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房间?”老人问道。
“就是那一个啊!”乔治伸手指了指在花房深处的那个小玻璃屋。
“布亚诺先生,您真的不能再住这了,这些年,你的健康已经被这个地方给彻底毁掉了,我不想看到您是布亚诺家族史上第一个因为疾病而死的家主。”
乔治轻笑,垂首把弄着一支玫瑰:“您不就巴望着我早点死吗?”
“我是怪你把乔给赶出了家族,让他在那么年轻的时候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外面。”老人叹了一口气,似是不忍将话说重了,“可我也知道,你也是对他的死感到最痛苦的那一个。这些年,我看着你这么折磨自己,觉着你的罪也该赎够了,别再固执了,你还很年轻,而他已经死了,好好为自己活着吧。”
乔治猛地握住那枝玫瑰的细长花茎,茎上那些尖细的刺一直刺进掌心里。他大声地笑,笑声突兀而尖锐:“够?怎么够?他死了,而我还活着,那些人还活着,我们所有人的命加在一块也抵不了他的一条命,怎么可能会够?”
老人神情悲伤地看着他,伸出手想去安抚地拍拍他,却被他一拧身躲开了。
老人落寞地收回手,低低地叹息:“不够又能怎样呢,活着的人总得继续活着,死了的人也是再也活不过来的。”
乔治却是古怪地笑了一声,眸子微亮,在暗灰的天幕下,像是一只等待黑夜的吸血蝙蝠。他扔掉手中的已经被握烂的玫瑰,吹了声口哨,一路轻快地走了出去。
在祖宅的后面是一块很大的柑橘林,这个季节,正是柑橘开始成熟的时候。有微微的海风吹过,那深绿色的叶子被风吹起,露出里面橘红色的漂亮的柑橘。这个时候,工人已经下班回家了,园子里也没有巡逻的守卫,乔治就这样吹着口哨背着双手一路轻快地在中间的小道上走着,时不时地跳起来勾一下在头顶上的枝桠,看着那根挂满果实的枝桠颤巍巍地晃动,落下一串低低的笑声,惊悚而鬼魅。
穿过这片柑橘林,再往前走个一百米,就会看到一片荒地,荒地上有一座中国式的坟墓。乔治走过去,脱下外套,用外套将墓碑给擦了一遍,然后再铺开在前面的地上。他坐下去,倚靠在墓碑上,目光宁静而柔和地看着远方,轻笑着说道:“乔,我来看你了。本来是要带玫瑰来的,可是老乔巴舍不得,我就没带了,你说了,不能惹他生气的。”
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柑橘,“呐,这是咱们家园子里长的,很漂亮吧,我就摘了一个,现在给你好了,”将柑橘放在墓碑顶上,乔治侧着身子倚靠在上面,将脸贴在冰冷的大理石墓碑上。他像任何一个普通人一般絮絮叨叨地抱怨:
“乔,皮埃尔好像最近很不开心,我都已经升了他的职加了他的薪了,接下去该怎么办呢?从你离开后他的脾气就越来越大了,你说了不能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对待身边的人的,所以再怎么生气我都忍着没跟他发火,然后发现他真的是越来越嚣张了,不过,每次他对我生气的时候,说真的,这个感觉不是我想象的那么坏的。”
“老乔巴不让我住你的房子,我想,他是把那个地方当成你的专属了,所以,我也没跟他生气,因为我想,或许哪一天你回来的时候,第一个回的地方就是那儿吧。”
“佛朗西斯的那个小情人被我打了三枪,废了一只手,我想他应该是很怕我的,可我提出来要见佛朗西斯的时候他还是拒绝了,我都拿很多东西跟他换了可他还是不肯,看来佛朗西斯在他心中真的是很重要的。”
“乔,你必须得承认,你朋友挑人的眼光比你是要好的,我甚至有时候在想,如果当初你看上的是他,你肯定是不会死的吧。”
“乔,我很想你,可是,为什么你一次都没来看过我呢?”
