说明凶手对陈有柄是有感情的。当然,这是跟他以往的犯案手法相比。
“耀娃儿,回头是岸吧。”看着如此痛苦的陈耀儿,做人老祖宗的陈知命也不忍心逼她。只是,他更加不希望她一错再错。很多事情,他本不便多管的。只是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不管不行。
无论以后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必须让这事到此为止。
陈耀儿抬起头来,看向陈知命的双眼蓄满了泪珠。
“老祖宗,我已经走不了回头路了。”
“可以的,孩子。只是你或许要再等几年。”等到你再一次的长大。
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说这样的话,陈知命也很悲痛。可是,他宁愿他陈家村的孩子们轰轰烈烈的死,也不愿见他们苟且偷生的活。
沉默,或许很长,又或许只有瞬间。
陈耀儿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老祖宗的话。
“李夫子,”陈知命突然唤了李延年一声。
李延年立马道,“老祖宗有什么吩咐?”
“你能否前去把郑捕头找来,相信他的属下就在附近。”话是对李延年说的,陈知命的眼睛却看着余壹。
余壹自然替李延年应了下来,“老祖宗放心,我们定尽快早来郑捕头。”
陈知命表情安心的点着头,“别让村里人知道,记住了。”
余壹一口应下,之后拉着李延年出门。
李延年担忧的看向陈知命,“老祖宗,那您?”他还是不放心陈知命这个老人家跟陈耀儿独处。
陈知命右手一摆,让他安心的去。
余壹和李延年走后,陈知命与陈耀儿两人也未开口交谈。一个是老僧入定,一个是思绪随风。直到,余壹和李延年带着郑义回来。
装嫩的来说,鬼灵精怪的余壹自然懂得陈知命的心思。他把郑义拉到这儿的事,压根没几个人知道。
这郑义郑大捕头也不怕他谋财害命,就这么只身与他前往陈耀儿家。
直到郑义进了门,陈耀儿这才抬起头,满脸憔悴地对郑义道,“郑捕头,小女子陈耀儿,现认罪杀害邻村四名女子和陈有柄。”
郑义在进门前没被余壹支会过,现下是惊讶万分。可以他生就一张死人脸,即使是惊讶面上也显现不出来什么。
这县令不在,郑义依然按照审案的顺序问道,“陈耀儿,你为何缘故要杀害跟你数未谋面的几位女子,以及和你同村的陈有柄?”
陈耀儿沉默片刻,不答。
郑义那只黑大的手掌在木桌上用力一拍,木桌摇摇欲坠。“大胆陈耀儿,还不从实招来。”
陈耀儿惨然一笑,笑容凄美动人。“大人,小女子都对自己的罪行直认不讳了,还能有什么好招的。”
可惜,人家郑捕头是块出了名的硬骨头,难啃至极。他手下从无不清不楚的案件,怎能容许陈耀儿来做这个例外?
可还没等他开口说些什么,陈知命倒是先他一步道。“郑捕头,我今儿个叫您来,自然是信任您的。信任您是个有情有义,却又知轻重的人。今儿个我们说过的话,出了这个门,我们就不会再承认。”
郑义看向余壹和李延年,他倒想看看这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老头子的话,能否代表“大家”?
