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袖里掏出手巾给男孩擦了擦汗,琉璃一笑,用赛过春风的柔和语气说道:「哪有打手还兼职耍剑弄舞的,琥珀你去跟你蝴蝶姊姊说,这事不在我工作范围以内,有劳她费心了。」
传话小童只得再次跑开。
连谢师傅都不禁感慨男孩可怜的遭遇,并且确定了一件事,团里同时有蝴蝶与琉璃两人,绝对是家门不幸。
彼时,迟迟等不到人来接手的石英等人也已经有些撑不下去,恰巧今天团里武功高强的团员都到外面去了,剩下他们这些半大不小的团员守团,这些个流氓却偏偏挑今天来找荏,也真是会找时间啊。
「这里分明就是俺们的地盘,你们随便在这里扎营还想着占便宜啊。」其中一人按耐不住,虎着脸骂道。
「不是……这位、这位大爷,我们天鸣园四处游走,今日应晶泉楼庄老板之邀来到此地,还请大爷们行个方便。」石英拱手一揖,不卑不亢道。
「与爷们钱财,才有方便,这可是道上规矩啊,小弟弟。」另一人猥琐地笑道。
「请恕在下冒犯,这个提议我们无法接受。」石英皱着眉头道。
对方闻言果然大怒,把石英推倒在地,其他人也纷纷推开上前拦阻的团员,抽出腰间大刀打算大闹一场。
「嗯……那边好像闹起来了。」一直注意边上动静的谢师傅见状,对琉璃缓缓说道。
琉璃眼也没抬,「没事,双方一言不合打起来是常有的事,小孩子闹着玩的,一会儿就和好了。」
可是我看来不像会和好的样子,谢师傅默然。
因此,谢师傅继续调他的酱汁,琉璃依旧盯着羊肉流口水,蝴蝶也像是跟琉璃有相同想法似的,闭门不出,直到凤无痕又没事找事的跑来围着某人团团转,秦昭环为了扞卫某人的后脚也跟着出现,另一边的打斗还持续着,却无人阻挠。
「今天真是热闹啊。」坐在琉璃的右手边,抿了口茶,凤无痕好心情的笑道。
「哼,不过是小孩子打架罢了。」冷笑一声,秦昭环挨着琉璃的右手边坐下。
「秦夫人还是这么严肃,当心未老先衰啊。」凤无痕笑得好比灿扬。
「凤丞相过虑了,比起某些人老没正经的,我不辛苦点怎行呢?」秦昭环神色不动。
这里也有一对小孩子在吵架啊,谢师傅感慨。
「无痕和昭环的感情真好啊。」琉璃笑道。
无视两人不约而同射来的眼刀,琉璃神色一懔,长袖偏摆,截住了当头兜下的大斧,身边凤无痕与秦昭环也同时向两侧略去,轻松躲过伏击。
「哈、俺的兄弟赶过来了,看你们还嚣张劲。」乱斗中,有人讥笑起来,琉璃随意望了眼,果然又多了许多粗裘布衣、手持钝斧的流氓,从远处就听得他们喊打喊杀的嘶吼。
手上一个使劲,那看来粗壮有力的大汉便唉叫起来,大斧落在地上,人也跟着抱着手在地上打滚。
「头儿,可恶!」眼见同伴受创,马上有另一人扑上琉璃。
琉璃毫不在意的耸耸肩,一闪身,那人收势不住跌落在地,又被身后不知是哪方人马的踩了几个脚印子,琉璃眨了眨眼,记念着心爱的羊肉串,便转过身,不知是有意还无意的也从那人身上踩过,只是这么一个刹那,便让他看到了令他目赀欲裂的话面。
时间彷佛静止了——
嗯、正确来说,是琉璃的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他呆呆的,看着那灰烬中的残物,缓缓上前几步,从不断传来的呼痛声中,大概是又顺便踩了某些人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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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谁……把我的羊肉弄成这样子?」连冰雪也能消融的笑容,琉璃轻轻的、缓缓的问道。
即便是尚年幼的琥珀,也能清楚感觉道从男人身上涌出的寒意,那慑人的杀气彷佛能穿越五脏六腑,从脚第一直沁到头顶,所有人不由自主的抖了抖,很有默契的往敌对方向指去。
