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霜一家因为正在孝期,不能去人家门上拜年,年前已经到史杰和亲戚家看望过送过年礼,所以过年时就不再出去,窝在家里讲故事玩游戏也自得其乐。别人看到他家门上的白纸春联,也自觉不登门,免得染上晦气。
很快到了正月十五,县城里大放花灯,还有本省最好的武生,在全县最大的戏园子上演大闹天宫,孩子们听说后已经坐不住,吵着闹着要去玩,里正李昌富和村里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由庭霜兄弟几个带着孩子们去城里看灯看戏,十五晚上去看灯,十六晚上看完戏再回来。
庭霜知道李叔是看他家守孝,不方便出去玩,所以找个机会让他们在忙累一年后放松一下,心里一阵感动,当即拍胸脯保证一定把孩子们安全带回来。
孩子们快要乐疯了,十五那天看完了灯,又等着十六晚上的大戏。
庭芝好静又恪守礼仪,坚持在家守孝,不肯进城玩乐,庭柯陪着史家去看灯,庭秋爱学习,也不去玩。
到了十六那天,庭霜和宝琪,晨光还有庭辉赶着两辆大车,带着村里十来个孩子到绘春园看戏。
孩子的家长都出了戏钱,庭霜和戏园老板说好,前排加一排板凳,让孩子们坐到前面看戏,嘱咐他们不要乱跑乱叫。
茶房端着瓜子茶水穿梭在座位之间,手巾把子满戏园乱飞,居然也能准准地扔到客人头上,没有座位的人就挤在后面站着,伸着脖子往台上瞅,乱糟糟非常热闹,等到角儿出场后,戏园子里鸦雀无声。
锣鼓点响起,孙悟空出场,是由本省最好的武生出演,金箍棒耍得如车轮般,还有最简单的特技,就是用绳子把演员吊着,造成一种飞天入地的效果。
观众发出阵阵喝彩,再加上铿铿锵锵的锣鼓点,戏园子里热闹非凡。
庭霜看得眼睛都顾不上眨,这就是古代的特技表演吗?原来吊威亚这种东西不是洋人的发明,早在中国古代戏台上就有了。吊着演员的绳子后排观众根本看不见,只看见孙悟空从天而降和天兵天将们拼斗,精彩的表演赢得观众阵阵掌声。
宝琪不喜欢看这种武戏,觉得吵得脑袋疼,受不了吵出去溜达,晨光跟着出去,庭辉也出去看街上的花灯和美女,庭霜看得来劲,也没注意他们已经出去。
忽然,有些不大对劲,好象有什么味道……
“着火了……”一声恐惧的尖叫声从茶水房传来。
其他人也发现了,闻到了焦糊味,恐惧的人们争先恐后地往大门处挤,刺耳的尖叫声,歇斯底里的呼喊,凄惨的叫声响成一片,几乎听不到在叫喊什么。前面的人被踩倒,后面的人还在往前挤。
庭霜急忙带着孩子们冲向大门,却发现所有人都拥挤在门口,所有人都出不去。
如果人们有秩序地出去,趁大火没有彻底烧起来,逃出戏园子还是来得及,但是混乱中却发生了可怕的拥挤踩踏,一大堆人人摞人堆在门口,前面的人被踩倒在地上,后面的人还在往前挤,把大门堵得死死的。
庭霜急得要命,想起前世里电视上看到的几则拥挤踩踏导致重大伤亡的新闻,急得发疯,面对这种混乱至极的场面,一时间也没法子想。不管不顾地拨开拥挤的人群冲到门口,大喊:“大家不要挤,一个个出去,还来得及。”
可是谁能听见这话,就算听见,求生的本能和混乱的场面已经使人们的头脑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庭霜快要急疯了,拥挤中碰到胸口一个硬硬的东西,是那把火枪,他怕晚上看完戏带孩子们回村会遇上些意外情况,所以悄悄带在身上。现在也顾不得太多,掏出火枪朝天放了一枪,巨大的枪响震住了所有人。
庭霜瞪着血红的眼睛吼道:“都不许动,谁再往前挤我先毙了他。”
人们被吓住,呆呆地看着他。
“退后,都退后。”庭霜迸发了他自己也没有意料到的力量,把摞在门口的人一个个扔到一边,被踩倒在地上压在最底下的人已经快窒息而亡,庭霜抓起他们朝门外扔去,一会儿,大门打通了,人们又争先恐后往外挤。
