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之后——由拳刁民

贱自己，钻进牛角尖出不来。

伊桑这个人其实不是心眼坏，只是让人觉得有些势利，有些小心眼，外加有些暴戾。这样的人其实还蛮好玩的，说他

迟钝有些时候又特别敏感，无心之言都会惹得他火冒三丈。摸清他的底限之后，怎么逗他都可以，就像拿骨头逗狗，

弄清了链子有多长，站远点就好。

何况如今还搅进来一个达班？普苏，看不出伊桑的人生还颇为多姿多彩。

有关他的人生，我至今依然一无所知。仅从旁人的一些只言片语，大抵上推断出一些。究竟是管中窥豹还是盲人摸象

，又是不得而知。我很乐意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发掘一下他的小秘密，或许还会有些意外的惊喜。

水池旁边一字排开一溜的瓶瓶罐罐，看不出来他那么邋遢的一个人竟然拥有如此众多的化妆品。我拿起一个瓶子，看

着里面绿莹莹的颜色，心里颤抖了一下，还是放了回去。

结果伊桑一直睡到下午才起来。

他闯到客厅找食物时，我正在看电视。

这段时间外面不太安稳。

一个月前，有一大群被软禁的地球人逃了出去，就此不知所踪。图尤人动用了一切高科技手段试图把那帮人找出来，

可是至今连一根头发丝也没追回。

相对的，反而是有零星针对图尤人的袭击出现。袭击者每次都盯着单独外出的军人下手，杀了人不算，还把装备统统

抢光。

起初并没有引起入侵者太大的关注，但是这一个月来袭击事件越来越频繁，隐隐有了威胁偏僻地区小股驻军的态势。

于是终于在电视上曝了光，连篇累牍地报道，提醒定居者注意安全。

若不是知道袭击我和伊桑的是另有其人，我真要怀疑是不是那群人干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赞一句，干得漂亮。

这事情闹得不小，以至于那位一丝不够的大星王又一次站出来发布新的命令，呼吁地球定居者们配合政府工作，不要

私自藏匿异族。

伊桑走过来的时候，那位大叔正在屏幕中稳定人心。他瞥了一眼屏幕，厌恶地说道：“看他干什么，换台。然后给我

做饭去。”

“厨房有饭，自己去端。”我聚精会神听着新闻，没工夫理他。

过了一阵伊桑捧着饭碗坐下来，见我还在看演讲，嚷嚷着说：“这个讨厌的家伙究竟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喜欢你们的大星王？”记得很久以前，当我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那个人，也是被他立刻换了台。

“……我们那儿没人喜欢他。”憋了半天，他翻着白眼说。

“为什么？”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他含糊地说，“反正他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我看着电视机里那人，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听说你们的生活方式跟我们这么类似是有原因的？就是因为这人颁布的命令是吧？”我指着电视上那人问伊桑。

“嗯。”伊桑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说来听听！”难得我有兴致，让他来解答这个困扰了我许久的问题。

伊桑只管闷头吃饭，不理我。

“听说你是你们那儿什么南方的人，偏僻得很，该不会你也不太清楚吧……”

伊桑把饭盆重重往桌上一掇，哼道：“你不用激我，就算我是图尤星的野人，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我洗耳恭听。”

伊桑翻了翻白眼，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我的家乡有这样的传说：大约三十年前，有一天晚上，大星王──就是电视上那个人──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只

白色的神鸟飞到他的肩膀上，带着他到了另一个奇特的世界，并且告诉他那就是图尤人将来要去的地方。大星王向祭

司大人说明了这个梦，祭司大人说这是‘神的旨意’。于是大星王就向全体臣民宣布了这个梦。接着从那时候起，就

慢慢开始改变原来的一些习俗，向大星王梦里的世界看齐，然后就变成你看到的这样了。”

他看看我，摊开双手说：“就这么简单。”

我几乎没把一口茶水喷出来。

这绝对是我听到的最幼稚的传说，可是没想到由此引发的改革竟然会顺利通过国民认可，还坚持不懈地实施了近三十

年。

“你们的国民都是文盲吗？连这都信。”这根本就是一个幻想狂个人的私欲而已，竟然都没有人看得出来？

“你知道什么！大星王把这件事告诉祭祀大人的时候，而且还根据他的梦境画出了许许多多的模拟图，张贴在全球各

地供臣民观看。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只要看到那些画，就会明白那绝对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那是方方面面，细枝

末节都勾勒得极为详细的一个世界。那就是神迹！”

他说得激动起来：“而且，当我们踏上地球的土地，看到你们的生活环境后，更加确信就是神指引我们前来这里的，

就在30年前，就让我们准备好了适应这里的准备……”

