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启思哑然,半晌才说:「你认为祝杰是有意仿照奥赛罗来杀人的?」
「如果他选择的对象不是君兰,祝杰很有可能在掐死苔丝狄蒙娜之后再自杀。我看过了,他随身携带的剑是把真货,很锋利。」
钟辰轩说,「我说过了,自杀是一种最矫情的死亡,因为人们可以去想象任何形式的死亡方式。但是很显然,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他的眉头也拧了起来。「目前,我们连『爱丽儿』的真名都不知道,因此也根本无法去调查诸如杀人动机之类的东西。」
程启思发动了车,说:「龙宇不是去调查祝杰了么,不可能没有线索。走,我们先去找那个孙云起。」
「孙云起住在哪里?」
程启思说:「远着呢,开车过去大概也要一个多小时。」他看了看天,「这雨总算小些了,我们走吧。」
第七章:「华丽」的悲剧
孙云起住在一个高档小区的顶楼,跟程启思住的那套房子有点相似,都是跃层带花园的。
程启思说:「看来不是个穷鬼,是个有家底的出来玩的。」
钟辰轩按了按门铃。「你是在说你自己么?」
门铃响了好一阵,也没人来应门。程启思有点疑惑地说:「我打过电话告诉孙云起我们今天晚上要来的,不会出去了吧?」
他推了一下门,发现门居然是虚掩着的。防盗门也并没有锁。
钟辰轩说:「我们进去看看。」
拉开防盗门的声音很响,但里面还是没人出来。
程启思一进门,就发现这个孙云起绝对是个古典派的,房间里都是纯欧式的装潢,相当豪华。顶上一盏水晶灯开着,五彩辉煌,但客厅里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从楼上传来了音乐声,钟辰轩侧耳停了一停,说:「放的是门德尔颂的婚礼进行曲─《仲夏夜之梦》组曲里最有名的一首。」
他忽然笑了笑。「真有趣,我现在才想起来,昨晚的舞会上,放了《仲夏夜之梦》的序曲,夜曲,诙谐曲,间奏曲,偏偏没有放最著名的婚礼进行曲。」
程启思说:「也许婚礼进行曲是快板,不适合跳慢舞。」
「序曲和诙谐曲都是快板,放出来的都是改良过的舞曲,这不是理由。大概是因为还没等到放高潮部分的婚礼进行曲时,就已经出事了。」钟辰轩说,「走,上楼。」
程启思这时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掏出了枪,沿着红木的旋转楼梯,慢慢地走上了楼。
钟辰轩跟在他后面,说:「音乐声好像是从最里面传出来的。」
两个人沿着过道一路走过去,果然,音乐声是从最靠里的一个房间飘出来的。
那房间的门,并没有关。
这是一间卧室,华丽的欧式红木圆床,洁白蕾丝的纱帐,厚实的地毯。角落的圆桌上,居然摆放着一台老式的唱机,婚礼进行曲的音乐就是由这唱机发出来的。
隔着纱帐,看得到有两个人躺在床上。
程启思看了钟辰轩一眼,缓缓地走到了床边,把纱帐掀了起来。
他顿时屏住了呼吸。
床上的一男一女,都穿着睡衣。女的面色发蓝,表情痛苦,那是氢化钾中毒的典型表现。男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血还是湿润的。
一把沾血的水果刀落在床沿,还有一个空酒杯掉在了地毯上。
钟辰轩在他身后说:「都死了,死得还不久。」
程启思面无表情地说:「大概就在我们来之前没多久。」
钟辰轩说:「看起来像是自杀。」
程启思的眼光在床头扫过,床头放着一个精美的圆肚花瓶,插着一束带着露珠的玫瑰;还放着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正是姚安琪和孙云起。「看来是,不过,没见到遗书。而且,在这个时候自杀……」
