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伸手去,这里的水能把你的皮都烫掉。”符鸣说。
“啊?居然会有这么烫?”石归庭难以置信地说。
“别去试,我亲眼看见有一头骡子失足掉进去,很快便被烫死了。”符鸣一边说,一边将自己带来的布袋子扎上绳子,然后扔进泉池里。
“真有那么烫?”石归庭吓了一跳,他看着符鸣的动作,好奇地问“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煮东西。”符鸣一边回答,一边将绳子的另一端系在泉池边的树上。
劳成在一旁哈哈笑:“这眼热泉在当地相当有名,人们叫它大滚锅,你看它翻滚的样子像不像?好多人都在这里煮吃的。”
石归庭看着劳成也小心地将篮子放到泉水里,用粗绳索系着,吊在一棵树上。篮子里的布早就揭开了,露出来的是白花花的鸡蛋。他惊讶得合不拢嘴,原来是真的在煮吃的啊。
“那这水怎么是蓝绿色的,怪好看的。”
“不知道,也许水里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你闻到什么味没?”符鸣问他。
石归庭仔细地辨认一下:“嗯,是有点火药的味道。从这水里散发出来的?”
符鸣颔首:“水里有股硫磺的味道。”
劳成拍拍手:“好了,东西就这么煮着,我们走吧。”
石归庭说:“那这东西放这里不要紧吗?”
符鸣淡淡地说:“没事,当地人淳朴,都知道这是来玩耍的人带的东西,不会要的。我们去别处看看。”
离开大滚锅,忽然听到一阵“咚咚”的擂鼓声,石归庭心下奇怪:有谁在这里敲鼓?遂四下张望,并未见到人影,倒是那鼓声越来越响。石归庭忍不住问:“怎么鼓声如雷,却不见擂鼓之人。”
“是有很多人在敲鼓,一会儿就看到了,就在前头。”劳成咧着嘴笑。
石归庭走在前头,没发现他笑得古怪,听他这么说,便四处找寻人踪。符鸣在前头也不纠正,到了一处停下:“喏,鼓声就从这里传出来的。”
石归庭顺着他的手指一看,只见石缝间有一股清泉喷涌而出,泉水不大,但是声音却如擂鼓。这个也太有意思了,泉水那么小,声音却这般大,石归庭看了半天,不得其解。
接下来石归庭对所见到的一切都感到分外新奇,热海的泉水真是稀奇古怪,有水涌如珍珠滚动的珍珠泉,间歇性喷射的喷泉……这些泉水从泉眼中出来,然后汇流成溪,于是到处都是一片蒸腾的热气。
石归庭刚刚看到的所有的泉水都是热泉,水温都极高,绝对不适合直接泡澡的。那若是他们要泡温泉的话,又要去哪里呢?
劳成说:“我们赶紧回大滚锅那儿吧,吃了东西,就去泡温泉。”
石归庭了然,原来还真是有适合泡澡的温泉。
几人回到大滚锅边上,符鸣将水里的布袋子提出来,解开一看,原来是花生和栗子,早已熟透了。石归庭想一想,大概这泉水里也只能煮这种带壳的东西。
劳成递过来两个鸡蛋:“熟了,可以吃了。”
石归庭剥开蛋壳,放到嘴边,有一股硫磺的味道,不算很浓,能够忍受。他吃了几个鸡蛋,又吃了点花生和栗子,勉强饱了。
符鸣和劳成都是大胃口,两人几乎将那半篮子鸡蛋和袋子里的花生栗子全都吃光了。临了劳成还抹抹嘴巴说,勉强算个七分饱,不如米饭养人。
石归庭是知道他们的饭量的,因为每天都要赶路,这群汉子的饭量相当大,每个人至少两大碗糙米饭,多的能吃三四碗。幸而脚钱里是包括了每个人的伙食的,要不然照这么吃,哪里吃得起。
“好了,吃完了,走,泡温泉去。”劳成收拾了一下东西,带头走在前头。
温泉池其实就是几股热泉汇流而成的,热泉从上面的泉眼流下来,汇集到下面的池子里,水温在途中慢慢冷去,到池中时正适宜。
到了温泉池边,劳成麻利地将上衣一脱,扑通跳进水里去了:“啊呀,水温还真够烫的,早知道去下边的池子里了。”
石归庭看着符鸣也是极大方地脱了上衣,露出精壮的上半身。石归庭看得血气直往脸上冲,虽然以前他们也常一起在河溪中洗澡,但那是一大群人,石归庭倒也没敢起异样的心思。如今可不同,两三个人在一个小池子里脱了衣服面面相对,又是光天化日的,这也太尴尬了。
他磨磨唧唧着不下水。劳成喊他:“石大夫你怎么不下来?”
