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检查。”
章以被推了出去,没一会儿,一阵嘁哩喀喳,估摸着进了检查室,章以眯开一条眼缝,转了一圈,四个医生,其中之一还是熟人——大胖子军医。
章以睁开眼,笑着问候,“你们好。”转脸朝向军医,“您好,长官。”
四人惊呼,立刻喜笑颜开,“太好了,章先生,忍耐一下,检查很快的。”
章以点头。
真的很快,都没三分钟,检查完毕。大胖子朝门边走去,章以立刻叫住,“长官,您是打算向殿下汇报情况吗?”
“是的,你的各项生命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
章以招招手,军医走到身边,章以皱着眉头诚恳地说:“不要告诉他。我提前醒来他很不安,能不能让我在这里呆半个小时再出去?”
四人对视一眼,没做任何挣扎就同意了。大胖子心说:这俩人,真让人羡慕,他照顾他的身体,他照顾他的情绪。
半个小时后,章以出来了,霍尔站起来,章以弯起眼睛笑了笑,霍尔也笑了,俯下身体,吻了吻他的脸颊。
此后,回了皇宫,章以休养,殿下陪同。
傍晚,俩人吃完饭,霍尔在削苹果,章以坐在床上看通讯器里播新闻。
首先——皇宫发言人一脸歉意地发表讲话,简短而诚挚,大意说:章先生对未能完成比赛感到万分抱歉,欺骗了大家的感情,辜负了大家的期望,愿意承担一切不良后果。并且在字里行间悄悄地暗示,此次事件给章先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紧跟着,安全部宣布——这是一起彻头彻尾的谋杀案。同时通报了案件的进展情况,抓获主犯一名,三人在逃。出示了证据——一副球拍、一个网球、一叠纸。并承诺一定追查到底,将在逃人员缉拿归案。
随后,体育部登场,沉痛剖析本部门工作人员的失职,器材验查不明,身份核对不准,致使运动员身陷危险之地,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并恳请章先生回球场继续比赛。
最后,大胖子军医一锤定音——章先生身体虚弱,无法参加任何激烈的体育对抗。
“啵”,舆论陡然扭转了过来。章先生——那是受害者啊!精湛的球技还没来得及施展就受到了不光彩的重创,这是一场令人发指的迫害!
章以作为人类,大众原本就对他怀有隐隐的同情与担忧,这下可好,愈演愈烈,简直群情激奋,一致要求严惩凶手,矛头一下就对准了1448号星。
“身体虚弱”的章先生摘下耳机,托着腮凝视霍尔。
殿下削完苹果递过来,“怎么了?”
章以啃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问:“跟我打球的棍子是什么?”
“棍子?”霍尔又拿了个苹果接着削,“变形人的伴侣候选者之一。”
“之一?”章以霍然睁大眼,笑出声来,“我觉得我应该仰视你们,你们的审美观、心理承受能力,特别是感情输出系统,远远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跨越种族,跨越星际,走在了进化的尖端,打破了既定的自然规律,多么惊世骇俗的想象力啊!”
“嗯。”霍尔点着头表示完全赞同,“地球人在他们眼里,同样超出了承受范围。”
“1448号星的窨井盖也是候选者?”
“不是。它们自成系统,帝国内部有很多这样的智慧生物。”
“所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霍尔挖掉苹果蒂,“何况,它们的文明程度太高,没有种族繁衍的后顾之忧,严重威胁到了我们的生存。”
“所以要先发制人一个个消灭掉?侵略别人用得着这么理直气壮吗?”
霍尔揉揉他的头发,“你还在休养。”
“美国人的思维方式!”章以嘟囔,慢条斯理地嚼着苹果,“既然有各种各样的伴侣候选人,为什么还要把我抓来?”
“人类是最理想的伴侣,生出的后代具备高智商高体能,这是其他物种无法可比的,变形人的人口质量正在不断下降。”霍尔把断掉的苹果皮扔进垃圾桶,“其实,如果不是人类寿命过短,人口稀少,用尽医学手段依旧毫无改观,我们是不会去寻找其他物种来繁衍后代的,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下的权宜之举。”
章以茫茫然地咬了一口苹果,脑中飘荡着:人类寿命过短……人类寿命过短……扯了扯嘴角,笑说:“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同意我不生孩子了,你能活400多岁,等我去世之后,按法律规定,你完全可以跟别人结婚生子。”
“啪嗒”苹果皮断了,霍尔放下刀,又放下苹果,盯着章以的眼睛,缓缓地说:“法律条文是冰冷的,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读法律的人也是冰冷的。”
章以一愣,扔掉苹果,一把抱住霍尔,“对不起,对不起。”
霍尔长长叹了口气。
章以抬起头,摸摸他的脸,“对不起。”
霍尔笑了笑,说不出的落寞。
章以心脏搅了一下,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种表情,章以吻上他的嘴唇,“对不起,对不起。”
霍尔将手指插入他的发鬓,悠悠长叹,“没关系,我很有耐心。”
章以脱掉外套,跪在床沿边,抬起他的下巴,双唇若即若离地轻触鼻梁,哑哑地呢喃:“耐心说它累了,想休息,你给它放假好不好?”
