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季浚出走后,应星的生活如常,似乎他也就只有最初几天曾试图寻找过。吕钟对应星这样冷漠的态度很困惑,毕竟季
浚和应星住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应星不该如此冷漠。
其实吕钟的生活也是如常,季浚毕竟不是他的亲人,他也不可能倾家荡产去找寻季浚,也不可能因为季浚出走,他就
茶饭不思。但吕钟做得比应星多,最初几天,他时常去公园及地铁等流浪汉聚集的地方。他觉得以季浚的情况,他只
能露宿街头。
可是,没找着,吕钟相信季浚走不远,因为他连搭车都不会。可就是在附近兜圈的找都找不到。兴许,应星是认为季
浚这一走,必然是去寻了短见,因此连找也不找了。
黄昏,应星和吕钟在一起吃饭,吕钟第一次问应星是否觉得季浚已经死了?
“谁知道呢。”应星掏烟点上。
“他走时唯一带的就是他家人的画像,钱包里有点钱,不会多于一百元。”
应星说完话,陷入沉思,用手指轻敲桌面。
“应星,我觉得他还活着,想死的话,不会带家人画像,古人有个习惯,乔迁哪里就将先人的牌位画像带到哪里。”
吕钟就是根据这点,认为季浚不会去寻死。
“一百元能花三个月吗?”应星抬眼看吕钟,按这城市的消费水准,连份便宜的快餐也要十五元。
“应星,可是没见报不是?”吕钟也认为季浚没有在这个时代谋生的能力。
“要是某某地方一早有人发现路上饿死了个小乞丐,会见报吗?谁关心?”
应星轻笑,他的话语和这一笑刺激了吕钟。
“你有点良心吗你?”吕钟拍桌,季浚走后,应星似乎从没将他的死活放心上。
“有,我他妈的太有良心了,那小子爱上哪去死上哪去!”
应星放狠话,他浓眉竖起,一脸的凶像,让人不敢再招惹。
吕钟揣摩不透应星的心理,可就应星这句话,吕钟听出了怒意,对不告而别的季浚的怒意。
“你就当他死了,都三个月了,谈这个有屁用。”
应星掐灭烟蒂,站起身来,他要去买单,但吕钟先他一步。
若不是今天吕钟他老爹住院,应星来探望,应星也算是许久没与吕钟聚过了,吕钟也不知道应星都在忙什么。
出餐厅,吕钟要回医院,应星要开车回家,两人在门口话别。应星与吕钟挥手,朝停车场走去。
餐厅靠停车场那边有个垃圾筒,那垃圾桶倒了些客人吃剩的骨渣,都是些连收馊水喂猪的都不要的东西。此时,那一
米高的垃圾桶外,正有有个瘦弱的少年在翻找吃的。
应星从那少年身边走过,瞄都不多瞄一眼。也巧,此时倒骨渣的服务生出来,见少年在乱翻垃圾,抬手就要打那少年
。
吕钟当时还没走开,看不下去想出声制止,却见应星一把就揪过那服务生,一脸的狰狞。
吕钟觉得不对劲,立即过去让应星放手,应星放走了被他突然举止吓愣的服务生,脸色不见缓和。吕钟从没见过应星
突然就冒出一幅凶神恶刹的模样,吃惊得很。
“应星,你是怎么了。”应星的举止与他平日不符合。
“我没事。”
应星不想谈他为何突然爆怒,他也不理会吕钟,径自朝他的车走去,很快开车离开了。
吕钟叹气,看向仍旧趴在垃圾筒上找吃的少年,看他那脏兮兮、略带稚气的脸庞,鼻子一酸,忍不住掏出钱包,抽了
张百元钞递给少年,叫他去买吃的。少年似乎有些傻,拿着钱也不知道收下,吕钟只得买些食物与他。
离开少年,返回医院的路上,在路过一条昏暗的街道时,吕钟突然想明白了应星为何觉得季浚死了。看着天桥下的流
浪汉们聚集在一起,用他们冷漠的眼睛看着街道的行人车辆,他们处于另一个世界。没有亲人,没有人在乎他们死活
,更没有人理会他们是否痛了、饿了、病了。
季浚啊季浚,你到底在哪里?
