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记起了这个花盆,记起了那个黑色郁金香的故事,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身子站不住似的抵在了身后的桌子上。老乔巴的带着追忆似的声音低沉缓慢地在这个空荡的房间里响起:“当年乔少爷第一次进入那个花房的时候手里就抓着这个陶盆,跟我说他要自己培育出一支黑色郁金香,送给他的小叔叔。我当初以为他只是想养一株花,就挑了黑色郁金香的花种给他,但他却跟我要黄色郁金香的花种,说是这样培育出来的郁金香才是真正的郁金香。我想小孩子嘛,总是有一些天真的,也就给了他。”
说到这,老乔巴笑了一下,想起了当年那才十岁的孩子倔强固执的样子,“后来夫人知道了这件事情,就说随他去,我也就没管他。毕竟还是小孩子啊,乔少爷的第一盆花还是死掉了,乔少爷扔掉那棵枯掉的花茎后就一个人抱着这个陶盆在花房里哭了一天,我想一个小孩子也就只能坚持到这里了,但第二天,乔少爷还是来了,肿着一双眼睛跟我要郁金香的花种。后来夫人知道了,就亲自去教小少爷如何养花、如何挑花种、如何将一株将死的花朵拯救回来。”
“那这朵花是在什么时候开的?”
“在乔少爷死的那年秋天,实际上在前一年,这个郁金香就已经算是黑色了,但乔少爷并不太放心,所以又等了一年,至那年之后,这个郁金香开的时候就是完全的黑色了。”
乔治双手颤抖着撑着桌子,却终究是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老乔巴赶紧跑过来抱着他,对着门口大声叫:“皮埃尔!”
门被立即推开,皮埃尔带着人进来了,他们快速地把人抬到了床上,然后医生上来检查,掀开他的眼皮用小电筒照了照,片刻后,对站在身后的皮埃尔摇了摇头,“瞳孔完全没有反应,应该是再次失明了,具体的情况还得做进一步的检查。”
皮埃尔即使是早有准备也止不住心往下沉,向马里奥问道:“最坏的后果是什么?”
马里奥苦笑了一声摇头,对皮埃尔说道:“皮埃尔,你知道的。人的眼睛很脆弱的,神经感受能力更是敏感,而乔治的眼睛已经是第三次失明了,我不知道这一次究竟还能不能好得了。”
皮埃尔似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好半天才恍惚地说道:“你尽力救救他吧,他这些年,真是太难了。”
马里奥担忧地看着他,伸出手想扶他一把,皮埃尔却是推开了他伸出的手,转身走了进去。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地方,出去!”当年只有十三岁的乔治在一个午后推开自己庭院的门的时候,看到一个差不多十岁的黑发小孩一脸木然地蹲在他的院子里的地上的,赶紧将胸口抱着的一个大袋子藏在了身后,对他喝道。
小孩子抬起头很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嘟囔了一句:“既然不让我在这儿待为什么又接我回来。”不过片刻后他站起来,很是灿烂地对少年笑:“我是乔,我以后会在这里住,很高兴见到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乔治的脑袋瓜子明显是不如乔的,虽然两人的名字只相差一个字,但乔能看出他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而他看乔却只是感觉这是一个有点奇怪的孩子罢了。看到他笑的一脸灿烂,他也就将刚才那点古怪的感觉抛到了脑后,回了一个也很是灿烂的笑容:“我叫乔治,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哦。”
乔低下头翻了个白眼,这外国人果然在成年前智力都还没发育好么,再抬起的时候,却是乖巧地咧开嘴角笑,眼睛弯成漂亮的弧度:“你叫乔治吗?好好哦,如果翻译成中文的话我们的名字就只差一个字哦!”
乔治忍不住嘴角往上扬了又扬,“真的么?”
“对啊。”
“嗯,那你以后就做我的小弟好了,我罩着你。”乔治拍着自己的胸膛说道。
“嗯,谢谢哥哥。哥哥,你抱的是泥巴么?”
