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却哥哥已经很久没有和小媛玩了,小媛很想念你呢。”小女孩亲昵的拉着林却,满脸欢喜却假装生气,林却看着她可爱的模样,眼睛笑的弯弯的。
“我也是很想念小媛呢。”
小女孩嘟起小红唇,表示不相信,大眼睛一转注意力落在了林却身边的萧坎身上,等与萧坎的视线一接触,那原本肆无忌惮溜溜打转的目光立刻变得怯怯的,连神态也跟着拘谨起来。
林却自然是看出了小女孩的心理,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别害怕,这个哥哥虽然看着不怎么样,其实是很温柔的。”一边调侃,一边转过身捶了捶萧坎的胸膛,然后伴着萧坎无可奈何的表情笑的越发明亮。“看,就算这样打他,他也不会生气。”
小女孩小媛好奇的打量着有些哭笑不得的萧坎,若有所悟的点点头,随后她像忽然想到了什么,细嫩透红的小脸上立刻泛出喜色。
“林却哥哥,我在学校被选为代表要去参加全市‘少年杯’溜冰比赛了!我很厉害吧!”
“咦?真的吗?小媛真厉害!看来我要给小媛准备庆功的礼物了。”
“可是……”小女孩看着林却的目光里融入了小孩子独有的黯然和失落,“可是现在培训我的那些专业溜冰的老师都溜的很差劲,比林却哥哥差远了,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们。林却哥哥,你以后真的都不能溜冰了吗?我只想让你来教我。”
斜阳余辉映染着林却白皙皮肤上的细小绒毛,笑容看起来暖暖的,淡淡的,一如往常的温宛平和。萧坎的心似是被人狠狠的拧了一把。
“小媛那么聪明,认真学的话不论是谁教都一定能学好。我回去备一份大礼,等小媛凯旋好不好?”
“可是……”
不远处一栋咖啡色小阁的窗子被打开,一名年轻风韵的少妇探首召唤小女孩,要她回家吃晚饭。小女孩应了一声,然后不舍的看着林却,像是还有很多话没说。林却揉了揉她的头发,依旧笑着,“我会一直为小媛加油的。回去吧,别让妈妈等着急了。”
小女孩往回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回望林却,眼睛里露出些许的期待:“林却哥哥,会去看我比赛吗?”
注视着纯真的孩子,林却的笑颜渐渐散了,时隔很久的回答,如同叹息一般。“小媛,一个人面对时,才会坚强。”
在目送着小女孩的身影隐入了小阁之后,林却偏过头微笑着向萧坎解释:“住在外婆隔壁那栋小阁楼的小女孩,每次遇到她都会被缠住不放,虽然讨人喜欢,有时也会淘气的让人头疼。”虽然语气轻轻松松,却没有像以往一般看着对方的眼睛,林却似也不需萧坎有所回答,径自颔首顾望夕阳,随后又喃喃的说:“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傍晚的凉意积在空气里,忽而会旋起一段细风,恰好撩拨起额鬓间的头发。太阳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红轮,安详的悬挂在西地平线之上,用尽最后一点余力引导着奔波了一日的行路人走向归途。林却垂下头,支好拐准备迈步,却突然感到手心一热,整只手都被萧坎握在手中。回过头来,便对上了萧坎的那双眼睛,在随风拂动的黑色碎发之后,林却看到了一个深刻幽远的世界,不容侵犯,不容忽视。
坚定不移的握着林却微凉的手,心照不宣的凝着林却柔和的瞳,一时之内想说的太多,竟汇不成语句。萧坎沉默的站着,花开花谢间,薄唇轻启,四周逸满了花色芳香。
“却,林却,你知道我喜欢你吗?你知道……我爱你吗?”
