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秋熨完衣服走出来瞧见他,“怎么还没走。”
陈朗两手交握着,神色不太自然,“马上就走。”
芮秋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自顾自忙着手头的事情。陈朗的视线来回跟着他忙碌的身影,舔了舔嘴,“最近都还好么?”
“很好。”
“那小弈呢?也好吧。”
“嗯。”
“……”陈朗搜肠刮肚地找话题,“他……他呢?”
“出国了。”
陈朗忽然松了一口气,“哦。”
“也许今天就回来了,所以……”芮秋扫了他一眼,“我不想因为外人造成我们之间的误会。”
“……是么。”陈朗在裤腿上擦擦手心,扯了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出来,“那我下次再来。”
芮秋没应他,过去开了门,陈朗到口的话咽了下去,慢吞吞地走到门口,他侧头看着芮秋近在咫尺的脸颊,心里滋味万千,“芮秋,能再给我次机会么?”
芮秋抬起头,一双清润而安静的眼眸毫不避让地直视他。
陈朗在对方明润的眼眸中看到手足无措的自己。
芮秋的眼神明明没有任何杀伤力,却让他六神无主,差点落荒而逃,他闪避着躲开对方的视线,“我,我开玩笑的。”
“不送。”对方利落地关上了门。
陈朗看着厚重坚固的防盗门,耳朵里嗡嗡嗡地回响着芮秋的那句:“我不想因为外人造成我们之间的误会。”
他觉得芮秋刚才给自己不是白开水,而是一杯苦丁。
第 39 章
陈朗带着儿子成为洛炀家常客的同时,芮秋正陪着芮小弈去乐器行挑吉他。芮小弈所在的摇滚社和校文艺部联手举行了一场文艺晚会,国庆节前一天晚上在学校大礼堂举行,届时将由摇滚社新成立的乐队拉开晚会序幕。
“国庆之后你搬回学校住。”
“为什么啊。”
“公司调我到子公司协作帮忙,来回不方便,况且你褚伯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家里不能一直空着。”
“唉……好吧,虽然我很讨厌食堂的饭菜。”芮小弈耷拉着脑袋。
芮秋笑着摸摸他的脖子,给他整理了一下领子,“自己照顾自己,做事别太任性了,都这么大了,别让我操心。”
芮小弈用前额撞了下芮秋的肩膀,“知道啦,老爸。”
“明晚好好表现,我去给你捧场。”
“嘿嘿,那当然。”
周四全校当天下午都有课,想提前回家过节那几乎是不可能,于是晚上在大礼堂成了学生们的聚集地,甚至还有外校的学生专程过来看表演,不为别的,只因为T大这一届摇滚乐队的四位成员皆是榜上有名的养眼人物。
晚会当晚,大礼堂被挤得水泄不通,芮秋拿着票找到自己的位子,发现竟然非常靠前。芮秋刚坐下,放下手中的矿泉水,芮小弈的电话就打来了。
“喂,爸,你在哪儿?”芮小弈站在大礼堂门口东张西望,寻找芮秋的身影。
“我已经坐下了。”
芮小弈转身就往大礼堂里走,边走边往后排的位子看,“爸,你别坐后边,看不到我的,你现在坐哪儿?”
“我在……”芮秋看了眼手里的票,“A区8座。”
芮小弈愣了愣,扭头一看,芮秋果然坐在很前排的中间位子上。
芮小弈去后台的路上碰到了孙磊,对方急匆匆地从食堂跑过来,似乎特地给芮小弈捧场来了,可惜他来得晚了,跟着一帮子人往大礼堂走廊挤。
芮小弈走过去拍了他一下,把兜里的票给他,“喏,本来是准备给我爸的,现在给你吧。”
孙磊抓抓脖子咧着一口白牙,本来还想接,听说是给芮秋的,立马摇头不肯拿,“俺站着就成。”
“给你你就拿着呗,他有票了。”芮小弈把票塞给他,“我上台的时候,给我使劲喊喊,带动气氛就行了。”
“成。”孙磊一口应下。
晚会开场就是一波小高潮,四个着装嘻哈的大男孩倾情演出让台下尖叫连连,孙磊更是挥舞胳膊扯着嗓子为芮小弈叫好,那架势跟冲锋陷阵的爱国英雄没什么两样,就差没挎一杆机关扫射了。
芮小弈演出完就跑到了芮秋身边,挺得意地仰着下巴,“爸,怎么样?”
“我儿子很棒。”芮秋笑着递给他矿泉水。
芮小弈在芮秋身边的空位子上坐下,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水,一抹嘴,“其实小樊高潮的调子没唱上去,本来社长说让冯辰飞当主唱,那个拽人屁都没放,现在也没瞧见人。”
“行了,别老张口闭口说人家,他兴许有事呢。”
芮小弈撇撇嘴,转头问:“哎,爸,你这票哪来的?”
“造成出门的时候在门缝里夹着,不是你放的?”
