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望 下——璃九笙

呼延昊猛地扑向悬崖边，生生扑倒想要抓住萧墨宸，却和他一样，入手一团空气而已。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呼延昊呆怔当场。

楞了好半天，他终于爬起来。呼延昊木然的走向篝火边重新躺倒，眼睛有些发直的望向天空，呆了一会儿，又转头看向身边，想看看萧墨宸和陆风是不是还在自己旁边。刚才那一幕不过是一场幻觉。

而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空荡。

呼延昊伸手遮住双眼，喃喃道：“疯子，你们都疯了吧。”

他终于明白萧墨宸说的那句“唯真心而已”是什么意思。

原来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人，不顾万世千秋，唯愿生死追随。

萧墨宸疯了，可他没有，他不可能跟着跳下去，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陆风，也许是他没办法忘记的人，但却不是最重要的那个。

呼延昊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放映着他与陆风从相遇一开始到现在的画面。

那个坚韧的，轻蔑的，认真的，得意的，凶狠的，脆弱的，迷茫的，到最后，闪着明亮的眸子带着他逃出天泽军营的陆风。

记忆中，陆风从来没有真诚的对他展露过一个善意的笑容，而自己，何尝又不是这样。

陆风是自己的执念，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承认，原来一直以来，他是多么嫉妒萧墨宸。

他已经为两个人重塑了一个开始，可是这个牵动他心念的人却还是不愿意站在他的身边。然而，即使前尘尽失，陆风却仍然从心底里没有忘记过萧墨宸。

呼延昊在漆黑的夜中牵动起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陆风，姓萧的没有辜负你，他真的愿意为了你去死，但是我却不能。

呼延昊在孤寂的风中躺到天色泛白，远处一抹晨光逐渐覆盖到他全身。他重新站起来走向崖边向下张望。触目所及之地皆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安静的让人想哭。

他想起当初萧墨宸坠崖的时候。那时候，姓萧的不是也命大的生还了么？也许这次老天同样眷顾他们，能让他们再一次从阎王手中逃脱。

想了想，他又自顾自的摇了摇头。陆风坠崖时，他清楚的看到陆风流出的鼻血，他隐约听大巫提到过，银针封穴，若是想强行冲破，便会有血液逆流的的危险。况且，陆风自从进山以来，伤口感染日渐严重。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有生还的可能么？

呼延昊突然转身，坚定的继续朝前走去。

他决定不再去想这些。他是苍狼的王，还有太多事等着他去做，他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耗费在这里。陆风，他会活着。只要自己没有看到他的尸体，陆风便是活着的，与自己呼吸着同一片空气。

这个人是他此生未曾触及到的美好，但愿来世，他可以许自己一个携手的机会。

萧墨宸纵身跃下山崖时脑中一片空白，只看到仰面朝向他的陆风平静的目光。

他的眼中透着一股萧墨宸无法理解的愉悦。这让萧墨宸有些伤心。难道陆风就这样从容赴死，没有半分遗憾吗？

陆风在下坠的过程中碰到不少从峭壁上伸出的树枝，萧墨宸很快便触到他的身体。他将陆风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他阻挡着下坠过程中的伤害，此时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萧墨宸最后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将唇印上他的额角。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也可以陪着你。既然答应了守着你，那么即使是死，我也不会再放手。

我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只有你，不能再让我松开。

陆风始终睁着眼，看到萧墨宸跟着自己跳下来，抓住自己，再将自己护在身前。

他有些困惑，这个人不是应该是梦境中的幻影么？为什么还这么真实？他应该在自己走向真实的过程中渐渐消失才对。

他伸手握住萧墨宸拥着他的手臂，轻声问道：“为什么？”

萧墨宸没有听到他的话，现在也无法回答。只是温柔且认真的看着他，像是想把自己刻进他的心里。他的眼睛如星辰般璀璨，似曾相识的温柔与情动。陆风隐约记得，他好像爱上过这样一双眼睛。

