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学武下意识道:“我能否去看看?”
骆非寒本想拒绝,转念一想,道:“我相信姜兄有分寸,既然如此,委屈您暂时假作骆府的食客了。”
“该当如此。”姜学武郑重道。
商议完毕,三人鱼贯而出,齐管家早在院门前守着,见三人出来,微微一揖道:“楼主可要前去?”
骆非寒颔首道:“贵客临门,自当前去看看。”
说着当先向不远处的客室走去。
齐管家微微弯腰,看着三人一一离开,最后跟上半步。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凌君莫身上。
奇怪,怎么觉得数日未见,四先生似乎有些不同?
四人到了客室,远远就见到一个蓝衣青年卓然立于中堂,正凝神观看厅中的字画。他身后的正门边有四个侍从打扮的人分左右恭谨而立,不曾有丝毫异动。
骆非寒轻咳了一声,青年骤然惊觉,转身看到他们,忙作揖行礼道:
“晚辈姜采寻,见过骆楼主。”
“多礼了。”骆非寒说着人已踏入正厅,丝毫不曾正眼看他,径自走到首席坐下,目视身旁示意凌姜二人自行落座。
凌君莫知其用意,静静选了个座位。姜学武一如无事人般在他对侧坐下,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
然而他掩在衣袖下的手却有些颤抖,只能紧握住拳遏制心中激动。
凌君莫自是注意到他的异常,心中轻叹:
十年未见,面对亲子,试问谁家父母心中能够平静?姜学武能够做到面上不动声色,足以体现其心计涵养了。
第二十二章
“不知姜大公子前来无影楼何事?”
作为主人,骆非寒肃然开口,他神色漠然,隐隐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姜采寻毕恭毕敬的一揖,道:“采寻此番前来,乃是因家父命小侄送上密函一封,并亲呈楼主。”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一物,双手奉上。
骆非寒挑眉,身形不动:“我怎么不知道无影楼与栖霞山庄之间有什么交道可言?前些日子多蒙令尊照顾,骆某还未登门‘道谢’呢!”
他冰冷的语气中透着些许怒意,隐隐有几分兴师问罪的味道。前些时日姜学文既然敢亲自带人前去围堵他们,想必早就想到了会有对上无影楼的可能性。
他倒要看看,如今姜学文打算怎么做。
岂料姜采寻面露诧异:“楼主此言何解?”
骆非寒道:“十月初六那天,骆某承蒙栖霞山庄诸位照顾,九死一生方才回来,这笔账姜庄主不会没提过吧?”
姜采寻怔了怔,道:“请恕小侄愚钝。这些时日家父始终留在庄中不曾外出。莫非当时楼主前往洛阳,遇上什么误会不成?”
骆非寒微微扬眉:“洛阳?”
“正是。”姜采寻正色道,“栖霞山庄全庄之人皆可作证。”他说着将手中始终半举着的信笺抬了抬,失忆道,“楼主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骆非寒凝目看了他半晌,充斥着寒意的眼眸带着几乎穿透人心的冰冷。姜采寻与他对视一眼,随即微微低下头,手却固执的维持那个动作。
片刻后骆非寒忽然抬手,用内力将那封信擒到手中,又瞥了他一眼,这才撕开密封的火漆。
信上字数不多,骆非寒才一看完便冷笑出声:
“姜学文?”
姜学武几不可见的一震,霍地抬起头看向骆非寒手中的纸笺,随即微微眯眼,若有所思。
“不错。”姜采寻点点头,道,“正如信上所说,前些日子家父发现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冒名顶替他为非作歹的人,所以特地派人彻查。他怀疑此人是十几年前被上任庄主逐出家门的姜学文——也就是我大伯所做。因此事事关家丑,家父不欲多做宣扬,所以才令我们兄弟几人四处奔走,将此事秘密告知诸位相熟之人,以防为那人所骗。”
“哦?”骆非寒扬起眉,目光有意无意的掠过姜学武,微微侧身抬手支颌,“此事乃是栖霞山庄家事,为何要告知于我无影楼?”
姜采寻微微抬头:“晚辈不知。想来家父是考虑到衣紫姑姑的原因……”
“阿紫已经死了。”骆非寒冷冷打断他的话,“这件事我记得已派人告知过贵庄。”
“抱歉。”刚扬起的头再度低下,姜采寻禁不住微微皱了下眉。耳边听到上首那人续道:
“况且就算阿紫在世,此事也没必要告知于我吧?姜大公子这个理由薄弱了。”
“……”姜采寻沉默了一下,道,“其实家父在调查此事之时查到过,庄主之前曾被人偷袭。晚辈幺妹姜采宁也被两位所救……”
骆非寒淡淡道:“我不知道姜采宁是谁。”
姜采寻被他一噎,才道:“就是之前几位在密州所救的那个叫做姜宁的女孩儿……”
“哦……”骆非寒嘴角微弯,“不知道贵庄是如何查出我们救了姜宁呢?”
