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望 上——璃九笙

“如今身在军营，不比宫中，诸位将士就不必再行大礼。”齐正则一开口就免了日后的跪礼，众人齐声称谢，陆风也小小送了口气。刚才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两跪了，正想着以后还是躲着点这位一见面就要跪的祖宗，他就放了这日后免跪的福利出来，这让陆风顿时增加了这位贵人在自己心中的好感度。

“此次行军，本王只是监军，诸位不必太过拘谨，一切大事还是要听萧将军安排。”齐正则缓缓开口，稍顿了下继续说道：“萧将军，将目前军中大致情况先报一遍吧。”

萧墨宸允了诺，遍开始汇报。其间齐正则始终一言不发，认真聆听。

军姿陆风是站惯了的，这会一动不动的杵着发呆。只听齐正则扬声唤道：“陆风。”

陆风立刻一个激灵，前跨一步拱手：“在。”

齐正则端详了他一会儿，又命令道：“抬起头来。”

陆风眉毛抽了抽，总觉得这句话听着别扭，但是还是顺从的抬头与他直视。

这会儿终于能看清这位大皇子的真容了。

从相貌上看，齐正则大概二十七，八的样子，倒是感觉与萧墨宸年龄相仿。不知是不是刚刚结束行军的缘故，眼里透着一丝淡淡的疲惫，但是看着陆风的眼神却始终透着探究。他的五官并不特别出彩，隐隐透着深沉和与生俱来的贵气。

齐正则打量了陆风一会儿，勾起一个淡笑：“真正英雄出少年，没想到此次为边城之变立下大功的，居然是位不及弱冠的少年。”

陆风恭敬回道：“在下今年二十有一。”

齐正则一挑眉，又打量陆风一遍，点点头，重新对着萧墨宸吩咐道：“大军刚到，让将士们休整两天，后日一早便开拔，父皇对此次战事十分重视。

接下来的话不用多说，萧墨宸自然明白此次作战的重要性。

皇上年势以高，呼延昊蠢蠢欲动，此次战役，不但要胜，还要胜的漂亮。一来是要挫一挫苍狼的锐气，再来就是向天泽百姓表明朝廷对苍狼的态度。

说完正事，齐正则转言道：“本王连日行军，如今有些乏了，今日诸位便散了罢。萧将军，烦请引路，今日开始，本王就要到你府上叨扰了。”

众人拱手告退，不知是不是错觉，陆风总觉得齐正则一直目送自己直到离开营帐。

大皇子虽说散，但谁敢真的休息，不过是继续各司其职。由于营中一下子多了近十万人，萧卫们几乎也忙的脚不沾地。

等到了傍晚，众人才疲惫的回到将军府。

回到府中，得知齐正则已经就寝，众人纷纷不自觉的松了口气。军旅生活大家都随心所欲惯了，将军府也是萧卫们从小长大的地方，可是如今来了位尊贵的皇子，这多少让大家觉得有些拘谨。

萧墨宸把众人叫到书房，安排了一下日后的守卫工作，便也体贴的让大家早些回去休息了。

临走时叫住了陆风：“后日出兵，大殿下会随行，你与萧戌贴身负责大殿下安全。皇子身份尊贵，务必谨慎，不可有半点差池。”

陆风皱眉：“我保护他？”

萧墨宸点头：“我本是想用萧戌萧申，但是大殿下亲点了你。”

陆风想了想，点头应了。

萧墨宸看了陆风一会儿，伸手又想摸陆风的头，陆风警惕的盯着他的手，看到陆风的眼神，萧墨宸笑了笑，改拍了拍陆风的肩膀：“去吧，今晚好好休息，我替你们当这第一晚的值。明日起，你和萧戌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了。”

陆风也不和他客气，点了点头，退出书房。

chapter.16

因为心里记挂着通宵守卫的萧墨宸，第二日天刚有些蒙蒙亮的时候，陆风便起了，刚走出萧卫别院，就看到萧墨宸正准备出门。

萧墨宸看到陆风，挥手招呼他过来：“萧戌已经去殿下那边了，你可以再多睡会儿。”