“嗯,我要做一个花瓶,送给老艾佛做生日礼物。”乔治对这个新小弟的上道感到很高兴,所以就将什么都说出来了。
“老艾佛是谁啊?”
“是一个老爷爷,在我们家做管家。”
“那哥哥你知道怎么做么?”乔很是怀疑地问他。
“我可是学过的!”乔治对他的怀疑很是不忿,挥舞着拳头,稚嫩的脸上传达的尽是肯定认真,妄图让这个新小弟对自己的能力坚定不移。
“真的吗?在哪里学的啊?”不会是《人鬼情未了吧》,乔很是恶趣地想,脸上放的却是最纯真最崇拜的神色。
“《The Ghost》里有放啊,怎么,你没看过么?”
乔低下了头,心里长长地叹一句:果然如此啊,真是让人讨厌的默契。
乔治却是以为他是真的没看过,就颇是可怜地看着他,然后一把拉起他的手:“走,我带你去看这个电影。”
乔看看自己雪白的干净的衣服,再看看乔治还粘着泥巴的爪子,忍了又忍,才把把他摔出去的心思给压下去了。
后来电影看了一半乔治就把人拉去烧陶器了。乔虽然没烧过,但也知道光靠着一团烂泥巴和坚定的信念是烧不出陶器的,于是就按着乔治窝在房间里一起翻阅了许多书籍,买了许多材料,最后终于着手开始烧的时候,两个人都很兴奋,乔捏出了一只外形很漂亮的杯子,而乔治捏出的只有一个勉强算是匀称的花盆。
但是将东西送进窑里去烧的时候,他们都忘了要先烧空窑,然后果然发生了爆炸,乔和乔治当时就守在锅炉旁,是乔先发现不对劲的,对着乔治喊了一声:“窑要爆炸了。”本来他们还是有一点时间的,但乔治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一把把他扑在了身下,乔愣住了,然后爆炸发生,乔治的后背被飞溅出来的热土块砸到,血肉模糊,而乔却完好无损。
乔天生就习惯隐藏自己的心思,就算跟一个人的关系再好也不会将最真实的自己剖析在他的面前,不辩解不撇清不强迫别人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行事,逢人三分笑,看似是对谁都是一副五分正经五分散漫的样子,实际上合了他心思的,那他表面对你依然是乖巧听话到没有个性,心里却是会为你全心打算,如果不投他的心思,那他依然对你是笑脸迎人,却不会无偿对你付出半分,所以,任何人都无法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他的心思,但惟独对乔治是不同的。
那天乔治半夜醒来后就看到乔趴在他的床边睡着,两人双手相扣,他一动,那边乔也醒了,乔治觉着后背火烧火燎地疼,龇着个牙问他:“你是怎么进来的啊?”
乔看他醒了,就掏出个药膏在他后背抹着,淡淡地回答道:“翻墙。”
乔治瞪他,“你怎么翻进来的?”
乔无辜地看他:“就这么翻进来了啊。”
乔治被他气的抽气,扭过头不再理他。身后响起轻轻的笑声,然后有细细的东西在后背扎着,一股凉凉的气便在后背游走。
“我在到意大利之前曾经跟一个老兵学过三年的刀子,这点简单的身手还是有的。”
乔治却是了然了,哦,原来是中国功夫啊,随即他转过头一脸兴趣盎然地看他:“那能教我么?”
