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生育工具,像蜂巢中的蜂后一般,产卵成为活着唯一的理由。
室内良久的静默里弥漫开的是绝望的气息。各人的小算盘打得飞快,在这事实面前很容易预测前景,因此每个人都面
如死灰。
“不要!我不要给怪物生小怪物!”首先发出尖叫的是那对双胞胎中的一个,眼中泪水涟涟,颤抖着声线喊着。其实
,男人生孩子这件事本身就够恐怖了,更何况就如同他所说,孕育的还是异类生命体。
我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异形从寄主胸口爆出的场景,浑身一阵寒毛直竖,觉得胃里发酸。
阿龙又想说些什么,想是受不了我们这么压抑的气氛想来安慰几句。门口探进来的一个墨绿脑袋冷冰冰地吆喝了一声
,阿龙无奈,只得离开。临出门前他回身说了一句:“你们多保重,能在这场战争中幸存下来已经是老天的眷顾,千
万别想不开。我会尽量帮你们的。”
我想我们家应该只剩我一个了。爆炸声想起的时候我看了父亲最后一眼,虽然满含恐惧,但他给我的是一个极力显露
坚强的表情。我记得他当时朝我点头了,意思不言而喻。
如今我站在这里,虽不能说毫发无伤至少安然无恙,或许真的是死去的人凝聚的希望,拼成了我们这些活着的人。
天空还是阴沉沈的,潮湿又阴冷的风还在不停透过窗缝吹进来。
我觉得阿龙最后的话对我们来说算得上醍醐灌顶。面对外星人入侵这么个旷世之灾,能活下来就是乐透特等奖般的运
气,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其他人想法和我差不多,于是在他走后,也没有出现暴动、自杀、内讧这样的极端事件。所有人一下子都安静下来,
开始了或许是这一个月来最为远离浮躁的一次思考。
我也在其中之列。
思考着在这越来越无法预知的起伏人生中,随波逐流的我们应该怎么办。
05
2月16日 星期六 雨
阿龙临走时的话可能没有机会兑现了。在他离开的第二天清晨,房间的大门再次被打开。一如押送我们入营时的阵势
,图尤人把我们赶出房间,等待我们的仍然是一辆冰冷的军用卡车。
看来我们是要被转移了。所有人顺从地照着命令爬上车,无一例外地乖巧得像小学生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理的作用,总觉得那些士兵投向我们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如果之前还是赤裸裸的欲求,那现
在夹杂更多的是求不得的遗憾。
把最后一个人押上车,卫兵正要锁上门,我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匆匆地奔来,赶在车门上锁前赶了过来。
毫不意外地看着阿龙和那士兵一番交涉,然后手脚并用地爬了进来。
“这次要带我们去哪里?”有一个人问他。
阿龙喘了几口气,神情没有什么离别的沮丧,竟还带着一丝兴奋。
“你们别担心,不会让你们当军妓的。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接下来具体会怎样安排,但应该短期内不会动你们分毫。”
他飞快地说。
所有人立刻抬起了头看他,眼神忽然就有了光彩,同时也带着疑惑。阿龙朝大家点点头,继续说:“因为得知男子能
够致孕,图尤总部已经下了紧急命令,冻结所有的本来要对地球人采取的行动,等待进一步的研究结果出来。”
这些所谓“冻结”的行动,无非屠戮、虐待、侮辱之类。
另一个人不无嘲讽地说:“还不是一样,不过就是个死缓。等你们的研究结果一出来,怎样我们都不会有好结果。”
阿龙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我听库长官在通讯时说,你们大概会和其他地球人一起集中关押在某个地方。至少有
一个月的时间,你们是安全的,因为那个研究耗费时间挺久的。而且,图尤人看管不是很严,因为他们相信地球人再
怎么逃肯定逃不出大气层。”
“那一个月之后我们不是还是完蛋?”又一个人哀号了一声。
黄发却是眼睛闪亮,朝那人笑骂:“你傻啊,一个月时间难道还想不出任何办法?”
说得没错,那么多人一个月之后若还想这样任人宰割,人类真的该被从地球上抹去。
到底还算是有几分男人气概,一想到会和诸多同胞在一起,人多势众鱼死网破之也不过如此,一群人精神竟也为之一
振。
只是刚逃出狼窝,着实惊险无比。能有这样的结果,实在是老天保佑。
阿龙又说:“我来告诉你们这个消息,是希望你们能安下心。我不能陪你们过去,世道艰险,接下来就靠你们自己了
。就此作别,祝你们一路平安。”
我想问他怎地就不和我们一起走,转念一想他和我们原本就不太一样,或者是能成为图尤人管理机构中一部分的那种
人,于是就把话压下来了。倒是阿龙特意走到我这边,蹲下来对我说:“认识你我很高兴,我叫龙穆,你呢?”
“卢睿。”我微笑着朝他伸出了手,“不知道这是不是算朋友了?”