石归庭脸上红晕未消,连忙扭头作势看别处的水池子:“你说这池子有点烫,我去下面那个好了。”说罢便往下面的水池走去。
劳成连忙喊他:“石大夫,别下去了,就在这里吧。也不是很烫,可以泡的。”
石归庭哪里肯依,赶紧走到下边的池子,脱了上衣下了水:“这个水温比较舒服一点,你们在上面泡吧,我怕烫,我在这里便好。”
劳成同符鸣面面相觑,这个石大夫闹的哪一出呢。
六月天泡温泉,确实是够热的,刚入水时水温有点烫,不过很快就适应了。好在今天的天气不是响晴的,云层还不薄。
石归庭看他们都没再追究,暗暗舒了口气,认认真真地擦洗着身体。不一会儿他的余光扫到一个移动的影子,抬头一看,心跳都漏了一拍,居然是符鸣过来了。“符、符锅头,你怎么也过来了?”一紧张,说话居然都结巴了。
符鸣跨进水池里,淡淡说:“上面那个池子太烫了。”
石归庭问:“阿成他不下来?”
符鸣扯起嘴角:“他喜欢开水烫的滋味。”
石归庭:“……”
石归庭真想哭啊,要是不下来,那至少还是三个人,现在却只有他俩了。他实在无处可遁,只好将脑袋以下的部位全都浸在水里。可是这个泉池比上面那个还小,泉水微微泛出点蓝绿色,但是又十分清澈,水底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两个人光着上身泡在水里,肌肤颜色对比分明。石归庭虽然常年在外游历,但是除了露在外面的脸和脖子,身上的皮肤还是挺白的。他的身形偏瘦,但由于勤于锻炼,并不瘦弱,肌理匀称。符鸣的皮肤是古铜色的,就连脸膛也不例外,因为常年从事体力劳动,所以身体十分健壮,肌肉非常结实。
石归庭飞快地看一眼符鸣健壮的身材,连忙扭了脸不敢再看,他面红耳赤,心里似有个小爪子在挠,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平静下来。石归庭心里这个煎熬啊,只觉这澡泡得,不是享受,反倒成了一种酷刑了。
符鸣撩了水慢条斯理地擦洗胳膊,抬头看他:“咦,石大夫,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石归庭耳朵几要滴出血来:“啊,这、这水太烫了,热的。”他羞得几乎要将自己的脑袋都埋进水里去。
符鸣说:“这个季节泡温泉,是有点不太合适。不过温泉有很好的治病作用,每次我们翻山越岭,总免不了被蚊虫叮咬、草木划伤,沾染各种毒气,染上各种皮肤炎症,来这里泡一泡,很快就会好了。”
“啊哈,原来如此,看来这温泉还真有很好的疗效啊。”石归庭打着哈哈赔笑,难怪连你这么严肃的人都愿意来泡温泉。
劳成从上边那个水池子探出头来,他脸上不知糊了什么东西,黑乎乎的一片,看起来极为怪异,对着石归庭喊:“石大夫,这水底的泥极好用,涂过之后脸上被蚊虫叮咬的伤口都会消失掉,你要不要也抹点在脸上?”
