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站起身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程先生,真是个聪明人。”
“聪明什么的……真不知道从何说起啊。”程宋小心的隐去厌恶之情,转身摸了摸加斯东的黑发:“加斯东,要回家了高不高兴?”
加斯东怔怔看着他,难得的保持着沉默,却偷偷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又望了望弗雷德,看上去纠结极了。
如果说这大半年和加斯东没有感情,肯定是假话。
程宋虽然舍不得,但是却完全没有理由留下他,不管是出于什么角度,加斯东回到他舅舅身边都是有利无弊的事。
虽然严格说来,加斯东和姚淮夏的血缘更近一点,但是姚淮夏扣下加斯东的理由不提也罢……
程宋忽然问道:“说起来,姚先生知道这件事么?”
弗雷德轻笑了声,眉宇间的轻蔑不带一点掩饰,他说:“那个杂碎,趁我不在把加斯东绑走,我正要和他算账。”
“……”程宋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别人的家事他没有插手的意思,而且听起来也很复杂。
“好了,那么就不多打扰了。”弗雷德拉起加斯东的手,向外走去。
程宋插着裤兜看着加斯东拼命回头向他张望,却被弗雷德牵着不住往外走去。
他勉强笑着摆了摆手说:“乖啦……以后记得来非洲找我玩啊,给你看小猎豹……”
程宋笑僵在脸上,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返身跑去阳台,手忙脚乱地拿下已经晾干了的毯子,追了出去。
听见身后的跑步声,弗雷德在车门边站住了脚,有些不耐烦地回过头去。
只见程宋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弯下身递给加斯东一条毯子,有些迟疑地说:“这个……还要么?”
加斯东再也忍不住泪水,接过来死死抱着毯子,大力的点点头。
胸前的毯子沾了一滴又一滴水渍。
“再见啦,加斯东。”程宋情不自禁地吻了吻他的额头,侧身让到路边。
加斯东被弗雷德推进车里,仍扒着车窗拼命探出头。
程宋微笑着挥了挥手,不想再招惹他,转身往屋里走。
他想收拾收拾东西,也该是回非洲的时候了。
“宋!你说我被别人带走你会不安心!!难道是骗我的吗?!!”
身后忽然传来撕心裂肺地大喊。
第八章:行
遗憾的是,像八点档那种催泪剧情依然没有出现,加斯东的哭闹既没有成功的打动弗雷德,程宋也没有傻兮兮的去追车子。
在很多年后加斯东回想到这段往事的时候,和对面的人说:“说起来,那时其实就很明显了。不是我不努力,而是从一开始那个人就高高在上,他是冷静敏锐的观察者,他是博爱且信奉众生平等的哲学家,我在他眼里从来就和保护区的猎豹幼仔,或者门口那一窝流浪猫没有区别——尽管他一再否认。而我做的,说到底也不过是在乞求他的怜爱,真的是……太蠢了。”
对面那人有着和加斯东相似的浅灰眸色,他说:“听起来你相当后悔,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你认识到这一点,要知道,当年你那卑微的样子真是蠢透了。所以,换一个交往对象并没有那么难不是吗?”
“哦弗雷德,你不要曲解我的话。”加斯东额头抵着冰凉的落地窗,俯瞰着城市夜景:“我的意思是,我后悔当初用错了方法,我不能让他感到我是特别的,那么我就是愚蠢的,错误的。”
姚淮夏赶到时,一进院门就看到程宋悠闲地坐在草地上抽烟,他一手揽着腿上的小猫一手夹着香烟,出神地呼出一条笔直的烟线。
“虽然我有很多事要问你不过……你竟然会抽烟?”
程宋叼着烟站起身,“这很稀奇么?当着小孩子当然不能抽烟呀。”他想了想又说:“啊我有点伤心,姚先生。”
“我也很伤心,你竟然就让他把人带走。”
“我没有理由去阻拦他啊。好啦姚先生,您的要求我都做到了,你去扣保镖的钱吧。”
姚淮夏沉默了许久,终于轻叹了口气,象是很疲惫地向外走去:“你滚吧……令尊的事已经解决了,要回家看看么?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了。”
“您看上去很羡慕啊……”
“你!”姚淮夏挑起眉梢怒道:“你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说说吧,姚先生,难道我们不能好好聊会儿天吗?”
姚淮夏抱臂凝视他半晌,半信半疑地说:“你想说什么?”
“坐。”程宋拍了拍身边的草坪,“今天我见到了加斯东的舅舅,他叫弗雷德里克·德普林西普,这名字听上去象是个大家族。”
“哼……大家族么,算是吧,傲慢又自大的法国佬。”这样说着的姚淮夏,竟然真的不顾形象地坐到草坪上。
“没想到加斯东母亲的背景如此的体面。”程宋摸摸下巴。
姚淮夏说:“也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在她执意追着老头子过来的时候就被和家族断绝了联系。没记错的话,只有他弟弟——就是你今天见到那个弗雷德偷偷接济他而已。”
“原来如此,”程宋望向姚淮夏说:“弗雷德有恋姐倾向吗?”
