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读过书?”齐重煜问道。
庭霜记着看过的古典小说里的回答方法,答道:“些许认得几个字。”
“可曾进过学?”
庭霜脑门冒汗:“没。”
“昨晚戏园火场上,可是你维持了局面,让观众有序逃生?”
庭霜见他没有问放枪的事,略放了心,答道:“正是,当时场面实在太混乱了,如果大家都这样在门口挤成一团,到时候谁也逃不出去,活活烧死在里头了。所以我只好震住他们,让他们不要拥挤。”
“小哥真是好样的,能临危不乱,化险为夷。”齐重煜点头感慨,“其实火灾不比地震,等火烧起来,再烧着房柱大梁,再到房子塌下来,得待一会子,这个时候,如果人们不惊慌,赶紧逃生,就算房子救不下来,人还能保住命,怕就怕过度惊慌失措,导致拥挤踩蹋。人多的地方,如果发生踩蹋,比火灾更可怕。前几年这里端午节赛龙舟就发生过踩蹋事件,死伤几百人,大过节的这么多人伤亡真是晦气,从那以后县里就没有再办龙舟赛了。”
庭霜想起前世在新闻中看到的,某省一小学发生踩蹋,死了八个,阿克苏发生踩蹋,伤了上百人,重伤几人。金边踩蹋事故死了三百多,某电影院起火,观众拥挤跑不出去,一死就是上百人。火灾本身倒是死不了这么多,看见起火,赶紧往外跑,跑到安全地也就没事了,可是如果这个时候人们跟没头苍蝇一样都急着往外跑挤成一堆,就会耽搁宝贵的逃生时间,后果就不堪设想。
“大人说的对。”庭霜深有同感,说了几样建议,“因为害怕危险就禁止百姓娱乐属因噎废食之举,还断了商机,其实这些事情可以预先防范。象戏园子茶楼这样的人群聚集的地方,要多开几道安全门,衙门要经常派人巡视,发现安全通道不通或是水缸没有备好柴堆放的不是地方,就要责令停业整改。”
齐重煜大为赞赏:“兄台说的是啊。”
庭霜受到表扬和重视更加来劲,把前世得来的消防安全之类的知识都倒了出来,也顾不上把语言转换成文言文。
“象大型集会,比如市集,庙会什么的也要预先准备好安全通道,控制人数,适当分流,多派差役维持秩序。犹其是学校……”
嗯,古代的学校规模都比较小,没有现代那种上千人的大学堂,应该不会发生现代学校那种踩蹋现象。庭霜换了个说法:“学堂里的孩子们也该教他们一些基本的避险知识,预先做一些演习,到时候就不会慌乱。四书五经固然要学,可是命都没了,学那个有什么用呢?”
齐重煜很认真地听着,赞同地点头,两人居然越谈越投机。
齐重煜又问:“兄台有高才,可曾想过入仕?”
