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番外——另一个可道

作者:另一个可道  录入:09-27

“……却?!”

林却的眼睛转向了窗外,目光顺着窗口飞上了无垠的蓝天。忽然,他合上双眼,待再张开时,其中已含了无尽的落寞。

“萧坎,可以陪我去看望外婆吗?”

天蓝的发亮,万里无云,道路两旁建筑的规模逐渐趋于小型化,能够看见的行人也越来越少。萧坎的心里有很多很多的疑问,只是他不知道应该怎么问,从何问起,所以全部卡在了喉咙里。又行驶了一段时间,由于路面不平,车子有些颠簸,萧坎转过头看看身边的林却,见他专注的凝望着车窗外的景色,眼角唇边似乎含了些笑意,便明白他此正沉寂在自我的世界里。心中的柔软被触动,一种淡淡的满足感弥散开来,萧坎轻轻握住林却搭在旁边的手,林却回过头对他安静的微笑,温暖之余竟有些心疼。

“萧坎,谢谢。”

“啊?”

“谢谢你肯陪我来,还肯陪我一起乘长途汽车。我总是,特别喜欢这样的看着路边的感觉。”

一时间,萧坎竟说不出话来,只怕一开口,便有酸楚逸出,毁坏了眼前人那明明微不足道却又显得盈溢满满的幸福。通向小镇的长途汽车里除了萧坎和林却只剩下三五个人,彼此互不相识,车内除去发动机的响声以外,几乎连斜入的阳光都带着份静谧。萧坎张开手臂,绕到林却的背后将他轻轻拥在身侧,林却顺从的枕在他的肩上,有些疲倦的合上眼睛,软软的栗子色头发浸在光里,异常的灿烂夺目。

在其他人看来,汽车里百无聊赖的时光应该显得相当漫长,可是萧坎恰恰相反,即使他命令自己必须纹丝不动的轻轻环着似乎已经熟睡的林却,即使他的胳膊也麻木了,他还是觉得时间过的太快,甚至有些舍不得。红日略偏西,车上的乘客只剩下他们两个了,林却栗色蘸着金光的长长睫毛轻轻抖动的几下,随即蓦的张开双眼现出一双熟悉又温柔的瞳,他立刻离开了萧坎的怀抱翘首望向窗外,在确定没有坐过头后才转回来笑着对萧坎说抱歉,给他添了麻烦。

看着这样温暖的微笑,萧坎的心里升起了一种无力的失落,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会因为林却对他说出礼节性的话语而受到伤害。右怀里倍感空荡,好像刚刚离开的是身体本身的一部分,此时正无意识的期待着他的回归。倏然的,萧坎有了自己向往的生活:无论时间与场合,他都可以随心所欲的拥住林却,不再有任何顾虑,不再力不从心;而林却,他能把自己的怀抱看成是他理所当然的归所,他可以在里面撒娇、任性和躲避灾难,不必再去考虑是否应该表示谢意或歉意。

林却大开了车窗,纯朴的风穿过了他的发间直扑到萧坎脸上,忽然他回眸莞尔:“我们要到了。”

一座景色优美的小镇。路由碾平的石子铺成,四处都种植着花草,周围坐落了不少二三层的小楼,远处还有规划整齐的低房。空气新鲜,混杂着少许的泥香味,萧坎配合着林却的速度慢慢向东行走,太阳的光辉自后而来,将视野中的景物涂上了温暖的色彩。林却没有说话,萧坎也没有,两个人仿佛相互约好了一般的沉浸在小镇的宁静里。萧坎很清楚,踏着的这条路将会通向林却生活的一部分,他从未涉入的一部分,而阻隔的门会由林却亲自为他敞开。

一直笔直的前行,两旁错落有致的风景随着林却顿挫的步伐慢慢向后推移,温柔的栗子色瞳眸中,曾经蕴涵的若有似无的宁明笑意不知何时已淡化消逝。路程尽长而尽短,各自的寂寞只能各自背负,也惟有自己,才真正清楚承受这份重量的辛苦。终于,随着步子的一滞,林却抬起腕指着一座青砖白墙的双层小阁,声音清澈柔和,却不知道藏了多少不愿被人察觉的忧哀:“……是这里。”