应星开车回家,他晚上也没兴趣外出,直接回了家。车开进车库,一楼的大妈站在应星身边念叨,让应星不要将油画
颜料涂在二楼地板上,因为很难除去。
“没让你要擦干净它。”应星不耐烦。
“多难看啊。”大妈还不放弃。
应星不理睬她,直接上了楼。
应星的画室原本在一楼,可现在不在一楼了,应星将画架搬去了二楼一间空房。他现在倒也偶尔做画了,虽然涂的是
些乱七八糟的色块,没人知道他在画什么。大妈认为他是在鬼画符,确实也蛮贴切,应星还就是在胡乱宣泄。
大妈觉得以前应星很不讨人喜欢,可近些日子的应星不讨人喜欢的程度要加一倍,若不是应星给的待遇实在不错,也
不会让她干重活,大妈老早走人了。
应星登上二楼,灯也不开,往大厅长椅上一坐,望着落地窗外的灯光抽闷烟。他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
也不知道具体是为什么,他这段时日过得很不畅快。
一个月前,他将订了两个月的双份牛奶给退了,不在于他认为季浚会回来,而是他居然没觉察他一直多订了一个人的
份。
三个多月前的那晚,他若是没告诉季浚他的倒霉祖先钱克弘活过了明末战乱,兴许季浚未必会万念俱灰的离去。
出走的季浚全部行囊为几幅画,身上带了钱包,大概是忘了拿下来,应星没找到这个钱包。那钱包里有一点钱,一张
应星的名片。
那名片有应星画廊的地址,有应星的手机号码。
曾有一段时间,当有陌生号码给应星打电话,应星按接听的手会莫名其妙的抖动。
这小子就是让他活得太舒坦了,在外头吃点苦头,就知道回来了。
可却不是如此,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若设想他没去寻死,他四处流浪,他没饿死,没病死,没被小混混欺负,没被人驱赶伤害,那么可能吗?
烟燃到手指,应星才将它甩地上,抬脚狠狠踩灭。
他也不肯去想,想再多有个屁用,三个月后,还有四月五月六月……
就是这样,他懒得想。
应星起身到厨房里拿啤酒,返回大厅,打开电视看节目,他看的仍旧是体育频道,他喜欢看体育节目。
一群小人在踢球,在那四方盒子里,他们你追我赶,你闪我拦,乐趣无穷。
应星喝了一听酒,也不知道是不是近日疲惫了,竟睡去。
他睡了好一会儿,醒来是因为电视机里播放的一段广告,有着强烈的背景声,将应星吵醒了。
醒来的应星,望着昏暗而空荡的大厅,第一次觉得他这过的是能逼疯人的日子,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他也没有任何
寄托,寂落感是如此强烈。为何他以前就不曾觉得,他过的逍遥生活其实很无趣很乏味?他怎么就适应了这家中没有
一个亲人,没有任何人交谈的生活?
应星再次拿了车钥匙下楼去,至少也该去勾搭个女人回来过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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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灯光里的女人,和她的朋友大谈素质,中国人多没素质,长得也丑,不懂幽默,她去过某某国家,那里的人多文
明多讲礼貌。就似乎她们不是中国人,她们如此优雅是变种生物。
应星听这两女人唧唧喳喳,目光落在舞台上表情夸张似朗朗的钢琴演奏家,他实在不明白,弹个小曲而已,有必要跟
被人混身上下都戳到一样扭动吗?