“……好。”
26
阳光透过窗帘,投射在地面上,斑斑驳驳细细碎碎。
章以醒了,睁开眼,又迅速闭上,四处摸索片刻,嘟囔:“不近视了,我怎么老是忘记?”顺势翻个身,面朝窗户,眼睛闭得更紧了。
没一会儿,一双手伸了过来,顺着脊椎悄悄潜过腋窝,滑下胸膛拂上了肚脐,章以急忙按住,偏过头去,“喂!你干什么?”
“摸眼镜,我近视。”
“得了便宜还卖乖。”章以转过身来,捏住他的耳朵,使劲往外扯。
霍尔伸了个懒腰,一把将章以捞过来,趴在自己身上,笑说:“我没得便宜,我糊里糊涂被迫……啊!”
章以一口咬在他鼻子上,双手撑着他的胸膛,居高临下地鄙夷,“这话昨晚怎么不说?我至于受这么大罪吗?”突然一拍额头,重重摸了把脸,颓然趴倒在他身上,“殿下,还记得婚前协议的第三条吗?”
“我们还定过协议?”
章以“噌”挺直了身体。
“我定的协议浩如烟海,请给我半天时间,我去查查备忘录。”
“又想出尔反尔?”
“我们真的定了?我签字了吗?”
“霍尔!”章以斜着眼睛瞪他。
“好了好了,”霍尔拍拍他的屁股,“这么美好的早晨,你怎么会这么冷静?这种时候,应该无声胜有声,你应该热泪盈眶,”靠近他腮边耳语:“应该适度合宜地以身相许。”
“我昨晚已经许过了!”挣扎着要起身。
“正所谓多多益善……”
话音未落,章以突然笑眯眯地朝下摸去,“原来要多多益善啊!”一把握住他的屁股。
霍尔哈哈大笑,抱着他的腰翻身坐起来,将章以轻轻放下,“等我一下。”
没一会儿,霍尔从浴室出来,拿了个热毛巾敷在他眼睛上, “一夜过来眼睛居然肿了。”
章以拉下毛巾,眨了眨眼,“疼哭的!”
“噢……”霍尔表现得恍然大悟,“原来是疼的啊!”
章以干脆又把毛巾敷上,眼不见心不烦。
霍尔哈哈一笑,俯下头轻轻说:“我现在觉得很幸福。”
章以踹了他一脚,“要注意保持优良传统啊先生!冷峻!威严!一笑全没了!”
霍尔点头同意,“前一百多年加起来都没这几个月笑得多。”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开门出去。
章以听见门响,拉下毛巾问:“去哪儿?”
霍尔微笑,握着门把问:“舍不得我……”
没让他说完,章以又把毛巾盖上,“再见。”
没一会儿,霍尔换了套衣服回来,从衣帽间找了几件衣服扔在床上,说:“先吃饭,然后去生命研究中心。”
手一滑,衬衫顺着肩膀掉了下来,“什么中心?”
“生命研究中心。”
“去干什么?”
霍尔微笑,“还能干什么?”
章以一头倒在床上,全身脱力,“这么快就有生命了?”
霍尔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我应该表扬你,联想能力超凡脱俗,思绪飘得真远。”抱起来进浴室,“去复查,你昨天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我不去,我康复了!”
霍尔挤好牙膏,将牙刷塞进他嘴里,“是否康复,只有检查报告才能给出最直观明确的答案。”
章以慢条斯理地刷牙,半天吐出一大口泡泡,撞撞他,“是不是全身检查?”
“好提议。”霍尔倒了杯温水递过去,章以漱了漱口,洗了脸。
抱着出了房门,章以左右瞧瞧,见周遭无人,贴上他耳朵悄声说:“你说他们会不会查出昨晚我们……我们……”
霍尔的指腹摩挲他的眼睑,笑说:“不用借助仪器,肉眼就能查出来。”握住他的手臂绕在自己脖子上,“不过,仪器还是必要的,查查有没有新生命……”
话音未落,章以一拳头砸在他后背上,“霍尔!”陡然看见走廊尽头站着两排仆人,全都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章以只得笑着问候:“早。”
“早上好。”
章以对霍尔说:“放我下来!”
“你不怕疼了?昨晚不是疼哭了吗?”
章以简直无语对苍天,胳膊肘架在他肩膀上,托着腮闭着眼。
霍尔微笑,“无声的抗议?”
