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景逸见余二认出了自己,嘴边弧度不由跃上眼角,眉眼弯弯愉悦笑道:“正是,不过现在姓了敖,改名景逸。”
余二听后将这几个字眼在心中咀嚼一番,满不在乎地哈口气,“没甚么差别嘛。”蝉衣在旁边不由拿衣袖掩了樱桃小嘴偷偷笑他,余二哪里知道,金逸只是下界河中一头卑微游鱼,而敖景逸却是东海龙族敖家龙二太子,简直云泥之别,怎道没差?
余二哈完凑近敖景逸,伸掌拍拍对方肩头爽朗道:“好小子,上次不打一声招呼便走,大哥也不知道你过地如何?怎地,有人欺负你不?”
一旁的敖景白闻言将脑袋插入他两人中间,眼角斜斜上挑睨着余二,噗嗤一声:“欺负他?这天上地下谁敢欺负我敖景白的家人?看我不迷死他!”
话罢直起腰来,伸出一只莹润指甲涂了月见草油的修长白手,学着余二的豪迈样子拍了拍余二的肩膀,“你便是救了我家景逸的余二大哥?我是景逸的大哥,你也是景逸的大哥,那我和你自然也是兄弟,不知我们谁是谁的大哥?”
余二呆滞地看着面前这位笑地花枝乱颤的白衣貌美青年,一滴冷汗悠悠从额间滑下,敖景逸不动声色地将敖景白拉退一步,温和道:“过得很好,相认之后,家人对我非常照顾,尤其是景白大哥。”
余二真心替敖景逸高兴,嘿嘿笑道:“那就好,和家里人处在一处,必定是好的。”
“余二大哥过的可安好,怎么住到了苍梧宫中?”敖景逸说此话时,眼光含笑,淡淡扫过一旁面无表情的凤疏,他那日拜访凤王初见余二,便打发手下去打听一番,大概知晓余二和凤疏来龙去脉,如今他佯装懵懂,出言问及此事,本意便是不给凤王几分颜面。
凤疏不动声色静静看向余二,小凤澶在脚边拿喙叼着余二的衣角,眼巴巴地望着余二,余二看看大的,再看看小的,寻思着若是将自己被绑被威逼的孬事全盘托出,害得那老凤凰恼羞成怒倒是次要,损了自己在兄弟前的一世威名却是万万不可,只好抿了抿唇掩饰道:“此事说来话长,待以后得空,我再和兄弟你细说。”
“这倒也是。”敖景逸点头,转身对向凤疏,“凤王也许有所不知,余大哥乃是景逸救命恩人。”
凤疏依旧那副巍然不动高深莫测的神色,只回了一句:“真是巧合有缘。”
敖景逸却笑地更为谦和,“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我想请余大哥到水府暂住一段时日,好好招待一番。”
第十一章
敖景逸这一番话说地极为自然,语气平缓仿佛在谈论天气晴雨,姿态谦抑将理由目的娓娓道来,但细细琢磨之下,若是凤疏不顺遂了他的意思,反倒会落了不通情达理的口实。
凤疏看向面前敖家兄弟二人,敖景逸面上含笑眼中含笑,敖景白顾盼生姿搔首弄姿,心中不由替敖景白叹了口气,沉吟道:“余二也是苍梧宫中贵客,小世子对他十分依恋,怕是一时半会儿离不了他……”
凤疏这一番话推脱地冠冕堂皇滴水不漏,轻描淡写抹去之前的“玩物”之说,这时凤澶正在余二脚下打转,将秃尾巴撅地高高地努力往余二的脚间挤,然后两边红翅膀各环着余二的一边脚腕,将自己的头埋到翅羽里,从翅羽的缝隙后斜眼打量面前高高的大人们,神似垂髫孩童以手掩面,从指缝里偷偷望向这个世界。
那敖景白不明其中恩怨,么么么地吧唧着嘴发出哄小孩的声音,蹲下来用那描金折扇去拆凤澶的羽毛墙垒,笑嘻嘻诱惑道:“那小世子也一块儿去吧,尝尝东海龙宫里的海藻紫菜,总胜过天天跟着你爹啃些青菜萝卜。”
敖景逸微微一笑,趁热打铁:“凤澶小世子若能和于大哥一起前往,龙宫必将蓬荜生辉。”
敖景逸话至如此,凤疏却依旧不慌不忙,将皮球踢给余二:“澶儿自然好说,不过既然二太子请的是余二,自然要先过问他的意思,问本王岂不是多此一举?”话罢静静看向余二。
敖景逸做出一副恍然挑眉的样子,顺水推舟从善如流:“那余大哥,你意下如何?”