「嗯?」琉璃偏着头,笑容好像又扩大了点,「我现在啊,真的不太高兴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句警示,闻此言,凤无痕与秦昭环两人干脆的放下手中人,朝石英等人看了一眼,对方恍然,也跟着动作,接着以逃难之势迅速移动到远离琉璃十尺外的营地。
流氓头子一伙见状也想闪人,可惜动作慢了一步,才堪堪迈出一步,便觉肩膀一紧,下一刻天旋地转,人又摔到了地上。
男人一脚踏在流氓头子的脸上,竟还是笑脸盈盈,让人看得毛骨悚然,只有凤无痕知道,对方此时是气极反笑,见人就打,无关敌方我方,所以他才要拉着其他人快跑,气炸了的哥哥……
凤无痕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说实在他也没真见识过,但就是有预感会很恐怖。
听着不见断传来的哀嚎,琥珀仰着小脸,因为被石英特意遮住眼睛所以看不到那残忍的景像,男孩天真的问道:「这是不是就叫做羊肉串的怨恨?」
凤无痕只得苦笑,而后又不忘转头嘱咐道:「你们在晚餐前离哥哥远点。」
「哎呀呀,怎么吓成这样子了?」
「不、你……你离俺远点!」
「真是,你这样子真让我难过,这才刚开始呢。」
琉璃像是逗着老鼠的猫,先是露出自身的空系,在猎物扑将上来时,一爪子揪住对方衣领,另一手上是方才抢来的大刀,闪亮的刀锋离对方的眼球只一尺,深深的倒映在那双恐惧的瞳孔里,反称着男人绝美的笑颜,直等到猎物吓得哭爹喊娘了,才方换得一丝喘息。
被毒打一顿都比不上这种精神上的煎熬,石英倒抽一口气,把琥珀拉到怀里抱紧,不让男孩有偷看的机会。
男人折磨的手法层出不穷,抽筋断骨,衣不沾血,偏生使出这种残忍的手段的人,还是气质翩翩,姿态优雅,那被拿在手上的大刀随着琉璃的动作飞舞,轻灵写意,几乎就要忘记那些被折磨的可怜流氓。
「让我想想,接下来要玩什么呢。」琉璃嘟着嘴,思虑着什么的微歪着头。
拎起流氓头子的衣领,对方虽然没受什么外伤,但显然方才的惊吓未愈,此番近距离的跟男人对视,脚都有些发软,「俺们有眼不识泰山,得罪大爷,求大爷您高抬贵手,放了俺们吧。」
琉璃笑笑,远方忽闻马蹄声渐渐,他往声音处一瞥,容色又是一变,手腕翻转,大刀往流氓头子的手里一扣,架到自己的脖子上。
众人皆被这一举动弄得懵懂,愣了一愣,但见营地外方黄沙漫天,旌旗猎猎,没多久一声鹰啸,从外方突然涌上许多黄衣人,一白色的身影领在前方,以疾风骤雨之势往琉璃的方向略去。
凤无痕微皱起眉头,那领在前头的白衣人他看着有些眼熟。
转眼间,琉璃与流氓头子一伙便给包围了起来,琉璃望了眼领头的男子,微不可察的瑟缩了一下,嘴一扁,竟哀叫起来,「真儿,救救我啊,这些个流氓好凶喔,他们威胁说不给钱就要杀了我。」
流氓头子愕然的瞪着他,从没见过这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
男子,也就是言真沉着脸色,视线从琉璃转到他脖上的大刀,最后停留在流氓头子脸上,目光所即之处像是有上百万只的小虫,深深啃其骨啖其肉,流氓头子手一抖,刀子落地,站不稳的身子在手下的帮助下才得以支撑。
「真儿!」琉璃突然冲了出去,以很微妙的角度躲到言真的背后。
流氓头子这次直接摊坐在地,适才男人跑开时似乎斜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下次有你们好看的」。
「爹……」言真侧过头,脸色只比锅底好看一点,琉璃陪笑着,死死抓着对方的衣摆,不让他有转身的机会。
下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因为凤无痕等人已经迎了上来,言真叹口气,留给他一眼「你别想逃」的警告眼色,琉璃这才逃过一劫。
之后流氓头子一伙被龙吟宫弟子拿了下来,只是当琉璃偶然想起要接着后续的教训时,济州成早已没了那伙人的消息。
是夜,琉璃终于如愿以偿的吃到羊肉串,当然,经此一事后,所有人都已经有了共识。什么,你说是「食物的怨恨是可怕的」,傻孩子,这只能算是大括的结论,还无法贴切的形容他们被深深震慑的心灵,应该是——绝不能抢琉璃的食物。