他一愣,也笑起来,说:“当然!”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个小东西,塞到我手里。
“这是什么?”那是两个小耳塞,没有接线,有点像游泳时塞在耳朵里的塞子。
“这是图尤人的智能翻译器,塞到耳朵里就能听懂他们说的话了。”
“呵,好小的同声翻译。”心情松弛,我开起了玩笑。
“不过电量有限,大概只能坚持五十个小时左右,所以省着点用。”他又叮嘱了一声。我点点头,把东西收进衣袋。
其他人都如同乍遇赦免的死刑犯乐得不能自已,倒是没被人看见阿龙给我开的小灶。
“多保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就准备走了。
知道在此一别,这茫茫人海中可能再也见不到,从此陌路参商。看着这张清秀的脸这两天为了我差点赔进命去,说不
留恋是假的,寡情如我亦有不舍,只能叹一声这场交集三生有幸。
生计艰辛,惟有自重。
这份喜悦没有持续很久。
相似的场景又一次出现,颠簸、压抑、烦躁不安。静谧的车厢里有着十几个小世界。三天过去了,这些和我一起来的
人,好像还是刚见面一样陌生和防备。人类似乎真的到了应该被清洗一次的时候,即便到了这样的危急关头,依然是
自扫门前雪,不知团结为何物。
这样看起来阿龙真的可算是如今这世道里难得的好人。萍水相逢便会为了我豁出命去,这份交情当真贵比赤金。
枯燥的旅程更加漫长,无聊之余只能不停地回想这几天的事。几次在很危险的关头急刹车,总算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
的伤害。虽然大老爷们说这话有点奇怪,但是男人已经被摆到了女人的位置上,这不是我们能做得了主的事。
阿龙给的消息只能说非常模糊。这样的状况下任何事情都会发生,不外乎变好或者变坏。但按照常理来说,比如科学
家发现了某种生物新的体征,按照惯例会观察一段时间,不会在短期内有什么大动作。以此类推,我们确实不会被贸
贸然地充作军妓──很可能是关到某个研究所,像小白鼠一样生活一段时间。
这应该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至少在这期间可以进一步想办法,并不是毫无机会可言。
我想着想着,不禁自嘲,耀武扬威几千年,一朝沦为囚下囚。经历亡国之痛的祖先应该也是这种心态吧,日光之下看
不到希望,活着便是受苦受辱,好在以前的人更加坚强些。相比现在的情形,那时的苦难只是小儿科,终究还是熬了
过来,把血脉传承到今日。
身边的人微微起了点骚动,我这才回过神,发现车子停了下来。
坐在驾驶室的共有三个人,其中两个绕过来打开了后门。透过车门可以看见外面依然是一片荒芜,并不是到了什么基
地的样子。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停下来?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愿不要节外生枝。
那两个士兵朝我们扫了一圈,点中三个人示意他们下车,其中一个正是我身边的一个。被点中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
么,迟疑着不愿下车。一个兵比了比手中的武器,三个人这才不情不愿地爬了出去。他们一下车,车门立刻又被关上
,留下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原本有些放松的心情此时又紧张起来。直觉地知道他们被拉出去不会有什么好事。看了眼驾驶室,还是只有一个人在
守着车,那两个人并没有回来。
“难道说他们被……被……”双胞胎之一结结巴巴地说。
“你见过两个玩三个的?就不怕人跑了?”黄发恶声恶气地说。
其实我也这么想,虽说是俘虏但至少也是三个大男人,这么好的逃跑机会是绝不会错过的。若真的是那两个兵忍不住
想要发泄一下,找一个人出去才合理,何必拉三个人出去自找麻烦?还是说这些外星人癖好不同?
时间在这种惴惴不安里一分一秒地流失,等待的时间里只听见驾驶室那位仁兄还在对着通信器大声地聒噪。大约一个
小时之后,车子再次开动了。车厢里多了两个人,正是那两个士兵。而那三个被带出去的人,没有回来。
于是所有人一下子慌了,双胞胎又开始啜泣起来,他们该不是认为那三人被先奸后杀了吧?黄发一直嘴里骂骂咧咧,
但显然也没有什么办法。其他人虽然没表现得那么明显,但是看得出都很紧张。
或者完全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可能就是分配关押,把我们这些人拆分到不同的地方关着。因为他们挑人的时候相当随
意,是谁不重要,主要是凑人数。
我当时只是这么猜测,也并没有多少把握。但是当几个小时后这种情况再一次出现时,我想我是很不幸猜对了。
这次中奖的是那位教徒和和双胞胎,起先兵士看中了双胞胎里面的一个,结果另一个死活不愿意,末了只好把他们俩
全部带走。被换下的那位兄弟就差对他们感激涕零了。
这样的话,其实就没什么关系了,大家被分而囚之都是早晚的事,下一批或者再下批迟早轮到我。只是不知道他们为
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如果是单纯的看管或研究,没必要特意弄那么复杂。外星人的心思自然不能用常理理解,我懒得
去理会。长途颠簸早累得快要虚脱了。生死由命,既然无力扭转的话,便随他而去好了。
车厢里只剩下六个人了,除了我还安安稳稳地坐着,其他人都有些坐立不安。
我有某一时刻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却还是选择了沉默。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在这种自顾不暇的时刻,任何
会惹上麻烦的事我都不会做。懒得理会那一串可预见的追问,我选择闭目养神。
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今天差不多在车上赶了一天的路。我这次坐在靠近驾驶室的位置,可以清楚地听见身后那三个
人的说话声。
右手伸进口袋中,触到了小小的硬物。
心念一动,阿龙临走塞给我的玩意儿,何不此时就用一下?