余二被凤疏平静的目光盯地脊背发凉,心中十分清明,这老凤凰决计是不愿意自己去龙宫的,可惜刚才掀翻的菜汤汁水犹在淋漓,圆丸狮子头还在桌子底下蹦跶,一场架吵地戛然而止,余二实在不愿给凤疏搭一个好台阶,再者若是凤疏能放他去龙宫,免不了要将他身上那邪乎的捆仙金索解了,他就不信那条绳子能长得连起天宫和东海,如此一石二鸟的好事,他余二怎可能眼睁睁错过?
思定如此,余二嘿嘿笑开一排白牙,搓搓手道:“当然好,亲眼去看看兄弟你过的如何,大哥我也能放心。”
敖景逸闻言眉开眼笑,十分高兴,余二出了一口恶气,趁他人不注意,拿眼角斜睨凤疏,他和凤疏身量差不多,这眼神从空中飞射过来,甚是挑衅。
凤疏抿唇看回,眼中隐隐风雪过境,余二的那些小打算在凤疏面前全被洞悉,如黑影子在艳阳光下无所遁形。自从将余二绑进苍梧宫,这头呆鱼偏偏与他对板,处处针锋相对,喂了药丸捆了金索依旧不得消停,两人达成约定后他为免余二犟直脾气拼个鱼死网破,便再没对余二以暴制暴,而是以静制动任由余二折腾,谁知今日余二不知进退闹出这么一出,还要拎着小凤澶去龙宫?那龙宫中鱼虾蟹龙一众人等最是八卦,不出半天怕是天上地下都知道凤族小世子吃肉!
而此时凤澶望见到余二衣角上一滴酱汁痕迹,忙不迭地拿翅膀去擦拭,对余二极尽讨好之能事,余二被它扑棱地心烦,顺口念了个小诀将酱汁隐去,凤澶讶异地看着那一点痕迹缓缓变淡,迷惑地眨了眨眼睛,一头雾水地凑上去细细打量。
凤疏定定瞧了一会儿凤澶,心中不由轻叹一声,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当初将凤澶领到身边,早就预感未来会有众多的出乎意料,他终究不可能将凤澶藏在苍梧宫中一辈子,只能见招拆招,以期护它一世周全。凤疏此时心念流转,面上却无波无澜,端着一副神色不动的姿态,对着敖家二位太子道:“那便一同打扰了。”
余二闻言讶异道:“你也去?”
凤疏挑眉:“不行?”
“人家请的是我,又没请你!”余二如意算盘落空,一颗洋洋得意飘在半空的心落回腔子里,恨恨冲口而出。
凤疏任由余二气恼跳脚,淡淡说,“你和澶儿同去,我放心不下。”他此时在众人面前故意对余二不称本王,果不其然,敖景逸听闻脸上瞬间掠过一抹犹疑,好似蜻蜓点水般稍纵即逝,立刻恢复如常,却被凤疏悉数看在眼里。
敖景白倒抽一口冷气,拧起姣好的眉毛,“好你个凤疏,你们交情似铁,这些年竟是第一回听你说要去我家。”
蝉衣狠狠瞪一眼敖景白,插嘴道:“那是敖大太子三天两头往我们这跑,赶都赶不走,还用的去龙宫找你?”
敖景白见蝉衣又愿和他说话,不由心花怒放,装出一副风流子的模样笑眯眯道:“那还不是因为凤族妹妹们都天生丽质,沉鱼落雁,尤其是蝉衣好妹子,我可是对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哪……”
蝉衣还未听他说完,便嫌弃地将头扭到一边去,心中暗暗恼恨何必和这登徒子搭话,敖景白愣愣地又碰了一鼻子灰,不由讪讪摇摇扇子,转移话题哈哈道:“那择时不如撞时,我们现在便动身?”