石归庭看着那张脸,觉得特别好笑,连连摆手:“算了,我就这么用泉水洗洗得了。”
劳成听他这么说,便缩了回去。符鸣看了两眼石归庭:“我看石大夫肌肤好得很,脸上根本没有什么蚊虫叮咬的痕迹,根本不需要涂泥浆。看来你们吴州的水土格外养人一些啊。”
“啊?哈?没有那回事吧。”石归庭被符鸣盯得心里发毛,他心里暗暗叫苦,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该想个什么法子遁了才好,于是匆匆擦洗了一下身体,“这水太烫了,我泡好了,先上去了。”说完连忙爬上水池,拿起自己的衣服落荒而逃。
符鸣十分惊奇,这才泡了多久,怎么就好了,水温有那么烫吗,他觉得刚刚好啊。遂喊住石归庭:“石大夫,你去哪儿啊?怎么就不泡了?”
石归庭强自挤出个笑脸,大声说:“符锅头和阿成你们慢泡着,我再去别处转转。刚刚那些个热泉挺有意思的,我还想去再看看,晚点我再过来找你们。”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十八章:雨夜露宿
这次泡温泉的经历甚是尴尬,石归庭被劳成唠叨了很久,符鸣倒是没有再提起,这让石归庭悄悄松了口气。
不必赶路的日子也很轻松,但是还有交货的日期在前面等着他们。安逸的日子不能过得太久了,一久人就容易滋生惰性。因此当大家整装出发的时候,石归庭深有此感悟。
到八莫还有七八天时间的路程,途中还需要开亮两次。过了辛城,石归庭跟着马帮第一次在野外露宿,马帮管露营叫开亮或者打野,有固定的地点,马帮人管它叫“窝子”。到了窝子,天色再早,也不会往前赶路了,大家卸下驮子,安营喂马,埋锅造饭。将所有驮子都堆码起来,围成一个大圈,人和牲口都住在这个圈子里。篝火彻夜不熄,晚上安排人轮流守夜,以防有老灰、财神等野兽来偷袭。
石归庭看符鸣早早安排好守夜的人,两个人一班,一个时辰一换,自己没有被安排守夜,大约这一路来自己总是受伤中毒,左臂至今尚未痊愈,符鸣给予了特别照顾。石归庭苦笑一下,从来都是自己照顾病人,什么时候自己也成了被照顾的了。
开亮的第一晚很顺利,因为是夏天,晚上也不算太冷。石归庭不是头一次露宿,以前在岭南的时候,偶尔错过宿头,也会在山洞或者破庙里将就对付一宿,那时候还是一个人,现在这么多人,还有人守夜,自然更是无忧了。
然而第二次开亮的时候,遇上了大雨。大雨是半个下午时下的,那时候大家还没有到开亮的窝子,符鸣一看天色不对,便早早地让大家给骡马货物都披上了油布,没有被大雨打湿太多。
雨来得很快,也去得很快,到达窝子的时候,这场雨已经停了,只是地面早就被雨打湿了。雨天是马帮最怕的天气,尤其是碰到还要开亮的时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色已晚,连块干地都没有,就算是经验丰富的马帮,也是很犯愁的。
石归庭看着大家,因为都有雨具防身,身上到没有湿多少,但是地面肯定是没法躺了,想到今晚大伙儿没法睡觉,不由得担心起来。
符鸣依旧按部就班地带大家卸货喂马,埋锅造饭。生火的时候,他从一个筐子里拿出来一些干细柴火,这是平时随身带的,专为下雨时准备的。劳成带着周小年已经在旁边的林子里找了一堆枯枝来,但这些枯枝都被雨打湿了。
石归庭狐疑地看着他们,湿柴也能烧?但是符鸣没有迟疑,先用细枝架起火堆,然后逐根将湿了的柴放上去,不多久,那湿柴也被烧着了,火渐渐大了起来。符鸣仿佛知道石归庭一直在盯着他看一样,淡淡说一句:“湿柴怕猛火,何况今天的雨也下得没多久,柴并没有湿透,不难烧起来。”
石归庭盯着火堆点头:“原来如此。”
符鸣说:“石大夫来帮我烧火吧,柴慢点加。”
其实这火不需要人照看,符鸣自己也忙得过来,但是今天那场大雨,大家多多少少都被淋湿了。这夜风一起,吹在人身上,还真有说不出的凉意。看着石归庭站在那儿被风吹着,想着他身体一直不太好,便叫他过来帮忙烧火,顺便烤烤火。