“这个……”庭霜知道他有提拔自己的意思,犹豫了一下,“没有想过,我回去考虑一下。”
“你回去好好想想吧,兄台做官一定能造福一方百姓,这件事我会上报省里给你嘉奖。”齐重煜说毕又感慨万分:“如果国家多些象你这样关心公益的人就好了。”
齐重煜忆起往事:“二十年前,也是在元宵灯节,我才六岁,跟随先母先兄去戏园子看戏,看到中间戏园发生大火,大家都万分惊恐地往外逃,在门口挤成一堆,好多人都被踩倒在地上,被踩死的挤死的无数,还有被浓烟熏死的更多。如果当时有孟兄这样的义士出来力挽狂澜,先母先兄也不致于命丧火场。”
庭霜被他一口一个“义士”“力挽狂澜”啥的夸的不好意思,如果换上平时,他会翘起小尾巴,可是现在看县令大人回忆凄惨往事,也有些伤感,不知如何安慰,问一句:“当时那种情况,你那么小,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是先母用身体把我保护在怀里,我才得了性命,先母却……”齐重煜难过地抹眼睛。
庭霜登时感动得眼泪哗哗流,想起前世里那场意外车祸使他失去一切,对父母的最后记忆就是当车祸发生瞬间,母亲用身体扑在他身上保住了他的生命。母爱的力量真是太伟大,可以让一个柔弱的女性迸发难以想像的惊人力量,可以在地震废墟中用血肉之躯顶住沉重的钢筋水泥,给自己的婴儿留下一个生存空间。
忆起往事再想起那些新闻上的感人事迹,庭霜感动又伤心,眼泪止不住。
悲伤的气氛容易感染他人,齐重煜更伤感,流下眼泪:“先父受此打击一病不起,不到一月也故去。一月之内,我就失去父母哥哥,一无所有成为孤儿,被老仆抚养才有今天,其间辛酸难以一言尽述。”
庭霜也更加伤感:“我也是两个月之内,就失去了父母双亲和全部家财,回到家乡种地,其中辛苦也是一言难尽。”
两人都是在短间内因为意外事故失去父母成为孤儿,大有同病相怜之感,忆起凄惨往事,都伤起心来,眼泪越抹越多。
门外伺候的跟班看县老爷和客人哭了起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上后院禀报夫人,县令夫人听说,赶紧过来,一看两人相对而泣,眼睛都又红又肿,急问:“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齐重煜抹去眼泪,解释了一下。
夫人松了一口气:“我还当是出了什么事,原来是想起二十年前的往事,你看把客人都惹得哭了。”
庭霜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擦掉眼泪,说:“是我不好,只顾着伤心,该劝着大人才是。”
齐重煜说:“你我如此投机,不必以世俗之礼相称,我表字涤生,你称呼我的表字即可。”
“哦,涤翁太客气了。”庭霜立即从善如流,反正他也不习惯对一个年龄比他大不了多少的人叫老爷大人什么的。既然县领导如此亲民,也就不客气了。
齐重煜看他随和,也很喜欢他,打算留他吃饭。
庭霜推辞了,说还得找牛,昨天太混乱,他把牛车停在戏园附近,还没找到呢。
“这个你不用担心。”齐重煜安慰他,“为了防止牲口受惊伤人,衙役已经把牲口集中到衙门马房,你去找找看,如果丢了,那些无主的牛马你掏俩钱买一头回去也行。”
庭霜松了口气。对于庄稼人来说,牛驴什么的可是极重要。
“以后你有什么难处,可以找我,能解决的我会帮你。”
庭霜很高兴,也不客气,说了自己的难事。齐重煜知道他开荒遇上麻烦,给他出了个主意。
朝廷鼓励开荒增加耕地,三年内不收赋税,谁出力开荒这地就归谁所有,为了避免麻烦,孟家还是尽早在县衙户房登记入簿,拿到有法律效用的地契比较好。但是那块荒地中有二十来亩确是黄家祖父留的产业,已经荒废了好些年,按说荒废了的地应该归后来开荒的人,不过为了避免招些小人怨恨,还是息事宁人,给黄家人两个钱,让他们把地过户给孟家比较好。
庭霜接受了他的建议告辞出来。
宝琪和庭辉不放心,在县衙门口等着,见他出来红肿着眼,以为他受了欺负。宝琪竖起眉毛瞪起眼睛:“你哭了?出了什么事?那齐县令把你怎么样了?”
“他挺好的。”庭霜给他们解释事情经过。
庭辉忍不住感慨:“我们两个月内没了父母,由富到贫辛苦种地,已经够可怜的,可是我们好歹还有兄弟几个互相扶持,想不到有人比我们更可怜,好在那齐县令已经熬出来了。”
“是啊,周围比我们可怜的人很多。”庭霜发完感慨开始了新的盘算,解决了荒地所有权的事很开心,又搭上了县领导的关系,对以后在县城发展事业有很大帮助。下一步就是把握机会。
庭霜到衙门马房找到了自家的牛,还有李大柱家的驴子,听马夫说这些无主的牛马如果一个月内还没有主人认领,官府就折价出卖。
“真的?”庭霜眼睛一亮,“是不是会便宜点?”
