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望 下——璃九笙

陆风这会儿还没有清醒过来，被呼延昊放下之后，便垂首靠在一边。

呼延昊重新站起来，直面萧墨宸的利剑，眼神中似有一丝轻蔑：“你想杀我？”

萧墨宸看了一眼地上的陆风，重新将目光转向呼延昊：“有何不可？”

呼延昊冷笑两声：“陆风拼死救我，如今你若杀了我，打算如何对他交代？”

萧墨宸没有回答，不过神色更加冷然。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过萧墨宸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与他纠缠过去的种种恩怨，他收回手中长剑，蹲下身来扶正陆风的身子，也打算将他背起来。

呼延昊伸手拦住他，半分退让也没有：“放下他！”

萧墨宸冷笑一声：“单于大人，如今你自身难保，还是逃命要紧，至于陆风，他是我的人，就不劳单于大人费心了。”

呼延昊不甘示弱，回敬给他一记冷笑：“你打算带他去哪儿？天泽可还有他容身之处？萧将军刚刚为皇帝立了大功，还是赶紧回去接受封赏吧。”

萧墨宸不理他，背着陆风转身离开，呼延昊抽出短刀拦住他的去路，脸上戾气尽显。

陆风这会儿才醒过来，赫然发现自己好像换了个脊背，一时间有些怔楞，抬头看清对面的呼延昊，再转头看了看背着自己的人，顿时有些诧异：“萧墨宸？”

萧墨宸对呼延昊的阻挡视若无睹，听到陆风问他，轻轻侧头嗯了一声：“你睡吧，我带你回家。”

chapter.80

这种时候，陆风怎么可能再睡得着？他强忍着不识下来，看了看站在面前的两个人。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来了？”

萧墨宸眼中一片柔色：“我来找你。”

陆风有些歉疚的撇开眼：“萧墨宸，对不起。”

听到他的道歉，萧墨宸脸色有些不好，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陆风，等待他的下文。

“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信任。但是，我确实不想让他死。”说着他将目光移向呼延昊。

听到他的解释，萧墨宸松了口气，他伸手抚上陆风头顶，习惯性的揉了揉：“没关系，只要你没事就好。”

陆风听到他这么说，心里有一阵奇怪的放松感，只是这会儿也没空细想，他重复了刚才的问题：“你怎么会在这里？也是来抓他的吗？”

萧墨宸看了呼延昊一眼，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来找你。”

陆风差异的挑眉：“你不是天泽的将军吗？”

萧墨宸笑了，他的笑容里有陆风暂时无法理解的解脱和释然：“现在已经不是了。我只是萧墨宸。”

呼延昊顿时瞪眼看向他，有点儿不大能理解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陆风，如今我已经不再是什么将军，以后只是你一个人的木头，你愿意和我走吗？”说这话的时候，萧墨宸的脸上难得一见的染上一丝暗红。

陆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表白弄的有些瞠目，愣了半天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呼延昊皱眉将陆风拉到自己身边：“萧墨宸，你不会忘了吧，陆风什么都不记得，你现在说这些，不是强人所难吗？”

萧墨宸瞟了呼延昊一眼，冷冷的说：“我和陆风说话，有你什么事儿？别插嘴。”

“你！——”呼延昊被他这么一堵，二话不说，立刻抽出手中短刀劈过去。

萧墨宸一手直接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抽出长剑迎上去，两个人在不算宽敞的山路上堪堪过了几招。

陆风对眼前这种状况简直想要扶额，直觉他们两个现在打架绝对不是为了什么太正经的理由，自己上去劝架实在是有点奇怪，于是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山壁上：“打吧，打吧，看你们谁能打死谁。打赢那个能获得挖坑埋尸体的奖励。”

两人听到陆风这么说，有些尴尬的停了手。

陆风双手抱胸，斜睨他们一眼：“打啊？怎么停了？我给你们做裁判。”

萧墨宸将剑收回剑鞘，有些抱歉的看着陆风，硬朗的面部线条瞬间柔和下来。

他看到陆风脸色有些不好，便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陆风点头：“不碍事，我还撑得住。”

萧墨宸不再去管呼延昊，直接将他拉过来：“给我看看伤口。”

呼延昊一把握住萧墨宸手腕：“你想干嘛？”

萧墨宸一把挥开呼延昊的手，语气中明显有些不耐烦：“别碍事。”

眼看呼延昊又要炸毛，陆风赶紧拦住：“行了，别在这种事上墨迹了行么。”

说着便大方的褪了上衣给萧墨宸看。

呼延昊被这么一挡，脸上有些挂不住，狠狠瞪了萧墨宸一眼，一言不发的走到旁边坐下休息。

萧墨宸小心的揭开他背后的棉布查看伤口。伤口处已经涂了草药，不过依然未能结痂，萧墨宸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将瓶中药粉倒在他的伤处。最后又摸出一卷干净的棉布重新帮他缠好伤口。

陆风穿好衣服，低声道了谢。

萧墨宸听他这么客气，心里有些难受，勉强笑了笑没再说话。

呼延昊睁眼看了看他们，笑道：“既然你不再是将军，那我就称呼你一声萧兄，多谢萧兄出手相助，不过我们也该继续赶路了，萧兄请自便。”

