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就是冰箱。
那凉凉冷冷硬硬梆梆的态度,不是一个冰箱那是什么?比冰箱稍好一点的,就是那几句非常难得的回话了吧?比方说:
「老大,你今天想吃什么?山珍还是海味?」
「随便。」(这个问题他是会回的)
「中式还是西式还是台式?」
「……随便。」(这个问题他偶尔会回但回得颇无意愿)
「餐桌小烛光要一个灯两个灯还是三个灯四个灯五个灯?五灯奖~」
「……」(这个问题他是绝对不会理会的)
又比方说:
「老大,浴缸的热水我帮你放好了,你趁热赶快去洗,不然等下水冷掉了洗了感冒。」
「嗯。」(这句他是会回的)
「我帮你洗好不好?」
「不好。」(这句有时候会回但大多时候都是以直接关上浴室门当作回应)
「不然人家跟你一起洗好不好?」
「……」(这句是绝对不会理会的)
当然,你要一个虽然过得舒服但毕竟是被囚禁着的人表现出开怀愉悦,似乎也是强人所难。但据艾可的观察,这个被囚禁的青帮老大虽然没什么开心的样子,但也没甚么不开心的样子,平静得吃睡,平静得作息,甚至在听到宋洵华跟他说青帮帮主这位子换了人坐的事情时,他也是平平静静地说了声「知道了。」再没其他的情绪和表示。
这可让宋洵华动了怒了,笑容一敛桌子一拍,站起身用手指着关容允的鼻子怒不可遏地吼道:
「知道个屁蛋!你关容允不是哈这个位子哈得要死?哈得把老子送到这个禽兽窝给奸死也没关系?哈得屁股坐上去那位子搞不好还嫌不够稳不够牢还要拿快干粘起来?现在位子给人抢走了你就这么云淡风轻知道了什么?那个猪头够格坐那个位子喔?你又不是知道他那几斤两重的本事,你想要青帮给他搞垮啊?你就不怕红门趁着乱吞了你们青帮!?就不怕警方那边抓到把柄抄了你们青帮!?」
这一大串炮轰连连,虽是轰不了关容允一脸的无关紧要,却轰得一旁听着的艾可冷汗直流。
宋帮主,你可是我们红门的头,青帮可是我们红门的死对头啊!
怎么这番话听起来非常通敌呢……?
当天晚上宋洵华撒了顿脾气,晚饭是煮了但自己却不陪着吃,洗澡水是放了但也没在门外等着递擦头巾,每天晚上陪着看电视的行程也取消,径自回到自己的卧房关门睡觉。
只到了半夜又见他开了门猫手猫脚地走进关容允的睡房,猫手猫脚地帮他盖棉被。
本来就睡不好,这一肚子气更是撑得他难受。
气自己那样的下贱那样的不值得,但把自己气得半死又值了些什么?
他是一颗被丢掉的棋子,由关容允主导的这盘棋怎么走,都再也没有可以将他放回去的格子了。
隔天,他又重操嘻皮笑脸,开开心心地当个金牌看护。
那样的宋洵华看在艾可的眼中,就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不定时炸弹那样危险。
那样大的伤口放在那,想要忽视却三不五时地抽痛着,疼痛提醒着宋洵华这个伤口还在淌血,提醒着他应该要将那个送他这个伤口的人好好整治,但也提醒着他自己在这么多年经过了这么多的悲惨后竟还是如此深深地爱恋着这个人……
若不是爱,怎会那么痛?
若不是恋,怎么会舍不得?
所以他笑,他殷勤,他若无其事,他装聋作哑,他想要用那仿佛时光倒转而再现的过去,来掩盖其实早已偏离轨道无可挽回的现在,抹了一层厚厚的药膏糊在伤口上,新生的皮完好如初但里头的肉一直持续腐烂坏死,身为医生的艾可,又怎么看不出那疮烂得有多深,就怕早已烂到骨头去了。
越来越怪异的举动,越来越无常的喜怒,就不知道那个挖出这个伤口的人,是不是也能看得出来?
