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我的脸上有什么吗?」注意到所有人包括言真和绿君皆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言日疑惑的眨眨眼,伸手摸了摸脸,
皙白的长指上,一点鲜红忒是刺目。
言日看着,笑了起来,从袖里拿出块干净的手帕擦拭脸颊,「失礼了。」
众人很有默契的打了个寒颤,外地来访的封隼和秦雪兰彼此对视一眼,脑袋里同时间响起先前听到的一句话:惹到言家大少,就算是烧香十辈子都不够。(收列在你不可不知的燕京十大守则之中)
事后经由言弄影口中得知,言日曾是龙吟宫刑堂堂主,就是皇帝老子爱穿哪一牌的内裤,他也问得出来。
「嗯、咳……」最快复原的果然还是同样规列在燕京十大守则中的二少爷,言真清了清喉咙,冷声道:「有问出什么吗?」
言日看着他冷漠中却掩不住急切的眼,也露出深沉的表情,道:「据我所知,那三人也只是残云底层的弟子,所知不多,待在燕京做些收集情报和卧底的工作,而残云大部分的部众似乎在前些时候就相近撤走,剩下的些乌合之众也无法从中问出有用的情报。」
闻言,言真眼中的冷色更剧,心中仅悬的一丝希望就这么破灭,教他如何能不失望,半晌,突然想到些什么,言真猛地抬头,站在一旁的绿君却早已不见踪影。
子时,龙吟宫的一处却仍然高烛明灭,寂静的空间里似乎连鼻息间的吐纳都听得到,言真端坐在案边,桌上平放一张写到一半的宣纸,墨迹未乾,男人振笔疾书的手却突然停下了。
「谁?」他沉声问道,昏黄烛光下,不知何时竟多了一道纤长的身影。
「言盟主。」回应他的是一道冰冷的女声,晓风水华露出掩藏在阴影下的半边脸庞,「我想你会想知道一件事情。」
天鸣园成员仅三十馀人,没所谓上下阶级之分,不分年纪、资历,所有生活起居等杂事皆有团员协同办理。一次排练完毕,晌午,因为团中成员皆琐事缠身,在蝴蝶第一万次念完佛号后,神圣的伙食采买任务落到了琉璃身上。
「嗯……还有大白菜、绞肉、洋葱……在来就差不多了吧。」男子看着手上的大包小包,喃喃念道。
洛栖街上人熙攮攮,店铺、商号栉比鳞次,因连接于秦、陈两国的交通要道,来往商甲者甚,繁华的程度仅次于京城的西林大道与燕京的千云街,却别有一番风味。
「不对,还要道织兰轩拿一匹布料,蝴蝶特别交代过的,你又忘了。」端丽的青年说着,突然眼一扫,怀疑道:「那是预备做你这次表演的戏服,你……不会是故意忘记的吧?」
闻言,男子心虚的撇过头,「没、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终于采办完所有货物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两人便决定到街上的茶楼歇歇脚,倦鸟回归的时间里,茶楼依然人声鼎沸。
「真看不出来,你竟然也会杀价啊。」啜了口茶,青年缓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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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眨眨眼,颇不解的回道:「什么意思,那不是最基本的吗,翡翠你不是这样?」
翡翠迟疑了半晌,才道:「嗯、对某些人来说是吧,但是一般人可能还做不到那种地步。」出手快、狠、准,在老板报价后直接对半折,直把那老板杀得欲哭无泪,几乎是恨恨得看着他们离去。
原来习武者霸气也可以用在买菜上,翡翠觉得自己真是上了一课。
琉璃歪着头,表情带着与年龄不符合的天真,「因为家女说过,市场如战场,杀价是剥削人,但不杀就是别人剥削你,反正都是剥削,当然是选择利己者。」
「确、确实有道理。」翡翠干笑,嘴角有些抽蓄。
「喂、你听说了吗,那个『岂若无心』又出现了,据说在燕京那边引起很大的骚动。」糟杂的人声里,一句话突然自隔壁桌飘来。
听到熟悉的字眼,琉璃神色不动,却下意识的竖起耳朵,聆听对方的话语。
翡翠显然也注意到了,往旁处瞅了瞅,是三个做窄袖短衣打扮的汉子,在腰间还用粗布把配剑缠起,应该是从陈国来的江湖侠士。
「当然,我就猜到那个人不会这么容易死,什么战死沙场,都是狗屁,我这次专程到卫国来,为得就是看看那无罪剑到底是什么本事。」另一边的男人回道,拿着筷子的手因激动而在空中乱舞。