席上,听闻此事的翡翠歪了歪头,脸上是有点复杂的表情,对着琉璃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得罪他们的。」
「哎、真的,是什么时候?」
「就是上次采买的时候,你为了抢一个……什么东西,太过激动,手中的东西往后挥,刚好撞上马大三……就是你说的那流氓头子,那家伙也挺衰的,那时县衙的马车从后头经过,马大三突然跌过去惊吓了马匹,引起了不小的骚动。」翡翠沉浸在回忆里,面无表情的说道。
「嗯、我也知道,那件事闹得很大,听说那时坐在车上的是知府夫人,因为马匹惊动的太厉害,还因此跌下了马车呢,不过索性是没有大碍,否则就真的糟糕了。」石英跟着道。
琉璃闻言停顿了半晌,在众人以为他终于想起了什么的时候,他一拍手,豁然开朗道:「是了,就是抢高味堂一天限量三十份的芙蓉糕那天啊,难怪我就觉得怎么这么吵。」
……芙蓉糕和人命,哪边比较重要以经很明显了,马大三啊,遇到这个男人算你倒霉,翡翠暗忖。
「爹,你果然又惹麻烦了。」一直默默倾听的言真突然出声道。
淡淡的语句,却字字都带着寒渗,那张如被冰霜包覆的脸孔突然转向琉璃,后者一惊,觉得手中热腾腾的羊肉串都不再有温度。
本来还欢腾的气氛因一句话瞬间冻结,当事者却犹不自知般,迳自散发着冷气,直到一阵笑声传来,是那从不知良知为何物的团长大人。
「您应该就是龙吟宫的宫主,言真言大人吧,真没想到您与我们家琉璃是这种关系。」蝴蝶掩着嘴笑道。
「我们家」三个字就像落下的一记闷雷,某三人同时抬起了眼,该怎么形容那种目光呢?嗯……就像是要把某鳞翅昆虫抽筋拆骨般,当然,当事者是绝对不会介意的。
半晌,言真冷哼一声作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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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难道……这位言公子真的是琉璃哥的孩子吗?」石英忍不住讶异问道。
其他人包括凤无痕与秦昭环两人也竖起耳朵,显然都对这问题非常在意,但见琉璃握起拳头,异常激动的答道:「这是当然,对于真儿的爹这件事,我是说甚么也不会让步的。」
也不会有人跟你抢啦。
「这么大的儿子,那么琉璃哥到底是几岁啊?」
众人同时看向还是老神在在的蝴蝶,对方耸耸肩,但笑不语。
该来的还是跑不掉,琉璃最终还是被言真逮、不,是被带回去,刚好就是琉璃他们初来齐州时去的秋水客栈,不过有一点他一直觉得奇怪,你说这济州嘛,不比江南的好山好水、亭台水榭,虽然是三国极散之地,但到底是荒地乾漠,哪里来的秋水长天,客栈里的掌柜小二也个个猴眉小眼的,哪有什么秋水盈眸。
「你管别人这么多作什么?」言真挑眉。
「真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爹不是经常告诫你要不耻下问,学问才会增长啊。」琉璃义正严词。
问题是这应该不是用在这种事情上吧,言真无语。
事后琉璃果然不耻下问的跑去跟小二串门子,才知道原来这客栈原本应该是叫萩水客栈,就是靠近营地的那条小河的名子,当年的木匠偷工减料,正好那时的掌柜的又大字不识一个,就这么给他蒙混过关,之后的人嫌改过麻烦,反正念起来也一样,就这么得过且过了。
学问增长后,琉璃不禁感慨,这年头连个匾额也有黑心商品,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话说远了,这里言真把琉璃提进房,看着儿子不见好转的脸色,琉璃端坐在岸边,如坐针毡。
良久,预想到的怒骂没有传来,琉璃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对方还是那死了爹的脸,一副怒气勃发的模样,却迟迟没有扬声。
「真、真儿,你是不是……要跟我说什么?」话一出口,琉璃就悔的直想咬断自己的舌头,哪有人提醒别人来骂自己的,这不是自找罪吗?