“像人家外国人就不用抹布,都用厨房用纸,多干净啊,我一回国就把我妈的那块破抹布给丢了,都什么年代了还用
这玩意,中国人也该改了流传了几千年的恶习了。”
女人挑了披肩的长发,以让自己看起来更为优雅。
应星抬眼看了她一眼,女人还对应星笑了笑,她话不少,想引人注意,显然应星的仪貌颇对她的口味。
应星以前若听到这样的话语,可能也会觉得理所当然,他也丢过他老妈的抹布,可今日却不知道为何心里如此反感。
“这么说你考证出了中国使用抹布的历史了?”
应星轻笑,女人愣了下。
“你应该哭着喊着不要回来,要知道这张桌子在你坐下之前肯定用抹布抹过,很多可爱的小细菌正摇着小身子在摆动
呢。”
应星说完话,便离开了,这桌子原本是他先坐下,而这俩女人再过来坐,他倒是很乐意让给她们坐。他倒也不介意被
人骂一句:疯子。他确实不是来听她们唠叨抹布、外加纳粹血统论。
今晚很无聊,非常无聊,妈的,连找个对他有“性”致,且他对对方也有“性”致的女人都难。
应星出演艺大厅,他掏出电话,本想打给他平日一起吃喝的朋友,问下他们的踪迹。号码按了一半,又放弃了。无外
乎就是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相同的地方罢了。
难道又得开车回家去,他什么时候如此的百无聊奈,没有了心灵寄托。
虽然没钓到满意的鱼,可此时也已是凌晨两点。应星开车沿着寂寥的大道回家,他车开得很慢,不时望向街道上露宿
的流浪人。以前极少去留意,确切地说是彻底的无视。
应星今晚也决定无视,他受够了每次见类似的身影,他都得停下车的恶习。他不在乎那小子是不是在受苦,是不是在
这群人之中。
他受够了自己的白痴行径与可笑的联想。
回到家中,应星倦了,他洗了个澡,倒是睡了个好觉。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久没带女人回来过夜了。先前季浚住
他这里,他没往家里带人,季浚不告而别,他的生活也没真正恢复以前没遇到季浚时的生活“水准”。
早晨,应星去中式餐厅吃小笼包,喝豆奶。他独自在那里解决了一杯豆奶,一笼半的小笼包。这一早,应星身边的食
客以老爷爷老奶奶居多,也不知道应星发觉没有。他可能没发觉也说不定,他可是吃了一个月的豆奶早餐了。
用过早餐,应星接到一通电话,是前些日店里经理新聘的画师打来。此人人很年轻,倒也有些才气,长得也清秀。应
星倒是一眼便看出他是那种人,但没想到这人似乎对他有点意思。
混艺术的,大多有点职业通病,应星归纳之为滥交的天性。
“赏脸不敢,我今天也很闲。”
应星回了句,对方说他一群美术界朋友举行一个活动,邀应星过去,其组织人混得有头有脸,应星也在这行业里混着
呢,有名人邀他,他也就去一趟露个脸没坏事。
“那好,下午见。”
应星将电话挂了,随后他想起他几套衣服都在干洗店里挂着呢,都三天了,竟忘了去取回来。
于是开车前去干洗店,把衣服取回来,他拿去洗的,有几套是季浚穿的衣服。他最初买给季浚的衣服虽一般,可后来
曾买过几件名牌,贵得咋舌。前些天,应星进季浚房间,翻开衣柜(他也不知道他为何进季浚房间,为何翻衣柜)看
到了挂在衣架上积了灰尘的衣服,他便将衣服拿去干洗。
没有理由,没有原因,没去思考他这做法有何意义。
应星将衣服一件件挂回衣柜,包括季浚那套中衣中!,这古人的东西,根本就是唱戏的穿于戏服里边的白色内衣。没
有一颗扣子,全是带子系结,也难怪季浚一开始连扣子都不会扣。
妈的,这家伙走时不说这中衣中!没带,其它换洗衣服也没多带,亏他给他买了好几件名牌货,真是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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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很无聊,一群所谓的艺术界名流拍照、喝酒,交谈,献媚。何况一间占地面积更大的画廊开业,商业对手又多了