陆风瞪眼看着萧墨宸：“昨天怎么不说？”

萧墨宸一脸无辜：“忘了……”

陆风顿感无语。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萧墨宸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之前因为太过在意身份，陆风也知道自己表现的疏离客套，可是自从再回到将军府，明显感觉到萧墨宸似乎也刻意想要和自己拉近距离。

当然，陆风为人从来都随和，别人都主动示好了，他当然也会从善如流。当下摆手：“算了，起都起了，再躺下也睡不着。你去营地？”

萧墨宸摇头：“现在刚过寅时，军士们都卯时三刻才起。既然你都起了，就陪我去街上寻些吃食吧。”

府中用膳时间一般都很规律，这时间府里厨房估计才刚刚开火，早点也不可能立刻上来，萧墨宸一夜未睡，这会儿确实是该吃些东西。

“行，那走吧。”

两人便一起出了府。

自从来到异世，除了从将军府出走的那两日，陆风还从未正经在外面吃过东西。在张家村时，一般都是由小雪照顾他与张伯三餐，到了将军府，饭点儿更是从来没有误过，此时和萧墨宸一起去街上觅食，倒是让陆风觉得有些新鲜。

由于时辰还太早，街上的店铺鲜少有开的，陆风倒是忽略了这个时间的因素，此时眼看着空旷的大街，顿时有些傻眼。这……哪有吃的啊？

萧墨宸倒是一脸了然，只是笑说：“跟着我就是。”

陆风没辙，只好跟着他。

此时已经是初秋时节，清晨的风还是有些凉的。再夹杂了些戍边小城特有的尘土气味，居然让人心里都染上了一些冷清。陆风与萧墨宸并排走在这个几乎还没有苏醒的街道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慢慢走着。

自从离开张家村，陆风已经好久都没有过这样心无半点牵挂的状态了，因此，虽然环境有些清冷，他倒是深吸了口气，在夹杂着晨露气息的冷风里，默默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转头看向萧墨宸，那人的一夜未睡，此时眼下有一丝浅浅的淡青，可是头发和衣着却始终一丝不苟，没有半点颓废的气息。

陆风在心里默默撇了撇嘴。这还真是个沉闷的人啊！想到这里，陆风顺便从初遇萧墨宸开始回忆起这个人来。

一开始不知道他的身份，还恶趣味了借帮他涂药的机会扒到他只剩一条亵裤。想到当时萧墨宸清醒后发现自己窘状的铁青脸色，陆风就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恩，虽然性格沉闷了些，但是身材还是挺有看头的。萧墨宸的肤色要比他更深些，肌肉也很匀称，那不是健身房可以锻炼出来的死板，而是一个常年习武的人才能拥有柔和和匀称。

后来再见，是张家村被屠，自己正被呼延昊那个变态整的时候，萧墨宸再次出现。自己靠墙坐着，全身的力气都在对抗疼痛。这个人就出现在门口。

说实话，虽然陆风当初面对呼延昊表现的挺大义凛然，但是毕竟还是怕死的。他不想就那样莫名其妙的的死去，而萧墨宸出现了，他站在自己身前俯视自己的时候，虽然自己表面上很淡定，其实心里真的觉得这个人简直帅的一塌糊涂。

当时愿意跟他走，是不是也有一点这个原因呢？

只是再后来，事情却慢慢走偏了自己预计的轨道。那时才发现，原来他们之间隔了这么远。

自己不愿做一个只能依附于大树的藤蔓，而这棵大树，确是棵实实在在的木头。

他的生活除了军营再无其他，除了能回忆起的那两次特殊的相见，之后的每一次遭遇，都平淡的如同路人甲。

陆风纳闷，怎么会有这么闷的人呢？

也许，是当初对他的期望值太高了吧？自己拿着古书上的大将军形象去要求他，所以当发现对方居然是个凡人的时候，难免失望冷淡。

陆风想的入神，猛然觉得胳膊被人轻轻一拽：“到了，你还想走哪去？”