三天前,两个黑帮老大,吃饱没事干节目不好看,一人拿一组手把,对着电视玩起了电玩。因为早习惯了这两个人诡异的相处模式,所以艾可一点也不奇怪,还主动把自己珍藏的那堆游戏片捐献出来。
宋洵华选了片拳击的游戏。
怎么说他都是和国手教练级的保镳先生学过拳击的,连教练都称赞他天份很好,如果不走黑道这一行搞不好也可以是个幕之内一步哩!
结果一开始信心满满的宋洵华,怎料到有拳击天份不代表有打电玩的天份,没打赢对方也就算了,甚至好几次还被秒杀掉,打得他越来越火大,砸在空气中的拳头也越来越空虚……
「妈的勒!这什么烂游戏!你那种娘们的破拳也能打到我?见鬼!这游戏是卡什么阴?有种就直接来跟我单挑!搞什么游戏啊干!」
宋洵华很没风度地一脚踢翻了游戏机。
转过头来看到关容允站在那一语不发地望着他,神情很是复杂,但却看不出他到底是喜怒哀乐,无法解读的宋洵华只觉得自己像是只愤怒的猴子,可笑又可怜。
「你看个屁?」
「……」
「你是哑巴啊?」
「不是。」
「有什么好笑的?」
「我没有笑。」
「放屁!你明明就在笑!你笑!笑个屁!我让你笑!你再笑啊!」
宋洵华一面叫骂着一面将手中的游戏手把用力往关容允身上砸去,这一砸来得突然,关容允连忙往后一闪虽是闪过了却勾到游戏机的电线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后摔坐到地板上,而情急之下反射往地板一撑的手却吃了一块大萝卜干,倒楣的大拇指承受了整个身体的重量,痛彻心扉……
这下好了,关老大本来那看不懂的表情现在非常明朗,就是三个字:「你找死」。一样是一语不发地从地上爬起来,平静地将手中还握着的手把放回桌上,转身走到宋洵华面前,一抬脚就往他膝盖踹去。
宋洵华吃了痛哀叫一声,弯下腰还没摸到他发疼的膝盖,面门又被揍了一拳。
「干……」一手摸着膝盖一手摀着鼻子,好像有什么温温的液体从指缝中流出来。
宋洵华缓缓地将手掌摊到眼前,一看那红红的液体,眼睛白色的部分立刻也变得红红的,一丝一丝爬上了眼球。
「我操!你当你是老大我不敢揍你啊?让你知道谁是老大!」
宋洵华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怒吼着,拳头一捏,扑上去将关容允推到地上狂扁几下,只是这几下的代价还真不小,眼眶里那两颗差点没被关容允的手指戳掉,跨下那两颗也差点没被关容允的膝盖踹爆。
虽然宋帮主的拳脚功夫可是受过专家训练的扎实稳健,但是关老大那学自于流氓的阴狠不要脸下流打法更具有实战效果,特别是在两个人打得四肢都缠在一起在地上滚来翻去时,什么柔道空手道跆拳道拳击没有半点正经功夫是用得上的。
当艾可听到声响从楼上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光景:
青帮老大和红门帮主像两只泼皮的恶犬在地上互殴得难舍难分,一个胳膊卡着另一个颈子,一个膝盖顶着另一个的肚子,就差没张嘴互咬了。
傍晚,关容允关老大,平平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平平静静的脸上没表情,就是嘴角裂了一块,眼角青了一片。
宋洵华宋老大,在厨房边哼歌边煎着一条鱼,心情看起来还不算差,就是原本高挺秀气的鼻子却塞了一团难看的卫生纸,风流含笑的漂亮眼睛黑了一圈。
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吃饭洗澡睡觉,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两天前,两个黑帮老大,吃饱没事刚好又没节目好看,一人拿一只钓竿一个板凳,到顶楼加盖那个本来是用来当游泳池后来被宋洵华拿来养虾子的池子旁钓虾。
钓虾总比拳击和平了吧?各钓各的还能钓出什么问题来……
不过当艾可又被声响和叫骂声引来时,却看到两个老大像两条落水的狗已经在池水里,一个双手将另一个的脑袋狠狠压入水中,一个抓着装虾子的水桶猛敲另一个的脑袋。
傍晚,关容允关老大,斯斯文文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斯斯文文的脸上还是没啥表情,就是额头肿了一个包,隐隐约约还渗着一点点血丝,让他的斯文有点说不出的狰狞感。
宋洵华宋老大,在厨房边哼歌边做着凤梨虾球,心情看起来也不算差,只是精雕细琢的脸蛋青白青白,性感优美的唇灰紫灰紫,喝了一肚子肮脏的虾水让他一个下午吐了三次。
再来就是昨天了,两个老大吃饱没事干,电玩也摔坏了,钓竿也折断了,无聊又没有好看的节目可以看,干脆拿了副扑克牌在餐桌上玩起来。
就不相信玩扑克牌也能玩出冲突!好歹你们两位也是手上有好几家大型赌场的负责人,再怎么样最基本的牌品应该还不至于太差吧!?