钟辰轩绕着床走了一圈,突然弯下了腰。他直起身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毛绒绒的小熊布偶。
「这个女人应该是姚安琪,我们还没有走访到的证人之一。昨天拍下来的照片里面,姚安琪的随身物品里,就有这个小熊布偶。」
「这也未免太过巧合了。」程启思说。
钟辰轩摇了摇头。「不,不是巧合,而是必然。」
程启思看着他。「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昨天那张节目单么?卫蒙曾经说过,就算昨天晚上不上演的戏,也可能会在别的时间上演。」
钟辰轩说,「你还没想到这一幕像什么吗?」
程启思的脸色变了,「你是说,罗密欧与朱丽叶?罗密欧服毒自杀,朱丽叶随之殉情的那一场?可是……反了,这里分明是姚安琪服毒,罗密欧自杀的……」
钟辰轩指了指还在转动的唱机。「属于《仲夏夜之梦》组曲之一的婚礼进行曲,就是在提醒我们这个联系。」
程启思冷笑。「这算是对我们的挑战吗?」
钟辰轩低声地说:「要我说,这件事一开始就是针对你我的。
「凶手利用了你开办一场化装舞会的想法,才构建了这桩谋杀案。奥菲莉娅是针对我的,拉维妮娅针对你。但是我现在都不知道,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程启思狠狠地说:「大概跟林明泉一样,心理变态,杀人为乐还要大肆炫耀一番!」
钟辰轩的声音更低,低到几乎不可闻。
「不……这个凶手的心态,很明显跟林明泉不一样。这不是个变态杀手犯的案……绝不是。」
「为什么?」
钟辰轩说:「我很早以前就说过了,林明泉的数桩犯案,都没有什么特别高明之处,他也从没有给自己刻意地制造不在场证明。
「他所仰仗的两件事就是:一,他的警察身分,而且他是这个项目组的成员,他可以第一时间内到达现场,清理痕迹。第二,就是他具有丰富的经验,知道怎么避免被怀疑。
「因为他有这样的背景和经验,所以他才有恃无恐,一桩桩不停地犯案,而且,他运气也不错,从来都没有人特别注意到他。当然,这也得归功于他的经验,他一定作了很好的伪装。
「而这个案子……我暂且就叫它『仲夏夜之梦』吧,它不一样,很不一样。首先,凶手没有很明确的目的性,连环案件的被害对象,往往都有共通点,可是目前的几个死者,有男有女,毫无共通之处。」
程启思说:「他们的共通处就是─他们要表演的剧目,都在那张节目单上。」
「那么你认为,这些预定要在舞会上演表的人,是否都会成为被害的人?」钟辰轩问,这个问题问得程启思一愣神。
「这个……也许吧。」
钟辰轩说:「我可不这么认为。启思,其实这件事还是你弄出来的,如果你不想到开这个叫仲夏夜之梦的化装舞会,这些事都不会发生。你是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想法的?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有别的原因?」
程启思沉默了好一阵。
「原因我已经说过了,你难道还不相信我么?不过,我只是有一个想法而已,实际上实施的,还是那个卫蒙。」
钟辰轩说:「你真的这么认为?」
「流程是他策划的,演员是他请的,甚至演出的顺序、背景音乐放什么都是他定的。我不怀疑他怀疑谁?」程启思说。
钟辰轩缓缓地说:「这么看来,我们应该把他请回去好好问一下了。」
君兰是第一个赶过来的,程启思看到她的时候愣了一下。「不是叫你在家休息么,是谁叫你来的?」
「龙宇通知我的。」君兰走到床边,撩起纱帐看了一眼,又放了下来。
「氢化钾中毒?这种死法不太好看。」
钟辰轩说:「但是毒性发作特别快,想抢救都难。」
君兰说:「他们为什么要自杀?有什么想不开的事?」
「这个问题我们如果能回答,我们就都成了神仙了。」程启思说。
他已经把楼上楼下和屋顶花园都找过一遍了,完全没有看见遗书的踪影。
