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无聊、乏味、缺乏激情地度过。有天清晨,应星开车去道观,发现道观院子黄叶飞舞,原来秋天早到了。
男人就是这样,一年四季都可能是长裤长衬衣、三套件西装,于是夏天穿,秋天穿,到有天突然发现冷得受不了,原
来冬天都到了,还是衬衣西装,赶紧加件外套。
“哈……秋。”应星打了个喷嚏,毫无疑问,他着凉了。
在院子里扫地的小道士见到应星,便将扫帚放下。
“道长不在。”小道士说道。
“没事,我过来走走。”应星摸了摸口袋想掏烟,小道士立即指了指贴在木梁上的禁烟标志。
应星还真听话,将烟放回去。
“你们这里怎么老是冷冷清清。”
应星往大殿石阶上坐下,打量空荡的道观。
小道士并没答话,继续扫地。
这小道士十六七岁光景,穿着件交领系带的上衣,留着发髻,有那么几份类似季浚。
“最近,这个人来过吗?”应星掏出钱包,递了张图片给小道士。
“没见过。”小道士摇了摇头。
“这人也是道士吗?为什么你老来这里问他来过吗?”
小道士很迷惑,哪有跑道观来找人的。
“我想不出他还能上哪去。”
应星身子向后仰,直接躺在了大殿游廊上,仰头看着四方的天,空中黄叶飞舞,耳边还有鸟叫声,这里真寂静啊。
季浚出走的第二天,应星便上道观找过人,因为季浚剪发那天曾问过哪里能看到道士。
道教,是中国的土产宗教,道士们穿着明人的衣服,结着明人的发髻,有时候甚至还戴着明时的四方巾。
历史在这里停滞,三百多年前,搞不好曾有个小道士在这里扫地,三百多年后也是。
这里最适合季浚,但显然季浚没前去过这城市的任何一处道观,因为应星逐一走过了。
应星曾想过,三百多年前,他那倒霉祖上与季浚之间是否有过暧昧情感,因为他为季浚挡刀刃,他是季浚的古琴老师
,他的名字总是从季浚口中读出。应该是有的,因为他能感受到,虽然这很不可思异。
“别在这里睡,这是殿门口。”
小道士摇了下应星,应星睁开眼,对上小道士端正的脸,抬手摸向小道士散落的发丝,他这是不由自主。
“啪”一声,扫把柄砸在了应星头上。
应星却坐起身大笑,小道士郁闷地离去。
秋天真是个好季节,黄叶飘落,像一只只黄色的蝴蝶一样。
第十一章
季浚将电线剪开,熟练地抽出里边的金属电线芯,这些东西比今日收购的其它废品都来得值钱。
“小侯,你也跟上。”
在门外牵三轮车的男子喊上季浚,季浚应声,跟在了三轮车后头。
“你别煮了,回来再煮。”
男子顺便将在屋外烧饭的妇人也喊上。
“东西多吗?”妇人擦了擦手,挽了下头发。
“一大仓库呢,阿标很高兴,肯定不少好东西。”
“那赶紧去。”妇人也跟上了。
他们住在一座批发市场旁边,在这里收废品为生。这附近有大量仓库,因此有时候仓库主人会喊这些收废品的过来打
扫仓库,而仓库里的废品就都给他们了。
他们要前去的仓库离住处并不远,绕过两条小巷便到了。仓库在一楼,是间存放玩具的仓库,里边遗弃了不少旧玩具
,当然还有纸皮、塑料包装纸,这些都能卖钱。
仓库很大,里边已经有两个人在打扫了。
“大昌,先拉一车回家去才行,一趟装不下。”
标叔是个三十来岁的矮小男子。
“是啊,起码得两趟。”
大昌见能卖的东西不少,也很高兴,急忙去搬标叔和他侄子拣放在一边的可卖废品。
季浚帮忙搬运,大昌的老婆也没闲着,拿个编织袋拣塑料袋。
这些废纸破塑料并不重,季浚搬得动,和大昌装完一车后,大昌在前头踩,季浚在后头推。
小巷的道路不平整,且十分窄小,载满东西的三轮车很难过去。
秋日正午,秋高气爽,季浚推车经过两条巷,却是一身的汗水。
“你别过去了,在这里分拣,还得搬个两三趟,东西杂得很。”
说完这些话,大昌人又匆忙上路,季浚蹲在地上将废品分类。这堆废品里有一袋是玩具,有塑料的有毛绒的,季浚将
它们倒进院子里洗衣服用的大桶里,洗干净了可以像新的一样卖。
大昌果然很快又拉了一车过来,季浚过去帮忙卸下。
“昌叔,东西还多不多?”季浚见大昌登上车,问了一句。
“这趟就完了。”大昌应了声,又踩车离去。
季浚抹了下额头的汗水,又继续忙碌起来,这些废品都要分类好,下午才能拉去收废品的地方卖。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最后一车废品载来了,标叔、标叔侄子和大昌都过来,独不见大昌的媳妇。
“阿姨呢?”季浚问。
“在扫地,一会过来。”