于是艾可放心的放着两只恶犬……两个男人在那玩大老二,而自己上楼去清点他的医药柜。
正在寻思着是不是要去多采购一些外伤用药和绷带纱布等等最近消耗得挺凶的物品时,耳朵就听到了他家帮主的叫嚣声。
艾可皱着眉头,最近他家宋帮主好像三不五时就这么吼着叫着,在艾可的印象中,这些年来,除了精神不太稳定的那段时间外,宋洵华一直都是个收敛而有分寸的人,虽然他爱开玩笑聒噪又言语轻浮,但是一个黑帮老大应有的沉稳和冷静,他可是一点也没有少。
怎么这几天好像整个人番癫得好像退化了十几岁……不,应该是几十岁,甚至是好像退化成不同物种的感觉。
艾可连忙放下手中的工作跑下楼,刚好就看见宋洵华甩了一桌子一地板的纸牌,然后看见他抬起手竟一巴掌就甩在关容允的脸上。
关容允白白的脸颊上一个红红的掌印慢慢的浮现出来,嘴角前几天那伤口又被打得裂开了,一丝血丝从嘴边渗出来,那模样光用看的就觉得很痛。
艾可心想这下完蛋了,等下这间饭厅还会在吗?这栋房子还会在吗……在超级赛亚人跟超级赛亚人最终型态的决斗之后,这个地球还会在吗……
只是出乎意料地,关容允却什么也没做,没还手没动腿的,坐在餐桌前,手还是捏着那迭纸牌,望着站在面前的宋洵华。
「你为什么要这样?」宋洵华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脆弱又无助。
艾可这才发现,他家老大宋洵华的眼眶红红,眼神空空,眼泪却滴滴滑落。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不知道我很痛吗?」
「……」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很痛啊……」
艾可糊涂了,明明他就看见是宋洵华甩了关容允那么重重的一巴掌,关容允连回手都还没,怎么打人的喊疼,被打的却一声不吭地坐在那?
但关容允可不糊涂,他垂下眼睑,将手中的牌子放在桌子上,宋洵华还在问着,还在掉眼泪,他却对那声声如控诉般的问句,做不出半句的回答。
对那个哭着的人,说不出任何的安慰和道歉。
我是对不起你。
但我没有做错,绝对没有错……
雨声,哗啦哗啦落在窗户上,在窗户上形成了仿佛上下卷动的窗帘,遮住了窗外原本可见车水马龙的街景。
雷声,轰隆轰隆几乎是和白晃晃的闪光同时到来,可见那雷打得不远。
敲门声,咚咚咚咚从刚才敲到现在看样子若不让门外的那人进来,他肯定有那铁杵磨成绣花针门板敲出一个洞的决心。
「进……」一个字都还没讲完,碰得一声可怜的房门被推开撞墙。
站在门口那人双手上抱着棉被,脖子上还夹了一枚枕头,漆黑的凤目带着水,两道不浓不淡的眉毛却挑得英挺,薄薄的双唇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身上穿了件开着V领的黑色套头衫让瓜子脸蛋下那光滑的颈子更显白晰修长,而弯着颈子夹枕头的姿态固然是滑稽幼稚,却意外地展现了颈后那优美性感的线条。
「老大,我怕打雷,打雷好可怕喔,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我不会踢被子,不会打呼,不会流口水,不会梦游也不会梦遗……」
那声音听起来虽轻但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重量,说着的是细碎无聊的字句拼凑出来却是一股沉稳的磁场,听起来不像是请求反倒是像让人不得不点头的催眠术,在你还沉醉在他好听的声音时,他已经不知不觉就摸到床边,一只脚已经跨上床。
「下去。」
从棉被边边伸出的那只手细皮白肉的,握着一支手枪黑漆妈乌的。
一代妖物宋洵华香艳火辣,但关老大从小就是个有机冰箱,宋洵华那美美地跨上床的修长美腿,被枪口一指,只能不怎么美地火速撤回。
「我是真的怕打雷……」
「……」屁!手榴弹扔到他脚边还能捡起来丢回去的此人,枪林弹雨的火拼现场还能边传「你中餐想吃什么」的简讯给他的此人,他要怕打雷,那我关容允,就改名叫开容允!