庭霜用枪指着拥挤的人,吼道:“不要挤,让女人小孩先出去,赶快,别慌,来得及,如果大家挤在一起,谁也出不去。”
很多时候,人们是知道正确的做法是什么,只是在惊慌混乱中失去了判断力,几个男的被他用枪指着恐吓之后也不得不冷静下来,快速判断形势,必须有序逃出大门才有生路,于是也帮着维持秩序。
庭霜又朝着紧闭的窗子开了一枪,打烂雕花窗扇,然后重重几拳下去,把窗口打通,又多了一个逃生通道。
“赶快,不要慌,不要挤。”庭霜顾不上手臂被碎木扎得鲜血淋漓,守在门口把惊慌失措的人们往门口推,人们挨个往门外跑去,有了秩序,逃生的速度快了许多,很快,两百多人都逃出了戏园。
庭霜是留在最后的一个,火越烧越大,大梁摇摇欲坠,浓烟滚滚,大火劈劈啪啪地燃烧着,象一条凶残的火龙,吞噬着全县最大的戏园。
“小霜……”宝琪急红了眼,他在外面酒楼看灯景,发现戏园这边燃起大火,赶紧往这边跑,可是街上拥挤不堪,象没头苍蝇一样四处奔逃的人们,提着水桶救火的军民,受惊乱跑的骡马,把街市挤得乱糟糟,等他好不容易挤到跟前,戏园的火势越来越大,已经不可控制了。
宝琪拼命拨开拥挤的人群,喊得嗓子都嘶哑了。几次想冲进去,又被往外跑的人群冲得后退。
只听一声巨响,戏园的大梁被烧毁,砸了下来,紧接着立柱也倒下来,戏园彻底坍塌。
宝琪疯狂地企图冲进火场,晨光死死拉住他。拉住几个从戏园逃出来的,那人说庭霜在火起的时候维持火场秩序,留在最后面。
“小霜……”宝琪的声音嘶哑着还带着哭腔。
只听一个粗糙嘶哑的声音在喊:“小兰,江流,狗蛋……你们在哪儿?”
这个声音又粗又哑很难听也很陌生,宝琪却如听仙乐,一下子扑到那人跟前紧紧抱住他。
庭霜正急着寻找小兰他们,忽然被一个人紧紧抱住,感受到那人紧抱着他的双臂在微微发抖,传递着说不出的惊慌。一把将宝琪推开:“臭小子,你还不快去找小兰他们。”
瞧这家伙吓得手都在发抖,真没劲。庭霜顾不上鄙视他,急着寻找孩子们,他恍惚记得火起后江流抱着小兰跑出去了,现在街上乱成这样,也不知道孩子们是不是都安全了。
“你别急,我帮你找。”宝琪赶紧安慰他,和晨光一起大声呼喊着,过了一阵,所有孩子都聚拢过来。在街上看灯顺便看美人的庭辉也带着李大柱家的小拴赶了过来。
庭霜点了点数,十四个孩子一个不少,这才松了一口气,脚一软瘫在地上,宝琪赶紧扶住他。
庭霜只觉得所有力气和血液都离开了身子,浑身虚脱,这么多孩子,如果在火场殒命,他怎么有脸活下去,怎么跟这么多父母交待,这些可怜的父母失去了孩子会多么的悲痛欲绝,现在终于脱险,强提着的一股劲消失,他再也没力气站起来。
宝琪看他身上都是鲜血不省人事,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快去找大夫。”
宝琪把庭霜抱在怀里不住气的一路狂奔,晨光领着孩子们,江流抱着小兰,一群人急匆匆跟着往回春堂跑。
呼吸到清冷的新鲜空气,庭霜醒了过来,发现被宝琪抱着,居然还是公主抱,觉得挺没面子,挣扎着想下来。
“别动。”宝琪黑着脸吼他。
死小子,敢吼我。你背着我就行了,干嘛这样抱呀?这样能抱得动吗?抱不动压死你。庭霜很不满意,又没力气挣扎,便使劲往他怀里缩了缩,把全身重量放在他身上,企图压死他。
宝琪感觉到他的动作,唇角微微上扬。
戏园子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县城,回春堂的高大夫本来想早点上床休息,也被吓得从床上爬起来,赶紧叫徒弟把门打开:“小六,快把门打开,恐怕有人受伤要求治。”
果然,他一开门,宝琪就抱着庭霜冲了进来。叫道:“大夫,你快看看他怎么了?”
