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什么衣服?”
应星问,他得在人海里找,何况现在天色已昏暗。
“衣服是白蓝色的格子衬衣,裤子七分裤,土黄色,我记得他还提了个大牛皮袋子。”
大妈努力回忆。
“大妈,谢谢你。”
应星感激地道了声谢,季浚穿的这套衣服,也正是他离开应星家时所穿的那套。
大妈呆呆目送应星离去,她实在想不到这个凶神恶刹般的人还会跟她道谢。
夜晚,大街灯火如昼,人潮车潮如涌,在这个热闹的都市一角,寻找一个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应星人并没有慌乱,他认为他有机会找到,上次季浚出走,他肯定是错过、遗漏了什么,才没能找到季浚。季浚呆的
这一区域,离他原先所住的区域其实并不算远,季浚即使离家出走也不会走远。可能这时代对距离的远近与古人的标
准有所不同,这个时代交通工具更方便更快捷。
应星沿街缓缓开车,他相信季浚走不远,而季浚也没有地方去,肯定在街上游荡。抱着这样的想法,应星在附近细心
的寻找,找完大街,他开车进小巷。
秋夜的风很凉,让人感到冷意,无家可归的人都找了个避风的地方休息,季浚也不会例外。
车停下,应星下地下走道,这是他今晚进入的第四处地下通道了,此时也已是晚上八点了。
地下通道避风,而且有照明,是流浪人极好的去处。这处地下通道也不例外,应星一进入就看到了一个拣破烂的女人
。
他沿着通道走,与往来行人擦身而过,最后他在通道出口的拐弯处,看到了一个人影。
一个熟悉的身影。
应星快步赶过去,这身影大概是听到脚步声,也回过了头来,见是应星,人都惊呆了,一动不动。
应星一靠近,便粗暴地抓住季浚的手腕,就像担心下一秒季浚拔腿跑了。他拽着季浚出通道,二话不说,将季浚塞进
车厢里,锁上。
应星也不理会坐一旁的季浚是否乐意被他逮到,他一直认为季浚出走就只是在闹别扭,而出走后又不好意思回来罢了
。
掏出手机,应星联系大昌夫妇,说找到人了,并说先带去吃点东西,就过去。
季浚听到应星的谈话,抬起头看应星,他不知道应星如何找到他,也不知道应星怎么联系上大昌夫妇,他见到应星时
的震惊还延续到现在。
将手机挂上,应星扒了个件外套,丢给季浚,真想不到都秋天了他还在穿夏天的衣服。
“穿上。”这下的是命令,应星脸很扑克。
季浚听话套上,应星抓他手腕那会,他真以为应星要打他,因为应星看起来是如此的凶恶。
应星的衣服,季浚穿起来很宽很长,但很保暖也让季浚很安心。
车开至一家中式餐厅前停下,应星带季浚进去吃晚饭,他饿了,季浚显然也是,此时都快九点了。
服务生送上丰盛的食物,应星给季浚舀了碗汤,不时往季浚碗里夹东西。三个月不见,季浚长高了些,人也黑了些,
看起来更是消瘦。
季浚默默地吃,他不敢抬头看应星,怕自己泪水会不挣气滑落。
“还要不要再一碗?”
见季浚吃完一碗饭,应星问,季浚摇了摇头。
“汤再喝一碗。”应星又舀了碗汤给季浚,季浚已吃饱,但还是将这碗汤喝完。
“我们去见下大昌夫妇。”
应星拉起季浚,他要带走季浚,而大昌夫妇收留过季浚,他要去道声谢,也让季浚亲自话声别。
季浚心里对自己的不告而别感到内疚,对大昌夫妇是,对应星更是。
大昌夫妇人很好,见季浚“他哥”带季浚过来,急忙招待,家里又穷又破,还因此有些尴尬。好在应星大大咧咧,一
进屋就找了张破椅子坐下,说了些感谢的话语。
“小侯人很乖,在这里帮了不少忙。”大昌媳妇直跟应星称赞季浚。
聊了会,应星带季浚准备离开。
“阿姨,昌叔,给你们添麻烦了。”
季浚起身鞠躬,他眼里泪水,硬是忍住没滴落。
“你这孩子以后不要再离家出走了,家人会担心。”
大昌媳妇说了句。
“嗯。”季浚应了一声。
“小侯他哥,这是小侯留下的东西。”大昌媳妇从口袋里取出一件玉带钩,她惦记着还给季浚。
“阿姨,收下吧,这是我的一点谢意。”
季浚有些着急,这对夫妻对他恩情很深。
“哪要什么感谢,你也忙了不少忙。”
大昌媳妇硬是不肯收,这玉看来是真玉,太贵重,她不能收。
季浚无奈只得收回,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听口音,你们不是本地人?”应星问了句,这些人很显然是外地人到这里谋生。
“不是,老家山西。”
大昌回道。
“在这城市生活得还习惯吧?”