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不忍心泼他凉水，打破一个成年人内心的童话。

确实挺神奇的，但再怎样我可肯定不会往怪力乱神的方向去思考。也许是很久以前我们发向太空的友好信件被他们收

到了，也许是机缘巧合哪个宇航员抵达了他们的故乡，甚至是他们很久以前就在地球安插了间谍……说得通的理由太

多，唯独没有他们的那个天马行空。

于是我又开始觉得无聊起来，哪怕身边的男人被我挑起了好胜心，一个劲地企图说服我。他可能忘了自己刚才是如何

地鄙视他们的大星王，现在却又把那人的话奉若神明。

“……虽然说是改革，但也不会荒谬到从吃肉变成吃木头啊，跟原本的生活方式，其实也差不了多少，不然国民怎么

会默许呢？”

他末了叹息地说着，眼神有些呆呆的，可能想起了不少往事。

没有得到预期的热烈反响，可能伊桑自己也觉得没劲，终于停下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

“你怎么想起问我这个的？”

“上次调查局的乌尔？库鲁啊，还记得吗？就是在局里向我提问的那个人。”

“……有点印象，怎么了？”

“他说过这件事问你就可以了，别人不知道，你肯定知道。”

伊桑的眉毛皱起来：“那个人说过这种话？”

“这样说起来，那天他也来过我们家说要找你呢，不过后来出了事，我就一直把这事忘了。你有空再去调查局一趟吧

，总让人家上门总也不好的。”我记得乌尔那时候还挺着急的，也不知这几天我们都不在，他来过没有。

伊桑的脸色愈加严肃了起来。

“他还来过我们家？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无辜地说：“又不是什么大事，而且那晚你给我机会说话了么？”

伊桑烦躁地摆着手：“别跑题，那家伙都跟你说什么了？”

不过是扯了些有的没的，提了几句伊桑的工作而已。我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一个普通的外人会引起伊桑这么大的敌

意，他难道在吃醋？

果然，他思索了一阵，双手抱肩地看着我说：“以后不准跟他走那么近，知道吗？”

我哑然失笑：“我跟他根本一点都不熟……”

“他有没有给过你什么奇怪的东西？”

“……真要说也就一个翻译器，我也没用过，扔在书房抽屉了。”需要防贼一样防着人家么，“怎么？你该不是怀疑

人家装了窃听器，偷窥你隐私呢？”

“……没用过最好，待会儿去拿来交给我。”伊桑像个老爷似的，板着脸孔发号施令。

“以后遇到陌生人，都要向我汇报。”

“……”

“不准乱收来历不明的东西。”

“……”

“还有……”

“知道了知道了，我要去看书了。”受不了这人今天罕见的罗嗦，我决定抽身走人。

“奥荷城的1区总管大楼建落成，后天晚上要举行一个很盛大的庆功宴。你跟着我，一起去参加宴会。”

28

5月27日　晴

“卢睿，帮我把礼服外套拿过来，在柜子里最底下。”伊桑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收拾自己，一边朝我嚷嚷。

就像所有出席晚宴的家庭那样，这个家里现在忙做一团。

我依言而行，在衣柜最底下翻出一件纯白色的长袍。手感非常好，一看就是上等的丝绸织成的奢侈品。崭新的布料没

有穿过的痕迹，这男人该不会这次是第一次穿吧。

不过还好不是西装，图尤人的改革在传统上保持了底限，否则我这个西装恐惧症患者真不知要如何是好。

伊桑从洗手间走了出来，看见我手上的衣服，歪了歪头说：“那件是给你穿的，我的没拿么？”

“我的？我为什么会有这件衣服？”我提着衣服不太相信。

“当然是我特意去买来的，大小刚好合你的身。”

他说着自顾自走向衣橱，从乱糟糟的衣服堆里翻出一件样式相同的灰色长袍。

抖开衣服，穿过袖子，系上对襟，束好腰带，似乎做过无数次一样。他背对着我做着这一系列流畅至极的动作，那个

背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潇洒至极。

图尤人的正装不同于我之前认知的任何一种民族服饰。对襟两排系扣，下摆长及膝盖，整套服装像流水一样流畅，宽

衣大袖很有古人风范，低调的色彩却又显得庄重肃穆。

伊桑正在低头束紧腰带。黄黑相间的腰带在一身素色中显得有十分耀目，却又意外地和谐。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背向低头的样子，心中不禁吹了记口哨。想不到这家伙的身材这么好，宽肩窄腰，身高腿长，光