一座自带了片私人小园子的清雅小阁楼,没有一处荒芜不整。暗褐色的双扇雕花铁门,不高不矮的乳白围墙,还有半蔽在其中虽不十分惹眼却一瞥便知井井有条的纤枝曼从,很明显,长居在这样的地方要花费的绝不是小价钱,只是即便如此,所有的这些都垂末的偎在明朗的光幕里,无从掩盖的露出满园的死寂淡凉。萧坎听见林却极轻的叹了口气,而后默默的望着他架着拐杖缓缓移行到小园子前推开了有些沉重的铁门。

沉静的走入小园,辗转来到小阁楼的左侧,萧坎亦无言的跟从在林却的后面,看着他推了推银白色的门,没有推动,随之习惯性的从背包中掏出一串钥匙。林却转开锁,却没有立刻开门进入,他不发一语的静默了片刻,因沉入伤境而忘记隐起的孤落颓伤一丝不差的全部落入了一旁一直注视着他的漆黑深邃的双瞳。一瞬之后,林却停止了犹豫,果断的敞开大门径自走进,走到一半时,回首淡淡的看了看萧坎。

不华丽但是整洁和谐的会客厅堂里没有一个人,距离门前最近的一角,一张半高的圆桌上摆放着似乎很久没有被动过的紫纱茶具,林却轻轻绕过款式不俗不华的家具陈设,架着拐杖有些艰难的登上通往上层的大理石阶梯。凝视着一阶一阶登行的身影,萧坎的眉间渐渐的聚起又慢慢散开,再次没有做任何表示的跟上去并随着来到一间房间前,然后微微怔住了。

盛满了光明的房间,尽头处银色暗纹的窗台旁一架略旧的摇椅上坐着一个阖目养神的老妇人,虽然时间在她的脸上刻下了岁月的痕迹,但那庄重的神色与衣着打扮依旧萦绕着一种未曾衰缩的傲然。林却背对着萧坎立于门旁,略略的垂着头,单薄的背影似乎负载着不可抗拒的沉重,即使此刻看不到他的表情,萧坎也分明感收到了林却独有的那种落寞清寂的眼神,那种只有在极冷极痛的时候才会流露少许的无助。顷刻间,萧坎的胸中生出一种横纵交错的痛楚,就在他想伸出手给那瘦弱的双肩覆上一点温暖时,林却忽然抬起头,架着拐一步一步的走过去,随后萧坎看见他面对着老妇人展开了一如往常的明媚笑颜,温暖而柔软,映的一屋春光无色。

“外婆,我又来看您了。这些天来身体还好吗?”

厚重的眼睑慢慢张开,一秒钟之后,再次合上。回应着柔和的问候声的只有房间里自始至终不曾消失的空寂。

“距离上次离开,应该已经一个多月了吧,我很想念您呢。”盎然明亮的笑靥没有丝毫改变,林却转过身拉开合金窗扇,乘机而入的细风恰时的挽起额前的栗色碎发,看上去竟是疏离的。声音,似温暖的水流,不掺一丝杂哑的融合了令人安心的温度:“对了外婆,今天有个学校里的朋友陪我一同来的,他叫萧坎。”

独自一人的对白,独自一人的掩饰,一场孤单清冷的独角戏在这样一个明朗的下午安静的上演着。身出豪门的萧坎,从未亲身遭到任何人的冷遇,而今这一刻的场面却让他垂下眼睛不忍再看下去,酸楚自心底一直涌至喉咙。他知道,林却是撑的住的,无论要他面对什么他都是撑的住的,可为什么越是这样,自己心里崩塌般的疼就越深刻呢?

“乔阿姨,最近有没有按时来呢?”

深深的呼吸之后,萧坎蓦的跨步走到林却身旁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果然,是冷的,与微笑的温暖截然相悖。松开紧抿的唇,似乎有大堆大堆的话要涌出来,可是在对上那双温柔却又事事明了于心的瞳时,所有的语言便又化成了烟雾。和煦的阳光,照映着春蕾般的微笑,若没有传入掌心的冰冷,真的就想这样相信一切美满幸福。

“萧坎,家政员的乔阿姨今天好像又要迟到了。我留下来打扫,能不能麻烦你也留下来为外婆准备简单的晚饭呢?”