高大夫赶紧给庭霜把脉,说:“还好,没什么大碍,手臂的伤是外伤,敷些药就没事了。就是吸入了烟气,烧坏了嗓子,我开剂药吃吃看。”
宝琪不相信地说:“真的吗?你再看看。”
庭霜觉得他小题大作,说:“大夫说我没事,我自然没事,快让大夫看看孩子们受伤了没有。”
大夫又检查了孩子们,小兰磕破了头,流了血,也没什么大事,上些药包扎一下就行。其它孩子有的磕破了膝盖,有的手脚被踩肿了,还有的擦伤了手。对于成天在村里爬高爬低的孩子们来说,这点伤也不算什么。
庭霜看孩子们没事,也放了心,再看宝琪脸色发白一头大汗,想着刚才街上乱糟糟,可能这家伙也被挤伤了,对大夫说:“大夫你再看看他。”
高大夫也给宝琪把了脉,诊断如下:“没有外伤,心脉不稳,血脉腾动,是受惊过度的表现,没有大碍,喝点安神药就中,不想喝药回去睡一觉就没事了。”
啥米?受惊过度,太过份了吧?被困失火现场的是我,遇到生命危险的也是我,你受的哪门子惊啊?鄙视你没商量。
庭霜给了受惊过度的某人一个鄙视的眼神。
陆陆续续的,许多人也来到回春堂求治,有的人伤得颇重,胸腹严重受挤压,都吐了血,还有的被踩断了胳膊。高大夫带着徒弟们忙个不停。
庭霜看回春堂忙乱不堪,再看天色太晚,带着孩子们找客店住宿,宝琪陪着去。
躺在小店简陋的床上,庭霜还不安生,忽然从床上爬起来:“咱家的牛车还有大柱家的驴车还没找回来呢,可千万别丢了。丢了可就惨了,好多钱……”
宝琪一掌把他按回床上:“你别操心这些有的没的,人回来就行了,老二和晨光已经去找牛了。”
庭霜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又爬起来:“火救下来没有?”
宝琪再把他按回床上,索性伸手伸腿抱着他躺在床上,说:“火势太大了,连周围的饭馆和铺子也遭了殃,不过这不关你的事,快休息吧。”
“你看着孩子们别让他们乱跑。”
“知道了,快闭上眼睛。”宝琪把手放在他眼皮上。“你真罗嗦。”
这一夜,全城都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一大早,宝琪端来洗脸水,拧了手巾把子,给庭霜洗了脸,又给他受伤的两只手换了药,再端来包子稀饭。
“你的手受伤了,我来喂你。”宝琪主动负担伺候的工作,端起稀饭。
“不要紧,又没伤着骨头。”庭霜很不习惯被人喂。
宝琪黑着脸吼他:“不许动,给我乖乖的。”
庭霜没心思吃饭,又左看右看:“老二呢?他把牛找回来没有?”
“啊呀,你别操心牛了。”
一个差役进了店,老板赶紧迎上去。
那差役问道:“听说昨晚有个带着一群孩子的年轻人住你这里。”
店老板赶紧往里指:“对,就是他。”
差役过去又问:“昨天晚上在戏园子里带着一群孩子的是你?”
“是啊。”庭霜纳闷地看着他。
“在戏园子里放枪的可是你?”