大昌回答,他们帮人清理仓库,也不是搬了东西就走,一向都会帮对方打扫的很干净。
“阿浩,你去做饭。”标叔肚子饿了,此时已经快两点,每个人都饿了。
“干么不叫小侯去。”阿浩与季浚同龄都是十六岁。
“小侯不会做饭,快去。”标叔作势要打阿浩,阿浩只得去作饭。
“这小子就是懒,要像小侯这么勤快就好。”
标叔颇为喜欢总是默默干活的季浚,也从不见他喊过累,偷懒过。
大昌媳妇回来后,一群人就聚在一起吃饭,午餐很简单,一盘肥肉炒猪红,一盘豆芽。
说也奇怪,季浚和这群人住一起,饮食粗糙,可他身体倒还行,以前有过贫血昏厥的现象,现在倒也不会了。
“小候,去睡午觉,那些玩具别洗了。”
吃过饭后,季浚又去忙他没忙完的活,大昌媳妇洗完碗筷见季浚还在干活,便喊去季浚休息。
无论大昌也好,或是他媳妇也罢,都不知道季浚的来历,但季浚人很勤快老实,他们也都不当他外人。
三个多月前,大昌和他媳妇一早外出收废品时,看到了坐在街道角落里的季浚。他们连续三天都遇到季浚,发现即使
有人拿食物给这个少年,他也不吃不喝,一直呆呆坐着。大昌老家有个儿子跟季浚般大小,大昌媳妇又心软,到第三
天,发现季浚病倒了,便让大昌将季浚拉上三轮,拉回家去灌了些米粥才醒过来。
也算是缘分,季浚在大昌家住了两天,病好些,便被大昌喊去拣废品,季浚跟去了,默默跟着做事。见季浚也没处去
,便让季浚住下来了,反正多了一幅碗筷,也多了双手帮忙。
他们一群人住的这栋老房共三层,估计房龄在四五十年左右,住的都是些收废品和踩三轮的,同是底层人群,平日里
都相互照应,人情味倒也足,事实上他们也大多是同乡。像大昌与标叔就是同村,也因此他们夫妇和标叔及阿浩合租
一个30平方不到的小套间。这小套间是将一个大房间隔出了两房一厅,光线很差,窗户开得也不合理,阴暗潮湿。
大昌和他媳妇睡一间房,标叔和阿浩睡一间,由于房间太小,实在多不出另一个床位,季浚便睡大厅的一张长椅上,
大厅里倒还通风,夏日反倒比睡闷热的小间舒服,也不用捂出一身痱子。
但秋天到了,天气转凉,大昌媳妇给长椅垫了张破毯子,晚上关紧门窗,睡过秋日倒不成问题,冬天到了,就让季浚
和标叔他们挤挤。
这是大昌媳妇的想法,大昌也没啥看法,总不能让季浚出去外头流浪吧。
季浚被大昌收留的最初一月里,心里空空荡荡,什么也不想。那时候甚至也没有活下去的念头,就是身边人叫他干什
么他跟去干什么,饿了吃,累了睡,无知无觉,行尸走肉般。那时季浚也没曾想过应星知道他不告而别后,会不会着
急,他什么也没想。
而后,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三个月过去,季浚的知觉才渐渐苏醒,他感谢收留他的人,因此他努力去帮忙,对
方虽是好意,可他不能再留下成为他人的负担。
在应星家住的那些日子,季浚根本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间疾苦。而和这些人生活在一起,季浚真切地感受到他活着,
他得为三餐去劳动,得洒落汗水,得为生存疲以奔命。
躺在长椅上,季浚静静地想心事。这样的生活他不觉得苦,就是感到孤独,虽然大昌夫妇对他很好,和这栋楼里的住
户也处得很好。
这份孤独很鲜明,因为他近来常梦到家人在世的情景,梦见克弘,梦见应星,有时候他也分不清梦中那人是克弘还是
应星,因为他们很像,容貌像性格也像。
他想应星,他曾那么依赖应星,可他不能也不会回去,他并不是应星什么亲人,应星照顾过他那么长的一段时间,任
由他闹腾,这份恩情已难以偿还。
季浚爬起身,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钱包,那钱包是应星买给他的,里边还夹有应星的名片。这名片,季浚舍不得丢掉,
因为是属于应星的物品,这张名片,具有魔力,在他孤独时安抚他,在他想应星时,摸摸它,就不那么难过了。
如果还有可能,他很想见见应星,听听他的声音,他一直记得应星横眉抽烟的模样,记得他凶狠的表情下体贴的举止
。
季浚捏著名片睡去,他醒来时,房间里没有一个人,院子里的那堆废品也不见了,自然大昌的三轮车也不见了。
他们没喊醒他就去废品收购站了,而大昌媳妇应该是买菜去了,此时已是下午四点多。
季浚将晾在院子里的玩具收回屋,他在屋里踱步,想着该怎么办,难道又得不告而别吗?他要是就这样不声不响失踪
