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怀璧一听到有人能解孙昊阳之苦,果然关心起来,“难道宫里的御医真的都没有办法?”
孙昊阳闻言,只得摇头,“恐怕只能解一时之危,不能长久。要想保命,还是得去找那人才行。”
“既然如此,朕可以派人把他请到宫里来……”
“王爷,千万不可!”
孙昊阳毫不犹豫阻止道,“此人出身鬼门,王爷也知道我与鬼门中人有些宿怨,这次求他出手,需我亲自上门才行。若是王爷借天子身份胁迫他出山,只怕会适得其反。”
他现在几乎都可以预见修冷秋看到自己尚在人世时的神色,想必是像毕方一样欲除之而后快吧。
“如果非如此不可,那也是朕陪你同去。”凤怀璧并不知道两人说话时孙昊阳心中盘算着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孙昊阳的语气里不是求生的欲望,而是满怀倦意的认命。他从不认为孙昊阳是个会被轻易打倒的人,可是这一次连自己都慌了手脚,又何谈已经被折磨至此的孙昊阳?
孙昊阳深知凤怀璧是那种认定了一件事便不会改变的人,所以现在不管自己如何劝说凤怀璧恐怕也不会松口。可是他时日无多,已不能在宫中再耽搁下去……
“王爷,这件事……”
“好了,朕自有考量。你不必多说。”
凤怀璧打断了孙昊阳继续下去的话。他不能在天牢里逗留太久,以免宫里的留言传得愈发沸沸扬扬一发不可收拾,可是,看到孙昊阳这个模样又让他实在放不下心,“今日时候不早了,朕要暂先回去。独自出宫的念头给朕收起来,以后都不许再提,听到没有?”
他说着,犹有些不舍地握了握孙昊阳枯瘦冰冷的手,有些情绪闷在胸口里得不到发泄,表面上还得硬装出对孙昊阳的病信心满满的样子。孙昊阳似乎觉察到凤怀璧的异样,不由开口问道,“王爷,你怎么了……”
凤怀璧一时无言,只能把孙昊阳再度拉进自己怀中,豁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抱住他。他想起了那一夜在梅树下的疯狂,牵心动骨的痛都不及这明明拥有却依然惶惑的心情,
人就在眼前,但远似天涯相隔。
“朕宫里现在缺个画师,朕等你回来。”
许久未闻的温柔耳语让孙昊阳犹自有种如坠梦中之感。他睁大了眼,拼命地想在彻底的黑暗中找到凤怀璧的所在,他不敢伸手去碰凤怀璧,甚至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流露出异样,凤怀璧肯定就会发现。那么结果必然是所有谎言不攻自破。
永坠黑暗的他已经没有任何自信能面对凤怀璧的逼问了。
第 24 章
“屈大人,方才陛下问及孙大人的病情,你怎敢……”
“嘘!噤声。”
高墙下提宫灯而过的侍女徐行而来,领头的中涓看到背光处默然而立的几位太医院御药房的几位主事和医官忙不迭地向他们行礼示好。而这几位大人似乎也都各有心事,敷衍地冲他点了点头,然后便急急又掩身回黑暗中。
“怕是宫里又有什么大事了吧。”
中涓低声自语了一句,随即唤来贴身的小厮,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什么。那小厮面目清秀,尤其是一双眼睛,一看便是人精儿,当下领会了中涓的意思,马上带着小跑向晏后寝宫方向而去。
待到这一行宫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甬道内之后,一脸忧色的太医院主事屈大人才长长叹了口气,举袖拭去额上的冷汗,“唉,若非情势所逼,我哪敢铤而走险犯下这欺君之罪。那孙昊阳今日只是瞎了双眼,可再往指不定哪天就突然断了气,在宫里耽误下去,迟早是个死字。到时候你我难逃其咎。子长兄难道想赔上一家老小的性命?”