千言万语,竟然在这句话出口之后消失了。释去了重负的萧坎从容笃定的望着林却,心底一直以来的焦躁在这一刻宁息淡去。
林却一愣,而后微微的笑了,不似萧坎以往见过的任何笑容,宛如昙花盛放,极美,极美。只是萧坎看不出,这样的笑容究竟是大地回春的暖,还是极雪一幻的寒。
不吐一语的,林却攀拐近前,然后他将拐杖一松,双手揽住了萧坎的脖子,身体靠进萧坎怀里。附在耳畔的声音暖洋洋的,带着铭心的熟悉。
“呐,萧坎,陪我到后面的小山上看日落好吗?不过上山的时候要辛苦你背着我。”
延缓的山尖,无云无雾。寻常的石土顶面,坐着两个寻常的人,背靠着背。
原来,这里竟是整个小镇日落最迟的地方。
背后是温暖又柔和的感觉,萧坎微笑的望着西坠的艳红似火只余下一道小边儿,有点怅然,有点阑珊。
“却,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一声,对不……”
一语未果,萧坎发觉有些异样,转过头一看,却是林却熟睡在自己背上的景象。
蹙蹙眉,又不由自主的笑开了。萧坎收回微垂的视线,继续望着似乎已经没了顶的红日。
曾经一直疑惑着,温暖,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烈日下灼热的影子,瞳深处苍白的笑容,深寒过后淡淡的回缓。
无从得知。
直到,有一个人与我背靠背的目送夕阳垂落,陪伴我等待暗幕降临。
我不知道黑夜有多么漫长。我不知道我的罪能否被宽恕救赎。
可是我会永远记得那个人背后的温度,暖入心肺,暖入骨髓。
萧坎,谢谢你。
在我还没有离开之前,谢谢。
(三)之1
如果你知道,从你的伤口中会涌出我的鲜血,你还会这么若无其事的割裂吗?
不知由具体何时开始,萧坎被周围的人莫名其妙的疏远了。
其实也并不能说是莫名其妙,个中原因虽然谁也没有明着指出来,但是仔细想想,会变成这样也确实是在情理之中。
不过好在萧坎对这种变化完全不在意。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已经习惯了被盛气凌人的某人视为对头而整日的陪着他勾心斗角,这种小巫见大巫的场面他实在是懒得搭理,还是让它顺其自然好了。况且,得到与失去总是形影相吊的,就如顺流中总会余那么一两行逆波,如果只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插曲,那么萧坎很乐意以它去换得幸福,盛满了自己一颗心的幸福。
比如,逼着林却解一道自己决不会浪费时间精力去解的繁琐题目,然后直接要来结果用。
比如,吃饭的时候趁林却不注意往他的碗里夹一段虾肉,随后又发现自己的碗里多了一块来历不明的鱼丸。
比如,离校前在回廊的过道尽头旁若无人的亲吻林却的前额,而后嗅着闪烁在他长长睫毛上淡金色的暖意。
进一步说,被人疏远后萧坎唯一的感想就是——完完全全乐得自在。
也许真的是自在的过了头,忘记了原本牵连一身的烦恼。直到某个“好心”的人专程来提醒他。
周启尧来找萧坎时正值午休,教室里的阳光分外充足,照在身上有些微热。萧坎的课桌上摊着本又重又厚的科学文献,此时正被坐在课桌后面的人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着,或者是在考虑等下一同复习课题时应该如何预防林却的再度逃跑,萧坎俊美无暇又心不在焉的脸偶会浮起堪称狡诈的笑容。
一个女生走进教室,穿穿绕绕之后,竟然站到了他身边,挡住了流泻一桌的日明。
女生的脸微微泛红,也不知是不是被初夏的骄阳所害:“萧坎,教学楼前……有人在等你。”
“哦,谢谢。”萧坎的回应清的听不出一丝情绪,而就在他前一只脚刚迈出教室之际,身后便传来一阵小小的喧哗。
会是谁呢?这种略带夸张的情形使萧坎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过理智上又乐观的认为应该没有理由是那家伙,直到他走出楼,瞥见了那辆横在他面前想假装看不见都不行的纯黑色保时捷,心里才一沉,知道预感成了真。
周启尧背靠着车尾,悠闲的抱着臂,一身素黑装束几乎与车身融为了一体,看见萧坎也没有表示任何,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暗夜星空的眸对上幽清影绰的眸,漆黑对着漆黑,所不同的是一双居于轻蹙眉弯之下略有所思警觉而猜疑,一双藏在银边镜片之后似笑非笑看不透真意。
互视,亦是在对峙。一如曾经,一如旧忆。
