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我痛快淋漓的心情。
我和他的无数次暴力相向里,仅有的这一次,赢的人是我。
松开衣领,伊桑像棉花一样瘫在地上,犹不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我。脸肿得犹如猪头,鼻血沾满衣服襟口,模样可怖
又可悲。
我走到书房门口,回过身朝他竖起中指:“伊桑?杜尔,你实在是个不可救药的混蛋。”
而后下楼,开门,我毫不犹豫地投入黑暗的夜。
5月8日 多云
真的是荒凉了。
我记得这条路上,曾经有往来不绝的车流,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特别是晚上,高耸两侧的路灯宛如蜿蜒而去的巨龙
,汇入远处的那一片歌舞升平的不夜天。
曾经的供电系统早就荒废闲置了,昔日的车流太半也成了废铜烂铁。偶尔有飞驰而过的物体,闪着奇特颜色的光,那
速度还有轮廓,怎么看,都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前几天下了场雨,路边有不少积水的洼地,成群的青蛙叫得正欢。待到我走得近了,却又齐齐地没了声响。脚步踏过
之后,那热闹才又渐次响起。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樟树味道,乍一闻有些刺鼻,习惯以后却是最能提神醒脑。小时候夏天最爱做的事,就是在香樟
树下纳凉休息,蚊虫鼠蚁通通不敢近身。
有时候想想,这地球没了人类,照样转得好好的,现在不就差不多了么。什么环境破污染,生态破坏,人口压力,核
威胁,现在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地球如果有意识,现在指不定笑成什么样。都说远来的和尚会念经,这群隔着几个星
系跑来的和尚,会念出些什么名堂呢?
无处可去,只得漫无目标地闲逛。不甚明朗的下弦月天,就只得这条马路尚可辨认,便一直顺着马路朝前走。忽而想
起这路的尽头是那襁褓中的奥荷城,也是能看见亲人墓地的城市。
怀着看看也好的心思,就这么一路走来了。
五月的天,说热不热,说冷不冷,半夜结起了露水,粘在身上,衣服都是要湿不湿,怪不舒服。也不知是什么花的香
混着凉意吸进鼻子,火辣辣地就打了个大喷嚏。
现在差不多是凌晨3点,我看着天上的那轮孤零零的下弦眉想。天亮以后还不知道怎样呢,也许就像伊桑说的,会被
人抓野狗一样的围捕回去。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抓人的就来了。
身后打亮了一阵强光,回头去看是一片耀目的白,什么也看不见。下意识地伸手遮住眼睛,我朝路边退去,一脚踩进
了水潭。
手腕一疼,脖颈一紧,我的身体非常流畅地顺着来人的动作贴过去,莫名的默契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坐进驾驶室,我打量了四周,依旧是脏兮兮的乱七八糟,也不知这主人如何仓促地就跳进车子赶了出来。
那人蹬蹬蹬地绕过车前盖,刷地拉开驾驶室的车门,扑通一声坐到驾驶位置上。
启动,掉头,加速,车子飞一般窜出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好像演练过无数遍一样。
我瞥了他一眼,脸上破皮之处胡乱贴了几张胶带,颧骨肿的老高,淤青在他脸上倒是不太明显,只是衬得他的脸更加
黑了。
“怎么,后悔了?赶我走亏大了吧?卖给别人的话,至少还能拿回些本钱呢。”我学着他惯有的口吻说着风凉话。
脸皮撕破到这个份上,无须禁忌,亦无避讳,什么话最能伤人,自然而然地便脱口而出。
也是奇怪,为什么每一次离家,都能被他找到。
他一言不发地开车,眼睛盯着前方的路,抓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尽显,还有那一声高过一声的粗重鼻息,无一不在预
示着这座火山爆发的临界。
“卢睿,你知道么,我真想就这么掐死你!”他强压怒火,咬牙切齿地说。
“谢谢。”差不多料定了今晚能回去睡个好觉,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劣得不像话。
一叠脏兮兮的纸张丢到我大腿上,定睛看去竟然是从二楼窗户坠楼的心血之作。
眼前立刻浮现出那男人举着手电边咒骂边在草丛里猫腰搜索的样子。
说没有惊喜那是假的,拿起资料仔细翻看,还好,重要的地方,都没有被损坏。
“这几天,你就在忙活这么个东西?”语气中有种甫知真相后的气急败坏。
“对啊。”
“为什么不早点给我,浪费这么多时间!你不知道我们这几天都被这个搞得快死掉了吗?”
“又不关我的事。我只是翻着玩玩而已。”
我小声地反驳说,那男人却没有听见,还在一个劲地大声嚷嚷:“而且,就你那点皮毛,能翻出个什么好东西来,这
就是一堆垃圾!回去马上把原件给我!”
我慢慢地把纸张皱起的边角展平,擦了擦表层的污垢。干涸的污渍已经擦不掉了,于是就这么卷起来,塞进上衣口袋
里。
“知道了。”看着车窗外的一片漆黑,我漫不经心地应道。
车子走得很平稳,和驾驶员不稳的气息形成鲜明对比。高速掠过耳畔的风少了五月的柔,倒显出些凌厉来。
“你是想给我个惊喜吧?”