是不是这个人会和自己一起走向真实呢？在那个真实的世界中，自己一定爱上过这双眼睛，爱上过这个人。想到这里，陆风有些奇妙的安心，他一定不会消失吧，不管在哪里。

意识逐渐离自己远去，最后的记忆里，只有这双如墨般只注视着自己的双眸。

chapter.82

萧墨宸再次睁眼的时候，还有些懵懂。

他茫然的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一切，突然想起来，最后，他是抱着陆风摔进万丈深渊的。

他左右看了看，干净但简洁的屋子中，只有自己一人。他猛地弹坐起来，想要寻找陆风的踪迹，却发现稍一用力，全身的骨头都传来剧烈的疼痛，这种疼痛让他忍不住猛的咳嗽起来。

他顾不上这种粉身碎骨般的痛感，再次挣扎着想要起来，最后重重摔在地上。

正对着床的房门猛地被推开，萧墨宸反射性的抬头去看，却让他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太……太子殿下？”萧墨宸试探的叫出声来。

来人一身黛蓝色素袍，头发整齐的束着，全身上下没有一件多余的装饰。虽然是熟悉的面孔，但是眉宇间贵气不再，有的只是安然平淡。

“早已经没什么太子了，我叫齐五。你就叫我小五吧。”来人脸上挂着一抹平和的笑。

萧墨宸这会儿也不愿去探究太子还是齐五齐六的，张口就问：“陆风呢？”

齐五眉头略微皱了皱：“萧将军不必担心，陆风正在隔壁房间，小雪看着他呢。”

听到陆风没事，萧墨宸稍松口气，再次咬牙想要站起来，齐五立刻蹲下来将他扶坐在床上：“萧将军稍安勿躁，你外伤严重，还有多处骨折，还是躺下来休息的好。”

萧墨宸反手抓住齐五的手臂：“带我去看他。”

齐五有些失笑，耐心的看着萧墨宸：“你还是先养好自己的伤吧。”

萧墨宸手上更加用了些力，重复道：“带我去看他！”

齐五被他捏的生疼，稍微抽了口气，门口又出现一个人影，看到屋中景象，立刻冲进来，一把推开萧墨宸，怒目道：“你干什么！”

萧墨宸被他推的仰到在床上，伤口震动的疼痛扑面而来。他忍住疼痛抬眼看过去，是个稍微有些陌生的男人。

他将齐五的手腕攥在手心，一把撸起袖子，刚才被萧墨宸捏住的地方有一圈浅浅的红痕。

齐五尴尬的抽回手臂：“勤丰，没有关系，萧将军受伤，你别推他。”

毛勤丰转头，又瞪了萧墨宸一眼。

萧墨宸算是明白了：“这位是毛都统吧？”

毛勤丰哼了一声没有回答，齐五无奈的笑了笑，眼神中有些歉意。

“这是哪里？”萧墨宸耐着性子问道。

“张家村，我们陪小雪姑娘来扫墓，碰巧捡到你们。”齐五的声音很温润，一如当年在皇宫之中的谦和。

萧墨宸闭了闭眼，此时他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去关心这段奇遇，他重新坐起来：“适才多有得罪，还请两位带我去看看陆风。”

齐五和毛勤丰互相对视一眼，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左右扶起萧墨宸，往屋外走去。

隔壁一间屋子并不远，可是萧墨宸还是走了满身的汗。

他抬起手，有些颤抖的推开房门。小雪正在一旁配药，正对着房门的床上，陆风安静的躺在那里。

萧墨宸有些激动的快走两步，却差点摔倒，两人赶快跟着他快走两步，尽力扶着他。

小雪看到萧墨宸，嗔怒的埋怨他身边的两个人：“不是说让你们看好他吗？到时候哪根骨头长歪了可别怪我。”