「求求你咩……」
「……」
「老大……」
「……」冰箱能够降火,但没办法挡得住那如烟似雾柔软绵密的声声哀求,枪口指了指地板,身为一个从没和任何人睡过同一间房间也从没在任何一个人面前熟睡过的孤僻份子,让一个大活人睡在距离自己不到一公尺的地方,已经是最大的妥协和让步了。
为了避免关老大等下又反悔,宋洵华非常识相而快速地将棉被一甩一铺枕头一放人一躺,优雅流畅一气呵成,然后乐吱吱地睡在硬梆梆的地板上仿佛睡在云端。
「嘿嘿嘿……」脸上还是那楚楚可怜,但肚子里面早就窃笑到肠子都歪了。
从地板到床上也不过那点点距离那点点高度,他不信他没有爬上去的一天!
而且能和老大睡在同一间房间,听听老大睡着的呼吸声,半夜偷爬起来看看老大睡着的样子,清晨起床闻闻老大还没刷牙前的口臭(有病!真的有病!),那是多幸福到做梦都会笑的事情啊!
哪知这是恶梦的开端……
他哪里会知道,平日那么高雅端庄的关容允关老大,哪知道那个让人感觉应该连睡觉都是沉静安稳得如死人尸体的关容允关老大,睡相竟然如此之活泼……
午夜十二点,第一次摔下床来压得宋洵华手肘扭伤。
半夜二点,第二次摔下床来压得宋洵华颈部挫伤。
凌晨四点,第三次摔下来压得宋洵华脑部震荡。
清晨六点,第四次摔下来压得宋洵华半边瘫痪。
早晨八点……
「靠你给我起床!」
用力将差点把他压得脊柱断裂的关容允扔回他的床上。
「你就不能好好的睡在床中间吗?床那么大!你这张床还国王赛死耶!就算在上面三百六十度旋转,也没可能掉下来!你到底是在睡觉还是在上面游泳啊?那是床耶不是大海耶!你是人耶不是小白鲸耶!」
「……」
关容允楞头楞脑地坐在床上,眼神似是没有对焦,一脸又困惑又困极的表情望着宋洵华。
「……手给我。」
乖乖伸出一只手。
「左边。」
乖乖伸出右手。
「右边。」
换左手。
「过来让大爷抱一下。」
慢吞吞地往前挪动,乖乖的让宋洵华一把抱住。
「让大爷亲个小嘴嘴……」话还没讲完,那把冰冷的手枪的枪口就跟他亲了一个小嘴嘴。
「你再玩嘛。」关容允的声音比那个小嘴嘴还冰冷。
「……后会有期!」宋洵华连滚带爬地翻下关老大的床,连滚带爬地奔出关老大的卧房。
直到出了房门才发现自己经过一夜的蹂躏全身酸痛,刷牙洗脸时才发现自己经过一夜的摧残鼻青眼肿,这就是他和他老大的初夜!!
哀哀怨怨地找了电话本,预约国术馆的推拿师父,然后出门给他家老大买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