一个。
来到这活动现场十分钟后,应星就后悔了,十五分钟后,他就想离开,虽然前来祝贺的人,不少应星都认识。
二十分钟后,应星找了个远离活动的好地方,在一处设计成破墙的角落里入坐。看着这堵用红卫兵照片特意装饰的破
墙,应星想到了上次画展一个所谓的艺术家搞了些奶重身轻的裸女摆了一地,真是什么恶俗往什么方面靠。
不过应星倒还真没资格嫌弃这些,他画廊里卖的画,也没少恶俗。
“怎么坐这里来了?这堵墙真让人不舒服。”
毕业于上海美术油画系的清秀男子走过来,递了瓶绿茶给应星。他可能找了应星一圈,才找到。
“就是你那幅最糟糕的画都比这好看。”
应星接过茶,他也觉得今天的酒很难喝,调酒师要么是冒牌的要么就是脑子抽了。
“我觉得我那画也没那么差劲。”清秀的白衬衣露出了两排整洁整齐的牙齿,他脾气不错,人也随和,倒是没有其他
同行常见的自命不凡。
“应星,以前有人说过你说话刻薄吗?”
白衬衣拧开瓶子,喝了口茶,他这两瓶绿茶该是去外头买的,也难得他如此细心,还帮应星买了一瓶。
“很多。”应星也拧开了盖子,灌了一口。
“至少你比在场人的说了更多实话。”
白衬衣儒雅一笑,他一认识应星就被应星吸引,在于应星与他以往认识的业内人都不大同,因为应星不浮夸,对谁都
一幅德性。
“你毕业没几年吧?”应星目光落在白衬衣身上。
“我没毕业前就在这圈子里混了。”
白衬衣挽了下略长的刘海,他长得清秀、干净,很吸引人。
“你不去看看画吗?”
白衬衣问,这间新开的画廊签了些有名的画师,这些画师作品还是值得一看,毕竟应星也是画廊老板。
“不看,没兴趣,签的那几位伪名家的画,以前我便看过了,不比你那张拍扁黄色蝌蚪的画作强。”
应星抬手从墙上扯下一张粘贴的红卫兵老照片,在手里摆弄。应星所说的拍扁蝌蚪画作,是白衬衣画的一幅视觉音乐
画作。
“应星,你蛮有趣的。”
白衬衣笑得很灿烂,他显然也是如此觉得,在画廊里画卖得好、有了名家声誉的人,其实都是最迎合市场的人。
“还有,我要更正下,我的拍扁蝌蚪画作,不只是黄色,我画了两幅,还有一幅是蓝色的,蓝色那幅画可是充当了我
一学期的学费。”
“我私下也画点别的,真的,不是我们签的那几幅画,你要有机会去我住处,我就拿给你看。”
白衬衣很佩服应星的敏锐目光,很多混这行的混到最后,对画作都已经好坏不分。而一幅画是否真正是幅好画,应星
到现在都还能一眼瞧出。
“你还是有空带到店里来。”应星回道,他不和同性玩暧昧,他看得出对方喜欢他。
绿茶在白衬衣合拢的手里转动,白衬衣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茶。
“你不能接受同性?”白衬衣声音很低。
“确切地说我没试过。”应星托着下巴,看着身边走动的人。
“你似乎也不讨厌我。”白衬衣头抬了起来,不过他的手仍旧在搅动。
“你倒是挺有自信。”应星掏出烟点上。
“是不讨厌,不过呢,我似乎也不可能无条件地养你几个月,还给你买名牌衣服,为你劳心劳力。”
应星将打火机收起,他的话让白衬衣很迷惑。
“有人曾让我这样干过。”
应星回了白衬衣一句,起身离开了。
也不知道应星日后会不会后悔他拒绝了白衬衣,因为白衬衣确实是个蛮不错的人。他有艺术方面的天赋,比应星接触
过的大多同行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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