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下,山间的空气跟着变凉,寺里的僧人都早早用过晚膳,回房休息。玄慧刚伺候主持睡下,此时正端着一盆水准备回房洗漱休息,刚路过院子就听外面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他疑惑的停下来,听那声音还在继续,便走过去问道:“何人?”
然而外面除了咚咚咚的敲门声,再无别的,他又问了一遍,仍是无人回应,只是敲门声变得急促起来,他担心吵着别人,快步走上前,将门闩抽掉。庙门缓缓打开,首先飘进来一缕青丝,他心里一咯噔,仔细一看,不由得“咦”了一声,连忙打开门,道:“霍施主,怎么是你啊?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霍玉郎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闻言,低声道:“在林子里迷路了”
玄慧将他迎进门,不知道怎么的,听他说话感觉怪怪的,心里头纳闷他迷路了居然还能找回寺里,不过天色已晚,又一想那林子深是不太好走,所以也没多在意,便领着他边走边道:“那你赶紧早些休息吧,大师兄这会儿还没睡,我正好去跟他说你回来了”
霍玉郎沉默的跟在他身后,眼睛在黑暗中闪过一丝诡色。当两人来到霍玉郎先前住的房间,只见屋内此时正亮着灯,玄慧轻轻叩了两下门,里面传出玄真平静低沉的嗓音。
“进来”
声音响起的瞬间,霍玉郎的眼睛一亮,快速的闪过一抹惊喜。玄慧推门而入,霍玉郎紧随其后,一进屋就见玄真正坐在蒲团之上,显然刚才正在诵经。他看见来人一愣,视线落在霍玉郎身上,脸上露出一丝不解,玄慧笑道:“霍施主在林子里走迷了,所以又折回来了,今晚先歇着,大师兄你经常在林里穿越,明儿正好将他送出去吧”
闻言,玄真点了点头,打发玄慧回去休息后才将视线重新转到霍玉郎身上,看了他半晌,才道:“我道你走了,所以才回这房间睡,既然你又回来,我把这间再给你让出来吧”
说着,他起身就准备往外走,谁知霍玉郎眉头一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软着身子靠向他,轻声道:“别走”
玄真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他的举动,连忙甩开他后退一步,道:“那我将隔壁房间收拾一下,你在那儿休息一晚吧”
谁知霍玉郎一口回绝,将包袱往地上一扔,眼中饱含笑意的硬往他身上蹭。玄真哪儿见过这阵仗,连连后退,心中对霍玉郎的异常举动充满疑惑,就在霍玉郎将他抵在墙角,欲攀附上来时,他深吸口气,猛的一把将其推开,口气严肃的道:“霍施主请自重!”
霍玉郎被他喝的一愣,眼中闪过一丝不甘,随即缓缓将脸上的笑容收敛,道:“抱歉,我……我今天走了一天的路累坏了,你别往心里去,休息是吧,嗯,我这就休息”
说完,他一个箭步走到床边,往床上一躺便闭上眼睛。玄真眉头深皱,只觉得莫名其妙,但一想他也许真是累坏了,才会如此异常,便也不作多想,出门去了隔壁房间。待他一走,霍玉郎猛的睁开眼,盯着房门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他抬起手在脸和脖子之间来回抚摸,原先绷直的身体也渐渐柔软,在床上来回磨蹭,屋内的空气逐渐起了变化,烛火随之摇曳,只见他扬起手轻轻一摆,火光咻的一下就灭了,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07.击退蛇妖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佛堂,梵音响起,佛光寺上下所有僧人聚集于此,在主持明空的带领下诵念经文。早课的经文早已熟透于心,玄真张口即来,只是此时心思却早不知飘到何处。片刻之后,端坐于上位的明空缓缓睁开眼,慈祥的目光锁定玄真,其他弟子见状皆停止诵念,一时间整个佛堂内只有玄真的声音,等他察觉到异样,猛地住口,一抬头便撞上主持的视线,这时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竟在早课时走神了!