闷闷的声音传来,我利落地否认:“你太抬举我了。”
“你……”尾音消失在他紧抿的唇角里,带着不解和尴尬的目光射来时,我选择了低头。
无论什么时候,即便是最暴怒的时候,伊桑开车一直是四平八稳的。因此当车体突然颠簸,向副驾位置倾斜的刹那,
我还以为是他为了报复我有意地显摆车技。
22
侧旁的车窗发出一声巨响,玻璃哗啦啦地全部散落开来。我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条件反射地要转头去看个究
竟。与此同时又是几声尖锐的声响,几道耀目的光束自前方直射而来。
啪啪啪一阵警报过去,眼前的仪表盘一片漆黑,车窗玻璃碎出数个大洞,随时可能全面崩盘。
耳边又是一阵大响,只觉脖子被人重重按下,一声闷响划过头顶的空气穿透出去。与此同时那个粗哑的声音在另一边
怒吼:“见鬼,你不要命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我贴地而蹲,抱着脑袋大叫,怎样都是感觉被伏击了。这种镜头到底只是在电视上见过,身处
其中的滋味简直要让人发疯。
“我早说过了,外面多得是流氓强盗,不是开玩笑。”他恶狠狠地埋怨,“要不是你,大半夜的跑出来干什么,我们
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又不是我要出来的。”这个人到底有没有长脑子啊,也不看看是谁轰我出来的,“而且你们的强盗打劫也太高级了
吧!”
激光四射,五彩斑斓,都快赶上黑帮火并了。
“废话什么,现在一切听我的,逃命要紧。”伊桑猫着腰从座位底下摸出手电打亮在仪表盘上,“你给我好好躲着,
没我的命令,不准坐起来!”
聚集在前方的光束渐渐转向两边车门,大有包而围之的意思。光束转到45度左右,伊桑忽地弹坐而起,方向盘猛地一
摆,脚下油门一踩到底。
车子引擎轰然而鸣,车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愣是在原地转过了一百八十度后飞驰而去。后方袭击者猝不及防,乒乓
两声,前盖先后撞开两辆车子,冲上空荡荡的马路飞驰而去。
越过敌群的瞬间,我只看见头顶和四周光束乱晃,车厢里不断发出刺耳的穿透声,同时弥漫开烧焦的气味。我知道这
些光束的厉害,人往前一站,一照就是透明窟窿,一个人是一个,一排人是一排。
我躲在座位底下,恨不得把自己缩成芝麻那么小一点,四周是不停的颠簸,夜风透过车门的枪孔杀进来,吹得额头一
片冰凉。我伸手一摸,才发现已满是冷汗。
车厢微微朝我这边倾斜着,飞奔的速度却一点也没有减缓。没有了玻璃,200码以上的均速让眼睛根本睁不开。我艰
难地回头望了一眼,远处几个闪亮的光斑正在疯狂地穷追不舍,丝毫看不出放弃的打算。但伊桑速度太快,那些追击
者虽然剽悍,也只得眼睁睁看着距离逐渐拉大。
“呵,看不出你开车很厉害啊!”我由衷赞叹一句,继续关注着后方车辆的动向。
“他们好像不打算放弃的样子,我们怎么办?”我回身坐好,冷风灌进脖子里,不由得一阵哆嗦,不耐烦地又追问一
声“嗯?”
身边的驾驶员却异常静默地开着车。
我狐疑地转过头,不禁一震:“你受伤了!”
微弱光线下,只见伊桑?杜尔靠坐在椅子上,全身微微地颤抖着,左手扶住方向盘,右手按在左边胸口。前胸和肩膀
部位的衣服殷红一片,鲜血还在不断地向外扩散。
他呼吸不太稳,粗重地喘着气,低咒一声:“真该死……”
身上沾满了血,也看不出他具体哪里受了伤,我皱着眉朝他看:“你该停车包扎伤口。”
“呵,我也想啊……”他用力踩下油门,原本在减速的车子又飞窜了出去,突然捂着嘴巴一阵咳嗽,几缕血水顺着指
缝流下来。
“他们已经被甩掉了,你可以把车停下来,然后去治伤。”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现在这种局面,绝对不能
就此持续下去。鲜血味道弥漫在周围很刺鼻,殷红的颜色也很刺眼。
伊桑讥讽地笑笑:“不出三分钟,他们就会追上来,你当图尤人追击只是用眼睛看的啊?”