姜采寻支吾道:“……此事事关栖霞山庄隐秘……”说着又强迫自己抬起头,对上面前那人似笑非笑的眼,心脏怦怦乱跳。
江湖上许多人都说栖霞山庄姜学武的长子姜采寻武功虽然平常,然而智计百出,平日向来冷静自持不苟言笑,颇有乃父之风。更有人曾将他与无影楼现任楼主初接任时相提并论——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每次他见到骆非寒,总会感觉到发自心底的压力。而且随着他年岁渐长,这份压力愈发沉重。
有时候他甚至会打从心底愤恨那些将他与此人并论的论调。
姜采寻心中清楚,这个人是他追逐的目标。越是不能逾越,就越想去攀爬。然而多年来这份压力始终不曾稍松。
就如此刻。
骆非寒问的几句话表面上看来似乎只是擦边的咄咄逼人,然而每一句都似乎意有所指。他额头不禁沁出冷汗,垂手而立,衣袖下的手掌慢慢蜷起。
姜大公子的紧张与抗拒骆非寒一一看在眼里。他注意到姜学武侧目而望的神色,笑意不变,心中已然有数。
转眼望向另一侧的人,浅青色衣衫的青年正持盏而坐,手中白瓷杯盖正缓缓划过杯口,漾出一波一波蒸汽。初冬的屋中已有寒气泛滥,白色的蒸汽愈发明显,那人的脸庞就隐藏在蒸汽之后,随着呼吸时隐时现。
他嘴角的笑意顿时便大了起来,目光再度转向姜学武,瞬间已有决断。
“姜大公子……”他再度开口,透着只有那人与自己才听得出的笑意,“前日骆某被袭一事实在蹊跷,仅凭这样一封信函,以及你无法解说清楚的那些事情不足取信。所以——恐怕要委屈姜大公子在府上住一阵子了。”
姜采寻一怔,随即躬身道:“既然楼主有命,采寻焉敢不从?”
“公子!”
他身后四侍卫之一见状,不顾场合惊道;“您怎么……”
“闭嘴!”姜采寻侧目低喝,随即转头抱拳道:“下人无状,还请楼主见谅。”
骆非寒放下手臂,目光微垂:“无妨。姜公子若是无事,骆某这就命人给你安排房间。一路舟车劳顿,早些歇息罢!”
姜采寻垂目道:“多谢楼主。”
骆非寒一声轻哼,目光转向姜学武:“姜先生,有劳你带姜大公子前去北院你身旁那间屋子。至于其他人——”他看了眼肃手立于门边的齐管家。管家会意,当即向着那四个侍卫虚引道:
“四位请随我来。”
骆非寒此话一说,于姜采寻而言避无可避,但对姜学武来说却甚是意外。他眯起眼望了首座上那人一眼,悄悄松开始终紧握的手掌,站起身道:
“好。姜大公子请随我来。”
姜采寻毫无异议的随他出门,心思兀自沉浸在骆非寒此举可能会有的用意中。完全没注意到,他面前虚引着他前行的那个人始终绷紧了脊背。
……
凌君莫看着其他人从屋中一一离去,只剩下他与骆非寒,这才放下捂得手心暖热的茶杯,抬眼望去:“不累?”
骆非寒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臂:“周旋在其中,有时候别有趣味。”
“恶趣味。”凌君莫含笑置评,跟着他站起身,微微缩了一下,“果然入冬了,凉意泛滥。”一直捂着茶杯的手心离开热源,那些外来的热度飞快散去。
骆非寒看着他活动着僵硬的手掌,目光一暗,忽然上前几步握住他手。莹润的手指包裹住骨节分明的手掌,暖热的掌心按在微凉的掌背上,属于他的热度毫不迟疑的传递过来。
“客室冷,回去吧。”
凌君莫睇他一眼,抽手应声:“嗯。”
然而手却没能轻易撤离,反而被倏然紧握。他抬眼望去,熟悉的面庞靠近,唇上一暖,一溜呼吸顺过脸颊,那人靠在耳边轻笑:
“唇都冻白了,暖一下。”
“胡扯!”凌君莫笑骂,忽觉耳垂上一热,仿佛被炙烫的感觉。他惊得几乎跳起来:“你——”
“这里也冰凉。”骆非寒说着,无事人一般侧目锁住他双眼:“冬日北院不比东院,你受不得寒,搬回来吧!”
君莫自从回来后始终住在北院,一来掩人耳目,二来之前也有心结。不过此次外出他与骆非寒之间的心结已解,骆非寒已经多次蛊惑他搬回来了。
“……容我想想。”难得这次凌君莫没一口拒绝,而是低垂了头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骆非寒却是势在必得,继续蛊惑道:
“我打算将那两父子留在北院放任,你留在那里不方便。”
提到此事,凌君莫顿时想起先前疑问:“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让他们接触?”一说话,发现口中的热气弥漫在彼此周围,太过接近的距离显得异常亲昵。他下意识想要后退,才一动,却发现那人不知何时已不动声色的用另一只手扣在他腰后。
“放手!”
“靠着暖和。”骆楼主此刻哪有丝毫面对外人时的冷漠?颇有些赖皮的用鼻尖在他耳边蹭了蹭,“临时起意罢了。”
“临时起意?”