“是。”庭霜心里咯登一下,枪支什么的属于管制类东西,是不是要他交出来啊,哦,好不容易圆了一下玩枪的梦想,就这么化成泡泡了。
那差役却说:“是县老爷要你过去一下。”
“找我?”庭霜指着自个的鼻子。县领导找他,会有什么事,咱可是遵纪守法安份良民,大大的好人,如果非说有什么不安分的事,就是认识了确山帮的耿相华,还在他那拿了把火枪,接受了他二十两黄金,难道是东窗事发,要抓他去做牢了?
哦,上帝耶酥如来加毛爷,不管是谁,快来救救我这个即将落入牢笼的可怜羔羊,我以后再不玩枪了,也不和黑社会来往了不行吗?
58.抢买垃圾
庭辉不知道庭霜有枪还和匪帮有来往的事,见县令差人叫他过去,非常紧张:“会不会是开荒的事,要我们把地交出来?太过份了,可恶。”
孟家开了几十亩荒地获得丰收的事传了出去,有一户姓黄的人家来找,说那块地是他祖上留下来的,是他家的财产,如果孟家继续耕种,得交租钱。
“怎么有这样无耻的人。”庭霜气得骂起来,他听说那地荒芜好久了才开荒的,不料,地开出来了,有收获了,居然有人打起主意来,还说要告他们擅自耕了有主的地。
如果县令找他不是为了他和盗匪结交的事,也不是为了非法持枪的事,那么就是为了开荒的事了,实在没办法,也只好交租子了,当一回佃农。
庭霜献上人畜无害的笑脸,问那个差役,差役摆出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催他赶快起身。庭霜只好跟着他走。
一路上,想法子和那位国家公务员搭话。
“这次火灾,火头找着了吧?咱县里的损失不大吧?”
“怎么不大?”那差役说,“绘春园是咱县最大的戏园子,在全省也是数得着的,就这么烧光了。火头找到了,可能是茶房的人只顾着看戏,没人照顾炉子,遭了火,演员从后台退了,看戏的也都跑出来了,倒是没有人送命。只是左右邻居受了连累。左边一家饭馆烧没了,右边一家当铺也烧了,昨晚有风又天干物燥,没救下来房子,只能把人救下来。”
好象一簇火花照亮漆黑的夜,庭霜心中一动,感觉到千载难逢的机会到了,但是如何把握,他还要再想想。
又问:“咱县里鼓励庄稼人开荒吧?”
“那是当然。”
“不知道县老爷找我做什么?我是老实农夫,没做坏事。”
“既然没做坏事,你罗嗦啥,县太爷又不是欺负良善的坏官。”差役白了他一眼。
庭霜还是心里打鼓,你家县太爷虽然不欺负良民,可是保不定他兴致起来,把我当违法分子欺负欺负。
长平县的县衙是一组规模颇大的建筑,中轴线上有大门、大堂、二堂、公署、三堂及三班六房夫子院,还有东西花厅账房等,建筑高低错落,主次分明,规整有序,典型的封建时代的政府部门办公地。
庭霜心里忐忑,看到这座中国官衙的代表建筑还是抓住机会观赏一番。
大门两边是“八”字墙,石狮屹立两侧,东侧是堂鼓,是告状人击鼓鸣冤的地方。月台下是公生明牌坊,两侧是三班六房按左文右武排列。转过屏门就是二堂,上方悬一匾额:“天理,国法,人情”六个凝重的大字,是这个时代国家基层公务员施政办事的纲领。
象庭霜这样的白丁自然不能从二堂屏门进入的,只能从两侧走廊往里进。再往里就是天井院,院中一株古老的丹桂树,正北是三堂,立着四根黑漆大柱,非常高大,堂前悬着一副对联,上书:“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
庭霜看着这副楹联,反复琢磨几遍,忍不住念出声来。
“你也认得字吗?”一个声音传来。庭霜赶紧转过头一看,那人年纪三旬上下,相貌端正,气度宏雅,一双眼睛明亮有神,整个人看上去文质彬彬象个儒生,却有一种雍容沉稳的气质。
庭霜知道这就是本县最高县领导大号为齐重煜的县老爷了,赶紧上前施礼。
县令齐重煜是两榜进士出身,学问自然是好的,举止端重有礼,让庭霜进去坐了,命跟班奉茶。寒喧几句,问他家在哪里,家里有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