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彼岸（魅烂江山） 下——奉旨喝茶

“你干什么啊？！明明大家玩得好开心的！你不要破坏气氛嘛！”

“我破坏气氛？！你一点都不了解我的心情！”

“我又不是你，怎么理解！”

“你！”

第51章

他站在那边瞪了我好半天，我也瞪回去，两人无声了半晌，眼看底下跪着的人膝盖上的布料都氤湿了，无奈我只好放软声音道：“原是我想玩，但是手脚都已经冻了，便叫他们堆给我看，你要是不喜欢，咱们毁了它就是了，生气做什么？”

见我给台阶，把“咱们”两字咬得极亲近，他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一点，命人扫平了那堆雪，又把那雪堆全踏成了一滩水，才挽着我的手进了殿。

但见桌上铺了湿布，上面搁着小紫砂罐，底下还在用炭火炉子煨着，香气四溢。桌上还有一大桌菜，有野味，想是趁我睡觉的时候去苍山扫荡了一圈。

“你总是没什么食欲，却突然想来苍山行宫，我便想着打些野味给你尝尝鲜也是好的。瞧，这罐鸡汤里还有生在雪地里的菇子和野菜呢！尝尝看，鲜不鲜？”他将我按坐在桌前，一边说，一边揭开了盖子，用勺子舀了一勺汤，上面漂着几瓣菇子，闻起来就香。

好孩子，有前途啊！

做什么都那么出色，连做菜居然也有一手！

每一样都尝了一下，都很不错。

“你行啊，什么时候学的这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活的？我老爹应该不会教你这个吧！他自己都不会做呢！”我边大快朵颐，边调侃道。

谁知他竟扭捏起来，眼睛瞟向别处道：“你在沐州的时候，我，其实有随军在云州的，你们……被烧了粮草和物资，吃的、穿的，都很差，我亲眼……亲眼见你就着雪水吃馊掉的硬馒头……老爹从前宠你，哪顿少得了山珍海味，鲍参鱼翅？府上的厨子，只怕比皇宫里的御厨还要高级，逢年过节，一顿动辄千两白银，全都是你爱吃的菜，你爱的口味……”

“我，我根本不忍心看你在沐州那样……有时我做好了，打算差人给你送过去，想着就是要让你走，也该是舒舒服服地走，可担心有人半路下毒，又担心你不肯接受来历不明的伙食，挨了一次又一次，做得是越来越像样了，却没一次敢送出去。”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边说还边怕冷似的走到我身后，双手环到我胸前，紧紧搂住我，将头靠在我的后背上，闷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好后悔，可是又好难过，你为了那个人，就算那样苦，甚至比上京城里的乞丐吃得住得都要差，也不见退缩半分，不肯与士兵们有不同的待遇，硬是要拉拢人心，要在夹缝中求生。”

一瞬间我就吃得如同嚼蜡了。

我几乎自己都忘了自己是怎么苦过来的了。

“怎么不吃了？”

“……”

“秦宝，我以后会对你很好很好的，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羡慕你的命运。”

羡慕我的命运？

哈，真是可笑，出身青楼，爱上的人不是我的，现下又时刻担心自己没命见老爹，又担心被兮羽抹去记忆，面对你的……

我暗下来的脸被他扳了过去，身子也被转了过去，他细细摩挲着我的脸，恳切的神情在他脸上弥散：“不要离开我。”

抿了抿唇，我硬是给了他一个微笑。

他满意于我的没反对，也笑了，放开我，和我并排坐了，伸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嫩嫩的鱼肉，送到我嘴边：“你最爱吃鱼的这里，他不记得，每次都给你夹鱼肚，我却记得，你只喜欢这块鱼翅边的鱼骨里夹的鱼肉。”

晚饭过后，是欣赏歌舞，再就是沐浴就寝，我已经没了和他分床而睡的权力了。他抱着我抵死缠绵，像是不那么做，我就一点儿也感受不到他炽烈的情感一样，我浑身汗湿地被他圈在怀里，闭眼喘息着，累极。