姚淮夏狐疑地看着他:“据说弗雷德是最小的,加斯东……母亲是长姐,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非常亲密——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程宋才不会把弗雷德亲吻加斯东的事说出来,不过如果是恋姐情节的话还真是一切都说得通了,“那么,既然加斯东和弗雷德的关系这么好,您又为什么要把他接回国呢?”
姚淮夏周身的气氛一下冷了下来,他阴沉地盯着程宋:“你到底想说什么?”
“稍微有点好奇……呃,不可以么?”
“可以!”姚淮夏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他就算是杂种也是我姚家的二少爷,我不可能让他流落在国外。”
程宋终于意识到这场交谈不会达到他的目的。姚淮夏永远不会告诉他扣下加斯的真实理由,而正因如此他也无从劝起。
三天后,程宋收拾了行李准备前往机场,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不回家了。
院子里几只小猫争先恐后地迎上来抱住他的裤脚,喵喵的叫唤着。
程宋放下旅行箱,一只一只抱起来,郁闷的想前几天姚淮夏来的时候忘了拜托他照顾小猫。
不过虽然说着是小猫,其实也半岁多了,登高爬梯的毫不费力,想必生存还不成问题。
“拜拜啦,你们一定要机灵点。”他把它们轻轻地放到地上,提起旅行箱走了出去。
别墅区相当偏僻,最近的车站和有出租车经过的公路大约需要步行二十分钟。
而当他被几个黑衣男人堵住去路的时候,距离他和小猫告别只过去了五分钟。
程宋茫然地说:“你们还找我做什么?等等,你们是谁的手下?”
这样说着却完全没得到回应,他被强硬的塞进黑色轿车中,保镖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动惮不得。
“我要赶飞机啊……”程宋欲哭无泪。
过了不久,程宋又被推出轿车,一抬眼只见弗雷德负手站在他面前,看上去傲慢极了。
程宋捂着被推搡时撞到的额头,饶是他一向好脾气,也不禁气闷起来。
“程先生,您真是好本事。”
“什么?”程宋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请跟我来。”弗雷德做了个“请”的姿势,当前走进别墅里。
程宋赶忙跟上,刚一进屋就见一个黑影扑了过来,他下意识地反手接住。
“宋!”加斯东死死抱着他的脖子,眼泪鼻涕蹭了他一领口。
程宋顿时心情复杂起来,他愣愣地抱着加斯东,有些欣喜又有些失望。
弗雷德招人摆上午餐,冷冷地对加斯东说:“现在满意了么?”
加斯东躲在程宋怀里对他的美艳舅舅做了个鬼脸,转头一个劲儿地往程宋怀里钻:“宋喂我!我三天没有吃饭啦!”
意识到程宋的失神,加斯东伸手拽了拽他的吊坠:“宋!宋!!”
“嗯。”程宋回过神来,摸了摸他的头顶,伸手舀了一小勺饭菜送到他嘴边,温柔地问:“怎么不好好吃东西?”
加斯东“啊呜”一口吞掉,环顾四周,见弗雷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掉了,便说:“那样的话就再也见不到宋了。”
“……”程宋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他什么都不想说。
一个喂一个吃,过了一会儿,加斯东试探着说:“宋不开心么?”
“也没有。”程宋随口道,“为什么这么问?”
加斯东摇摇头拒绝了送到嘴边的小勺,他揪着程宋的前襟说:“就是这么觉得的……你不开心——宋不想见到我……吗?”
“其实也没有,见到你很高兴。不过绝食还是不好的……”
“你不喜欢弗雷德对不对?我知道的,以后我把他支开好啦,不会让他对你做什么不好的事的。要知道,从小弗雷德就听我的。”加斯东邀功似的蹭了蹭他的脖颈,
程宋苦笑,轻轻弹了他额头下:“小鬼。”
他抬眼望向时钟,这个时候,航班已经起飞了吧……
程宋觉得心中好像空了一大块。
弗雷德和姚淮夏斗法这件事,程宋是很久之后才知道的。
弗雷德似乎很不喜欢他,也并不经常过来,即便是来看加斯东的时候碰上他,也只是不咸不淡地问两句加斯东的状况,那种眼神让程宋感到很恶心。
并没有含有恶意或是怎样,但是浅灰的瞳色看起来很机械,当他目不转睛看着程宋的时候简直像是分析什么数据,程宋甚至开始怀疑弗雷德的皮肤下面是金属铁皮什么的。
相比之下,姚淮夏虽然脾气不好,但真是可爱多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事,也许是弗雷德关系,加斯东的精神稳定许多,像之前表现出的不安和歇斯底里的状况都很少再出现,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又过了几个月,程宋眼看着清明快到了,便去和弗雷德请了假。
这天早上给加斯东做完早餐,程宋换了件衣服准备出门。
走到门口却被加斯东一把抱住腰,“去哪?”