“乔,你后悔过么?”
“可是,我却真的好后悔啊,后悔为什么要遇见你呢?如果你遇到的不是我,你现在该是活得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
大滴大滴的雨水从天上落下来,带着地中海的独特的咸湿与冰冷。
乔治伸出手臂用力抱住了墓碑,脸上湿了一片,他低着头,喃喃自语:“乔,叔叔爱你……”
第二十四章:爱的原罪
乔治。布亚诺以前是一个标准的贵族,高贵优雅,镇定从容,风度翩翩,处事不惊进退有据,像是挂在墙壁上的珍贵油画,让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种浓墨重彩的低调奢华。但是,自从乔。布亚诺死掉后,他就变得陌生的让人恐惧,就像是代表光明的天使突然在你的面前将背景色换成地狱的暗红火焰,洁白的羽翼蜕变成完全的黑色,露出狰狞的爪牙要把你拖到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知情的人以为是因为乔。布亚诺的背叛,家族内的人以为是因为乔的死亡,但只有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原因是因为他是眼睁睁地看着乔倒在了他的面前。
那天,他收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乔很是安静地躺在地上,身下的殷红的鲜血在他的视网膜里不断蔓延,然后爆炸开来,疼的他整个脑子都在震颤轰鸣。喉咙不断缩紧,吸不进一丝的空气。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的重量,整个人像是被人从万米的高空扔下来,恐惧是唯一的意识。然后眼前一片黑暗,整个世界都寂静了。
不是昏厥,而是真的失聪失明,瞳孔感觉不到一丝的光线,耳朵里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他慢慢地摸索着坐下来,将乔紧抱在怀里,脸颊相贴,肌肤相亲。
他记得乔曾经跟他说过他小时候曾经在冬天里被扔到河里过,差点死掉,然后就落下了怕冷的毛病,所以他在中国的时候房间常年都是恒温在25度。
幸好,意大利是一个温暖的国家,就连最寒冷的冬天平均气温都在0度以上,所以到了这儿后,他一直都是很有活力的。
可是,那天,他的温度慢慢地降低,无论他抱的多紧贴的多近,都无法阻止温度从他的身上流失,那真的是一个坏到了极点的感觉,因为看不到,所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慢慢坠下,落在冰冷的水里冻结成冰。
然后,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房间里,身下垫的是柔软的被褥,空气里有淡淡的甜腻花香。睁开眼睛,视线里依然是一片黑暗。他从床上坐起来,有人过来扶他,他抓着那人的手,问道:“乔在哪里?带我去找他。”旁边的人抓着他没动,大概是在说些什么,但无所谓,反正他也听不到。于是他再次开口:“带我去见乔,现在。”
握着他的手的人停顿了一下,于是蹲下来给他穿好衣服与鞋子,他乖乖做在那儿一动不动,任那个人与他的身体不断接触,脑子里却一直旋转着这样的话:“为什么以前都没抱过他呢?他那么的骄傲那么的出色那么的耀眼,我为什么连一个拥抱都不敢给他呢?他应该是生气了吧,所以惩罚我,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掉。乔,这次如果我做的好的话,在另一个世界,你能不能原谅我?”