他撑开我的眼皮，逼我看着他：“秦宝。”

“嗯？”

他将头埋进我的肩窝里，细若蚊吟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如果，我让你在上面，你会不会把我放进心里去一点点？”

我侧过头，他抬起头。

床角四周，明灯流转，在纱帐上投下幻梦一般的光芒，他的脸庞忽明忽暗，没有一点点玩笑的成分在那上面，眸子里是祈盼的眼神。

“我不要。”我定定地道。

他重又低头，压在我身上，泄愤似地在我的脖子上狠咬了一口，在我几乎以为他要咬断我的脖子时才放开我。

“不试试吗？也许你会很喜欢的哦……”他潮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脖颈间，诱惑似地道。黑色的睡袍斜搭在他的身上，肩部外露，腰身劲瘦，年轻而又充满力量与美感的身体。

他的手指骨节修长，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着我落在枕上的发，就是这么温情的姿势，却透着一副王霸之气，凌踞于我的上方，口里却问着这样的话。

显然是，连标点都不能信。

梳理我的发的手自脸侧下滑，一路滑向脖子、前胸、腹部，来到小腹时，我一把抓住了：“我很累，要睡了。”

“哦，那好吧。”他侧躺在一边，依旧圈着我，在连我自己都要以为自己已经熟睡了的时候，他才轻轻起身下床、着衣。

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很快就结束了，我微微睁开的眼，只看见他的袍子角在床边一闪，人就飞快地出了寝殿。

我只披了一件大氅，拖着靴，就跟了出去，隐没全部的气息。以我现在的轻功，要被他发现，不是很容易。

在上京时，自我从沐州班师回来，身边总跟了些人，暗中盯着我，我知道那都是他的人，是在盯着我有没有与老爹私会，也许还兼职保护我的安全。来到苍山后，他以为我没了上京的那些朋友关照，又是自己放下一切亲自终日陪伴，所以我也难逃他的魔掌，暗中盯我的人也撤了许多，且距离都挺远，我避开他们，轻而易举。

轻松跟上了他，我隐在黑暗里，他停在雪地里，吹了声口哨，只见一白色身影从天而降，轻轻落在他的身旁。他牵住那白衣人的手，带近了些，靠过去，脸凑在一起，在做什么，显而易见了。

那白衣人是兮羽。

他的衣领被拉开，一只手探了进去，虽隔着那么远，我却瞥见他的脸红了，他摇摇欲坠地扶住秦昊的手，才不至于滑向雪地里。

我以为他总是半夜起床是去处理什么被耽搁了的家国大事，或者，根本是有什么密谋。那天他以为我醉酒，说不能让老爹再回大随了。

老爹这么久都不再来看我，居然真是被他拒在大随国门之外了。

却原来，却原来……

你以为我是吃兮羽的醋才不让你带他来的？！

所以故意在这里和他偷情，想刺激我？！

莫非是明知道我在跟踪他了？

可是，以我的轻功……不至于被发现啊。

想让我生气？想让我吃醋？你真是太幼稚了秦昊！我才不气！

回到寝殿，我踢掉靴，跳上床继续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到苍山来，其实我是别有用心的。

苍山在上京以东，离上京有段距离，上京城墙坚固，拥护上京的兵力真的不容小觑。但是在苍山行宫，只要我制住了秦昊，就几乎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了，到时还怕他们谁不准老爹来大随？

要制住秦昊，硬的无疑是以卵击石，来软的，就轻松多了。

谁也阻止不了我想见老爹的心！

躺在床上，我拿脚跺了跺床。

可恨！秦昊！

两个多时辰后，他终于又回来了，扒拉好被我踢得乱七八糟的被子，钻进来，拥紧了我，我不舒服地扭了扭，假装醒了，拿背对着他。

“吵醒你了？”他不由分说将我扳了过来面对着他，他的身上飘着白檀香，那是兮羽惯用的熏衣之香，与普通人熏衣不同，他那种，似乎有点沐浴净身熏香的味道，本是谪仙人物，却因秦昊而堕落了。