“这……”被戳中心事的白发老臣抚须摇首道,“可是医者父母心,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子长兄,枉费你在宫中这么多年,怎么就看不透人情世故。你看孙昊阳那样必定是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想必也是对陛下用情极深才求我们瞒下他双目业已失明之事。我们既然无力救治,何不随了他的愿,让陛下把他送出宫去医治,兴许真能找到他说的那个神医保住一命。但如果他真是命当如此,那死在宫外也与我们无关。子长兄啊,不是我狠心也不是我怕死,可要为个见不得光的男宠送命,我实在心有不甘。况且如今新后入主东宫,要是让她知道陛下这档子事情,那你我还有好日子过?”
他说完,伸手横在颈边,狠狠做了个‘杀’的动作,让人凛凛有些不安。
“老师,这孙昊阳与陛下……果真是那种关系?”
一直跟随在屈大人身边沉默不语的年轻医官忍不住开口打断,“依学生所见,此人才学满腹,乃是经纶事务者,实不像巧言令色攀名附贵之人。”
“你懂什么!”
屈大人厉声喝道,“他是哪种人何须我来关心。我只知道今日他若死在宫里,你我难逃其罪。还是早早劝陛下放他出宫才是上上之策。此事就此定下,无需再议!”
他说完,拂袖而去,已是不容他人置喙。被留在原地的两人面面相觑,心里多少还是为孙昊阳惋惜的。
而至于另一头的御书房里,凤怀璧正为孙昊阳之事痛疼不已。之前在天牢里虽然孙昊阳执意出宫医治,但凤怀璧却没有像现在这般紧张,可在听完几位太医的话之后他反而愈发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
太医口中句句皆是推脱之词,明说孙昊阳之病无碍,可是话里又加暗示说此病如要根治需另寻良方,虽对性命无害可恐怕日后留有遗患。这两方的话联系起来一想就会发现说辞太过吻合,孙昊阳急于出宫,而太医院又怕孙昊阳久病不愈受到牵连,所以顺水推舟,索性把这棘手的事情抛给别人。
这些老狐狸不愧是在官场里浸淫了这么多年,推卸责任的功夫真是了得。但这还不是让凤怀璧最在意的,最令他不安的,就是孙昊阳到底隐瞒了什么,他究竟病到何种程度为何非要出宫不可?
还是说,他还是在意苏远回一事?看来,这件事该对他说出实情了……
“陛下,陛下。”
内侍连喊了凤怀璧数声才让他缓过神来。凤怀璧的思绪被突然打断,自然心中不快,刚欲发作只听那内侍伏在地上道,“皇后娘娘在宫外求见。”
他听闻来人是晏后,心中暗忖她此时前来不知所为何事。也罢,平时就已冷落了她,这几日更是为了孙昊阳一事连她面都不曾见到。且不论这晏后究竟是不是暗藏心机之人,但毕竟孤身入宫,宫闱清冷委实让她受了不少委屈。想到这里,凤怀璧便对内侍点点头,示意让她进来。
这时御书房的答应怀捧香炉而上,香味清远怡人,仿佛远远闻上一闻都能叫人精神一振,全身舒爽。凤怀璧不禁好奇道,“这香料味道奇异,是哪里进贡来的?”