“嗯。”骆非寒呼气吹开对方耳边的发丝,引得君莫微缩着肩膀闪躲,“本来担心姜学武泄露身份,然而方才想到,父子天性,也许他们能处的不错也说不定。”
凌君莫侧着头想了想,道:“我相信姜学武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样做的话虽然有点冒险,但利大于弊——嗯,痒……”
耳边一缕缕呼吸刺激的他禁不住轻笑,闪躲之余连着对方的手掌前推,“莫闹了!你怎么突然……”
话音未落,已被他一口叼住耳垂,在齿间细细研磨,透着无声的亲昵。
第二十三章
肩膀颤了颤,凌君莫手指一缩,感觉那人施加的力道愈重,几乎要倾倒玉山般压降下来,急忙加了几分力道:“冷。”
骆非寒一怔,失笑道:“冷?嗯?”
“……”凌君莫顿觉赧然,还真不习惯这人当真惫懒起来的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忽然转头凑过去叼着他的唇咬了下,“要亲就亲,莫戏弄我!”
“我”字被忽然覆上的唇堵在口中含糊起来,下唇被反复噬咬,湿润卷了进来,数着每一颗玉石,彼此交缠着驱走身上的寒意,几欲拆吃入腹的情暖。
凌君莫微微闭上眼,不知何时被放开的手攀上了对方肩膀,用力扯着掌下的布料。手指间的布料丝润柔软,然而柔软不了渴切的想望。
于是呼吸凌乱,窒息也似。
“你……次……”
交缠间断断续续的字句逸出,骆非寒以舌绕过他的舌,勾着微吮,而后退开些许,舔了下他的下唇:“嗯?”
凌君莫睁开眼,呼吸微乱,眸子里还透着情动的氤氲:“你……用得上每次都这般投入么?”
骆非寒眼中都噙着笑意:“你希望我不投入?”
“……”
凌君莫不知该笑还是该恼,一时无语。那人便低低笑了起来,倾身浅吻:“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凌君莫便也笑了起来:“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君莫!!”
骆非寒顿时大笑,一把扯住他手便向外走去。
“喂!”凌君莫叫了一声,那人全然不理,甚至连轻功都用了出来。
路上来往的庄丁看着他们楼主拉着凌四先生一路冲进东院,卷起一阵风声,不由诧异相询。
一进门,骆非寒迫不及待的将人压在门上,随着“砰”的一声,门板紧紧拍上,唇舌压降下来,透着急切的渴求。
仿佛一曲古老的乐曲骤然响起,飞扬的调子泛着古旧的韵律。高高低低的声响,间或一阵颤音,逐渐变得缠绵。
拉扯着歪倒在床榻上时,布卷纠缠上手脚,绫罗束缚了渴望。手指一点点移除彼此的障碍,肌肤相贴时的感动无法言喻。
是谁的眸子透着对方看到自己?
水润一般漾到心底,多年的纠缠此刻无限放大,仿佛千年底蕴,为的不过是这片刻相望。
是谁的手掌交叉过谁的手指?
耗尽心力,从最初的颤抖到最后的交缠,彼此交叉,许下执手之约。
是谁的嗓音在彼方耳边喁喁低语?
破碎的语调,倾尽了真心诉说。间或安抚,间或难耐,间或轻言的调笑。
是谁的呼吸乱了彼此的心跳?
凌乱的飘洒在耳边,透着体温的灼热炙烫在对方逐渐展露的肌肤上。
他说:
“君莫……”
他说:
“嗯。”
便是应允,不再迟疑的拥抱。
于是上首那人低低的笑了,不若以往冰冷的声线,夹缠了几欲醉人的暧昧。
衣衫终于褪尽,不再隔着任何障碍的赤裸相对。
弦歌骤扬,满弓琴弦般高亢。仅仅是试探着进入,已泛着悖伦的疼痛。音符如同呼吸一样破碎起来,一点一点侵入,无论是身体,还是心。
然而纠缠依旧,仿佛沙漠中久旅的行人扑入清澈的小河,无论如何不愿分开。
手指弹奏着彼此的旋律,转折,试探,勾缠,撩拨到极点,而后极度渴望的一个用力,琴弦尽断!
“唔……”
片刻静寂,只余一瞬间屏住而后凌乱起来的呼吸。继而箜篌声响,隐忍许久的微鸣。骤然高扬的调子一再被抛起,抛起,仿佛海浪中起伏不定的渔舟。
回忆之门被骤然翻涌的高潮打开,那一年,有人伸出手望着他笑。
“以后就是我和你在一起了。”
便以为在一起便是天经地义。
青涩少年时,彼此携手而行,不用回眸也有的默契。
而后八年分离,独自思念的黯然。
意识渐渐被古老的韵律打散,耳边只剩下来来回回的呢喃。
君莫
君莫
君莫
不曾稍断。
浪潮一片一片打上来,仿佛嵇琴的弦与弓,震颤着摩梭,拉紧,放松,一声推着一声,没有顶点般推高再推高。欲望的味道如同琴身上散发着的松香,惑人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