周启尧的唇畔轻轻挑起:“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
果然也不是普通的咖啡屋。地瓷莹亮,晶灯华美,金绣帷幔缀着银白的流苏,搁置在案缘的琉璃花瓶里插束着大朵雪白沾露的天堂鸟,隅角有艺者亲奏弦音,若急若徐。
不沾尘烟的修长手指,捏握着可与之相映的细腻洁然的匙柄缓缓搅动,咖啡的香郁沿着淡淡漾开的纹路逸散在舒缓的空气里,却始终不欲沾唇,似是一种蛊惑。萧坎随意一瞥,眉心又不觉的聚起来。相识近十年了,对于周启尧纨绔奢侈的习性他仍是看不惯,就拿他今日的衣着来说,虽是全然的暗调,但那浅领蚕丝上衣,细纹休闲长裤,根本想都不必想,定然又是选自千里之外的上等面材,再经专业技师的特别工艺,全世界恐怕也就只此一套,不是名品,却胜名品十倍之价。萧坎也完全可以打赌,这一杯坐在水晶盘上被他调了又调的咖啡绝对只是他的一种习惯性借助,到最后是一滴也不会入他的口。
“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怎么,难道我想念老朋友了,不能来看看吗?”
萧坎缄默的抬起眼与周启尧隔案相视,漆黑映泽的发,洁如白玉的颊,略窄的下颌之上是淡唇皓齿眉清目凤,张扬而精细的美丽,甚至可以把萧坎的美逸清俊比落为平凡。真是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一连那透过镜片的目光,都是从不曾有过改变的锐利咄咄。
“扬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萧坎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件事,顿时就有些虚意,目光不着痕迹的闪到了一侧:“不是说,不插手的吗?”
“当然不插手。只是刚好想起,就随便问问,担心视友如己的你为这件事过分伤神。”
萧坎垂下头,盯着一团浮在咖啡上缓缓游移的泡沫,沉默不语。酒香意醉的质感音色再次入耳:“萧坎,霍罹他们,都还好吗?”
“启尧……”刚要试着做些解释,萧坎竟看到周启尧的脸上笑意渐深,虽是美仑美奂,却让人时时涉险。
“如果猜的没错的话,是很久没见了吧。”优雅的再一次捏起调匙,漫不经心的肆意搅弄,匙与杯的碰撞声细而清脆。“所以,你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已经离开了这所学校,转回到了我那里。”
手一滞,含笑的眼神更浓:“我亲自为他们办理的。”
萧坎没有应声,也没有其它任何表示,淡定从容的神色似在等待下文。“你知道这都是为什么吗?因为他们对你很失望。”
“是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与那个人之间的事情,没有人会去干涉,因此你不用对我准备这种态度。我只是想提醒你,理由与情感从来都不会同气连声,你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与霍罹他们信赖你的情感。”
“呵,你居然会和我谈情感。”
“以前的你,我自然不会。也没有资格。”
萧坎笑了,一脸揶揄,“那么你现在有资格了?还有什么要劝慰的话,不妨一齐说出来吧,时间有限,我还有别的事情。”即而忽然倾身,拉近了与周启尧的距离,笑容一点一点的从脸上逝去,语音微沉:“不过启尧,我明白的告诉你,我现在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撤回身,端起咖啡,在周启尧犀利复杂的目光中安然品用。半晌,周启尧收回驻在他身上的视线:“我开车送你回学校。”
萧坎睨了眼周启尧杯子里的咖啡,果然一滴不少。
路旁的风景在车窗中飞快的变换着,衬的车子里的气氛有些窒闷,萧坎的神情看似在沉思,但若仔细一辨,即会发现深邃黑眸凝的是一片茫色。霍罹的影子,阿扬的影子,旧时的光阴,如在记忆暗角里散碎的拼图版块,一经组合又立刻清楚的铺在眼前。确实,道理是一回事,情感又是一回事,即便是知道事有内情,但是除了心中全是他的自己以外,谁又能接受与害友之徒有至亲关系的人?愧疚,愧疚自然还是有的,对阿扬,对林却,对霍罹他们,甚至对此刻身边的周启尧。或许真的是自己做错了吧,自决定从林却入手报复就错了机缘,但应该相信的是,无论境遇的砝码有多沉重,只要这一侧盛的是化开在那双栗子色瞳眸中的融融暖笑,那么他心中的天平就绝不会偏向令他痛苦的后悔。
世事变迁千种万种,可是萧坎却再也做不到令那双眼睛中的自己背转远去,这是否就是他的命呢?