佛堂内一片静默,玄真垂首等着主持责备,然而明空只是看了他一会儿,什么也没说。早课继续,他却如何也静不下心来。待早课结束,众弟子纷纷离去,明空把他留下。他跪在蒲团上,心里有些忐忑,像犯了错的孩子一般,不过即使如此,他面上依然平静如水,让人窥不出一丝情绪。
明空年岁过百,阅人无数,玄真又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这孩子心思单纯,是玄字辈的弟子里悟性最高的,平日稳妥得很。此时明空见他虽然表面平静,但气息却不若往日沉稳,再加上之前的走神,哪里还看不出他有心事。沉默片刻,明空缓缓道:“玄真,因何事困扰?”
在明空面前,玄真从未有过隐瞒,只是现在他却有些犹豫了,这一犹豫便是长久的沉默。明空心中有些讶异,却并不勉强他,只道:“你佛缘深厚,有些事想必你有自己的见解,我也无需多说,去吧”
玄真一向将他的话奉为法旨,闻言默默退出了佛堂。走在回廊里,他心中一片茫然,然而这时,一个人影突然闯进视线,令他一怔。
霍玉郎远远走了过来,宽大的僧袍包裹他修长骨感的身段显得有些空荡荡,玄真看的眼神一恍,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今早的情景。
玄真每日早晨几乎都在同一时间醒来,只是今早他却意外的提前醒了,至于原因,实在令他不敢回想。那时他还处在迷沌之中,将醒未醒,突然,他感觉到怀中有异,疑惑的睁开眼睛,却看到本该还在隔壁房睡觉的霍玉郎居然衣衫不整的躺在他怀里,更令他惊恐不已的是两人竟然四唇相贴!不,确切的说,是霍玉郎在吻他!这个认知令他顿时如遭雷击,瞬间清醒过来,在手忙脚乱的推开怀中人后,他脑子里简直乱作一团,连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也没搞清便抓起衣服夺门而出。
为这事他精神恍惚了一早上,才会导致刚才早课的时候走神失态。此刻乍一见霍玉郎这个罪魁祸首,着实不知该如何反应,直到人走到跟前,才猛然回神。尽管他表面上装的再镇定自若,那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依然没能逃过霍玉郎的双眼。
“玄真师傅,早上好啊”
自从和寺里弟子混熟以后,霍玉郎一向对人直呼其名,只是玄真心思已乱,这会儿听见霍玉郎唤他,只顾惊奇这男子声音竟也能柔媚这般,倒是完全没注意这称呼上跟之前有何区别。他眉头皱起,沉着脸礼貌性的打了声招呼,便想侧身离开,谁知他刚走出一步,就被霍玉郎伸手拦住。看着横在眼前的纤细手臂,他心里蓦地一颤,早晨醒来时看到的那一幕在脑中一晃而过,他眉头皱的更紧,后退了一步,道:“阿弥陀佛,霍施主请自重,此乃佛门清静之地,切不可……切不可……”
霍玉郎嘻嘻一笑,逼近一步。
“切不可怎样?”
玄真被问的当场哑言,是人都知道切不可怎样吧!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不悦,强硬的推开霍玉郎,一言不发的走开了。而在他身后的霍玉郎却缓缓倚向回廊的梁柱,脸上露出一抹痴迷的笑,不断的扭摆身体在柱子上磨蹭,如此风/骚的模样若被人看去定然会在寺内引起轩然大波。
玄真回到房内,心中怒意已散去,只是心情仍然无法平静。他承认从第一眼开始,从救起霍玉郎的那一刻,他对这俊美男人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可若说他动了凡心,那是万万不能的!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躁动,他慌忙盘腿坐在蒲团之上,急念静心咒。这一念就是一上午,当他再次踏出房门,已然心如止水,平静无波。
霍玉郎去而复返,现在却不急着走了,玄真那几个师弟得知后便相携去找他玩乐,只是一番说笑下来,都有些意兴阑珊。霍玉郎倒还是和以前一样和他们亲近,只是言辞间诸多闪烁,也没以前那么健谈了,总之给人感觉怪怪的,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几人告辞后,玄慧摸着下巴沉思,想起昨晚给霍玉郎开门时那一瞬间的感觉,不知怎么的竟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而此时的霍玉郎正在玄真的房门前徘徊,那脸上的表情犹如即将逮捕猎物的兽类一般,兴奋中夹杂着诡异。
他轻轻推开门,空无一人的房内弥漫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檀香,他仰头深吸了一口,微笑着走了进去。床铺叠的整整齐齐,他缓缓靠近,眼神愈发炽热。当指尖触到冰凉的竹枕,他兴奋的浑身猛的一颤,随即翻身上床,迫不及待的将玄真盖过的被褥紧紧裹在身上,急切的嗅着上面玄真残留的气味。他越来越激烈的扭摆身体,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迷醉,甚至发出撩人的呻吟声。此时他早已意乱神迷,完全忘记这房间的主人随时可能回来。就在他浑然忘我的汲取室内属于玄真的气息时,空气中突然出现了一丝异常的波动,只见他身下的床板快速的闪现一缕光芒,紧接着又一闪一闪,当他终于察觉到异样,猛地睁眼一看,整个床板竟都闪烁着耀眼的金光!他心下大惊,一个鲤鱼打挺就要蹿下床去,只是当离开床的那一瞬间,金光大盛,在空气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屏障,猛的将他弹回床上。此时他慌乱不已,早没了进来时那份胸有成竹的气势。就在这时,敞开的房门前出现了一道身影,他定睛一看,顿时惊得面容失色。
玄真看着被困在床上的霍玉郎,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他缓缓走向床边,看着一脸不敢置信的霍玉郎道:“还不现出原形?”