「哈,我听说那人素来冷情,早些年树立了不少劲敌,这次还有个暗杀集团专门冲着他来,董兄你就不要人都还没见到,就被波及干掉了。」第三人灌了口酒,大笑道。
「岂若无心啊……」
琉璃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对面的青年在重复着那个称谓,翡翠摇晃着手中的琥珀色液体,双眼盯着茶水,瞳仁中却没有焦距。
在轻笑谩骂不绝的茶楼中,两人的沉默倒显得特别突兀,琉璃无聊得拨弄碗中的卤白菜,隔壁桌得话题已经变成最近出关的嫣雨阁阁主,前江湖第一美人秦昭环身上,对面的青年却还陷在沉思里,暂时没有搭理自己的打算。
在琉璃不知道第几次糟蹋烤牛肉后,感觉到来自前方的视线,他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对方似乎想到了什么而很快得掉过头,当然依琉璃那比四根梁柱还粗的神经是不可能猜得到的。
「岂若无心,凤无心,他是我一直崇敬景仰的前辈。」翡翠突然道,着实吓了琉璃好大一跳。
不过惊吓得不是青年的内容,这些话他不知道听过多少回了,这孩子,不知道沉默许久后突然出声是会吓死人的吗?
琉璃神情郁郁,捂着心脏的位置,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青年向往的神情却突然一变,狰狞非常,狠狠道:「但他却消失了,在那动荡不安的时节里,撒手抛下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很失望,却不只一次说服自己,那人一定是有苦衷,总有一天会回来的,直到十几年过去……我亦不再期盼。」
「……」
吁了口气,翡翠看着他,眼神闪烁不定,半晌,他方晒然一笑,道:「不好意思跟你讲这些疯话,我只是、一时没忍住,你就当没听过,把这些都忘了吧。」
琉璃苦笑,当作没听过吗,似乎有点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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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两人刻意拖延磨蹭下,回到剧组的时候已是傍晚了,月如钩,云如水,熊熊的沟火升起,团员们各自围聚,映在清浅月光下的是一脉和乐融融的景致。
「哎、是琉璃哥哥,你们可终于回来啦。」于靠近车队的地方碰上在逗着马匹玩的琥珀,一旁几乎片刻不离男孩身边的石英则忧心忡忡的看着前者,连他两人靠近也没发现。
「呵、在路上稍微耽搁了下。」琉璃摸着男孩的头,面不改色的说出两人偷懒的事实。
把琥珀抱下马,石英接过两人手上的一点东西分担重量,琉璃本想拒绝,但在接触到少年纯净无垢的眸子后,突然鼻一酸,丢了东西就抱住他哽咽道:「呜、日儿、日儿、爹爹好想你喔,爹爹不该就这样丢下你们出来的……」
被男子的举动吓傻的石英只能呆呆站在原地,双手挥舞在空中,变成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的窘境,也看呆了一干人等。
「琉、琉璃哥,你怎么了吗?」石英被吓得不轻,吞吞吐吐的问道。
「琉璃——」抱着自己的人还没吭气,老远处却听见另一人的声音叫着男人的名子,来势汹汹的跑过来。
「蝴蝶?」琉璃半抬起眼,疑惑出声,然下一刻却身体一轻,原本抱着的少年单薄的胸膛,转瞬间变成了成年男性独有的沉稳心跳。
「哥哥,可让我找到你了。」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琉璃一怔,很快的直起身子,便看到那张和自己极其相似的俊美面庞,「无……」
在对方叫出声前,琉璃快速伸手捂住男子的嘴,无视对方委屈得闷哼,他转头望向蝴蝶,女子果然一副兴灾乐祸的看戏姿态,笑得那个乐啊。
把男人带到无人的地方,挣开死死环着自己腰的手臂,琉璃恶狠狠的瞪着男人,低声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凤无痕眨眨眼,笑得毫无心机,「喔、是这样的,我先前就已经在燕京城外的各条路线都布署好人马,没想到这无心之举还真的有奏效,在哥哥经过时第一时间通知我。」
琉璃闻言眯起眼睛,「你这家伙该不是早就计算好了。」