齐五好脾气的笑了笑：“他非要来，我们也拦不住。”

小雪无奈的耸耸肩，过去搭把手扶了萧墨宸坐在陆风床边。

“他怎么样了？”萧墨宸看着床上安静的像是没有呼吸的陆风，声音都有些颤抖。

小雪绕到陆风面前，掀起他的眼皮看了看，又伸手摸向他的后脖颈，闭着眼试探了一阵。最后睁眼，有些责怪的看着萧墨宸。

“你们可真能折腾，不但折腾了自己一身伤，还让我哥伤的这么重！你是怎么照顾我哥的？”

萧墨宸没说话，不过眼里早已经盛满了担心和愧疚。

小雪叹了口气：“外伤严重，还有感染，不过最要命的是他身体里的银针。”

说道这里，小雪忍不住声音提高了些：“这不会又是苍狼那家伙干的吧？你怎么回事？又让我哥落到他手里？”

萧墨宸有些茫然的看着小雪，想了一会儿才回神解释道：“陆风之前失忆了……”

小雪点头：“这个我知道，感觉到几根针的时候就明白了。”

萧墨宸这才有些恍然，瞬间好像有些明白过来，继续说道：“你们离开皇宫之后，陆风中了‘夺魄’……”

“你说什么？”萧墨宸还没说完，齐五就诧异的打断了他。

萧墨宸垂下眼，有些自责道：“是我没有照顾好他。”

齐五凝神想了想，问道：“我们离开那里到现在已经快半年了，若陆风真中了‘夺魄’，三月之内必然有性命之虞，怎么会……？”

看到小雪询问的目光，齐五又简单的解释了一下什么是‘夺魄’。

萧墨宸这时也有些头绪了，对着小雪继续说：“陆风之前的确被梦魇所扰，不过落入呼延昊手中之后，便失了记忆，之后发生太多事，我的确没有再注意到他有没有做恶梦。”

小雪点了点头：“若真是呼延昊下的针，那想必就是为了抑制梦魇才这么做的。”

萧墨宸重新看向齐五：“那他现在还有危险吗？”

齐五摇摇头：“我不知道，据我所知，中‘夺魄’者，没能活过三月的。”

小雪有些心疼的看了看沉睡着的陆风：“不管怎么样，银针必须要取出来，否则我哥永远醒不了。”

萧墨宸看着陆风苍白的睡颜，沉默了一阵，郑重的对小雪请求道：“请你一定要救他。”

小雪瞪他一眼：“废话，他是我哥！”

萧墨宸并不介意小雪的态度，视线黏在陆风脸上再也不肯移开。

小雪看了看萧墨宸：“你也赶紧好好养伤吧，摔的跟烂泥似的，真不知道你们是命硬还是怎么样，这样都死不了。等你养好伤，便帮我为我哥取针。”

萧墨宸脸色稍霁：“多谢姑娘。”

小雪挥挥手：“赶快回屋躺着去吧，看到你就生气。”

“我想守着他。”萧墨宸看着陆风，低声说道。

小雪深吸一口气：“你要是能把他看醒，你就在这看着！”

说完转头走到一边去配药。

齐五和毛勤丰无奈的看了看两个人，觉得谁也劝不了，只好离开。

萧墨宸寸步不离的守着陆风，前太子和前羽林都统实在看不下去，最后只好在房间里重新搭了个床榻让萧墨宸养伤。

期间，喂药，喂食，擦身和按摩萧墨宸从来都是亲力亲为，自己还疼的龇牙咧嘴却坚持不假他人之手。小雪受不了他的腻歪，想不通原来那个冷面冷心的萧大将军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婆妈的。