隔角的房间就是小储藏室,两扇门彼此敞开时部分可以相望。萧坎找出一些食物与食料,调配一番送入微波炉后便闲下来回身望去,隐约可以看见林却跪在地上细心的擦拭一块一块的地板砖。

“外婆,转季的时候不要忘记每天开窗通风,温度和湿度都对身体健康影响很大。”

“外婆,三餐要按时吃,另外要注意食品卫生。”

“外婆,需要什么就写在纸上吧,我会给你带来,或是让乔阿姨去市中心去捎。”

“外婆……”

萧坎反手关上了储藏室的门,然后重重的靠在门板上,两只眼睛茫然的盯着天花板上精细的图纹。窗外,夕阳近至,该是家家团聚的时候了吧。

有时候,无力的感觉并不是源自于自身的匮乏,只因为无法替代,所以也无法说出安慰的语句。

萧坎以为,林却的外婆会一直这样忽略他们的存在,一句话不说,一眼不瞧。然而他错了。就在他们将一切收拾妥当,萧坎准备携着林却离去的时候,眼前绝然傲骨的老妇人忽然不急不缓的拽住了他的胳膊,一双清冷的眼睛严肃的打量了片刻之后,缓缓露出些许赞赏的微笑。

仅对萧坎一人。

然后,她巍巍的从摇椅上站起来,走到小冷柜前取出一小篮鲜明红润的草莓,塞给萧坎的同时她说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

“谢谢你,孩子。”

被感谢的,被善待的,是陌生的萧坎。只是萧坎。

下意识的,睨了眼一旁的林却。柔软的栗色头发垂落在额前,深深的遮住了曾经温柔的双瞳与温暖的微笑,孤单的影子被渐红的残阳长长的拉在身后,萧坎知道,如果他一直将他的手握在手中,那么他此刻一定会感受到来自于掌心的冰凉微栗。

心沉到了谷底,口舌僵涩。不知该说什么。不知什么该说。

最后还是选择了默默无言。勾了勾林却没有温度的指尖,萧坎率先走下楼梯,当绕至陈置着紫纱茶具的圆桌时,将一篮草莓原封不动的留在了上面。

外面的天空中飘浮着被烧红的晚霞,大片苍茫,大片瑰丽。壮美自然的姿态,无拘无束,使人有种想要带着感动落泪的憧憬。被橙红色的光芒笼罩的小镇,安宁的延续到视野的尽头,偶有倦鸟盘旋,轻鸣几声以后寻到了归巢。晚风流过,声音若隐若现的绕过耳畔,细语连连,倾诉着不为人知的喜怒哀乐。

萧坎回过头看向身后的林却。

纤瘦的身躯寥寂的倚靠在已关合的门边,林却双目微阖的仰着头,将自己全然的浸润在夕阳无限的红辉里。唇角无笑,寂伶淡落,萧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林却,看着没有任何遮掩的疲惫神情,他又怎能不知道其中蕴涵了什么样的极致。

“却……”

听到轻唤,林却徐徐张开眼,再一转睛,暖若花香的明丽微笑又回到了眼前,他望着深深看向他的黑色眼眸,用一贯温和明朗的语调询问:“我的外婆,其实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吧?”

“其实,外婆选择了住在这个距离市区较远的小镇我是很担心的,原本就已经年岁渐大,又加上一些陈年旧疾。虽然从家政公司请了乔阿姨来照顾她的生活,可是外婆又嫌清净被搅,坚持一个人独住,只让乔阿姨照顾她的每日三餐以及做简单的打扫……”

“却,别再说了。”

略苦的声调令林却轻轻一怔,洋溢在唇角的柔柔笑意落下。沉静的望了萧坎好一会儿,他架起手中的拐杖无言无语的经过他的身畔,一直走出了双扇的铸栏雕花大门。亦默默的跟随的萧坎,看着前面的人在跨出小园后渐渐收步,驻足昂首,虽是见不到任何神情的背影,此刻却以一种绝美的姿态融入了浓浓的暮景,似无归意。

强烈的心惊席卷心头,仿佛再不拦住,那个最珍贵的人便要化作幻影,就此隐去了。

“林却!”