「怎么会,但是要追踪哥哥果然是不容易呢,我的属下还没跟到一半就失去你的踪影,多亏哥哥长得一张惹眼的脸,而我又有一张同样相似的脸,当然罗,还要多亏好心的蝴蝶姑娘,若不是碰巧遇上她,真不知要到哪个猴年马月才来找得到哥哥。」
「……」
琉璃发现自己又多了一个可以恨蝴蝶的理由了。
「云母,慢一点,你又抢拍了。」蝴蝶站在一旁气急败坏的叫道。
被叫唤的女子被这声音一吓,横举到一半的大刀收势不住的往后飞掠,站在后方的倒霉鬼惊叫得下蹲,后头的人跟势,排好的队伍乱做一团。
大刀打着旋划破空气,冷冷刀光夹带着呼啸的风声飞去,一旁的团员慌忙走避,眼看就要飞向待在前方演奏的琥珀。
「小心!」有人惊叫。
「哇——」男孩吓得大叫,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半晌,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男孩疑惑的睁开眼,森寒刀光赫然出现在眼前,他唬得一愣,身子往后跌坐下去,待在看清楚些,但见那青白刀柄上横着一只手,男人担忧的眉眼正一眨不眨得望着自己。
「琉、琉璃哥哥……」
「还好吧?」把男孩扶起,琉璃问道。
得到琥珀肯定的答案,琉璃走向业已呆住的女孩,对方怯孺的望着他,琉璃笑着把刀的还给她,云母眼泛着泪光,小心翼翼的收下。
「不要紧的。」琉璃道,像过去安慰男孩的样子摸了摸云母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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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缓缓的走向这边,让女孩回到队伍重新排练一遍,这一段是由五人组成的合舞,是在间奏的时候,衬着清灵的笛声,五个穿着类似祭服的女孩在假山流水间漫舞,绑着青丝带的大刀象征对河神的献礼,当然这只是整只「枫雨」的一小片段。
「给我加把劲,不久就要公演了,这个样子是要给谁看!」蝴蝶大吼道,歇斯底里的怒吼,还有神经质的完美主义,琉璃终于明白天鸣园之所以会成功的原因。
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到有人拉动自己的衣角,琉璃低下头,发现琥珀正睁着澄澈的大眼回望自己。
「琉璃哥哥,刚刚……刚才谢谢你。」男孩嚅嗫说道。
琉璃笑笑,把男孩抱起来又是亲又是哄,半晌就把原本还一副惊魂未定模样的男孩给逗得呵呵笑,蝴蝶见状,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情景似的,眼神奇怪的看着他,「真没想到你对小孩子这么有一套。」
「当然,我可是三个孩子的爹啊。」
蝴蝶无语,只能依旧拿眼瞪着他。
琉璃也不在意,有些心不在焉得看着团员们排演的情况,半晌,感到怀中一轻,鼻间窜入熟悉的薰香,他目然的转过头,无奈道:「你也真得很闲。」
凤无痕朝他眨眨眼,手上抱着男孩,「谁叫哥哥都不陪我。」
看到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做出这种孩子气的动作,琉璃露出复杂的表情,「你不觉得撒娇这种事对你而言已经超龄了吗?」
凤无痕把男孩放到地上,突然靠近一步,在琉璃还没反应过来前,一把抱住了他,琉璃瞬间僵直了身子,好在这次男人没做甚么出格的事,像个大男孩般把脸埋在他的颈边,边磨蹭边发出满足般的叹息。
「哥哥就是哥哥,不管过多少年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所以向哥哥撒娇不也是我这个做弟弟的权利吗。」凤无痕道,温热的吐息喷在琉璃颈边,他缩了缩脖子,却又不忍把人推开。
琉璃有一瞬间的恍惚,这种兄弟间状似平常的动作,他却陌生非常,印象中,他们兄弟俩从没有这种类似亲情的表现,无痕一直都是聪明沉着,不需要他费心的完美弟弟,自己也因为家族与朝廷的事情两边奔波,兄弟俩相处得时间也少,是不是就是这样,与这世上自己唯一的亲人,产生了疏离。
他一直以为,一生就会在那无尽的杀戮和血腥中这样过了,其时这也没什么不好,直到那一天,他发现自己从来也没了解这个弟弟。