“那是自然。”马夫笑道,“你在县太爷跟前说得上话,自然会给你方便。”
庭霜更高兴,回到家顾不上休息,先扯过平安问:“你在当铺干活,可知道都是哪些人来当铺当东西?”
平安有些奇怪他怎么对当铺这么感兴趣了,给他一一道来。
来当铺的大致有几种人,一是穷苦人,没有什么好东西,当铺一般拒收他们的东西或是当破烂收进。二是有点收入,手里常缺现钱的人,皮衣脱下当了赎棉衣,这种人一年四季都要照顾当铺生意。三是小户殷实之家,有几件贵重皮衣,把当铺做仓库,春天当掉冬天赎出。四是官宦富家周转不灵,拿整箱的古董金银器书画珠宝首饰什么的当大笔银子。最后一种是地痞流氓强当勒索的。
庭霜又仔细问了当铺的构造,细料库,皮货库、木器库等库房的位置。
“当铺的房子一般很高大,院墙结实,经营当铺最重要的是防火、防盗、防鼠。现在天下太平,盗贼抢劫的倒是不多,主要是防火防鼠,所以当铺除了供奉财神,还供奉火神号神。”平安细细解释。
“号神?”
“就是耗神,皮货衣服什么的东西很怕耗子,如果损害了就不值钱了。”平安越来越奇怪,“大哥难道是想开当铺吗?那可是要大资本的,没有两万银子开不起来。”
庭霜一笑:“我不开当铺,是想买垃圾。”
“啊?”所有人张大嘴巴惊得说不出话来,只听过买米面买牛羊,也听过买路买命,可是没听说过买垃圾。
59.把握机遇
很多时候,机遇就藏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看你能不能发现,下手够不够快。
去年灯节一场大火,使孟家由富转贫败落不堪,今年灯节的一场大火,庭霜想把灾难变机遇,使这次火灾成为重振家业的一个转折点。
宝琪虽然知道庭霜常有奇思,但是也搞不清买垃圾是什么意思。紧跟在他后面看他搞什么花样。
“平安,跟我走,我们要抓住这个机会。”庭霜兴奋得两眼发光,一个难得的机会已经摆在眼前,一定要抓住,动作要快。
很多人在恒舒当铺当了东西,现在当铺烧成废墟,失去财产的人们气汹汹地围着主人在县城的住所要求赔偿。平安在这家当铺干过几个月,认识这家的伙计,得到方便从后门进去。
当铺的主家姓冯,是安徽人,在这里的产业只有这家当铺,这场大火,冯家财产损失严重,更要命的是冯老爷受到惊吓又焦急过度中了风,一病不起,能够拿主意的就是少东家。
平安找到当铺的当家,庭霜说明来意。
“啥?你想买下我家火场的垃圾?”当铺的主人睁大眼睛不敢相信。
“对,我要买下你家铺子烧过后的废墟垃圾。”庭霜肯定地点头。“如果你愿意,我还想买下你家这块地,现在房子没了,可是地皮还在,我愿意买下这块地皮,不知少爷肯出多少价?”
冯少爷犹豫不决。
“你不想卖这块地皮,是想继续把当铺重新开起来吗?”庭霜给他分析,“可是你想想,那么多人的东西当在你家,现在一场大火烧得干净,你手里没东西,而他们手里有当票,怎么办?你继续开铺,就得照价赔人家的东西,请问你家赔得起吗?”
冯少爷很痛苦,当铺架本银用了两万多,是父祖两代人辛辛苦苦挣下来的家业,他家当铺放了去一万三千两本银,按值十当五的数来计算,也就是说至少有价值两万六千两银子的东西押在当铺,要赔得赠两三万银子,这样一笔巨款,就算卖了安徽老家的地再卖了他全家也凑不够赔款零头,开铺是不用想了,现在外面围着这么多人要求赔偿,他家就连在长平县立足也不可能了,那么还要地皮做什么?