“那你就这样一边开车一边流血流死吧。”我烦躁地翻着白眼,“死了可别推到我头上。”
“待会儿我会把车速放慢,听到我招呼你就跳车逃走吧。”在后视镜里看不见敌人踪影,伊桑有些有气无力地说。
我意外地转过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想被人抓走卖掉就听话。”
伊桑的胸膛起伏的很剧烈,每说一个字,都是格外吃力。
看着他因为疼痛异常扭曲的脸,我长叹了一口气,知道这趟浑水,我是不趟也得趟了。
“你没听见么?”车速放缓的一刹那,伊桑看见我一脸怡然地端坐不动,不由得大怒。
“留你一个死定了,两个人的话说不定还有点希望。我可不想以后都被人追杀。”我伸脚过去踩在他虚软的脚背上,
把车速重新拉起来,“现在还是想想怎么逃过这一劫吧。”
伊桑愣愣地看着我,非常不解的目光在我脸上徘徊了好久,低声说道:“真弄不懂你们地球人。”
此时此刻,我和他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必须同仇敌忾了。
情况不太妙,伊桑的肩膀和胸口都受了伤,肩膀那里我帮他草草包扎了一下,胸口却是一塌糊涂,按都按不住。我不
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武器,两处伤口都是血流不止,很快就把绷带全都染红。
伊桑的气息越来越不稳定,整个人都在慢慢垮下来,几乎快要坐不住了。大量失血使他嘴唇一片灰白,额头鬓角冷汗
涔涔,不住地往下淌。
“卢睿……”他气喘吁吁地抬起手,指了指后面的角落,“去那里。”
我立刻依言爬到了后面,他又说道:“左边底下有个袋子,你把它拿出来。”
照着他的指示我从座位底下扯出一个黑色的袋子,打开一看,里面装了两个圆形易拉罐一样的东西,另外还有一张折
叠起来的黑布。
“知道我们图尤人怎么追踪的吗?红外线。”伊桑慢吞吞地说,“那两个小东西是发热器,那块黑布是个稀罕玩意,
绝热布。你把发热器打开扔出去。”
“你要引开他们?”我不解地看着身后的黑夜,“我们披上隔热布跑了不就成了?”
“你觉得这块布能大到盖住整辆车么。”伊桑暗哑的声音传来,“最初那一下把动力源打爆了,这车最多再坚持5分
钟,没时间了。”
“……那我们弃车吧。”我想了想说,虽然速度慢,但茫茫黑夜要在郊外找两个人也不是容易的事,“这里全是树林
……”
我说着往外探头,心底却是一惊,窗外哪里有什么树林,竟然全是一览无余的空旷草地!探照灯一扫,连只兔子也一
览无余。
当真是天不助我,连个藏身之地都吝于赐下。
“前面有……”伊桑微弱地指指前方,只见道路尽头拐了个弯,隐隐显出一片黑暗来。
“我们把车停在那里,然后下车。”我飞快地扔出第一个发热器,并把第二个紧紧攥在手中。
脑中飞快地转着,怎样把有限的资源最大限度地利用起来。
那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树林就在眼前了,伊桑咬着牙,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扭过方向盘,车子冲出道路一头扎进密林
深处。林间土地坑洼,车子几下一颠几乎要翻出去。
剧烈的晃动下,伊桑再也支持不住地颓然倒向一旁,只是脚下死命踩着刹车,终于算是把车停了下来。
我扶住伊桑软绵绵的身体,重力踹开车门,将半昏迷的驾驶员拖出了车子。心知不远处的追兵随时可能出现在面前,
我拿着发热器的手在剧烈颤抖。
稀罕货的话,假设他们并不知道我们有绝热布,这热源一扔出去,就是“我们”逃了出去。
如果第一个发热器已经被他们找到,还要考虑这次他们会不会上当。
正要把它扔向丛林深处,忽地心念一动,打量了一眼四周情况,又回身看了那辆破车一眼。
我把发热器扔到尽可能远的地方,展开绝热布裹到伊桑身上。然后使出全身的力气,把沉重的躯体塞到了车下,紧接
着自己也钻了进去。
生平头一次,我开始祈祷老天爷的保佑,保佑我换位思考的赌命不要错。
四周万籁俱寂,树林里的鸟在最初我们闯入时聒噪片刻后又陷入了沉默。损害了的动力源嘶嘶冒着气,刺鼻的化学气
味中只听见自己通通的心跳,以及身旁之人一次弱于一次的喘息。
“你是在玩火,玩命。”他有气无力地低喃着,“真是个疯子。”
“置之死地而后生。”我用母语回答他,“懂么?”
惊扰声忽地闯入,我顿时屏住了呼吸,浑身的汗毛都因为危险而竖了起来。
另一辆车子停下了。车门一阵开合,跳下几个人,低声说着些什么。我什么也听不清,只是从车底看见数双脚慢慢接
近我们的车,停了下来。
我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只要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一弯腰,或者朝着车下一扫射,我和伊桑就是无处遁逃的活靶子,注
定要死无葬身的了。
时间似乎过得格外漫长,那双脚每停留一秒都是在煎熬着心脏。全身都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着,抖得我都快无法自已
了。
忽地冰凉的触感从手掌传来。低头看见伊桑正握着我的手,没有多大力气,许是他也没剩多少力气的缘故。我再朝他
脸上看去,只见黑暗中那双眼睛亮晶晶的,说不出的感觉,我的心却平静了下来。
围在周围的脚停驻之后都散去了,四周开始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我扫了一圈四周的地面,没有人,于是露出半个头
去打量,周围的灌木丛里射出一道道的照明光线,以我们的车子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开去,渐渐地向发热器的方向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