回忆如光的碎片般在眼前匆匆掠过,那张纯稚的笑脸,什么时候已经不见,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久得让他不复记忆,沙场上的战鼓,哀鸿遍野的尸体,最后是——沾染白衣的鲜血。
琉璃手一抖,匆忙推开怀里的男人。
「怎么了,哥哥?」凤无痕歪着头问道。
冷汗自额间滑下,琉璃不知觉得握紧拳头,却佯装无恙得摇摇头,很快敷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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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今天先到这里。」蝴蝶拍了拍手,旁边立时传来欢呼声,气得女子哀叹连连,直呼朽木栽。
「哥哥,要不要到昕雨楼去喝一杯。」凤无痕涎着脸说道,琉璃认真得在想是不是分开得这几年间,弟弟生了病或是撞了头,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模样。
「昕雨楼,听蝴蝶姊姊说那里的虾仁花球很好吃呢,我来到济州这么久都没机会吃过,琉璃哥哥,可以带我一起去吗?」拉着琉璃的衣袖,琥珀怯怯的说道。
这小鬼……凤无痕眯起眼看着男孩。
琉璃像有所感应似的,突然瞥了眼男人,凤无痕发挥媲美团内最高明的变脸术,笑脸盈盈的回望他。
「嗯、一起去吧。」琉璃道,男孩欢呼一声,嚷着先回去收拾好乐器,再回来时身后却多了个石英。
琉璃没有露出诧异的表情,凤无痕眉间微不可察的一拧,很快又舒展开来,四人走在街上,冬季的天色暗的会,街道两旁已有店家燃上素面灯笼,在朔风中摇摇摆摆。
先前与翡翠采买的时候,已经大致看过这个县市,琉璃左顾右盼,眸子像是在寻梭什么般滴溜溜的转。
凤无痕首先注意到手边人的动静,问道:「在找什么吗?」
琉璃没有理他,自顾自的探看,直到另两人也发出疑惑的问声时,才开口道:「我是在想,济州应该也会有那个地方吧。」
「什么地方,可以描述一下吗?」
「嗯……描红灯龙,空中飘着脂粉的气味,还有……漂亮的男人跟女人吧。」琉璃皱着眉,使劲思考着形容词。
三方沉默半晌,石英干笑着,「琉璃哥,你说的,该不是青楼吧。」
「就是那个,怎么都找不到呢?」像是没有查觉少年的尴尬,琉璃兴奋道,而后又摆出烦恼的表情。
石英闻言也左右看了看,额头落下一滴汗水,「这个吗,我觉得一般青楼是不会开在官府旁边的。」
「真的吗,可是追月楼就是开在县衙对面啊,程知府和先前的周知府也蛮常来串门子的。」琉璃奇怪的自语道。
凤无痕决定忽略这句耳语。
「琉璃哥,你是想要到青楼去吗?可是琥珀他……」石英有点为难的,虽然依琉璃的年纪这种事很正常(在蝴蝶的坚持下,团员们被蒙蔽在漂亮的琉璃只有二十几岁的谎言里),但这边还有个年纪尚小的孩子啊。
「有什么不对吗?」琉璃歪着头,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在弄清楚目标的情况下,四人慢慢就走到济州闻名得花街,「罂街」,随着天色的向晚,各色描红绘凤的灯笼逐渐点燃,浓郁的水粉,淫靡的气息,在暮色中犹如妖冶的精灵,尽情的散发着引人堕落的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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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弄清楚目标的情况下,四人慢慢就走到济州闻名得花街,「罂街」,随着天色的向晚,各色描红绘凤的灯笼逐渐点燃,浓郁的水粉,淫靡的气息,在暮色中犹如妖冶的精灵,尽情的散发着引人堕落的毒香。
微微蹙起眉头,石英下意识的拉紧琥珀,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琉璃双眼发亮的四处探看,要说他是初次来访的兴奋,却也不是,男人很熟练的应付如川流般靠过来的女伶,在微笑与委婉拒绝中把握得恰到好处,他只是很仔细的观察各楼间的雕装摆饰,来回行走间绝不会多越雷池一步,让那些想一举把人拉到楼里的老鸨止不住的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