胳膊被人托住,走了一段长长的路,然后停在一个能感觉到风的地方,手被牵引着摸上一个凉凉的物体。乔治挣脱那个人的搀扶,双手在那个东西上来回摸索了半天,终于摸清了墓碑上面的字:李乔之墓,是用中文写的,没有落款,没有尊称,什么都没有。
乔治抱着那块石碑站了两天,期间有很多人试图拉开他,却又被他给挣脱了,不哭不闹不说话,只是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对那些人拳打脚踢。两天后,他终于晕倒在地上,被抬了回去。醒了之后,他睁开眼睛,视线里依然是一片漆黑,床边应该站着人,他感觉到了细细的温热的气流拂过放在被子上的手面。
他淡淡地开口:“艾佛。”
然后手被握住,他认得,那是艾佛的手,手心有长期劳作留下的厚茧,小指的中间关节有点扭曲,那是被他小时候用凳子砸得,皮肤很粗糙,但干燥而温暖。
握着这样一双手,乔治心口似乎找到了一点温热,他开口问道:“今天是几号?”艾佛在他的手心写下的27的数字,乔治点点头,“记着,乔是01年8月3号死的,如果哪天我忘了,一定要提醒我。”那边没在反应,但乔治却感觉到了老艾佛握着他的双手在微微地颤抖。
他露出一个微笑:“明天把皮埃尔叫回来吧,我现在既看不到也听不到,在我恢复之前,家族的一切事务全权交给他处理,如果无法抉择的话,再去向我报备好了。至于我自己,你将我送到乔以前休息的花房去好了,我想在那儿我会恢复的快一点。”随即他又像想到什么似的笑着说道:“如果他来找我算账的话可得一定拦着他,他说不定会打死我的。那天我要赶乔出去他就气得离开布亚诺家族,他知道了乔已经死掉的消息后指不定还想着怎么报复我呢!”
低下头轻轻地叹息:“这辈子除了我之外,他看人还没走过眼呢!多亏啊,竟然爱上了我这样的人。”
艾佛松开他的手,脸上老泪纵横。
乔治彻底恢复是在五年后,那五年里,他每晚就在那个花房里的简易小房间里。因为禁止除了老乔巴之外的任何人进入,他这五年活得就像是一个中世纪的苦修士,每天早睡早起,起来后,吃老乔巴送来的简单早餐,然后就是窝在花丛间的躺椅里,整日地睁着眼睛回想那些年与乔在一起的时光,一遍又一遍,然后告诉自己,他的爱人已经死了,而那些害死他的人还活着,这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
那些执念像是野草一样在他的心里肆虐,让他的精神极度的扭曲与疲惫,所以他才花了五年的时间才真正的算是恢复了。
出去后,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老艾佛。那个平日里总是一丝不苟古板固执的像是一整块金刚石的老管家似乎是在这五年里将他身上的时间偷去,老化的像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那些坚硬到几乎能硌伤人眼睛的菱角被一个个地抚平,只剩下一个老人该有的垂垂老态。
乔治拥抱一下他,然后问道:“乔有什么东西留下来吗?”
老管家没出声,领着他走到乔以前住的房间,然后在门口站定。
乔治跨进去,然后轻笑着叹息:“真是一点都没变啊。”走到窗前,推开窗,满眼的鲜艳色彩,明亮的似乎能感受到其中流淌的勃勃生机。窗子旁边的桌子上用玻璃压着一张纸,乔治双手撑着桌子,弯下腰去看那些熟悉的字。然后,压抑了五年的泪水在顷刻间决堤,一滴一滴地砸在玻璃上,漾开破碎的花纹。
“乔,真的有人能做到这样么?”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乔治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转过头问坐在后面正在看书的乔。
乔拿开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原来电视上正在放美洲土着居民狩猎的情景,一个两头弯的木质梭子被扔了出去,然后违背物理常理地向下拐了个妖异漂亮的弧度砸中猎物,又转瞬飞回了主人手上。
乔皱了一下眉,斟酌着说道:“我想这里面应该有什么奇特的手法吧,只要掌握了就不难的。”
乔治转过头笑着看他:“怎么,你也会犹豫么,我以为你是无所不能的呢。”
乔瞪他,声音平淡地说道:“叔叔,你这是在嘲笑我么?”
乔治好心情地拍拍他的头,“怎么会,乔最聪明了,没有人可以嘲笑你的。”
乔转过身不理他,拿过遥控开始重放那一段,乔治跟着他看了一会,然后有人打电话过来让他去处理一些事情。乔治穿好外套出去,临走还不忘嘱咐他别忘了吃饭,乔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应着,乔治失笑,过去揉了一下他的头就出去了。
等他晚上回来的时候,乔不知道又从哪抱了一摞书,窝在沙发上专心地看着。乔治也没打搅他,转身就出去了,谁知乔却叫住他:“叔叔,那个东西叫燕回旋,你很喜欢么?”