「而且现在他们是不是自杀,还得打个问号呢。自杀的人,尤其是他们还这么……」
他停顿了一下,搜索着措词,「这么郑重其事地自杀,还放着音乐……实在没有理由不留下遗书。」
君兰戴上手套,捡起了扔在床边的一堆女人的衣服,那是一条普通的黑色吊带裙,还有女人的内衣。「这应该是女死者脱下的。」
她扫了一眼床上的姚安琪,「她穿着黑色蕾丝睡衣,男死者也穿着睡袍。看样子,是女死者来到男死者的家里,两个人再自杀的了?」
「我现在比较想知道他们在死前有没有做过爱。」程启思说,「陈了还不来。」
钟辰轩却走到了床头,从花瓶里拈出了一枝玫瑰。玫瑰是鲜红的,还带着露珠。他若有所思地说:「多么贴切……朱丽叶是怎么说的?『玫瑰不叫玫瑰还是玫瑰』……」
程启思说:「我刚才在客厅的垃圾桶里,找到了花店里常用来绑花的丝带和透明纸。看来,这束玫瑰是今天才有人送来的。也许是有人带来的……」
一楼客厅有人在叫他,程启思走到楼梯口,一看是陈了和李龙宇。「上来吧,尸体在楼上。」
陈了一脸疲倦,「昨天我加了一整夜的班,早上才睡了几个小时。这又是怎么了?有人自杀?现在的人都怎么了,想活的人偏要死,这些不想活的人,活了几十年,就这么死了,不觉得很没意思?」
李龙宇笑着说:「人累了,想法都变灰暗了?」伸手拍了拍陈了的肩说,「好了,干活吧,晚上请你喝酒。」
「还喝什么酒,我现在只想睡觉。」陈了疲倦地说,把纱帐整个拉开了。
「血都还没干透,没死多久。你们如果早点到,兴许还能救他一命呢。」
钟辰轩说:「看看他们有没有发生过性关系的痕迹。」
「……看起来没有。」陈了说,「为什么特别关注这一点?」
钟辰轩笑笑,说:「因为罗密欧与朱丽叶在临死前也没有过。我只是想知道凶手对于这个相关性,或者说契合度,究竟有多重视。」
「罗密欧与朱丽叶?」陈了瞠目结舌,「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启思的手机响了,他一接听,神情就紧张了起来,「……是么?好,你盯住他,一定要盯住,随时给我报告情况,我马上赶过来。具体地点……好,我这就来。」
他挂了电话,对钟辰轩说:「吴晴说,她今天一直盯着卫蒙。卫蒙一个人坐在一家茶楼里,好像在等什么人,不停地看时间。卫蒙刚才接了个电话,似乎很紧张,在叫结帐了。」
钟辰轩说:「他都叫结帐了,我们还赶得上么?」
「那家咖啡馆就在旁边,也许赶得上。」程启思说,「君兰,龙宇,剩下的交给你们。」
「没问题,你们放心去。」李龙宇一口答应。
进电梯的时候,钟辰轩说:「今天人本来就少,你还要走,他们几个忙得过来么?」
程启思却不说话,只盯着钟辰轩「嘿嘿」地笑。钟辰轩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就说:「你这是干什么?」
「你变了哦,辰轩。」程启思笑嘻嘻地说,「你才来的时候,可是从来不管别人怎么样,也不爱跟别人搭话的,大家都躲着你走。」
钟辰轩眨了一下眼睛。「是么?没这么夸张吧?」
程启思咧着嘴笑。「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我在一起久了,你不也平易近人得多了?」
「听你这么一说,你倒是开朗友善的典型了?」钟辰轩翻了个白眼,「把我损了,把你自己夸了,你厉害的。」
程启思说:「说真的,我现在开始懂了,为什么你以前那么古里古怪了。」
钟辰轩扬起了眉。「哦?为什么?」
「因为干你们那一行,都是古里古怪的。就算表面上看起来很和善,其实骨子里也很古怪!」程启思说得很是认真,引得钟辰轩一阵发笑。
「你是跟安昕、方琳娜接触了才会这么说吧?」
程启思叹了口气。
「天哪,那天就只在一起喝了一会酒,我感觉那一个酸的,年纪轻轻的几个人,好像七八十岁的老学究似的。最要命的是─人人都爱卖弄!你们研究别人的心理,干嘛不想想,怎么样才能跟别人相处得好呢?」