“练这个很辛苦的,你坚持不下来。”乔轻描淡写地说着这句话,乔治却是气的脑门子上的青筋都在抽抽,觉着自己的力量有史以来受到了最大的打击,这还没怎么样呢,要真跟你学了,你光靠说的就能说死我吧。
乔轻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喂,生气了,真的是很难啊,没骗你的。”
乔治闭着眼睛决定不理他。
乔无奈抚额,“好吧,那我教你刀子好了。”
乔治一把转过身,眼睛晶亮地看着他:“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乔似是被他吓到了,随即很是小心翼翼地问:“你的后背不疼了啊。”
乔治呆了一下,随即大叫:“啊……”
第二天的时候,乔带来了一袋苹果,然后掏出一把瑞士军刀开始削,苹果在他的手上飞快地转动,没一会一只苹果削完了。乔治看的大为惊叹,连连喊着“教我教我教我……”
乔将苹果塞他嘴里,然后将那把军刀擦干净收了进去也塞他手里,正色说道:“削那只苹果我只用了五秒,等哪天你达到这水平了,我就教你刀子。”
乔治以为自己在做梦,很是配合地露出一个惊诧的表情,然后就将这句话抛到了脑后,连同学刀子的事情一起。直到看到那张纸……
乔治知道自己一直陷在梦中,并且感到有温热的液体一直从眼角流下来,但梦里的乔实在是太真实,有血有肉有温度有感情,那些当年没有看出来的情绪也无比清晰地一一展示在自己面前,他惊喜着而又惶恐着,那种纠结的情绪并不好受,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愿醒来。
然后,有轻轻的叹息声传来,一只温热的手拂上脸庞抹去那些泪水,是老艾佛,这个老人就像是真正的长辈一样关心纵容着他。
“老乔巴,把花送去花房吧,这花毕竟娇贵,放在这也照料不好,家主醒来后毕竟是要看的。”
“不要……”乔治挣扎着从梦中醒了过来,视野里有点模糊,但并不妨碍他找到属于自己的东西,将手伸了出去,“把花给我。”
老乔巴看了一眼艾佛,然后走过来将花盆放在他的手里。
乔治双手捧着这个花盆,然后在触碰到底部的时候摸到两个单词:Green Fingure.
乔治的视野慢慢变的清晰,他把花放在了桌上,对上旁边老艾佛担忧的视线,笑着说道:“老艾佛,我现在要出去见一个人,你能出去帮我准备一份早饭么?”
第三十六章:我没错
乔治是在看到那盆黑色郁金香后病发的,但在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后,他又奇迹般地恢复了,而老艾佛皮埃尔还有老乔巴马里奥他们却是守了他一夜。所以在吃完早饭后,乔治就赶着他们去休息了,自己却是带着皮埃尔赶往了威纳森家在罗马的住宅,不是去找韦伯,而是佛朗西斯。
昨天跟乔治一番疯狂的争吵后,佛朗西斯就去找了韦伯。
打开门见到是他,韦伯的神情淡淡的,领着他进去后就亲自给他倒了一杯红茶,端给他,自己则是坐在他的对面,静静地看着他喝完红茶,将杯子放在面前的杯垫上,相对无言。
过了好一会,韦伯安静地笑了笑:“你都知道了吧,我的哥哥死了。”
佛朗西斯看着他没说话,深蓝色的眼眸里有着韦伯看不懂的东西。
韦伯笑了笑,两边的嘴角上扬,眼睛里却是一片死寂,他语调平缓地说道:“是我害死了他,你知道么?”
“从他出生为一个贵族开始就该有这个觉悟的,随时迎接死亡的觉悟,这是为他生而高贵付出的代价,神总是公平的,不是么?”
“我不后悔杀了他,我也是有继承公爵位置的权利的,要怪就怪他父亲没有学会忠实于自己的伴侣这个能力好了。”
“我也是做好了随时被放弃的准备的,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总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
“我实际上一直恨他,恨他一出身就比我拥有的更多,凭什么?”
“凭什么他在享受别人的赞扬吹捧的时候,我却得为一块硬面包而出去跟别人争斗厮打?”