内侍闻言,连忙应声,“是皇后娘娘宫里送来的,说是域外珍奇,又名婆律香,娘娘知道陛下近日来忧心国事特地嘱咐奴才为陛下点上此香。”
两人正说着,门外笼着一身霜露的晏后身着绯红锦缎,发髻上饰有凤头金钏,也只有这般艳惊四座的绝色之人能将这锦红穿得如此妥帖合身而不显得俗艳。凤怀璧抬头看了看已经俯身在自己座前的女子,强笑着走下,伸手扶她起来,“近日来朕忙于国事,冷落了皇后,还要你趁夜出行,为朕案前添香。朕得妻如此,甚为欣慰。”
晏后听了他的话,笑得也格外乖巧起来,“是臣妾无能,无法替陛下分忧。但见陛下日日为国忧心,臣妾力所能及之事唯有如此。”她说罢,唤来自己的贴身侍婢端上亲手熬制的药粥,“臣妾近来研习药理,颇有些心得,这便亲手熬了些药粥献上,还望陛下不弃。”
她说得如此恳切,又是满面期待,凤怀璧知道盛情难却推辞不得,只好接下,“既是皇后一片心意,朕这就来尝它一尝。”
凤怀璧话是如此,但新婚之夜发生的事让他不得不警惕起来。晏后见他舀起一勺但久久不送入口中,不禁暗自一笑,静观其变。
他当着晏后的面,也不好把粥原封不动地退回去,勉强尝了几口,除却几味熟悉的药草味道似乎也并无其他。而晏后则仍是笑盈盈地看着凤怀璧,眼中仿佛带着柔情无限。其实像她这样的美人本身就是个致命的诱惑,何况她还故意做出这等娇态来。不过可惜她所面对之人是凤怀璧,所以万种风情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凤怀璧无奈地摇摇头,又怕笑得太过明显让晏后尴尬。她若在后宫中安于本分,自己倒是也乐于与她相敬如宾,可惜……
“皇后秀外慧中,连厨艺都过人一筹,看来日后这御膳房的总管倒是可以到皇后那里去取取经了。”凤怀璧吃下小半碗药粥后便放下碗筷,晏后满是笑容的脸上略微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极好地掩饰过去。她离凤怀璧只有一步距离,投向对方的目光里除却加以粉饰的虚伪和算计以外,再无其他。
对面的人从不曾以丈夫的身份亲近过她。她亦清楚,自己若不放手一搏,那这一生都只能作为一件皇权之下的牺牲品,老死宫中,永无天日。
此刻凤怀璧已旋身往座上走去,所以并未察觉到晏后眼中一闪而过的毒辣之色。可是他还未走两步就感到眼前一晃,身体像被什么钉住了一般。这异样的感觉让他陡然一惊心道不好,莫非又着了她的道儿?
“陛下怎么了?怎的脸色如此惨白?”
晏后见他立在那里摇摇欲坠,便乘机上前,揽住他的手臂,亲昵地靠过去,“陛下身体抱恙,不如让臣妾扶陛下进内歇息。”
她说着,借势凑到凤怀璧脸侧,口中呵气如兰,虽是香气袭人,却让凤怀璧更感不悦。他毫不犹豫地推开晏后,站稳了身形,“朕确实有些不适,劳烦皇后替朕传御医见驾……”
“陛下何故距臣妾于千里之外?臣妾与陛下日前共誓鸳盟,得天下人祝福,如今陛下却……”
晏后语气中尽是委屈,听得让人心生不忍。倘若不是凤怀璧对她早有防备,只怕这会儿也被她柔弱的假象所骗。自己的身体如何凤怀璧焉能不知,像现在这样不能动弹显然是被人暗中设计。这个晏后究竟意欲何为?
凤怀璧刚欲开口,突见晏后虽是秋水含悲,但却掩不了举止间的媚态。凤怀璧只看了她片刻便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动作起来。他将晏后搂紧怀中,即便是不由自主却也感觉到身上骤然一热,
“陛下,臣妾进宫多日,无缘陛下龙泽恩赐,今日臣妾不求其他,只求陛下赐臣妾一子。”
凤怀璧听到这话,心中自然是怒火中烧,可是端看那双眼睛,却像一团冰焰冷艳无温,将人心头怒火湮灭。
此乃魅惑之术,她是如何习得的……
凤怀璧在意识乍然散乱的前一刻想到了之前孙昊阳曾告知他宫中有人勾结江湖门派,欲对大鹓不利。如果这晏后懂得江湖邪术,会不会与之前密信一事有关……
“孙大人真是雅人闲心,让老朽好生羡慕啊。”
天牢里背向牢门而坐的孙昊阳在听到背后突然传来的冷笑后慢慢转动身体,他扶着床沿,努力保持镇定,但尚未适应黑暗的他还是无法做到行动自如,更何况是面对精明狡猾的晏溱。没有夜色的遮挡,牢房里虽阴暗但尚存余光,所以孙昊阳心知这一次怕是难以掩饰过去了。
“我是无用之人,哪比得上老相国位高权重,在朝中呼风唤雨来得威风。”
孙昊阳答得不卑不亢,但语调里又略带嘲讽。可晏溱却不以为忤,反而笑道,“一日为臣,一世为臣,做人奴才的,何来威风一说?反而是孙大人你眼不见为净,乐得逍遥自在啊。”
晏溱的话里带着几分刻毒的意味,果然,孙昊阳听到那句‘眼不见为净’时,脸上的笑容骤然收住。他咬了咬牙,恨声道,“老相国何必戳人痛处。我在牢中有个万一,老相国也难逃其罪吧。”
“孙大人正当风华正茂之年,怎好咒自己有个什么‘万一’。再说,就算真有什么‘万一’,那也与老朽无关,太医院那里会给陛下一个交代的。”
晏溱说着,缓步走到孙昊阳面前。对方只听到脚步声渐近,却不知道人已走到跟前。直到晏溱俯下身来,压低声音,幽幽开口道,“孙大人,你这眼盲之症打算瞒到何时?”