符鸣往另一口锅内加水:“石大夫,将这口灶也烧起来吧。”马帮极少有女人,所以衣食住都得靠自己解决,虽然有专门负责伙食的伙头,但马帮人人都会做饭烧菜。符鸣的手艺更是在十多年的马帮生活中锻炼出来了,烧得一手好菜。
石归庭手忙脚乱地去烧另一口灶。这时候大家都在忙,给骡马喂料、将驮子围成圈,还有人被安排去拾柴火、打水,所以灶边除了符鸣和石归庭,再找不到第三个帮手。
符鸣就着火光切菜,没空去管他。石归庭被烟呛得眼泪婆娑,又不得不用袖子去擦,结果弄得一张脸像个大花脸,幸亏天色暗了,大家又都在忙,没人注意到他。
符鸣将菜切好,发现锅还没热,往灶下一看,火还没生起来。突然觉得自己高估了石归庭的能力,遂叹了口气,转过来自己生火:“石大夫,还是我来吧,你先歇会儿。”
石归庭一边抹眼泪,一边红了脸,连个火都不会烧,真是百无一用。讷讷地说:“对不起,连火都不会烧。”
符鸣说:“没什么,这种湿灶湿柴,没做惯厨房事的人是烧不起来的。”竟有些安慰的语气,石归庭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符鸣很快将两个灶都烧得红旺旺的:“好了,石大夫,你来继续帮我添柴吧。”抬头看了一眼石归庭,就着火光居然看到了一张滑稽可笑的花脸。他差点没笑出声来,但是还是绷住了,在他心目中,这个石大夫虽然现在是马帮的成员,但却跟他们是有本质的区别的,所以对他不如其他人那么随意。
石归庭对自己红肿的眼睛和脸颊的黑色痕迹浑然不觉,认真地履行符鸣交给他的任务——烧火。符鸣在他的对面炒菜,抬眼便能看见石归庭的花脸,总是不由自主地想笑,但又觉得不厚道,就一直憋着。
石归庭偶尔抬头,看见符鸣麻利地炒菜,有条不紊地加姜、葱、盐,脸上却有些扭曲,仿佛抽筋了一样。他想问问他怎么了,但他也实在没法放得开像劳成一样熟稔地和符鸣开玩笑,于是只好又低下头认真地烧火。
符鸣看着顶着一张花脸的石归庭,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眼帘往下垂,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阴影,咬着下唇,有些倔强地用单手同两个灶作斗争,心里不由得一动,这个石大夫认真的时候还挺可爱的。好吧,尤其是脸上那些黑印子,更加添了分,符鸣有些不厚道地想。
这时大伙儿已经围好了圈子,有人走了过来。“符哥,吃什么菜,好香!”说话的是白膺。
符鸣说:“炒点腊肉。阿膺你来帮忙烧火,石大夫去洗个脸吧。”
石归庭被点了名,很愕然看着符鸣,符鸣用手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石归庭才明白过来。这时白膺已经看清楚了,很不厚道地抱着肚子哈哈大笑:“哈哈哈哈!石大夫,你的脸、你的脸怎么那么黑?”
石归庭看看自己的手和袖子,料想是刚才抹了什么往脸上去了,连忙伸出手在脸上擦了几下,跳起来去找水:“啊,肯定是刚才不小心弄到脸上去了,我去洗洗。”心里却懊恼万分,刚才符鸣肯定看到了,还憋得那么辛苦不说,真不是个厚道人!
洗完脸回来,发现符鸣和白膺居然还在那里放声大笑,两个人都在火光里亮着白闪闪的牙齿,真是可恶啊。遂不再去灶边,扭头跟着劳成拾柴火去了。
“阿成,地面都是湿的,晚上可怎么睡?”石归庭悄悄地对劳成表示自己的疑问。
劳成笑一笑:“别担心,一会儿大家会准备好地方的,不过要多捡一点柴火。”
石归庭看着大家拾的那一大堆木柴惊呆了,那简直是要用小山来形容,柴火堆里不仅有枯枝,更有新鲜树枝,晚上不会是睡在木柴上吧。这时听得符鸣在那边招呼:“开饭了,大家来吃饭,吃了饭好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