“抗议有用吗?”
霍尔将他放下来,十指交握,“你说呢?”
俩人进了餐厅,章以的屁股刚沾上椅子,顿痛立刻沿脊椎一路蔓延,急忙站起来,一晃眼,看见管家脸上的笑容稍纵即逝,章以扶着椅子站立,悻悻地笑了两声,“我睡眠不足。”
管家严肃认真地点头,“睡眠不足很容易眼睛红肿,用鸡蛋揉揉会好些。”说得他自己都要信了。
不一会儿,仆人送来个剥好的鸡蛋,章以伸出手去,结果……结果眼睁睁地看着仆人直接递给了霍尔,章以吧嗒吧嗒直眨眼。
殿下接过来,倚在桌边,“把眼睛闭上。”
章以端起稀粥,仰脖慢慢地喝,霍尔说:“把眼睛闭上。”
章以夹了根小菜,嚼了嚼,觉得滋味不怎么样,又换了一种,霍尔说:“把眼睛闭上。”
章以吃完烤肉排,好像刚看见霍尔似的,问:“你还揉不揉?”没等他回答,就着他的手咬了口鸡蛋,端起果汁喝了半杯,往嘴里塞了块蛋糕,抓了两片面包,拖起霍尔的手,含糊不清地说:“我吃饱了,走吧。”
霍尔笑说:“我还没吃饭。”
“你还吃什么饭啊!”
俩人进了军舰,章以往舱口一堵,阻止各色闲杂人等登舰,笑说:“殿下说各位终日劳累,他于心不忍。”使了个眼色,手掌一挥,高声宣布:“放假了,回家吧!”说完钻进驾驶室。
一眼看见霍尔正在喝水,章以哈哈大笑,欺身而上,一把夺过水杯,“我的面包呢?”
“面包?我帮你找找。”弯下腰,用脚尖挑起地毯,顺手把座椅垫也掀开了。
章以把水杯凑到他面前,指着口沿上的碎屑很是疑惑,“你看,像不像面包屑?”
霍尔凝神审视两秒,点头,“也有可能是蛋糕屑。”
章以大声嗤笑,“得了,知道偷吃最基本的规则是什么吗?”自己下结论:“擦干净!”
霍尔抱起他,放在副驾驶座上躺着,蹲下身帮其系上安全带,擦了擦他的嘴角,摊开手掌,“你看,蛋糕屑。”
章以转过脸去,闭上眼睛,懒得理他。
一路开往研究中心。
章以往四个军医面前一站,一人问:“章先生,你的眼睛……”
“昨天昏迷的并发症。”
军医们面面相觑,眼神悄悄飘向霍尔,殿下走到热水机旁弯腰倒水。
某军医掏出记录本,问:“章先生,什么时候发现眼睛肿的?”
“昨天刚从你们这里出去的时候。”
军医们的眼神又飘飘荡荡移向霍尔,殿下正在喝水。
估摸着指望不上霍尔了,军医带着章以花了半个小时做了详细的检查,大胖子军医一板一眼地说:“章先生,你康复了。不过……”
“不过什么?”章以从检视台上下来,低头扣扣子。
大胖子写处方,“你的眼睛,确诊为——哭的。”
章以猛抬头。
“不用担心,抹点药膏很快就能消肿。”
章以低下头接着扣扣子。
“非常遗憾,章先生……”章以等着,军医苦着脸说:“没有新生命。”
章以一呆,骤然转身出门,头都没回,“实在太遗憾了!”
在休息室找到了霍尔,正靠在沙发里,聚精会神地看手里的文件,偶尔吃片面包,周围聚拢了一圈人。
翻了一页,霍尔说:“仍然毫无改观?”一眼看见章以,“过来。”
章以一路打着招呼走过去,霍尔捡起蛋糕递过去,“再吃点。”
章以摇头,刚坐下,一阵顿痛,又赶紧站了起来。
“检查怎么样了?”
“康复了,不过,军医感到很遗憾,我猜,你更遗憾。”
霍尔摇着头失笑,“在你心甘情愿之前,我会一直遵守第三条。”
“那你得遗憾一辈子。”
霍尔笑了笑,放下文件,问旁边的人,“86号星现在是傍晚吗?”
一人躬身答:“是的。”
章以心里咯噔了一下,挑着眉梢反问:“86号星?”
“你在那里生活了将近两个月。要去看看吗?”
章以吓了一跳,“现在?”
霍尔拉起章以的手,“去见见兰斯吧,他非常想念你,确切地说,是怀念。”
沿着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一个大厅,刚到门口,就听一个无奈的声音说:“……人手还是不够,再派一百个人过来吧。唉……章先生一个月不到就从负面情绪中振作起来了,现在都两个多月了,没有一个能彻底情绪稳定的……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