钟辰轩笑笑,「这可又上升到某个高度了。走吧,到一楼了。」
那家茶楼果然就在附近。吴晴正站在店门口张望,见了他们的车就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拉开车门上了车。
「他刚才上车了!往右边那条路走的,刚走!」
程启思一脚踩上了油门。没跑几步,就看见前面有辆白色的车子。吴晴忙说:「就是那辆,就是那辆。」
钟辰轩说:「他一直在这里?」
吴晴点了点头,「我看到卫蒙离开他的办公室,去停车场开了车就来这里了。我找了角落坐下来,就他一直在不停地看手机。」
钟辰轩问:「他在这里待了多久?」
「从离开办公室就一直在这里了,我看他喝茶都该喝饱了。」吴晴说,她的脸被太阳晒得一片绯红,很是漂亮。
「卫蒙就一直往外面张望,很着急的样子。他肯定是在等人,而且……他等的一定是跟昨天晚上的案子有关的人!」
程启思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前面那辆白色车子,这时也震动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你看到什么了?」
吴晴说:「我就坐在他斜对面的角落里,能够看得到他在做什么。他手里就拿着一张暗绿色的印花纸,有点失神地对着看,翻来覆去地看!」
程启思失声道:「仲夏夜之梦的邀请函?或者节目单?」
「我看不到上面的字。」吴晴说,「但我可以确定,不是邀请函就是节目单,那暗绿色很特别,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钟辰轩说:「看来,问题就是出在这个卫蒙身上了?」
程启思恨恨地说:「他昨晚还说拉维妮娅的戏是我要求加上的,都是骗人的。他是要跟那个幕后主使见面么?」
「很有可能。」钟辰轩说,「你小心点跟,别让他发现了。」
「这路上车那么多,只要他不走到什么偏僻的荒郊野外,就肯定不会发现。」程启思说。
卫蒙似乎也很配合他们,那辆白色轿车一直在大街上穿,而且越走越繁华。吴晴有点犹豫地说:「他都快走到市中心了。他究竟要到哪里去?」
程启思和钟辰轩都没说话,吴晴忽然叫了起来:「这是昨晚那家开化装舞会的酒店!他走回来了!」
「他跟那个幕后主使约的地点是酒店?」程启思喃喃地说,「他究竟约的是谁?」
他把车停在了酒店门口,三个人都下了车。
一进大厅,程启思便去问酒店柜台一个漂亮的女孩。「刚才有没有一个穿紫色衬衫的男人上楼?」
女孩呆了一呆,程启思拿出了证件,她才回答:「是,他坐中间那部电梯上楼了。」
程启思冲过去一看,电梯正在往十九楼上升。他用力拍旁边一架电梯按钮,那电梯却迟迟地不下来。
吴晴看到程启思一个劲地在电梯按钮上猛按,小声地提醒:「程哥,十九楼啊,下来也是要时间的……」
三个人就在这种气氛里等了好几分钟,总算等到右边那架电梯慢吞吞地爬了下来。程启思正在进去,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程先生,你怎么来了?」
程启思一回头,何俊雄正站在他背后。程启思心想来得真是时候,便说:「跟我们一起上去。」
何俊雄答应了几声,几个人都进了电梯。程启思问:「你刚才看见卫蒙了吗?」
「卫蒙?」何俊雄呆了呆,「没有,我今天都没见过他。」
钟辰轩突然问:「十九楼除了那个宴会厅,还有别的什么厅么?」
「还有一个大会议厅,就是昨天录口供的地方。」何俊雄忙回答,「但因为昨天……出了事,所以今天整个十九楼都没有开放。我还派了人在上面守着,不让人进去呢。对了,还有位警官也在上面,他来了好久了,还没离开。」
吴晴奇怪地说:「卫蒙上去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