谁知对方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背身走回门边,「没什么,你早点睡吧。」话落,遂开门离去。
琉璃怔怔的,看着倏然只剩自己的房间,心里空落落的,却不太明白是为什么。
因为心里落着事,琉璃晚上辗转反侧,早上起床时照了铜镜才发现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跑到儿子的房间去,房里空荡荡的,却早已没了人影,琉璃注意到床上的被褥整齐,桌上的骨瓷杯也好好的扣在拖盘上,到像是根本无人入住的样子。
琉璃只觉得昨天那种空空的感觉似乎更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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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客栈门口,市集上行人如帜,各种吆呼笑闹声一下子灌入耳里,琉璃这才缓缓回过神,他眨眨眼,左看右看,身边一人也没有,沉默良久,秋水客栈突然传来一阵长笑,直把旁人吓得叫道疯子啊疯子。
第一次、第一次啊,可以随心所欲后边没有跟屁虫的逛街,琉璃双眼晶亮,早把那些个烦恼都给抛诸脑后。
只是晃着晃着,手上还是空空如也,人倒是不知觉得又回到天鸣园所在的营地来,琉璃歪了歪头,迎面就有一个青白色的小人影扑进怀里。
「我还以为你走了,琉璃哥哥。」琥珀抱住男人的腰,兴奋的说道。
「怎么说?」琉璃摸着男孩的头。
「因为蝴蝶姊姊说你找回了儿子,就没有在带在这里的理由了。」
闻言,琉璃有些忍俊不禁,怎么说是他找回了儿子,分明是真儿找到他的啊,他这个爹当得不称职,老是惹得自个儿孩子操心。
不过说到蝴蝶,琉璃疑惑起来,怎么说那女人都一直要求自己参与枫雨的演出,如今舞也排好了,舞团在一阵子就要上场了,以这女人锱铢必较的性格,怎么昨天真儿要求要将他带回去时,也没见她吭一声。
「琉璃哥哥说到做到,你们在济州的演出还没完成前是不会走的。」琉璃笑道。
这时远远便见蝴蝶款步往这走来,对方倒是不意外自己的出现,不过当两人面对面,蝴蝶先是咦了声,而后紧紧的盯着他的脸半晌,露出有些暧昧的表情。
「哎呀、这才第一天呢,就这么激烈啊。」蝴蝶笑脸盈盈,琉璃则是一头雾水。
不久后凤无痕和秦昭环也先后前来,但是态度却与蝴蝶大相迳庭。
「可恶,那个小崽子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哥哥?」凤无痕失去了原先的风度翩翩,咬牙切齿道。
「我就说那小子不对劲。」秦昭环脸色铁青。
琉璃皱着眉头,心想这些人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无痕,你这做叔叔的怎么这么说自己的侄子。」琉璃双手交叉在身前责难道。
凤无痕冷笑一声,「我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侄子,看他的年纪,难道哥哥你在十几岁时就有私生子了?」
「我又没说是我亲生的。」琉璃偏着头。
凤无痕瞪着他半晌,突然叹了口气,颓着肩膀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摇着头喃喃不知在说什么。
琥珀好奇的伸长了脖子,隐隐只听到一些:失算啊……死小鬼……抢我哥哥……几个字,总之就是离那玉树临风的形象差得很远很远。
旁边秦昭环闻言也是愣了一愣,沉吟了半晌,想到了什么般揪住男人的衣领,惊吓道:「你儿子就是龙吟宫宫主言真?」
琉璃哎了一声,昨天蝴蝶不就提过了吗?
「天,我的兰儿!」
就见前江南第一才女双手抱着头,一张仍保有当年娇艳的小脸花容失色,慌慌然的走了几步,之后跌坐在凤无痕身旁。
琉璃挠了挠脸,突然也省悟什么,忙不迭的问道:「等等,不会是雪兰其实是我女儿吧,这样我不就招了自己的女儿做媳妇了!」
话音方落,秦昭环与凤无痕齐齐跌落在地,琉璃无辜的望着两人,后者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叫道:「你这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