“你!”
孙昊阳顿时失色。
“不怕实话告诉你,昨夜里老朽就已经收到确切消息,所以在老朽面前,孙大人必不刻意隐瞒。当然,陛下那里老朽也会替你保密,至于原因么……”
他干笑了两声,顿了一顿,“老朽来这里是想告诉你另外一件事。昨夜里陛下与新后已共效于飞之乐。对于你,陛下的兴趣该是将尽了吧。”
晏溱说完这些,大觉胸中闷气出尽,甚是爽快。而看到孙昊阳本就病得发白的脸色在听完这些之后瞬间凝上一层痛苦之色后,他便更觉快意。
凤怀璧让他堂堂相国,三朝重臣守在天牢里替孙昊阳把关,这事传到朝廷上成被多少同僚嘲笑。这些不提也罢,恨就恨自己不能提女儿除去这心腹大患,还得日日小心看护。这形如枯槁之人缘何得凤怀璧如此眷顾,而自己女儿身为一国之母却只能枯坐冷宫,难承圣恩。
不过今日之后,帝后已行云雨之事,他朝再诞下麟儿,那便再无后顾之忧。至于这个孙昊阳,除与不除也只是时机的问题了。
第 25 章
“相国大人屈身至此,莫非就是想来告诉我这些后宫秘事?这未免与相国大人的身份不符了吧。”
孙昊阳虽无法视物,但也想象得到此刻的晏溱脸上会露出怎样惬意和享受的笑容。他心里恨极,面上还得强装镇定。晏溱见他不但很快平静下去而且还能出言反击,不禁有些意兴阑珊。他特地来一趟天牢为的就是羞辱孙昊阳,根本无意与他争执什么,现在也亲眼看到他的惨景,纠缠不放到底不是他的作风。所以晏溱没有接下孙昊阳的话,只是语意不明地冷哼了一身,“孙大人还是多为自己操心吧。”
“老相国说得有理,毕竟要是我在老相国亲自看押期间出了意外,这罪责怕是要连累到老相国身上了……”
孙昊阳轻描淡写地把包袱抛给晏溱,自己却笑得颇为洒脱,“老相国对一个将死之人竟也有如斯大的敌意,如此胸襟,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晏溱前脚刚走出牢门就听到孙昊阳这一声冷嘲热讽,但在他发怒之前,门外的守卫先一步闯进来,说是有人奉旨前来探望孙昊阳。晏溱眉心一皱,心里疑窦丛生,这凤怀璧才刚刚下了命不准任何人靠近天牢,怎么现在又放人进来?难道……
他转头看了看枯坐在床榻上茫然不知的孙昊阳,对那侍卫招了招手,“既然是陛下旨意,还不赶紧把人请进来!”
他话音才一落下,牢房外就传来那人的笑声。晏溱只觉得声音分外耳熟,可是一时之间又想不大清楚,可因为双目失明而敏感过人的孙昊阳却一瞬间分辨出来人的声音,
是他!
这种关头他却是奉皇命而来,莫非……
孙昊阳正在惊惧间,只听到那人脚步声声逼近。立在牢门外的晏溱将这异族的王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正像他们那一次在宫墙下匆匆见面一样,陛下保持疏远的距离才能在这遍布眼线的宫廷里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