最后不知道是被他顽强的不怕残废的精神打动了还是怎么样，除了帮陆风检查和问脉，其余时间都留给两人独处，不再打扰。

萧墨宸一改从前惜字如金的性格，只要睁着眼，就在陆风耳边喋喋不休的讲话。讲到嘴唇干裂也不愿意休息。

养伤的日子枯燥无聊，但是萧墨宸全然不觉，很快，陆风和自己的外伤已经差不多痊愈。

一个月之后，小雪将药炉搬进房间，准备为陆风取针。

原本想着萧墨宸能痊愈的话，以他一人之力催动经脉为陆风取针，但是萧墨宸的骨伤好的不利索，最后还是决定让毛勤丰与他一起保险些。

还好取针的过程中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只是陆风仍然没有清醒。

萧墨宸看着始终沉睡着的陆风，沉默的可怕，小雪一脸嫌弃的安慰他：“别担心，没有那么快的，就是刚睡醒也有一段时间的神智朦胧呢，何况陆风躺了这么久。”

小雪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看到萧墨宸如入了定般盯着陆风不放，最后也只能随他去了。

萧墨宸坐在陆风身边，始终握着他的手。

陆风，你快些醒来吧。

陆风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冗长并且疲惫的梦，梦中仿佛经历了一生的爱恨嗔痴，最后留在脑海里的，是一双隐忍但深情的眼睛。

他皱眉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这是谁。

他的木头。

对了，他最后的记忆好像是一片和当初坠崖时一样的山林，当时他以为自己重复当初的场景，便能回到现代的。

真是傻透了，自己脑子是被驴踢了吧，居然去跳崖。

他的木头好像和他一起跳下来了？

陆风简直想掀开他的天灵盖看看这呆子到底脑子里装的是什么，跳崖哎！又不是食堂打饭，还带排队的？他以为在拍电视吗？泰坦尼克？

后来呢？应该是死了吧，这回估计不会再那么好命的穿越了了吧。

他将眼睛挣开一条缝，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光感重新闭上眼睛。

耳边想起一个颤抖的声音：“陆风？”

手好像被捏的更紧了些。

“陆风？陆风，你醒了吗？”

是他的木头在叫他，他听出来了。

果然是死了吧，木头给他殉情了？这可真够狗血的……

他有些气恼的适应着眼前的光感，慢慢睁开眼睛。

他的木头正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好像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其实这样也不错，至少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你个傻子，哭什么？”陆风一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厉害。

萧墨宸像是面对着一个易碎品般，轻轻将他扶起来。陆风顿时觉得全身像当初穿越刚醒来，被压路机压过一般的疼。

他抽了口气，萧墨宸马上僵住不敢再动。

陆风疑惑的左右看看：“这么疼？难道我还没死？”

萧墨宸傻乎乎的点头：“你没死。”

陆风望了望天花板，试探的问道：“难道我带着你穿越了？”

萧墨宸一愣：“什么？”

随后进来的小雪就没这么含蓄了，她飞扑向陆风，激动的喊道：“哥——”

“哎呦——！”陆风被她扑的连连抽气，萧墨宸一把将小雪拉开怒斥道：“你轻点！”

小雪这才想起来陆风还残着，马上直起身子。

“你是想吓死我们吗？！”从救起陆风一直到现在的担心和委屈终于一泄如注般的随着眼泪噗噗滚了下来。

陆风意外的看着小雪，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既没有死，也没有穿越。

他终于咧出一个愉快的笑容：“小雪，怎么是你？”

小雪瞪他一眼：“除了我，谁还能把你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

陆风点点头：“不错，哥哥没白疼你。”

齐五和毛勤丰随后也进来，看着已经醒来的陆风，脸上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陆风看着眼前几个人，一时间有些结巴：“太……太……”

“我是齐五。”前太子殿下点点头，温和的接道。

人生果然处处有惊喜。陆风看着眼前一水的熟人，头一次相信了冥冥之中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命运。

小雪为陆风检查了身体之后，还腻在陆风身边不肯走，齐五轻轻拽了拽她，示意了一边始终都没说话，只像点了穴般看着陆风的萧墨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