应星问,这里的居住环境如此恶劣,想到季浚在这里生活了三个月就揪心。
“还好,比在老家种田强。”大昌笑道,看来他老家确实很穷。
“我有个朋友在开工厂,需要一些工人,那里提供吃住,如果你们有兴趣,我跟他说下。”
应星笑道,他说的那朋友,是他的一个商业伙伴,工艺品公司的老板。
“那要不要女的?”大昌问应星。
“没这个规定,放心,也不需要什么技术。这是我名片,想好跟我说一声。”
应星递出名片,他和那工艺品公司的老板交情还不错,何况他们那里也缺工人,没可能没地方安置这些人。
“好。”大昌接过应星名片。
“这点钱,是酬谢,请一定收下。”
应星同时将钱包里厚厚一叠钱取出,搁置在桌上。大昌很愕然,急忙拒绝,应星阻止了。
“应该的。”
应星带季浚上车,季浚与大昌媳妇话别。
要开车上路时,大昌还要将钱还给应星,应星很坚决拒绝了,他给他们的只是四千元左右的钱,相对于他们对季浚的
帮助,实在太单薄了。
离开了大昌夫妇,应星带季浚回家,他也没问季浚要不要跟他回去,反正季浚也没地方去。同样也没问季浚,这三个
月都经历些什么,季浚想说的话会告诉他。
两天后,大昌打电话来感谢应星,并说他们愿意去应星说的那工厂工作,就是多了两个人,问应星可以吗?应星说可
以。给了他们一个联系电话和地址,让他们过去那工厂找联系人。如果过去后,有什么事情,再打他电话。而后大昌
夫妇也没再打过电话过来,倒是随后应星打了一通电话过去,才知道他们已安顿好了,并说那里待遇很不错,一再感
谢应星。
******
季浚跟在应星身后,应星抓他手,带他上楼。两人一路没交谈,回到家同样没交谈。
上了楼,应星将大厅灯打开。
“累了就回房睡。”应星说,就仿佛这三个月里季浚并未出走过。
季浚没有说话,他打量大厅,这里还是跟他离开前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也就是墙上多了两张图,两张都是他的画
像。
季浚走过去,抬手碰触应星画的那张画,这图如此栩栩如生,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不,其实他见过,在一楼那间
画室里,那是应星的画室。
画中穿湖蓝色直裰的短发少年,神态迷茫、哀伤,目光远眺前方。
“应星,你不生我气吗?”季浚低低问,他不敢回头看应星。
“要是两个多月前找到你,你免不了要被痛揍一顿。”
应星翘起二郎脚,他说得如此平淡,可两个月前,他确实会如此做。
“可惜一个人的怒火维持不了那么长时间。”
应星摸出身上的烟,点上。
“你也不该是怕我打你而不跟我联系吧?”
应星抬头看季浚,季浚猛摇头。
“那是为什么?我白照顾了你好些日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你他妈如此对我。”应星吐着烟雾
。
“我……”季浚仍旧摇头,他出走这些时日,他不敢去想应星的感受,他对应星感到愧疚。
“过来。”应星招手。
季浚听话走过去,应星抓季浚的手,让季浚坐他身边。
“外头流浪好玩吗?”应星问。
季浚低头绞着手,他没回答,他在回想。当他坐在地下通道,孤零零坐着,不知道到哪去,不知道哪是归宿,那种感
觉他很绝望,很孤凄。
当时他就这样坐着,想应星,想电话应星喊他的名字时的焦虑。然后应星就出现了,粗暴的抓住他的手,二话不说,
就拽着他走。当时他哭了,可应星并不知道,当时他心里有多高兴。
“你这个白痴。”应星恨恨不已抓起季浚的手,季浚手上满是伤痕,还贴有OK邦。
应星起身去找他老妈的小药箱,他撕了季浚手指上的OK邦,拿药水帮季浚消毒,于是季浚伤痕累累的手,很快被碘酒
涂成黄色。
季浚望着应星熟悉的侧脸,心里很难受也很微妙,他以前一直没有留意到应星有多像克弘,尤其是他表情柔和时。
那个时代在这个时代延续下来了,季浚心里明白,三个月前他不肯去想明白,可三个月后,他心里很明白。三百多年
前那些人的后代便是三多百年后的人,三百多年前传承的东西,三百多年后仍传承下来,文化、语言、文字、血脉,
这些都传承了下来,从不曾中断。
应星抬起季浚的脸,用么指擦去季浚眼角的泪水,他的动作很温情。曾经,也有人如此帮他擦拭过泪水不是吗?