凤疏微微点头,蝉衣转身吩咐下去,众人便结伴往宫外行去,巍峨苍梧宫门下祥云缠绕,有两驾富贵华丽的撵车并排而放,四角悬金铃,雕窗描丹朱,各有三只青鸾化出原形,立于车前,收翅息声,静待命令。
余二见如此架势,猜测着应是两人乘坐一撵,便抱紧凤澶远远躲着凤疏,敖景逸见他如此,便向凤疏抬手致意,“余大哥与我久别重逢,可否共乘一撵方便叙旧?”
凤疏倒没有阻拦,点头应允后拉着敖景白进了另一座撵车,轻声下令,青鸾展翅而飞,两辆撵车并排凌空越出宫门,穿进茫茫云海。
凤疏倚在天香丝绸缀流苏的椅靠上,微微瞄了一眼余二那边的情形,回头对敖景白问道:“上次托你查的事有消息了否?”
第十二章
凤疏倚在天香丝绸缀流苏的椅靠上,微微瞄了一眼余二那边的情形,回头对敖景白问道:“上次托你查的事有消息了否?”
敖景白先是聚精会神地将垂在腿边的白袍衣摆细致理出整整齐齐的褶子,闻言扶脸茫然道:“什么事?”
“嗯?”
“噢……”敖景白拖出长长的尾音,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百转千回噢了半天,最后还是垂头丧气道:“烦请凤王指点……”
凤疏拈了拈倚靠上的流苏,一字一句道:“龙泉。”
敖景白愣愣地将这两个字在心中咀嚼一番,“我当什么的,原来是这个,唉,上次你派来传话的美女太漂亮,只顾着拉着美人的玉手多说几句话,害的差点忘了正事,不过那个叫什么的美女,那双柔荑,啧啧……”
凤疏冷冷地瞥了一眼敖景白,敖景白便一个激灵,立刻从花痴中清醒过来,敛了嬉皮笑脸正色道:“龙泉确有其事,不过在东海极边之地,女娲娘娘当初炼石补天之时,遗落了一颗五色石,彩石入海幻化成岛,石内原含一颗水珠,那水珠幻化成泉,由夔龙族世代守护,故唤龙泉。那汪泉水蓄在一处五彩溶洞之内,好似清晨繁花蕊中的一颗露珠,周遭情形传言极美极妙,泉水清澈见底,温暖似肤,往里泡一泡,返璞归真,烦忧全消!”
“返璞归真,烦忧全消?”
敖景白咳了咳,续道:“返璞归真即是给你一副全新的躯壳,烦忧全消嘛,似乎是让你忘了前尘旧事……,不过那洞口常年被石壁所掩,壁立千仞刀剑莫摧,常法不能进入,……那石壁上有个圆盘,上雕云雷夔龙纹,夔龙是龙族的偏支,独腿无角,却对龙角毕生执念,那圆盘上的那只夔龙头部雕了两枝凹槽,故须得将一对龙角嵌入凹槽,那石壁才能打开。”
凤疏沉吟道:“龙角乃珍稀之物,岂是说得便得?千万年来入龙泉者寥寥,怕也是因为求不到一对龙角……”
“可不是,对于他族来说,得一对龙角难如登天,但若对于龙族,进去的时候将自个儿头上的角锯下来,咔嚓安进去,等到从泉水中出来便得了副新的躯壳,自然长出新角,当年我那变态的小叔叔便是那样干的……”敖景白说着说着抬手摸了摸光洁的额头,满脸感慨,嘶嘶抽气道:“自锯双角,嘶……,想想我就疼,哪能下得去手……”
凤疏目光沉然似水,跟随着敖景白的手在他额头徘徊,敖景白悚然道:“你不会打我的龙角的主意吧……,莫非你要进龙泉???”