只微微偏了下头,红霞的光晕与他的周身镀了一层更深的暖色,而不知何故,浮聚在四周的倦惫之意也随之越发的深和浓。眼前的绚丽惟美,若一块哽在萧坎嗓中的石头,吐不出也咽不下,俊逸的眉间凝出了深重。

“萧坎究竟知道多少呢?关于我的事情。”

林却转回身,安安静静的看着萧坎,安安静静的笑了。栗色的瞳眸,因为背着彤霞,颜色变得又深又暗,幽幽没有尽头。还是那张暖如冬阳的笑颜,掩去了本应与之完全相反的色调,不知是否已经沦为了命运的烙痕,深入一生一世。

“有一个罪恶的生命,它的降生是一种无法启齿的耻辱。它能够伤害并且一直伤害着自己亲人最脆弱的地方,光明中如此,黑暗中也如此。然后有一天,它终于逼疯并杀死了一个人。”

“一个拥有温柔气味的娴雅女人,美丽而隐忍。是它的母亲,也是别人唯一的女儿。”

“它应该死掉,早就应该死掉。可是它没有,一直没有。为什么上天会这样不讲道理?”

“还是说,判予它遭受的背负的偿还的,已经逾越了死亡?”

“萧坎,只要知道了实情,任何人都没有理由不嫌弃我,更别言是与我血脉相连骄傲一生的外婆。是我用残忍的方法毁灭了她的至爱,我又怎么可以违逆天理的希望她不要憎恶我呢。只是,她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安恬。宁寂。唇边漾起了似深似浅的柔和。夕阳无限艳丽。两道修长模糊的影子间是遥不可及的距离。

是呼吸停止了?还是心跳停止了?如果都不是,那么是时间停止了。

停止在了明丽晴空背后的凄惨暗夜。不能入睡,不能出声。

残阳光芒平射过来,萧坎眯起眼睛。映在眼中的林却幻作氤氲一片,只剩下镀着红茫的轮廓。这个属于林却的轮廓在距萧坎说不清远近的对面停滞了很久,然后他看着它带着印象中熟悉的顿迫背转远去,变小变淡。

“所以呢?”

平静的听不出一丝波澜的声音。手臂僵了一秒,臂下的拐杖已不能自然的跟上向前迈进的脚步。

萧坎迎着光努力的张大眼睛,原来也没有多么刺目。前方依稀的人影清刻起来,原来也没有多么遥远。甩开步,用不了多久就站在了那个人的身边,原来也没有多么难以够到。

黑白分明的眼,像不染纤尘的棋子,严厉的有些刻薄。身畔有短矮素桥,石与木相辅砌筑,桥下流觞曲水,涓涓不断,泠泠作响。萧坎再问:“所以呢?”

“所以为了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就任凭林赖源随心所欲,保全他,顺从他,默许他翻改你的档案污蔑你的过去,甚至不惜作践自己的才能和未来去取悦他是吗?!”

林却微讶的注视着渐渐燃起怒意的深夜瞳眸,怔了好一会儿才凝神垂眼,不置可否的将目光投向桥下浅流,许久,接过话尾:

“我需要有人按期提供一笔不匪的金额来供养已经荣享一生富贵的外婆。我想要、我应该、我必须用尽一切去争取。”

“你!”萧坎听罢怒不可遏,死死的瞪着这个在宿命里随波逐流十几年的人,连眉锋都沾染了厉色。然而片刻,盛怒转成了一声不与人闻的轻叹,既然不能扭转他固守的理所当然,那么至少他现在还可以插手为他收拾残局。

“如果是钱的问题,那么我可以……”

话没说完,林却的手就先覆上了他的唇,冰冷的触感侵入皮肤,引来心中一片刺痛。白皙清丽的脸庞,全无笑意,细凝之下竟然能寻到暗藏的冷。栗子色的瞳中深暗无茫。

“一旦有所依赖,失去后便再也承担不起。不要在你我之间加入这样的关系,这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垂西的残阳下翠柳映红,萧坎看见林却轻轻的,却又毅然决然的摇了摇头。

并没有感到特别伤怀,也不再愤怒,只是心里面空荡荡的。原来,他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林却哥哥!林却哥哥!”忽然传来的清甜稚气的呼声打破了无形的僵势,萧坎林却一齐顺声望去,见一个年约八九岁的小女孩穿着淡粉色的花边衬衫正往这边跑来,头顶上两只小辫子轻轻摇晃着,一脸乖巧。林却习惯性的弯下腰,温温柔柔的回应:“小媛。”微笑已在不觉间绵绵绽开。

推书 20234-11-07 :妄为+番外——十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