车子在萧坎顾自的淡然一笑中嘎然停住。课余时分,学校后门人流不息,萧坎推门下车,直接去向他与林却约定的自修室。周启尧亦随在他的一侧,清冷的气质配合了华丽张扬的气质,引来周遭不少侧目。
“萧坎,你变了。”
“怎么说?”
周启尧顿住,倨傲的眼睛四下浅眺,“例如——”
余音还在绕梁,身体却骤然一倾,周启尧的双臂顺势搭上了萧坎的肩,两人在霎时间迅速换成了一种暧昧不明的姿态。
如此瞩目的举动自然是立刻吸引了大批好奇的目光,微讶声不绝于耳,周启尧出乎意料的行动惹的萧坎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发作,眼中突然呈现出一双温柔的瞳,异常安静,安静如昔,混杂在各种世浮的黑白双色中,然后又趁着萧坎的一念之虚悄然隐匿。
再寻,便若地图之上千屿索礁,茫茫无踪。
萧坎心中陡然平添了一份惴惴不安,想拉开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周启尧却先一步抽身撤臂,而后慢条斯理的推了推梁上的眼镜,看都没看萧坎一眼,好像方才的一切都是萧坎自己凭空生出的幻觉。
“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坎问出的每个字都是又低又缓,仿佛一种警告,可惜周启尧并不买帐,置若罔闻的迈开几步,背着萧坎一复先前的答话:
“例如,你以前从来都不会问我这种问题。不论我做了在你看来多么无聊的事情。”
深深的呼吸之后,盯着俊逸背影的目光严酷起来,萧坎一字一顿的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倾城绝代,惊鸿回转,笑语嫣然,傲凌众生。
“因为,我讨厌那个人。”
周启尧的眼神,依旧逼人咄咄。
自修室里,萧坎手把凉茶,喝一口,又喝一口。等全喝光了,便将身子往后一靠,眯起眼睛想事情。
那架势,任谁也看的出,他生气了。
不错,林却是又将约定翘掉了,但是这次萧坎却没有忙不迭的四处抓人,他会生气也不是因为这个。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那一天萧坎离开了周启尧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林却向他解释清楚,林却是他想要并且已经决定要守护的人,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他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可是怎么料到,当他胸怀忐忑的找到林却时,迎向他的居然仍是那一张暖到人心里的笑靥,虽然之前萧坎一直祈祷林却不会为此生气难过,而真当所愿的事明明白白的成了真,心里的某一处又开始逆着筋的别扭。
好,再观察看看吧,毕竟林却隐藏情绪的本事他萧坎已经领教了不下十几遍了,等一等看会不会露出什么蛛丝马迹。可是到今日此时为止,两天过去了,结论呈案一切正常,林却所有的神情、语言、行为都自然的不能再自然了,就好像那天他亲眼看见的事根本就没发生,或是那天发生的事根本就跟他没有关系一样。跟他没有关系吗?跟他没有关系吗?!萧坎简直想扳着林却的肩盯着他平静的双瞳大声问一句:你凭什么不生气?但是他忍住了,忍住的结果就是闷气憋在胸口,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