“不是。”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想尽忘前尘,我说你三百年都……”敖景白抚着胸口,长吁了一口气,突然望见凤疏瞬间冰点的脸色,立刻将后头的话咽了回去。
“若是化龙化了一半,半龙半鱼进了龙泉会如何?”凤疏从窗户扫了一眼几丈外并排而驶的撵车,余二赖坐在窗户旁边,宽松的青衫被雕花格子挤出一个一个的小包,凤澶攀在他左肩,本朝窗外张望向飞驰而过的薄雾云彩,对上凤疏的眼神,立刻将头扭过去避开,敖景逸则坐在余二对面,隔着疏落有致的窗格和云彩望不清表情。
“半龙半鱼,莫非是景逸的余大哥?”敖景白灵光一闪,将先前藏到衣袖中的描金折扇又变了出来,拍了拍手心,“怪不得我觉得他周身气息甚是奇怪,妖气中夹着龙气,两股气息互相缠绕纠结……”
凤疏微微点头,“我初遇他时,他周身不见一丝龙气,妖气倒是冲天,不过随着时日推移,龙气渐现渐盛,等到两股气息势均力敌之时,便是两败俱伤之刻。”
“那余大哥岂不是要挂?”敖景白愕然道。
“应是如此,不过若是余二入了龙泉便能绝地逢生,只是不知他返璞归真之后是龙还是鱼?”
“……”敖景白沉吟半响,不确信道:“不是龙便是鱼吧,不过按你刚才所说,你两初遇之时他周身不见一丝龙气,怕是返璞归真后是本相鲤鱼吧……”
凤疏拈着那缕流苏若有所思,最后将它揪了下来,缠在指尖,缓缓道:“是鱼是龙都无妨,是龙便皆大欢喜,若是鱼,不过再送他越一次龙门罢。”
敖景白的目光随着那缕流苏在凤疏指尖缠来绕去,突然哀嚎抱头哭腔道:“凤疏,看在你我从小一同长大,千万别打我龙角的主意……”
见凤疏无甚反应,敖景白更为忐忑,忍不住碎碎念道:“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曾一起偷过王母的蟠桃,撬过南海的明珠,抢过老君的仙丹,掐过嫦娥的玉兔,总角之谊如此深厚,你怎么忍心如此待我……”
凤疏沉下脸来,抬手制住敖景白的哀嚎,“你想太多。”
敖景白闻言随即眉笑颜开,变脸似地换上一副开怀的神情道:“果然好兄弟,就知道你不会如此狠辣……”
凤疏瞥了他一眼,淡淡说了句“少提过去之事”后便垂下眼皮闭目养神,指节却紧掐流苏,微微发白。
敖景白自个儿乐呵了半响,余光打量着凤疏的一双手,突然收声轻叹了口气:“天庭那群墨守成规的老头子的确令人讨厌,难为你千辛万苦地保下澶儿,不过如今澶儿也孵了出来,活蹦乱跳能吃能喝甚是喜人,裳妹妹若是在天有灵也能瞑目,你绷了三百多年,也该缓一缓罢……”
凤疏蓦地睁开眼,斩钉截铁喝道:“闭嘴!”
敖景白吓了一跳,却不怕死地续道:“事已至此,你又何苦将一切罪孽背在身上,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害的澶儿怕你,蝉衣也恨你,开看些不更好……”
忽听噗嘶一声,却是凤疏指尖的流苏化成齑粉,凤疏冰着张脸,似笑非笑对敖景白道:“敖景白,你如此介意本王看不开,忘不掉,是否是要借本王一对龙角入龙泉?”
敖景白闻言一愣,随即往后瑟缩,“开玩笑,怎么可能。”话罢怔了一会儿,复叹口气,认真道:“我只是想劝劝你……”
凤疏望着面前一同长大的挚友,敖景白一双桃花眼真诚明朗,凤疏心中微叹一句,抬手将掌中的流苏粉末洒往窗外,隐隐的怒气随那粉末凌空渐渐消散不见,最后平静道:“好意心领了,景白,以后莫再说这些,你永远不懂,手刃至亲的感觉是何等刻骨铭心……”
话罢敖景白也再沉默不语,相比凤疏敖景白两人相对无言,余二和敖景逸的撵车内却是春意融融,气氛和暖,敖景逸听着余二说到他越过龙门,还没缓过气儿来便被一道天雷劈地晕头转向,心有戚戚然道:“的确如此,饶是我早有准备,也被头一道天雷吓地愣怔。”
余二一拍大腿,感慨说道:“是啊,毕竟是天雷啊,就在耳边轰地炸开,若不是在变龙,怕是要变聋……”说罢自以为幽默,嘿嘿笑将起来,凤澶头次见余二如此开心,虽不明所以,也抖起两片小喙傻呵呵地叽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