06
看周围的人都不太注意这边,我悄悄拿出耳塞塞到耳朵里。周围一下子就由嘈杂变为安静,紧接着断断续续熟悉的词
句片段开始出现,虽然连接成句会有些生硬,但绝对是我能够理解的。
“还有多久的路?老天,我都快累死了。”开车的那个在抱怨。
“快了快了,下一站还有十分钟左右,到时我替你开车。”另一个说。
“早知道这么辛苦我就不接这趟差事了!”司机愤愤然。
“忍忍吧,都这个时候了,趁早把那几个处理掉,回去好好乐一乐。我说有那么多钱可以拿的差事,你还抱怨什么!
”
“有钱有什么用!这个星球上有什么值得去买的?除了垃圾就是污染,连生物都是弱智!给我那么多钱还不如直接奖
我一个老婆。”
“那你可以直接去后面挑,跟上面说说也许还能给你打个折,哈哈。”
“我可没那么多钱!”司机恨恨地说,“话说回来下一站那三个人都是干什么的啊?怎么住得这么远?”
“是响应政府的过来定居的吧?听说有一个在军队里呆过,靠关系揽到了奥荷城的活。”
另一个人切了一声,语气里满含妒忌:“我就说哪来的暴发户。”
“在这里定居的政策比家里好得多,就呆着不肯回去了。估计就是南部那边出来的乡巴佬。”另一个也语气轻蔑地说
,“没见过什么世面,也许想老婆想疯了,砸锅卖铁地才凑出这笔钱来。”
“或者我们可以帮帮那可怜的乡下人,顺便收点手续费?”第三个人笑着说。
那三个人一起哄笑起来,声音忽地嘈杂了。也不知是声源太乱还是其他,我再也没有听下去,也听不下去。
只是心脏突突直跳,稍动身体,发现背上竟然已经汗湿一片。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我们竟然已经成了人贩子的货品,正在被一个个地转手出卖?!
谁会想到这些天外来客竟会存在这么地球化的文化,究竟是我们这种生物基因里的恶劣本能,还是纯粹地他们来地球
之后被带坏了?
我揉着眉心努力让自己从震惊中冷静下来,事到如今有太多情况需要理一理头绪了。
如果这才是真相──在得知了地球人能够生育,图尤人立刻采取了比充当军妓更有用的方法处理我们,那就是转卖给
他们之中急于婚娶的公民……那么阿龙告诉我们的又算什么。因为害怕我们反抗完全是在撒谎糊弄我们?
我甩甩脑袋,非常不希望自己想的是真的。在全面弱势的地球人面前,他们何必特意找个人来施以怀柔?他们完全可
以按着自己的意志随意处置我们,阿龙的角色完全就是多余。
又或者这次我们被交易,是他们的高层不知道的事?
是其中某个人暗中使了手段,偷偷地做着地下交易来充实自己腰包?
如果是这样就更加惨了,因为根据我们身边的那些拐卖案来看,这种情况下的买主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刚才他们似乎
也说了,那些买主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脑中灵光一闪,习惯性地咬起指甲。
如果真的是这样,也许除了悲惨之外,另一种概率也会提高,那就是逃逸的可能性。毕竟对付一个单身汉要比一群人
来得容易,而且如果是他们口中的那种人,或许真的可能在与其周旋一段时间后,逃出去。
我脑中飞快地闪过不同的念头,感觉这几天以来脑袋从没转得这么快过。我快速想一遍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差点都
没有发现车子停了下来,直到看见身边的人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这才回过神。
只是这次他们没有开后门。我听到驾驶室的人嘟囔了一句“笨蛋自己跑来了”什么的,就匆匆下车去了。紧接着后门
那边就传来对话声,除了驾驶室的三个士兵,还有另外好几个陌生的声音。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次的买主不知怎么半途把车拦了下来,而这与他们原先说定的交易地点不一样。
我走到车厢门口,侧过身体一只耳朵靠近外面,想要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不是说好的吗?怎么又涨钱!”这是一个粗哑难听的声音。
“我们没钱了,这些都是凑出来的,你们不能这样言而无信啊!……”另一个声音急切地说。
大概听了一会,知道来者一共三人,应该就是这次的三个买主。那几个士兵事先在驾驶室就商量好了,现在正在私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