说罢起身，再看一眼陆风，吩咐道：“走了。”

萧墨宸一把拽住陆风手臂，难掩受伤的神色：“你真的不愿和我走吗？”

陆风看到他这么看着自己，心里也有些难受，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能牵动自己的情绪，不过还是抽回手臂，尽量云淡风轻的说道：“对不起，我想我还是得把他送回苍狼。不然这一路的罪都白受了。”

“那以后呢？你真要留在苍狼王庭吗？”说这话的时候，萧墨宸眉宇间有些哀伤。

陆风不由自主的伸手过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像是在安慰他一般笑道：“谁知道呢，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我现在连明天都没办法保证。”

萧墨宸捉住他放在自己眉间的手指：“那我和你一起去。”

陆风诧异的看着他，就连呼延昊也有些意外。

萧墨宸认真的对他说：“既然这是你想做的事情，我便陪着你一起。以后，你要是想离开，我就和你一起走，你要是想留在王庭，我便打晕你带你走。”

“你敢！”

“噗——”

呼延昊和陆风两人同时出声。呼延昊恶狠狠的盯着萧墨宸：“你当我王庭侍卫都是假的吗？”

陆风则退开两步，强忍着笑意上下打量萧墨宸一番，摸着下巴说道：“总觉得你说出这样的话，有种违和感。”

萧墨宸表情不变，依旧认真看着陆风，等待他最后的决定。

陆风收拾好自己的笑意，点头道：“好吧，我们一起走。”

呼延昊明显有些不愿意，但是此刻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帮手，即使他对萧墨宸仍旧有疑虑，但是在萧墨宸成为他的俘虏的那些日子里，他早就看出这个人是绝对不会害陆风的。眼下陆风的情况并不是很好，他再不愿意，为了陆风，也只有勉强忍受。

他走近萧墨宸，语气森然道：“如果你敢耍什么花招，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萧墨宸淡淡撇了他一眼，完全不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你还是等活着到苍狼再来放这些狠话吧。”

若是放在几个月前，呼延昊是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和这两个人目标一致的走在同一条道路上，可是这会儿，原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发生的事情正在上演。想到自己落入现在这个境地，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着了萧墨宸的道，可是偏偏现在却不能把他怎么样，在这种仇人明明在眼前却不能干掉的复杂心情折磨下，接下来的路程，呼延昊的脸色几乎就没有好看过。

陆风的伤口虽然止了血，但是感染现象并没有多大好转，虽然萧墨宸早有准备，随身带了些治伤的药，但是这一路疲累交加，还是让他的精神逐渐差下来。

一路上，陆风几次建议呼延昊和萧墨宸两个人先走，萧墨宸是不用说了，一副不管呼延昊死活的样子，呼延昊之前不愿独自离开要是还抱着一丝不想丢下陆风不管的心思，这会儿坚持同行，完全就是看萧墨宸不顺眼，不想就这么放两个人消失在自己眼前。

陆风对呼延昊这种不合时宜的固执也有点无奈，只能咬牙坚持陪着他走完剩下的路。

“翻过这座山脊，我们便是到了苍狼境内。”呼延昊喘着气指了指前方的山脉。

萧墨宸背着陆风抬头看了看，并没有太多表示。

陆风烧的有些昏沉，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低低应了一声。

萧墨宸能感觉到他呼在自己脖颈间的气息都有些不正常的热度，心中焦急，冷声道：“那快点儿吧。”

现在只有快点儿到苍狼境内，才能让陆风心无旁骛的受到治疗。

呼延昊看了一眼他背上的陆风，也不再多说什么，埋头继续往前走。

陆风趴在萧墨宸背上，感受着这个人身上的热度，心中奇异的安定。他艰难的抬起眼，轻声道：“累了的话，就休息一下吧，我还撑得住。”

“别说话，睡你的，我没事。”萧墨宸有些懊恼的回道。

陆风嘴角勾了勾：“萧墨宸，对不起，我实在是不记得你了。你对我这么好，我怕日后会让你失望。”

萧墨宸脚步没有停，低声回答：“没有关系，陆风，只要我记得就好，我放下一切，为的只是守着你。我曾经因为许多事情，总是把你放在最后一位，辜负了你，在我以为你死的那一刻，心如刀绞。还好，还好你没有死，只是忘记了我。这是老天对过去我的愚蠢的惩罚，我不敢怨恨。”

陆风笑了：“谢谢你。”

萧墨宸的声音有些哽咽：“傻瓜，谢什么。”

“谢谢你能这么喜欢我，我很高兴。”

“你很优秀，不只我一个人这么喜欢你。”

“这不一样。我能感觉到。”

萧墨宸心中划过一阵暖意：“好了，别说话了，我们很快就到了。”