芮小弈摇头,“我哪能拿到位置这么好的票啊,这些位子都是留给校领导和校会各部门主席的,连副主席都没有份。”
“是么。”芮秋正反看了看印着宣传口号的票,扬了扬嘴角。
相对于开场一场动人心魄的摇滚劲歌,之后的几个表演显得平淡,但是因为内容丰富,故而气氛一直出于活跃状态。一场魔术表演之后,大礼堂的灯光忽而全灭,只留舞台中央那一小片光亮,镭射灯光也静止了,徒留舞台上那抹白色的身影。
吉他声毫无预兆地轻拨,发出缓慢而流畅的调子,似乎只有几个独立的调子,然而串起来却是一支曼妙而缠绵的曲子。
芮小弈认出舞台中央那个闲弹着吉他的人是冯辰飞。
音色温润而缓慢,像一支弹给深爱的恋人听的曲子,透着浪漫和温馨。冯辰飞黑色帅气的发丝轻垂,除了轻拨的修长手指,一切都安静得令人心动。
低哑的男音呢喃如同诉说爱语,缠绵朦胧的爱意随着吉他曲缓缓流泻。
像是怕破坏这一刻醉人的美妙,大礼堂静得只剩吉他弦的轻颤。
芮小弈半天才吐出一句,“这小子……”这小子怎么样他没了下文,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晚会结束已经近十点了,人群熙熙攘攘地离开,大礼堂变得空荡起来。
芮小弈提着吉他挎着贝斯从后台出来,远远在路灯下瞧见他爸,孙磊穿着无袖汗衫正笑着和他讲话。芮小弈走过去踢了孙磊一脚,“你怎么还没走啊,宿舍快熄灯了。”
孙磊嘿嘿嘿地露出牙齿,“这就要走了。”
“那早点回吧,还在外头喂蚊子。”芮小弈提了提肩上的贝斯。
“那叔,俺走啦。”孙磊走出老远还冲他们挥胳臂。
孙磊走后,芮小弈把吉他和贝斯全交给他爸,“爸,你先走,我憋得不行,上个厕所就回来。”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没了影。
这个时候的校园很静,校道两边的高大树木之间穿梭着清冷的风,带着白日残留的燥热,更多的却是吹走喧嚣的恬静和惬意。芮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一阵凉风吹来,能在地上看到发丝撩动的影子,还有翻飞的衣角。
自行车车轮的机械声并不明显,恰如其分地融进了宁静的夜色。
芮秋看到自己身旁一个细长的影子,慢慢地和自己的影子并排,险些重叠。
“东西放我车上吧。”冯辰飞说,额前的刘海被风吹得带了一丝凌乱,然而却丝毫不影响他整个人的清爽。
“不重。”芮秋笑笑拒绝了,“还没回去?”
冯辰飞不动声色接过他手上的吉他包背在自己身上,另一个贝斯包挂在自行车把手上,“被人绊住了。”
芮秋笑笑,“你的吉他弹的很好。”
“练过。”冯辰飞停了停,“自己作的曲子,你……喜欢么?”
芮秋点头,带着赞扬的语气,“很动听的曲子,旋律也很优美。”
简洁的对话在宁静的夜晚格外令人留恋。
“你一个人住外边,父母不在身边么?”
冯辰飞推着自行车,走得很慢,声音在夜色中并不突兀,却很清晰,“父母在我小学的时候出交通事故去世了,爷爷奶奶在乡下老家。”
芮秋心里一根弦被触动,沉默了一会,抬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没事国庆去我们家吧,你和小弈差不多大,应该可以玩到一起。”
冯辰飞低下头,“我国庆在外边打工。”
“……是么。”
“不过我会去的。”他抬起头,嘴边带着一丝微笑。
也许微笑也会感染,芮秋望着这个大男孩嘴边的笑意,脸上露出了笑容。
国庆前两天芮小弈背着旅行包和同学去山上野营,驱蚊水防晒霜带了不少,回来的时候还是被叮了一身疙瘩。
芮秋出门应公司同事组织的聚餐,芮小弈一个人泡了个澡擦了满身的药膏,穿着白色紧身小背心蓝色短裤赤脚趴在沙发上看电视,一旁的茶几上水果盘里放着几瓣切得薄薄的西瓜片,透明的水果盆里搁着芮秋临走前洗择好的草莓。
空调凉爽的风呼呼地吹着,芮小弈歪头掐着胳膊上还没消的小疙瘩,觉得还是家里头舒服,他发出长长一声感慨。
“叮咚……”
芮小弈咦了一声,从沙发上跳下来,抬头看了眼钟,“这么快。”
他赤脚踩着地板过去开了门,“爸,你怎么……是你?”
冯辰飞提着背包,头上戴着鸭舌帽,脸上红扑扑一片,一行热汗从他脸颊侧滑下,“芮……”他停了停,抬眼,“你爸不在?”
“他出去了,你找他有事?”
“没事了。”冯辰飞低低说了一句,拎着包转身就要走。
“他一会就回来了,你要不要……进来等?”
芮小弈抱着腿坐在沙发上,扭头看了眼自从进了屋就一直没说过话的冯辰飞,他想到开门那一刻对方脸上的汗水淌到喉结上的模样,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很性感。
芮小弈挥开凌乱的小心思,把果盘往他那边移了移,“吃不吃西瓜?”