闻言,霍玉郎眼神一黯,片刻后,突然哈哈大笑,只是声音再不是霍玉郎那爽朗的清脆男音,而是属于女子的柔媚嗓音。只见金光屏障内突然冒出一阵青烟,紧接着,出现了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只见原本哈哈大笑的霍玉郎仿佛瞬间失去神智一般软倒在床铺上,而青烟渐渐显出形态,随着形态的清晰青烟也渐渐稀薄,当青烟彻底消失,那形态也露出了真面目,竟是一条花斑巨蟒!
数日前的情景在脑中闪过,玄真看着床上扭摆的巨蟒缓缓道:“原来你已修炼成精,为何不在山中继续修炼,却跑出来为祸人间?”
巨蟒的视线始终缠在他身上,其中饱含的痴迷令他微微皱眉,巨蟒察觉到他表情的细微变化,蛇身一僵,幽幽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玄真轻叹了一声,他早该想到,深山老林中不乏修炼成精的妖物,而佛光寺是千年古刹,精怪抵不住这寺中浩然正气,难以接近,但是若附身凡人,便能隐去妖气,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来。看来还是他考虑不周,让霍玉郎只身一人离去,想必就是在穿越丛林的时候被这蛇妖附身了。起初他也并未想到此处,只是霍玉郎为人虽然有时轻浮了些,但毕竟是个爽朗男子,而自从昨夜归来后,却总无意间做出一些妖娆姿态,实在跟之前的秉性格格不入,再加上今早那一番放/荡作为,更让他觉得古怪至极。早上念完静心咒,他平静下来后便觉出蹊跷,仔细一思索,心里就有了底。察觉到霍玉郎在他屋外流连,他心中一动,于是临出门前在房里施了禁身咒。刚才躲在暗处瞧见霍玉郎果然进了他屋子,待人滚到床上后,他才催动咒术,一举将人擒住。
巨蟒没有得到回应,眼中闪过一丝哀怨。它是在山林中修炼的花斑蟒蛇,一年前,在它终于能够幻化成人的那天,它看见了一个进林子采药的和尚,那是它化成人形后见到的第一个人。那人长得十分俊秀,它不知不觉就看的入迷,直到那人采完药离开才回过神。之后,它又见过那人几次,有时是采药有时是路过,就在这不知不觉间,它就把心沦陷了。它每天都期待着能见到那人,甚至想跟他日夜相伴,只是,它是妖,它进不去那人所住的寺庙,连靠近都不能,它只能躲在暗处,在那人出现时远远的看一眼。然而就在它绝望的以为只能这样默默的看着他时,他却突然出现在它面前,他一袭青白袈裟,执棍挡住它欲吞下野兔的嘴,对它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放过它,你且离去吧”。他永远不会知道那一刻它有多么惊喜,比它幻化成人的那天还要高兴。但它知道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即使它非常想直接化成人形跟他表露爱意,却担心吓到他而没有那么做。之后它看见他救走了一个昏迷的俊美男人,那男人真是好看,连它都忍不住赞叹,再之后,在它苦思冥想了很多天之后,那个被他救走的男人却突然只身一人出现在了林子里,它知道它的机会来了!于是它附身在这个好看的男人身上光明正大的走进了这座一直以来令它望而却步寺庙。它打定主意要使尽浑身解数一步步引诱那人,将他彻底占为己有,只是,它才刚开始展开行动,事情竟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它的心意还没有得到回应!它不甘心!