乔治转头笑着应道:“对啊,如果会这么一手应该会很帅吧。”
乔撇嘴:“是用来勾搭女人很帅吧。”
乔治失笑:“小孩子别问太多。”然后就走了出去,把这件事完全抛在了脑后。
再之后的事情就是四大家族的保守派势力突然对他施压,要他把乔驱逐出西西里,然后乔知道了,跑过来跟他吵了一架,争吵中乔突然吻他,那是一个很生涩的吻,最初只是唇贴着唇,然后少年伸出舌头细细地描绘着他嘴唇的形状,待他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时就是欣喜若狂,天知道他等这个回应等了多久。
然后门被推开,门外站着的是他的父亲。那个已经从高位上下来了很多年但依旧余威尚存的老人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反问:“你们要毁了这个家族吗?”
两个人狼狈地分开,各自回了自己的地方。他不知道乔经受了什么,但他的父亲却是与外人一起对他施压,逼他将乔赶出去。他妥协了,乔离开了布亚诺家族,然后他按照家族的安排与一个大家族出来的女子订婚。
后来,就是听到有杀手集团接了刺杀乔的任务,他赶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样一幕。
纸上写的是燕回旋的练习法门,上面不仅详细讲解了如何调动肌肉的力量,如何配合手腕的动作,如何找风向如何运力,还配了详细的图,但是却没写完,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死亡来的这么快吧。
乔治弯下腰隔着玻璃亲吻在页尾的那一点暗红,虔诚而卑微,如同向神祈求原谅的罪人。但玻璃光洁的表面映出来的影子,却是暗黑幽深,没有一点光亮。
第二十五章:云莱出事了!
自打与云莱他们吃过一次饭之后,穆倾就再没有去找过他,倒不是他不想,而是实在是忙啊。那个老教授变聪明了,竟然跟他们的宿管大妈通过了气,他前脚进了宿舍,后脚大妈就去通风报信了,刚拿出笔记本准备小开心一下,老教授就杀到门口,啥话也不说,就拖个小凳子堵门口,仰着早就光溜溜的脑袋慈祥和蔼地盯着他。宿舍那三个平时老嚷嚷着忠心耿耿死而后已的护卫这会全蔫掉了,哆嗦着去端茶倒水捏肩捶背就差三陪了。
老教授喝完茶夸完娃训完话,就很和蔼可亲地开口:“穆倾,你期中考试没考吧?”
“……”穆倾窝被窝了盯着电脑屏幕猛敲装没听见。
老教授叹了个悠长婉转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气:“唉,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任性呢。你们辅导员急得到处找关系送人情,就怕把你这么聪明绝顶的一个孩子给又在学校里耽搁了一年。你这么好的年纪,要是浪费在学校里多可惜啊!”
屁,那老男人巴不得我永远毕业不了呢,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他为我在他开班会的时候落了他面子的事情还耿耿于怀怀恨在心,时刻等着抓我小辫子好公报私仇呢。穆倾在心里腹诽,却还是乖乖地退出了游戏界面,关了电脑。
老教授又接着叹了个更加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唉,人家一个小年轻也不容易,带着六个班好几百的学生呢。”
这就是赤裸裸的一叶障目以偏概全啊,你咋不说他带的都是如花似玉的艺术生呢,还天天洋烟洋酒地孝敬着,时不时出去接受一下人孩子家长的诚挚感谢与难却盛情。
“……看到他我就想到了我年轻的时候,一样的满腔热忱一样的年轻气盛啊!”老教授余音悠长语气怅惘地说道。
难道您老年轻时也是风流倜傥远近驰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啊,咋现在又改曾经沧海难为水了呢。
“所以我就想帮帮他。”老教授语气慷慨地说道。
“你打算怎么帮。”穆倾一跐溜从床上窜了下来,又一跐溜蹦跶到老教授面前,语气惊恐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