冯辰飞看了他一眼,“谢谢。”却没有动。
芮小弈有点坐不住,他一向话多,但是碰上冯辰飞这么个惜字如金的人,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他一直觉得对方是个拽人,但此时此刻如此近距离地面对他,他忽然又讨厌不起来对方。他想,也许对方并不是拽,只是性格如此。
芮小弈低头把他和冯辰飞相识的前后想了一遍,顿时红了脸,“……”似乎一直都是自己单方面找茬。
芮小弈挠了挠胳腿上的疙瘩,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又望过去,扯了个笑,“你的吉他弹得蛮好的,自学的么?”
“跟音乐老师学过一点指法,其他是自己摸索的。”
“这样啊,那我学得比你早,我小学六年级就报了兴趣班,花了好几千呢,后来断断续续都丢得差不多了,最近进了社团才又拾起来的。”
冯辰飞没什么语调地嗯了一声。
芮小弈搁下双腿坐过去点,“哎,你玩不玩网游?”
冯辰飞抬了抬眼皮,似乎不太理解这个男孩为什么前几天还恨他恨得牙痒,现在却拼命跟他套近乎,“不玩。”
“真的假的?”芮小弈夸张地睁大眼,“那你闲的时候都干嘛?”
“打工。”冯辰飞说,脸上还是那副置身事外的表情。
芮小弈眨眨眼,忽然说不出话来。
“我说……”冯辰飞安静了半天忽然主动开口。
芮小弈一时有些发愣,“啊?”
“我来的时候,你家门口蹲着个人,你认识么?”冯辰飞说得很慢,面无表情。
“不是吧。”芮小弈抬头看了眼钟,扑哧笑了出来,然后踩着地板蹬蹬蹬跑去开门,“什么时候的事了你现在才说。”
芮小弈开了门,探出头,他家门口墙角果然蹲着个大型生物,芮小弈看清对方的脸,愣了足有半分钟,“陈叔叔?”
陈朗从早上就在芮秋家门口蹲守了,芮秋出来的时候只看了他一眼,长腿就从他身边绕过去进了电梯。
三个人坐在沙发上,一个比一个安静,芮小弈夹在中间也是干瞪眼。
芮秋回来的时候首先看到了陈朗,对方人高马大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对着他示好地笑。芮秋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叹了口气,“我说啊,你有完没完?”
陈朗站起来,“我就过来看看你。”
“人你已经看过了,可以走了。”芮秋倒了杯冰水一边喝着一边进了客厅,然后他看到了冯辰飞,芮秋笑着对他点点头,“来了?”
“嗯。”冯辰飞面上终于有了表情。
芮秋看了眼陈朗,转头对芮小弈说:“小弈,先带冯辰飞去你房间玩会,我和你陈叔叔有些事情要说。”
冯辰飞临走看了陈朗一眼。
两人走后,芮秋在沙发上坐下,“我知道你一直有话要说,不让你说你是不会罢休的,今天给你机会,一次性把话说完。”
陈朗垂着头,无声地走过去。
芮小弈发现无论自己讲得多热火朝天,冯辰飞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歪头望着窗外。
芮小弈低着头盘腿坐在床上,有些赌气地抿着嘴。
冯辰飞隔了许久才转过头,瞧见芮小弈这副模样,他淡淡说了句:“抱歉,你继续。”
“算了。”芮小弈叹了口气,“你吃冷饮么,我爸公司发的,挺大一盒还没吃完。”
“哦,我来吧,冰箱里么?”冯辰飞起身走过去拉开门,整个人在门口顿住。
芮小弈觉出异样,也下了床,“怎么了?”
芮小弈僵立在门口,目光呆愣愣地盯着激吻的两个成年男人,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一声响亮的耳光。
“够了!”芮秋起伏着胸膛,擦了把嘴转过身,语气淡漠,“吻过了,你可以走了。”
陈朗舔舔嘴角的血丝,他似乎第一次发现芮秋是个男人,很有力气的男人。他苦笑了一下,低头走向门口,“无论如何,芮秋,迟了三年我还是得说……我爱你。”
第 40 章
陈朗平生第一次说爱,却是在如此狼狈的情形下,他靠着墙瘫坐在芮秋家门前的地上,一个铁铮铮的男人,哑着嗓子哭得毫无形象可言。洛炀不知什么时候抱着陈子安上来了,无措地蹲在他面前,把儿子递给他,笨口拙舌地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别哭啦,你儿子在看你呢,丢不丢人。”
陈子安被陈朗箍在怀里,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无知地望着这一切,嘴巴一撇竟也跟着哭啕起来,咿咿呀呀,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洛炀看着这哭成一堆的父子俩,额头突突地冒着青筋。
“活祖宗,别哭了成不,唉……你说你们爷俩……”
陈朗把脸埋在儿子肚皮上,呜呜咽咽哭得愈发肝肠寸断,陈子安蹬着胳膊腿不甘示弱,把一张小脸哭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