转脸看向萧墨宸，对方已经在一个小摊头站定，正拽着自己的胳膊，微皱着眉，但是并不是生气或者责怪的样子，仿佛只是在疑惑。

陆风一脸尴尬：“不好意思，走神了。”

萧墨宸没多说什么，只示意他坐下来。

“老板，两碗荠菜馄饨。”

“好嘞！”摊主是个年逾40的中年，仿佛和萧墨宸很熟的样子，应了声之后就手脚麻利的下馄饨，一边笑说：“将军你有好些日子没来我这小摊儿了，看来近日休息的好，不常熬夜了。”

萧墨宸只是淡淡的嗯了声，并未多说。

摊主好像早就习惯了萧墨宸的冷淡，依旧兴致勃勃的说着：“前些日子那苍狼人可真凶啊！大家可都吓坏了，不过我早就知道，将军这么本事，怎么能让那些蛮子占了便宜去呢？果然，

还没两天呢，将军就把那些子强盗赶出去了，听说还杀了他们一个王子？嘿！那真是大快人心呐……”

摊主边说着，边把馄饨盛出来。热乎乎的碗端至面前，热气顺着碗口袅袅上升，两人面对面坐着，萧墨宸从桌边的竹篮里拎出两只汤勺，一只放进陆风碗里：“吃吧，这家馄饨味道很好。”

老板听了萧墨宸的话，脸上更加明媚了，搓着手笑道：“那是！这馅儿可是我家婆娘亲手拌的呢！”

萧墨宸点点头：“老板娘手艺很好。”

老板的嘴咧的更大：“回去我就和那婆娘说，将军夸赞她呢，她肯定得高兴死！”

陆风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有些感动。

这些日子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和危险，这样平凡的美好几乎让他有些受宠若惊。抬眼再看萧墨宸，对方已经开吃，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得他的面容在热气的熏腾下，居然也变的柔和感性了许多。

陆风不再多想，舀了一只放进嘴里。热气腾腾的馄饨顿时烫了嘴。

“唔——”红了眼眶捂着嘴，整只馄饨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好抬头张嘴哈气，希望能冷却一下口中的温度。

萧墨宸诧异的看着他，仿佛不能理解他怎么会被馄饨烫到。

等终于咽下去，陆风热泪盈眶的看着萧墨宸，眼神中无不控诉。他是看着萧墨宸吃的自然流畅，才完全没有防备到会有这么烫。

摊主看到陆风的窘状，哈哈一笑：“小兄弟是京中来的吧？看着细皮嫩肉的，吃的时候可得小心了啊！”听说京中来了个大人物，目前就住在将军府上，摊主以为陆风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大人物”。

陆风觉得很丢脸，因此投向萧墨宸的眼神越发愤恨。

萧墨宸倒是难得的开口解释：“这是府上新来的萧卫，你们口中的苍狼王子，是为他所杀。”

摊主顿时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陆风好几个来回，半天才结巴道：“这……看着不像啊。”

萧墨宸满意了。继续低头吃自己的馄饨，陆风独自泪流满面。

喝完最后一口汤，陆风满足的叹了口气，果然很好吃。

萧墨宸比他吃的快，等了他一会儿，看他吃完才问：“饱了么？”

陆风点头。萧墨宸起身从怀里取出几枚铜钱递给老板，老板接了塞进钱袋：“将军慢走！”

萧墨宸点点头，带着陆风离开了。

陆风跟着萧墨宸慢慢往回走，脸上挂着一丝幸福的微笑。真的是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一碗馄饨吃的自己是通体舒畅，连之前那点小郁闷，也被胃里热乎乎的馄饨挤兑到犄角旮旯里再也找不着。

回到将军府，萧墨宸问：“晚上你要守大殿下，当真不再去歇会儿？”

陆风摇头：“这吹了半天小风，连早点都吃了，哪还睡得着。”

“那就跟我去校场吧。”说着便去马厩牵马。

陆风点了点头，继而又像想到什么，于是脱口而出：“你一整晚没睡，不困？”