“凭什么他的母亲可以日日游走在上流社会的各个酒会,而我的母亲却为了能救他可怜的儿子去出卖身体?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少年失态地大叫,语音尖锐刺耳,神情因为愤怒而扭曲,双目赤红的像是一只发了怒的狮子。
随即少年又力竭似的低下头,从喉咙里发出一串低低的笑声,“那是他的报应。当年他对我见死不救,害我差点在滑雪的时候从悬崖上摔下来,只是我命大,没死成罢了。这一次,我知道布亚诺家族要对他下杀手,我也只是没开口提醒他,而他倒霉没逃过这一劫,是他自己倒霉,关我什么事,你要为这件事情而跟我决裂的话,我没意见。”说完这话,他便抬头看着站在他对面的佛朗西斯,神情平静而温和,完美的无懈可击。
佛朗西斯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蓝色眸子里的冰寒慢慢褪去,如同春日刚刚开冻的湖水,泛着柔和的粼粼的波光,然后他轻笑一声,站起来不容抗拒地将他按在自己的胸口,低声说道:“我知道这一切不是你的错,所以我又为什么要与你决裂呢?”
韦伯开始慢慢地颤抖,然后慢慢地抖的越来越厉害,似乎随时都要晕倒过去的样子。
佛朗西斯双臂用力地将他箍在怀里,右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抚过,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呢喃:“我相信你,不是你的错,韦伯。”
韦伯抓紧了他胸口的衣服,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下来,他哽咽着说道:“真的不是我的错。”
佛朗西斯拍拍他的头,声音柔和如水:“对,真的不是你的错。”
韦伯鼻子抽了一下,然后伸出手臂抱住他的腰,整个人趴在他的胸口上,嚎啕大哭,边哭还边说着:“我想劝他的,但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都用一种高高在上的眼神看我、我气不过,就想着他死了算了……实际上我真的没想让他死的,真的没想过……呜呜……你不要抛弃我,我只有你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佛朗西斯又好气又好笑地搂着他,看来这次他真的是被吓坏了。
等韦伯抽抽噎噎地从他胸口爬起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韦伯肿着一双眼睛低着头不敢看他,他看看自己的胸口,无奈地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去他房间翻了套睡衣就进了浴室,洗完澡出来后,韦伯已经准备好晚餐了,黑椒牛排加玉米浓汤,两个人坐在桌子的两边沉默着吃着晚餐。韦伯做的牛排稍嫌淡了一点,佛朗西斯吃了两口就抬头去找装盐的瓶子,却瞥到了韦伯正在看他,瞧他抬头,立马就将头埋了下去,从他这个角度,只看到了少年红了的耳尖。
佛朗西斯低头,然后看到自己的睡衣带子没系紧,胸口露了一大片的淡淡的小麦色肌肤。他心里吹了声口哨,面上却是不动地拿过那个装盐的细颈瓶子,在自己的牛排上洒了一点,然后端着盘子坐到了韦伯旁边,声音柔和地说道:“手艺不错哦,怎么,自己经常一个人弄吃的么?”
韦伯低低地嗯了一声,手上的刀子将是没停,将自己盘里的牛排切成了很小很小的块。
佛朗西斯盯着他已经红的快滴血的耳尖,沉着嗓音问道:“有红酒么,这么好吃的牛排要是不配红酒的话岂不是可惜了吗?”男声的优雅华丽富有磁性在他的这句话里得到了充分的展示。
韦伯默不作声地站起来,去酒柜那里挑了瓶白马庄的典藏,转过身的时候,却看到佛朗西斯松开了睡衣的带子,姿态优雅地在切牛排。
韦伯有点呆,目光不受控制的盯着男人肌理结实的胸口,脑子晕晕乎乎的,像是有一团浆糊在里面搅啊搅,搅得他连步子都迈不开了。
佛朗西斯抬头看见他,很是温和地笑笑:“有点热了,不介意我把衣服松开吧?”
韦伯机械地摇摇头,然后迈着步子走回来,给自己和佛朗西斯倒了酒,再仰头一口饮尽。佛朗西斯举着杯子呆呆地看他,似是被他的豪爽给吓到了,然后温柔地笑着说道:“原本是想与你干杯的,但没想到你喝酒这么豪爽,酒量一定很不错吧!”随即举起杯向韦伯示意,再一口饮尽。韦伯埋头吃牛排,没再看他一眼,佛朗西斯也放下了杯子,将自己盘子里的牛排切开,再一块一块地送进自己嘴里,整个过程安静而优雅,连他周围的事物都像是带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