季浚握住应星的手,应星将他揽怀里,紧紧抱住。他是如此高兴他将这个人找回来了,他也是如此高兴他找到的不是
冰冷的尸骸,而是一个鲜活的人。
深夜,季浚已睡去,他和应星坐在一起看电视,然后累了趴在沙发上睡去。应星进屋取了毯子盖季浚身上,他坐在季
浚身边,看季浚的睡脸,不时抬手摸摸季浚的发丝与脸庞。
他心情很平和,很奇怪,感觉空荡了三个多月的房子,再不空荡,缺失的那一部分回来了。
第十二章
吕钟一早就跑过来应星家,接到应星电话他本还不相信,一过来果然看到餐桌上正在喝牛奶的季浚。
“应星跟我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真是太好了。”吕钟捏捏季浚的手又捏捏季浚的脸,笑了。
“还好还好,只是瘦了些,看起来挺健康的嘛。”
吕钟自顾上下其手,也没留意一旁应星直拧眉头。
“你早上不用去上班吗?”应星问,他也是一早起来,才想到要让吕钟知道他昨晚已将季浚找回来了。
“要的,那我回去了,季浚见你回来真是太高兴了。”吕钟拥抱了下季浚,季浚一直露出笑容,他心里很羞愧。他突
然离家出走,显然让应星和吕钟都挂心了。
“吕钟,谢谢你。”季浚也抱了吕钟一下。
“别说谢,我什么忙也没帮上。”吕钟也不好意思再赖下来,一是应星明显不耐烦,二是他时间有限。
“我去上班啦。”吕钟话别,季浚和应星将他送下楼。
目送吕钟走远,季浚跟应星上楼,应星走前面,季浚走后头,两人缓缓上楼。
“应星。”季浚唤应星,应星停下脚步。
“什么事?”应星问。
“没有。”季浚摇了摇头,他心里很愧疚,很感动也很难过,他能对吕钟说句谢谢,却不能够对应星说。这样两字,
太单薄了。
“冷吗?你衣服买来前,你先穿我的外衣。”应星手摸向季浚的脸,季浚的脸庞冰凉。秋日早上室外寒冷,季浚暂时
还没有秋衣穿。
“嗯。”季浚点了点头,他不觉得冷,他心里很暖和。
两人吃过早餐,便一同出门,季浚穿应星的风衣,这风衣他穿长得几乎拖地,而这长风衣里穿的是七分裤,显得分外
的非主流。
从应星车上下来,便有路人侧目,应星若无其事搂季浚进了服装店。这是一间名牌店,季浚并无知觉,试穿了两套衣
服都很漂亮,可当衣服拿去结帐时,季浚死活不肯买。两套衣服的价格在他看来极其荒诞,尤其是他和大昌夫妇等底
层百姓生活过后,冲击极大。
“那好,不买也行。”季浚出走的这三个月,已经懂得了现代货币的金额,除此,他也比以前懂得更多东西。
应星带季浚离开,后找了间非品牌专卖的服装店,进去买齐了衣服。季浚见应星掏出了好几张大面额的人民币,心情
仍旧很复杂。
在车上,季浚问应星他看到街上有招店员的公告,他这样可以去帮忙干活吗?
“你还未成年。”应星说,他心里还有一句话:况且你是黑户人口,连户口都没有。
“我成年了,而且过年就十七岁了。”季浚说,明人男子早婚的话,十六岁便已娶妻生子。
“十八岁成年,在这个时代是如此。你还只是个小屁孩,算实岁也就十五岁。”
应星倒是难得有耐心跟季浚谈实岁虚岁问题。
“应星,那我怎么自立。”季浚问,他不能让应星养他,况且他也没理由让应星为照顾他为他掏钱。
“卖白玉簪时,你有五万在我这里,你丢给我那玉佩我也没收了,估价是九万。”
应星跟季浚算一笔帐。
“这些算放我这边,哪天你需要钱,把你日杂费用扣掉了,找我拿。”
应星可是认为古人要穿越时空,玉器多带几件,就足以暂时不愁吃穿。
“玉佩是我赠你之物。”季浚很无奈,应星是第二次将他赠送的礼物估价了。
“我不需要礼物。”应星回答。
“应星。”
“什么事?”
“等我能自立了,我赠你东西,你不能再变换成钱。”季浚说,很认真。
“等你自立再说。”
应星单手开车,空出一只手摸烟点上,他不希望季浚自立,这个念头就这么一闪而过。
季浚点点头,心里也不知道他该如何自立,大昌夫妇曾跟他说过,他没身份证,不要到处乱跑。可季浚还不明白身份
证是什么东西。
按以前习惯,应星肯定将季浚载回家,然后他人才去店里,可这次却没有,他带季浚去他的画廊。
见老板带个男孩子过来,新聘的女助理额头冒黑线。也别怪她如此惊讶,她这个又帅气又酷(实际是又易怒又没耐性
)正被她花痴的老板,竟与一个男孩子态度明显暧昧。
“你自己在店里走走,别乱跑,我一会儿出来。”应星吩咐季浚,说完还摸了下季浚的头,季浚很习惯很听话地点点
头。
交代完毕,应星进了设置于画廊内部的办公室,将季浚一人留在了画廊走廊上。他之所以没带季浚进办公室,是因为
他今天要和一些画师谈合约事宜。
“呃,怎么称呼你?”女助理很亲切地问季浚,老板的熟人丢在她工作的地方,她当然是要招待。
“我叫姓侯,名字是季浚。”季浚知道这个时代跟人做自我介绍都很简洁,用他习惯的口吻去说,反倒会让人很困惑
。
“侯……可以叫你纪俊吗?”
女助理额头再冒黑线,她不大清楚要怎么称呼,因为身为老板的应星从不往店里带他私自生活圈子里的人。像亲人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