余壹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左顾右盼。他有心气气这严谨、正直的捕头。
李延年自然也是没有表示,浅笑着望了回去。
郑捕头骑虎难下,只得道,“你们先说说看,只要是不违我正义之名的事儿,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陈知命面露微笑,“耀娃儿,但说无妨,小老头相信郑捕头的为人。”
陈耀儿吐了口气,将那段自己不愿再回想的往事徐徐道来。
第六十八章:回首往事
陈耀儿是十三岁的时候嫁到李家的,她娘死的早,家里就剩一个生性懦弱的大哥,以及那个嫌弃她的大嫂。
因此陈耀儿嫁到李家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她只有一个愿望,能过得比在自家好便成。
好在老天爷对她还不是很狠心,虽然婆婆有些刁难,但夫婿和公公都是老好人。特别是她的夫婿李将,让她真心的想从一个女孩变成他的小女人。
李将是家中的长子,从小跟着做厨师的爹爹学习厨艺。婚后一年,她婆婆便让他们去未蓝投奔她远房开酒肆的亲戚,说是那边的生活比较富裕。当时小两口都觉得,只要两人不分开,去哪儿都无所谓,因此也就答应了。
未蓝的生活没有婆婆想象中那么如意,说是远房的亲戚,都不知道隔了多少辈,人家也不怎么买陈耀儿婆婆的账,也就随便给了个职务。
采办总管。
这职务要放到现代,确实是个吃香的喝辣的角色。管一个饭店的进货,猫腻多得是。即使这个饭店规模不大,但至少是有油水可捞的。可放到未蓝这样的环境,陈耀儿远房亲戚家的小酒肆里,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可对于李将来说,它就是一个听上去很不错,但事实上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首先,这个所谓的采办总管就是一个收货的,只管一人,那就是自己。未蓝靠海,酒店大多做的是海鲜生意。李将那个远房亲戚的酒肆,也就是个生意不是很好的小饭馆。而李将做的,就是从渔民手里购买海货。
海货,也称海鲜。既然占了个“鲜”字,自然得新鲜,海鲜都得每天从渔民手中购来。当天若是买多了,第二天就不能用了,买少了,又怕不够,这就得懂得把握那个度。
李将所待的那个小酒肆,生意不太好,每日所需的海鲜,其实不大。对于渔民来说,他这样的虽是小买主,但若能长此以往下去,还是不错的。跟渔民打交道其实是个挺轻松的伙计,渔民们大多纯朴,只要你刚开始跟他谈好了价钱,之后的事情就比较简单了。每天,也就是选选海货的事儿。
李将的经历,这就应了一句话,万事开头难。而这难,就难在李将的前任上……
小酒肆的前任采办,叫杨小,是未蓝的本地人。那小子是个滑头,让他做事儿的时候他这儿疼那儿痒的,但捞钱的事儿却是一点没落下。说起来,那人还真有些商业头脑。
一般来说,渔民对一些固定的大买主是有优惠的。那人让自己的小舅子从渔民手里购来大量的海鲜,而他自己,只是给点小红包,就使得那些小酒肆的采办,去买他小舅子手里的货。而这杨小,就这样赚取中间的差价。别看这只是转个手的活儿,里面的油水可不小。这不,那杨小也就才做了三年,就可以自起炉灶了。
这杨小干的事儿,渔民们后来都知道了。其实这事儿对渔民来说没什么损失,但渔民们多少还是心里有些疙瘩。渔民们潜意识的认为,杨小的继任李将,也定是个狡猾的人。这先入为主的观念,让渔民不怎么待见李将,也让李将吃了不少苦头。
没有渔民愿意长期给李将提供货源,他们就像打游击战一样,今天你买给他明天我买给他。因此,李将只得每天亲自去渔民的村庄里,收海货。
其实就是屁大点的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可怪就怪李将这个老实人不会说话,被人误会了都不自知,还以为大家都是这样购货物的。
就这样,李将和陈耀儿到未蓝的第一年,生活辛苦而忙碌。
好在李将这个人是真老实,做事认真不说,虽是乡下出身但却谦虚有礼。渔民们跟他相处时间长了,也知道了他是的纯朴老实的人,大家都还挺愿意跟他交往的,也不再刁难于他。
之前便说过,这未蓝会红火,还多亏了那爱吃海鲜的皇帝老儿。话说,李将两口子来到未蓝的一年后,那人中之龙的皇帝陛下也喜欢上了深海的一种无名小鱼。为此,很多商家造大船,顾渔民出海捕鱼。高风险伴随着高利益。那深海小鱼所在之地虽然离未蓝挺远,一路又危险重重,但这深海小鱼此时正是漫天叫价之时,那想去捕鱼的人还真有。
有个跟李将关系不错的老渔民,就被一个富商雇佣为一次深海捕鱼的主事之一,专管召集渔民。那人当时是这样对李将说的:“小老弟啊,别说老哥哥不照顾你。这次出海你若是跟去了,下半年都可就什么都不用干了。”
李将一听,确实有些动心。他平日的当采办赚的钱真是不多,只够小两口简单的吃穿用度,多余的银子那是一两也没有。他想为他的小娘子买一支银簪子,都是痴人说梦话。况且,他也该开始为他们今后的孩子打算。
出于这些原因,李将答应了老渔民,跟他们一起出海。为了怕陈耀儿担心,李将也没告诉她实情,没说这出海的危险。而陈耀儿一个成日待在家里煮饭洗衣的小妇人,自然也是没处去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