萧墨宸牵出一匹递给陆风，接着去牵自己的：“不过一晚而已，不打紧，如今重兵在手，不日即将出兵苍狼，身为主帅，必当以身作则，怎能倦怠？何况殿下尚在，若看到将士们都在军中忙碌，而主帅却在自己府中躲懒，必有所嫌隙。”

陆风想了想，觉得确实在理，于是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些同情：不能睡觉，这在陆风看来，就是活生生的杯具啊！

陆风跟着萧墨宸上了马，向军营方向缓缓行去，想了想，陆风很义气的转头对萧墨宸说：“那你就趁老板不注意的时候眯上几眼，我帮你看着点儿，肯定误不了事儿。”

乍一听萧墨宸还没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所以也没吭声，琢磨了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的“老板”大概指的就是大皇子，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后知后觉的抽了抽嘴角，瞟了陆风一眼，却没接话。

自从陆风摆正了自己的心态，把萧墨宸从自己心中的“将军”神坛请下来，以平常心去对待他之后，感觉两个人之间的沟通顺畅了不少，虽然萧墨宸还是很闷，但是，感觉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陆风就是觉得，两人关系亲近了不少。

大概是自己也从来没把他当成的上司吧，心里隐隐觉得自己终究是要离开的，所以也没必要真把将军什么的当盘菜，人格上的平等感让陆风在面对萧墨宸的时候恢复了以往的自然。

chapter.17

在军营里泡了一天，用过晚膳后，陆风便随萧卫一起回府。

原本大家心里很忐忑，虽说齐正则是军中监军，但是毕竟是皇子，若是干涉军政，谁也不敢驳了皇家的面子。所幸齐正则一整天都没有在军营出现过。这让将士们对这位皇子都多少抱些好感。

萧墨宸当然不可能真的像陆风说的那样，趁机躲懒，反而因为大军即将开拔，忙的脚不沾地，甚至连晚膳都是叫人送进帅帐独自吃的。所以此时自然没有和众人一起走。

原本萧卫也要留在军中，但是齐正则此刻尚在将军府，萧墨宸便令萧卫们准时回府，主要是确保皇子安全万无一失。

回了府，陆风便被管家直接领去齐正则处。

此刻大皇子殿下正在花园独酌，萧戌在他几尺远的地方守候。看到陆风来了，便微做了手势招呼他过来。

陆风快走几步，站在萧戌身边。

萧戌向他微点了头后，又站定不动。

齐正则正斜倚在软榻上翻书，旁边摆着个八仙桌，桌上放着两个盘子：一盘糕点，一盘水果。离手最近的位置，还摆着酒壶和酒盏。

此时他身着一件月白色长衫，衣襟滚边用金线绣着精致的玉兰图样，头发松散的绾了个髻，插着一支玉兰雕饰的羊脂玉簪，倒是和衣襟上的图样称的和谐。前一日那马上玄色的英姿倒是一点儿也瞧不见了。如今看上去却有几分纨绔子弟的风流形态，若是不知情的人瞧见了，绝对不会把他和“皇子”这个称谓联想到一起。

陆风目前的位置是在齐正则斜后方约五丈远的距离，心里琢磨着反正这位背后又没长眼睛，于是就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对方。可惜只能看到个大概，瞧着最清晰的反而是桌上的点心。陆风心里腹诽着：这就是封建社会里万恶的资本主义作风啊！

不知是不是陆风目光中的生物电太过强烈，齐正则似是有所察觉，偏头看过来。凭着常年训练的敏锐神经，陆风立刻目不斜视的望向空旷的远方，眼神坚定而沉稳，仿佛从来没有对齐正则感到过好奇。

齐正则看到他，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吩咐萧戌可以去休息了。

萧戌向他行了礼，很快便退出视线之外。

齐正则放下手里的书卷，起身走向陆风。陆风站着没动，视线随着他的脚步逐渐推进到自己。

他的视线没有和齐正则正面接触，而是恪守着一个保镖的职业道德，耳听四路，眼观八方。

齐正则站定在陆风面前，像是审视了他一阵子，最终倒是什么话也没说，和他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