我斜了他一眼，忽然发现对眼前这个人，曾经仅存的一点什么好感都没有了。

他在我额上亲了一口，揽着我似是心满意足，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切！居然能睡得这么安稳！

在苍山住了数日，他每天都陪我，弄来了许多民间腊月里得意的玩意儿，一一叫人弄了逗我开心。如果不是他每天晚上出去与人密会，长此以往，也许我会渐渐乐不思蜀。

当然我现在也有点乐不思蜀，装的。

他大叹，早该来苍山的。

他虽然重新爱上我，也对我温柔对我宠溺关怀，可与从前那个秦昊有什么地方不同了。最明显的，他对我有防备，在我面前，即使再高兴，也不多喝酒，从未醉过，倒是我自己醉过数次，被他趁机按在床上享受我的醉态。

临近除夕了，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几乎死在我的手上，忽然又不忍起来。我说过，如果有来生，为他做牛做马都愿意。可是他不该的，不该不让我见老爹的。更不该，在听说苏后快要生了后，还喜滋滋地。

本该十月怀胎生子，可苏后才七个月不到，因为作为身怀六甲的女人时，状态太糟糕了，御医说，有可能会母子都不保。

我不知道秦昊为什么还能喜滋滋的。

看着他的脸，我心里凉风阵阵了。

第52章

除夕那天的早上，秦昊就赶回去上京了，临走时，他一步三回头道：“我走了，你等我，很快就回来，我会把小皇子带给你玩的。”

这一年以来，自登上帝位，他成长了许多，除了面上仍有一些脱不去的孩子气，还真正是长大许多了，也变高大了一些，沉稳了一些。

可是，他这个年纪，也要初为人父了。

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许是见我面上并没有和他一样的喜悦，他又折了回来，拥了拥我，道：“对不起，我必须回去一趟，等我……”

“别这样。”我推了推他越来越靠近的脑袋。

“怎么？害羞了？”他点着我的鼻尖调笑道。

“滚吧你！一家三口团聚去吧！”使力推开他，我骂道。

他又粘了过来，揉了揉我的脸，把我的脸挤成古怪的形状：“若不是她对你有意思，我带你一起回去也无妨。”

“我才不去，又不是我娘子生娃！”我再次推开他。

“秦宝，我真的需要一个皇子。放心，我只是需要，还没到非要不可的地步。你若执意不肯让我回去，那我不回去，陪你便是，你始终是最重要的。”

“恶心不恶心？还不快滚？你想让史官记你一笔吗？”

“我才不怕被人怎么写。”

他的随侍太监在一旁急得直挪脚，转来转去，时不时朝这里瞄几眼，我朝秦昊怒了努嘴，示意他真的该走了。

“晚上我就回来，陪你过除夕，一定要等我哦，不能太早睡，也不要吃太多东西，不要自己放烟花爆竹，不要在雪地里站太久，不要……”

“行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

“从爱上你开始呀！”他笑了，眼睛弯弯的，长睫下流光扇动，魅人心魄。

怎么越长越狐狸精，我心里暗骂。

他终是走了。

我一个人在苍山行宫，倒也乐得轻松，那些个宫人也来得轻松，玩得很欢，把秦昊留着要亲自放给我看的那些过年过节的玩意儿也都私自拿去放了些。

坐在紫木桌前，我边喝着雪水煮的茶，边欣赏歌舞。

苍山行宫的火墙很暖，那些跳舞的歌姬舞娘们都衣衫单薄，轻纱在红粉中流动，殿中帷幕垂下，坠着的流苏轻轻晃动，伴随着悦耳的琴音和歌姬天籁一般的嗓音。

这是仙境，还是人间，都无所谓了。

我只知道，喝着喝着，我居然醉了似的想起来，第六年了，这是第六年的除夕，老爹没有和我一起过，自十六岁后，就再没在一起和和美美地团聚过。当年，我为何要逃呢？早知今日，我就是死皮赖脸也要赖在他身边，总好过今日被人金屋藏娇一般地困锁起来，尴尬地存在着。