冯少爷点点头,答应出让地皮包括当铺后面隔着一条街的三进宅院。
庭霜手里只有二十两黄金,拿不出更多的钱,冯少爷急着需要钱收拾包裹跑路回乡,也顾不得这许多。
庭霜抓紧时间去找县衙户房书办,齐县令已经接到诉状,传唤冯少爷问了冯家的情况,当铺的地皮加上冯家在西大街的住所全部没官拍卖,也远远不够赔的。按先例,冯家剩余产业要没入官中拍卖,所得的钱按比例赔给受损失的客户,这些事由当行公所协同处理。
县衙二堂屏门悬着“天理、国法、人情”六字匾,是知县办案的纲领,就是做为一县之长的县令处理事情时要顺应天理,执行国法,合乎人情。按国法,冯家一定要赔偿客户损失,可是把所有家当砸进去也不够赔,而且冯家还有重病老人,这样一来必然没了生路。从合乎人情这方面来说,也不能把冯家往死里逼。
齐重煜先证询书办的意见,县衙书办往往父子相承,对当地情况非常熟悉,一般是能给人留生路尽量不做绝户事,暗示冯家卷铺盖开溜,还能落个养家的钱。
冯少爷连夜收拾东西,带着重病的老父和庭霜付的二十两金子,赶回安徽老家。把当铺和后面三进宅院的地契全部给了庭霜。做为县长的齐重煜睁只眼闭只眼装做不知,见庭霜急着要冯家当铺的地皮,帮着他把契约日期提前了几天。
“房子都烧没了,你要地皮做什么?”齐重煜不大理解,“你还有钱清理废墟,重新盖屋吗?”
“我想开饭馆,不需要太多本钱,而且周转快。清理完废墟,重盖房屋的钱就有了。”庭霜还是信心百倍。“到时候饭馆开张时麻烦涤翁来捧个场。”
齐重煜略皱眉头:“昨儿个我问你,想不想在仕途上发展,你考虑得如何?难道你不想吗?做了官身上有了功名,可以封妻荫子,光宗耀祖,也好过在乡下种地在城里开饭馆。”
“不想。”庭霜毫不犹豫地拒绝,“我不是那块料,那些古书看的费劲。”
“嗯,你是善长干实务,不善做文章。”齐重煜也理解他又考虑别的出路,“考不上功名也能做官,你可以花钱捐纳,捐个县丞、主簿什么的,你来帮我,有孟兄的大才,你我联手,可以在县里做番事业。”
庭霜谨慎考虑了一下,说:“我这个人不喜欢也不善于交际应酬。调解民事纠纷,断案,核查文书什么的,我不会也不喜欢。我只喜欢和土地打交道,养些鸡鸭牛马,它们没有复杂的心思,不用人费心琢磨。我的理想是振兴家业,赚好多的钱。
如果我做了官,赚钱就不方便,不仅朝廷禁止官员与民争利,而且,我若有了官职在身,赚了钱之后就算问心无愧也难免让人戳脊梁骨骂一句贪官,甚至还被御史奏一本,这样就不爽了。
我有了钱,同样可以造福一方百姓,到时候,涤翁在官场,我在商场,还是可以做番事业。”
“人各有志,我也不勉强你了。”齐重煜有些失望,但是也尊重他的选择。答应帮他把恒舒当的地皮尽快过到他名下,冯家的宅院在当铺的后面隔着一条街,三进三间,还带着后罩房,都全数归了庭霜。对受损失的人们说,冯家已经低价把最后剩下废墟和不吉利的宅院处理了,带着最后一点钱连夜逃回安徽老家了,就算抓回来,白逼得人家上吊投河也赔不起,也只好算了。
损失了物品的当户们只好捶胸顿足自认倒霉。也有人看到了其中的商机,却是下手晚了一步,只好大叫遗憾。
元宵过后的第三天是节气中的雨水,正是开始春耕的时候,村里人忙着选种施肥,看庭霜在城里忙活,很不理解。他家的基业在乡下,又不住在城里,买城里的宅院做什么?而且遭了回禄之灾的人家留下的宅院很晦气,住着也不吉利,既然庭霜不介意冯宅晦气,趁机便宜些置份产业也罢了,可是连带着废墟也接收了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