看着一个背影，十足的标准身材。

上天给了一个人缺陷，就会在另一个方面补给他，看来真的是这样了。我有些失神，伊桑已经转过身朝我走来。

真不知该感慨这幅身材配这张脸的浪费，还是这张脸配这幅身材的遗憾。不过也是人靠衣装啊，现在就连眉宇间的气

质都上了几个层次。放在平时邋遢到死的一个丑男人，如今倒也确是拿得出手了。

他走到我面前，抖开我手上的长袍披到我肩上。我后退了一步，飞快地将衣服穿好，胸前那两排系扣却是怎样都系不

上。

伊桑看我半天还没收拾好，摇了摇头，俯身过来给我系扣子。

他微锁着眉头系扣子的表情很认真，第一次注意到他的十指，修长而骨节分明，一路灵巧地系上一个个扣子，最后拿

起腰带环到我的腰间。

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我并不喜欢，却也不想拒绝。

“怎么了？”他看了我一眼，拍去我肩头沾着的尘屑，“你不想去？”

“……没什么。你收拾一下看起来很精神。”我在脑海里搜索半天，用了一个很保守的词来形容他。

他哈哈一笑，后退几步，品鉴古董一样地上下打量着我：“要不是宴会要求一定要带家眷，我真不想让别人看见你这

副样子。”

我看着自己的手脚，很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不过从那男人的评价来看，应该不是很糟。

“你就不能推掉吗？反正我也不想去。”一想到黑压压的墨绿色人头，我就有点喘不过气的感觉。眼前的这个脑袋，

也是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勉强适应的。

伊桑苦笑：“我也想啊，不过将军大人点名要我带你去露脸，我怎么敢不带？”

“将军？该不是想杀你那个蠢将军吧？”看着伊桑的脸色，知道自己说中了。

不论哪里的上层都是相同的虚伪，暗地下波涛汹涌，面子上还要装得一团和气，慈善和蔼。想象那些假惺惺的场面，

对即将面对的场面又多了几分反感。

“你们也真是奇怪，堂而皇之地带着地球人出场不会觉得丢人吗？”我怀疑地盯着伊桑，“该不会，我最后会落得个

大众玩物的下场吧？”

伊桑连连摆手，迫不及待地澄清事实。

“不会的。我们对于伴侣是很尊重的，因为生育力实在是太低了，只要是能怀孕的人，都会很受人尊重。地球人怀孕

率远远高于图尤人，别人羡慕你都来不及呢！而且今晚会去的地球人也不止你一个，也有其他客人是有地球人伴侣的

。”

但愿如他所说，对于一个有过前科的男人，我实在无法百分之百放心。

“不过事先说好，到了那里不管别人对你说什么，你都不要开口，就当成听不懂，只管摇头就行了。”他细细告诫着

说，“越不惹人注意越好，省得有麻烦，那里的客人都是权贵，没一个惹得起。”

奥荷城，原来的A市，时隔近三个月再次面对它，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踏上地面的一刹那，我隐隐有些脚下发颤，觉得下脚的每一寸地方，都在晃动。

明明已经是隔了几个月的事了，我还是会有踏在骷髅堆上的错觉。

伊桑的车停在距离宴会场所非常远的地方，因为近郊根本没有留给他这种身份的人的停车位。下了车又走了好久，才

到达今夜的目的地。

1区总管大楼。

1区，即是东亚片区的简称。图尤人入侵时在这一块死伤最惨重，反而让他们念念不忘，划分整个世界时，把这一片

作为首要重视的地区。

地球总管处、地球人总管理处、总移民管理处、总军事管理处，几乎所有的办事机关总部都在1区，与之相当的还有

整个星球上接近四成的驻军。

1区总管处的建成，只是一系列浩大工程的序幕之作，诸多浩繁的工程将在接下来的日子逐渐开始。向伊桑？杜尔这

样的建筑师将会大量的涌入这个星球，为新的主人创建家园。

是以这次虽然只是1区大楼的完工，前来的宾客大半却是总部机关的高官显贵，是掌控着整个世界的那一群人。

伊桑在来的路上，详细地说了一下这次宴会的背景。他自己看得出很紧张也很兴奋，但可能看我没有他预料的惊讶反

应，稍微有点泄气。

其实，他根本就不够格参加这种规格的宴会。之所以会有他的名字，是因为要向他颁发勋章──作为辛苦建设新家园

的建筑师代表之一，撑一撑宴会的某个环节，塑造一下高官们所需要的良好形象。

伊桑对过场毫无兴趣可言，让他两眼放光的只是那高额的奖励金。

在进入宴会现场前，伊桑最后一次替我整理仪表。他看了我一会儿，失声笑道：“你不用那么紧张。”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透过大门隐隐传来的喧嚣声让人不安。我想他应该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伊桑却罕见地没有动怒，他只是按平我的衣领，歪了歪头说：“你不妨相信我一次，真的。”

偌大的礼堂挤满了客人，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墨绿脑袋。作为小人物，伊桑的入场自是不会招来万众瞩目的效果

，却还是引发了不小的骚动。

“看哪，又一个地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