这倒也罢了，我却不能再见到他了。

十二年相伴，他宠坏了我，让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学会爱别人。自然，更学不来卫凰带给他的那些感觉。

根据传说，上一世，我走得快了，得不到他；这一世，我却是生得晚了，又要得不到他了么？为什么命运，独独不厚我？

我还是要输？

秦昊留下一名随侍太监来打点我的一切，他见我欣赏了几支歌舞，还是兴趣缺阙，干脆一挥手，让那些浓妆艳抹的舞娘和歌姬都下去了，又拍了拍手，谄媚道：“秦大人，这次的节目可要仔细看喽，民间很喜欢看的。”

“是什么？”我抿着茶问。

“戏曲。”

“哦？”我指了指茶盅，他赶紧给我重新冲上一盅淡绿的茶水，边介绍道：“宫里自先帝的先帝时起就禁止戏班子进宫，甚至连上京都不让进，所以大人对戏曲可能不是很了解。”

“还好，在外面游荡四年，也见过几回的。便是往年，家父也有请民间戏班来府中，那时候啊，老爹……”

话未说完，被他打断了，他道：“大人，开始了。”

我有些讪讪。

哎，竟连善于阿谀谄媚的他都没看出我现在想要的只是有个人陪我聊天，陪我说老爹么？

前面宽地上的地毯上，袅袅升起了一股白雾，似纱如织，恍惚间，一明艳美女若神仙妃子款步行出来，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秦昊还没有回来，莫非是苏后他们母子……

那戏子唱了什么我没怎么听进去，一颗心为苏后她们悬了起来，掺杂着一股莫名的烦躁，我觉得我快要忍不住发脾气了，却找不到出气的理由。

及至一小太监过来报，说是皇上喜添麟儿，宫里忙得很，就不回苍山来了，说是皇上嘱托秦大人我早点休息。

看了看铜漏，早过了子时不知几个时辰了。

一名小宫女过来请示道：“大人，床被已铺好，是否要安排沐浴就寝。”

“天还早着呢，拿酒来，我要喝酒，喝茶有什么意思！”我砸了茶盅，秦昊的随侍太监顿时变了脸色，又不好违抗我，只好拿了纯度很低的酒来，给我满了一杯。

我就着装满酒水的杯子砸到他的脚下：“再想糊弄我，下次难保我不砸到你头上去！”

他无奈，一连换了三次，直到我真的将酒盅砸到他的身上时，才给我端上了满意的酒。

我一杯一杯引着，睡不着，醉了也是一样的吧。

不知换了几曲戏，后来终于上来一丰腴的美女，光华万丈，一身奢华打扮，环佩叮咚，娇颜上两抹红晕代表她和我一样是个醉者么？

她的声音很高，嘴张得很大，我却是知道的，但凡会唱戏的，不管怎样唱，都是不露尺的，一举手一投足，一甩水袖，那怕一个十分微小的转头，都是矜持万分，仪态优雅。

可眼前这一位，却真的只是个戏子。

而不是个会唱戏的。

她的衣衫虽繁复，可秋波源源不断。

我兴许是真醉了，连她不知察言观色地唱《百花亭》我都没发怒，我端着酒杯，走上前去，和她手中的道具酒杯碰杯：“我不是君王，你也不是那杨妃，但若要放浪形骸，我陪你，不要再唱那些万种愁情来寒碜你我了……”

她一惊，口中的唱词有些走音，断断续续，目光怯怯地瞟向秦昊的随侍太监，又不忘暗中对我秋波暗续。

好胆色。

我扔了酒杯，一把抱起他，其他人都讪讪地退下了，我抱住她胡乱地揉弄，她热情地迎合，正不管不顾时，怀中的人短促地闷哼一声，身子一软，便有重重的力量落在我的双臂上，低头一看，她的嘴角溢血，目光涣散，她的后背上，有一支毒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