程宋忽然比了比加斯东的头顶,刚好到自己的鼻尖:“你是不是长个了?”
“当然啦!”加斯东踮着脚抱住程宋脖子,“不要转移话题,你要去哪?”
“去墓地。”程宋说:“想要礼物的话就别想了,墓地可没有礼物可带回来啊。”
“去看宋的爸爸吗?”
“……我爸爸还活着。”程宋抬手擦掉冷汗,“呃,去看我母亲,我有十年没有见到她了。”
加斯东吻了他脸颊一下说:“带我一起去好吗?我也想见宋的妈妈。”
难得加斯东主动提出出门,虽然目的是墓地。
“这不好吧……你哥哥、不对,你舅舅知道我带你去那种地方的话,我一定会被做掉的。”
“不会的!我跟他说,如果他对你不好,我就去死。”
某种角度上,程宋忽然理解了弗雷德的眼神了。
“呃,宝贝啊,这种话不能随便说的,你要知道……”
“啊啊啊我们出门吧!!”加斯东这样说着,迫不及待地拉着程宋的手指出了门。
墓地是在公寓很远的郊外,清明时节,去扫墓的人也多,车堵得不行。
程宋边和加斯东聊天边开车,等到达墓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然则一下车,程宋就傻了眼。
这墓园分好几个区,而每个区都有成千上万的墓碑,一眼望过去简直看不到边际。
程宋怔了半晌,直到加斯东拽了拽他的手才反应过来。
“我好像忘了具体位置了。”他叹了口气。
“那我们一个一个找。”
程宋迟疑了下,拿出手机拨了几个数字,忽然一把把手机塞回口袋。
“嗯,一个一个找吧。”他牵起加斯东的手:“跟紧我,不要走丢了。”
加斯东欢快的“嗯”了一声,用力的握住他的手掌,心中快活极了。
两人一排一排的滤过去,一点头绪也没有。
一连转了两个区,仍是没有找到,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程宋茫然地走在在空旷墓地中,忽然觉得很伤心。
这种情绪在他身上已经很少出现了,最近一次还是因为目睹老迈猎豹的逝去。
“算了,我们回去吧。现在想想,其实也没什么意义。”程宋站住脚,拉住还要继续找的加斯东。
“人究竟有没有灵魂呢?”加斯东忽然说:“如果有的话,知道你来了却没有看到你,她一定很伤心。”
“……”
“弗雷德说,我妈妈葬在了公立墓地,那里也有着这么多的墓碑,以后……你可以陪我一起去找吗?”
夕阳下的加斯东,看上去非常圣洁。
程宋轻轻点了点头。
人究竟有没有灵魂?程宋在一个转角看到墓碑上那熟悉又陌生的照片时,忽然也想这么问。
“这里……是这里了。”
看得出这墓碑已经很多年无人问津了。
他把鲜花递给加斯东,弯下腰去擦拭墓碑和照片。
加斯东很乖的站在一边,一双大眼睛定定的端详着墓碑上的照片。
“宋的妈妈好漂亮。”
“啊,是吧?可惜我没有遗传到。”
整理完毕,程宋结果鲜花放到了墓碑前。
“走吧。”他拉起加斯东。
“不和她说说话吗?”
“嗯……假如有灵魂的话,不需要说出口吧。不过……”程宋叹了口气说:“如果说有什么后悔的事,那一定是‘父母在不远游’这句话直到现在才明白。”
第九章:能
变故到来之前,是完全没有预兆的。
这天程宋正在翻译电视剧里的台词给加斯东听,要知道这是加斯东仅有的乐趣之一。
对于情节他其实并不是很在意,他只是喜欢程宋和他说话。
“……嗯,然后这个男的说‘我爱你啊,为什么你不相信呢?他有哪里比我好其实……’”
加斯东截口道:“我爱你怎么说?”
“中文么?”
“嗯!”
程宋一字一顿的念给他听,话音刚落,就听门被“咚”的一声粗暴的踹开。
被一群保镖样的人团团围住并表示什么好受的事。
尤其是看到姚淮夏仰着下巴从门口大模大样走进来。
“这不是程先生么,”姚淮夏摘下墨镜,明知故问地说:“原来纳米比亚离我家这么近啊。”
程宋深吸一口气,过了三秒还是没有想到有力反击,索性呼出这口气当做没听到,伸手拍了拍加斯东瞬间僵硬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