陆风听话的闭上眼，在胸口所能触及到的温暖中昏睡过去。

快到山顶处时，呼延昊找了个地势较为平坦的地方稍作休息，萧墨宸将陆风小心的放下来，拥在自己怀里，呼延昊冷眼看着他的动作，一言不发，一时间，只有山风在响。

呼延昊看了看四周的景色，突然勾起一抹诡异的笑：“萧兄，你还记得这处地方吗？”

chapter.81

萧墨宸抬头，只略扫一眼，便明白呼延昊在说什么。

这是当初初入苍狼被呼延昊截杀时，自己坠崖的地方。也是和陆风初遇的契机。

想到此处，萧墨宸低头抚上陆风的额头，神色更加温柔。呼延昊冷眼看着萧墨宸，一言不发。

陆风迷糊的睁开眼，入眼便是萧墨宸棱角分明的脸庞，他扯开嘴角笑了笑：“到哪了？怎么觉得比之前更冷了？”

萧墨宸拨开陆风额前碎发，声音低沉而缓慢：“你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能到苍狼。”

陆风点了点头，无意识的更加靠紧萧墨宸汲取更多的温暖。

萧墨宸帮他调整了一个更加舒适的姿势拥着，抬头对呼延昊说：“去生堆火来。”

呼延昊额角青筋直跳，愤怒的看着萧墨宸，可是对方却不再看他，只专注于怀里的人。

他将目光移向陆风，这人明明闭着眼，眉头却始终皱在一起，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隐约还能看见额头上密集细微的汗珠。终于，他低叹一声，起身去捡枯木枝。

天色逐渐暗下来，呼延昊轻拨着眼前的火堆，枯木在红光中偶尔跳跃出清脆的爆裂声。

许久之后，呼延昊终于开口说话：“我是不会放他走的。”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冷。

萧墨宸终于将视线从陆风身上移开，他神色有些冷淡，不过隐隐有些讥讽：“让他当你的娈宠？”

“我不会亏待他。”

“陆风不会稀罕这些。”萧墨宸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呼延昊斜睨他一眼，嗤笑一声：“他稀罕什么？你又能给他什么。”

萧墨宸没有立刻回答他，过了许久，呼延昊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突然听到萧墨宸一声低语：“唯真心而已。”

呼延昊冷哼一声，语气中明显不屑。

夜色已深，两人没再说话，毕竟，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们从来都不在同一立场，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连续几日的奔波，两个人都倦了，先后睡过去。

陆风在萧墨宸怀里移动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他坐起来，看着面前的篝火，脑袋里昏昏沉沉的。

萧墨宸察觉到他的动作，睁眼坐起来些，目光中带着询问。

陆风看到他难掩的疲倦，便挥了挥手：“没事，你休息，我坐一会。”

萧墨宸见他神色还算清明，便重新闭了眼，放心睡去。

陆风看着跳跃的火光，耳朵里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他转了转僵硬的脖子，这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

他眯着眼仔细观察着，总觉得这个地方似曾相识。看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山间的地貌大多都相似，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像是有些控制不住一般，他朝崖边走去，最后蹲在那里，眼神投向漆黑一片的崖底。

什么都看不清，不过，脑子里出现一些奇怪的片段。

那些片段里，他穿着丛林迷彩，和一个陌生的面孔对峙。彼此的服饰都和自己现在所穿的样式有巨大的差别，但是偏偏让自己觉得更加和谐，仿佛那些片段中的自己，才是真实。

他使劲合上眼，视线所及的墨色逐渐扭曲。脑海中的画面越发清晰。

子弹耗尽，对方凶狠的扑向自己，一阵扭打之后，两人双双跌下悬崖。

场景太真实，就像是正在发生一般。他猛的睁开眼，耳中的轰鸣声更加尖锐，疼痛从眉心处逐渐蔓延到整个头部。他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扶额，冷汗不停的往外冒。

到底是什么？快点想起来啊！

陆风死命用手锤着脑袋，太阳穴处突突的跳跃着针扎般的疼痛。

突然，他觉得一股温热顺着鼻孔留了下来，下意识的用手去擦，如同意料般的看到一手的鲜血。

这种温热的触感仿佛刺痛了他的神经，他回头看向不远处的火堆，橙色的火光安静的跳跃着，萧墨宸和呼延昊安静的挨着火堆休息。

陆风用力的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似乎又有了变化，十几具尸体仿佛在火光中逐渐融化。陆风喉头渐渐感觉到一阵腥甜。他滚动喉结咽下这股腥甜的气味，重新回头盯着漆黑的崖底。

他缓缓站起来，盯着悬崖，隐约觉得，在很久以前，他就想要寻找这个地方。

找到之后呢？下去。跳下去，也许就能回到那个真实的世界。跳下去，他就会发现，眼前一切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他会从一场冗长的梦中醒来。

萧墨宸和呼延昊几乎是同时醒来，两人齐齐看向站在悬崖边的陆风。

陆风回头又看了一眼他们，两个人正在往他这边冲过来，嘴里还在说些什么，看唇形，像是在喊他的名字。

都是梦境吧。

他的头太痛了，只要醒过来，便不会再有疼痛，而这两个人，会不会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那个真实的世界呢？

他直直的向后仰倒，甚至没有做出过多的表情。这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地方，梦境结束的终点。

“陆风——！”萧墨宸大声吼着，伸手想要拽住他的衣角，却只抓住一团空气。他没有半分犹豫，直接纵身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