玄真见巨蟒的眼神瞬间万变,担心它会伤害还在昏迷中的霍玉郎,便谨慎的观察着它的一举一动。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串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玄真回头一看,就见明浩带领着一众弟子气势汹汹的来到了门前。
“啊!”
玄光一眼瞧见床上的巨蟒,骇的惊呼一声,其他人倒没这般失态,只是脸上的表情都很凝重。明浩走到玄真身边,道:“我察觉到寺内有妖气,带人一寻竟寻到这里来了”
他看到和蛇妖一起被咒术困住的霍玉郎,哪里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玄慧看到这情景,也明白过来,不禁自责,不过此时救人才是正经的,安定心神,他跟着众师兄弟来到床前,双手合十,在明浩的带领下,开始诵念净身咒。靡靡佛音顿时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巨蟒猛的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惧怕,随即扭动蛇身以头疯狂的撞击空气中的金光屏障。众人一惊,暗道不好,这蛇精被刺激的发狂,这样横冲直撞,难免误伤到霍玉郎,眼见它粗壮的尾巴即将扫到霍玉郎,玄真突然大喝一声“撤!”,只见金光屏障瞬间消失,紧接着他一掌袭向蛇腹,并眼疾手快的将霍玉郎拖入怀中,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只眨眼的功夫,然而即使这样,巨蟒还是逮着了空挡,剧烈的扭动蛇身腾空而起,嗖的一声便从众人头顶蹿出门外,转眼便消失无踪。
众人眼见再追已是为时已晚,只得作罢。玄真将霍玉郎重新放回床上,查看了一番,发现只是昏迷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08.出寺相送
霍玉郎昏迷了两天,醒来时还有些魂不附体,愣是半晌没搞清自己身在何处,直到看见在墙角打坐的玄真,才想起这是在哪儿。正纳闷自己怎么又回来了,就听外面传来一阵骚动,轰的一下门被撞开了,几个小和尚伸头张脑的往这边走来,在他们争先恐后的慰问下,霍玉郎一头雾水,求救的看向一边气定神闲的玄真。
“你们安静点,不要打扰霍施主休息”
玄真一出声,屋子里立马安静下来,不过最小的玄光还是不甘心的嘟囔了一句。
“他都睡两天了”
结果被玄真严厉的眼神一扫,下面的话全咽进了肚子里。几人跟霍玉郎又说了几句,并示意晚点再来看他,才磨磨唧唧的离开。等人一走,霍玉郎立马逮着玄真问个清楚,听完了事情始末,他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半晌没吱声。
玄真见他小脸惨白,显然是吓坏了,心里有些不忍,便走到床边坐下,拍拍他肩膀,安慰道:“事情都过去了,那蛇妖想必也不敢再来,你且放宽了心在寺里再住几天,想走的时候,我便送你离开,保证护你周全”
霍玉郎沉默的点了点头,心里却十分忐忑,一想到曾被蛇妖附体就觉得毛骨悚然。
这事算是告一段落,主持听闻霍玉郎醒来,隔天便召集全寺僧人到佛堂,将霍玉郎围在中间为他诵经祈福,安抚元神。这一番折腾,霍玉郎又在佛光寺住了几日,人也渐渐恢复了精神。他是跳脱惯了的,眼看没再发生什么事便放下心来,就又变得生龙活虎。寺里人待他还和以前一样亲切热络,只是,有一件事却让他非常在意,他发现自这次醒来后,玄真待他的态度较之前有些微妙的转变,倒不是说不好,正相反玄真现在待他太好太客气了,客气的反而让他感觉疏远。好几次他都差点忍不住想问一声为什么,可话到嘴边了,一看玄真那个谨慎客气的德行,顿时就觉得十分挫败,索性什么也懒得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