了,那他就真的对不住大昌夫妇了。
也就这时,季浚听到阿浩的声音,阿浩原来没跟随标叔和大昌出去,而是在外头闲晃。
“阿浩,你告诉阿姨我要回家去了。”
季浚从长椅下取出了他的唯一行囊,一个装画像的袋子。
“你家在哪?”阿浩漫不经心地问,他不大喜欢季浚。
“你记得跟阿姨说下,还有告诉阿姨,我上次寄她那里的东西就送给她了。”
季浚提起袋子就走,他担心遇上大昌的媳妇买菜回来。
“喂。”阿浩在身后喊,季浚加快了脚步。
走离老宅,季浚才舒了口气,他怕大昌夫妇追出来。由于他睡屋外,没地方藏东西,所以他将玉带勾寄放在大昌夫妇
的抽屉里,那抽屉带锁。
这是季浚最后一件玉器,虽然玉质算不上多好,却是他最宝贝的一件,因为这是克弘赠他的贴身之物。他也没机会佩
带它,带在身上也不方便,何况大昌夫妇生活很清苦,他们需要钱。
季浚往深巷里走,怕大昌夫妇出来找到他,他对这里的巷子很熟悉,因为总是进进出出。
季浚走了段路,发现天色已暗,他绕出一条小巷,小巷出口就是大马路了。出了这小巷,他就彻底告别了自己生活了
三个多月的地方。
小巷出口有家小卖铺,季浚掏出钱包,他钱包里有几十块钱,这点钱他一直没去动过。
“大妈,我打个电话。”
季浚说,他拿起电话机,按了一个默念过无数遍的号码,那是应星的电话号码。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通,传来应星的声音,很熟悉,很怀念。
“喂?喂?”
“谁啊?喂?”
“我说你他妈谁啊,再不出声我挂了。”
应星果然很没耐性,像以往一样。
泪水不知不觉划落,季浚就只是想听听应星的声音,他很想他。
按应星的性情,他很快就会挂电话,季浚在等他挂,可应星没有,也不知道他如何神通广大,竟冷不丁地问出了一句
:
“季浚,是你吗?”
“啪”一声,季浚慌乱的将电话挂了。
由于季浚脸上有泪水,小卖铺的大妈很不解地盯着季浚看。季浚掏出了零钱给大妈,慌乱地走了。
他不知道应星是如何知道是他打的,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季浚出了小巷,朝大街走去,人很快消失于人潮中。
季浚刚出大街,大妈店铺里的电话就响了,一个成年男子焦虑的声音在问大妈刚才是不是一个少年打的电话。大妈说
是。又问大妈少年呢?大妈说走了,刚走,男子几乎是用吼地叫大妈去唤回来。
大妈没好脾气又觉得对方莫明其妙,回了句早走远了,就把电话给挂了。
立刻电话就又打进来,问大妈店铺所在地址,及那少年走的方向。
大妈说了地址,并说了句:那孩子就跟收废品的阿昌一起住,我见过他们好几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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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星接电话时留意过号码,号码很陌生,不是熟人的号码,而接通电话后,打电话的人不做声也不挂机让他心存疑惑
。照他以前的性格,他肯定是骂一句便将电话挂了,但自从季浚出走后,应星就开始留神打给他的每个陌生号码,他
总觉得季浚身上有他的卡片,肯定会在哪天想跟他联系时打他电话。这份自信也不知道是打哪来。
跟小卖铺大妈确认后,应星立即开车赶来,他一路狂奔,顺便连红绿灯也闯了,开至大妈小卖铺所在的小巷。应星急
忙下车,揪住倒霉的大妈,要她带路去找那啥收废品的阿昌。大妈被应星的气势吓到,也不敢说没空,喊了她孙子出
来看铺子,便带应星过去大昌家。
此时,天色已漆黑,走过路灯昏黄的小巷,应星跟随大妈来到了一栋破烂的三层老房前。
“阿昌夫妇呢?这人找阿昌夫妇拣的那个孩子。”
大妈将应星强加于她身上的责任推给了标叔,人赶紧闪了。
“是说小侯吗?下午四点多他就走了,说是回家去,大昌和妹子不放心都出去找了。你是……?”
标叔打量应星,心里十分迷惑这个衣着光鲜的男子是小侯什么人。
“我是季浚的哥哥,季浚有说上哪去吗?”
应星先是有些失落,而后抬手看了下时间,他已经很匆忙的赶来了,当时季浚打电话给他,可能正是在“离家出走”
的途中。
应星又跟标叔简洁说明他接过季浚的电话,因此才过来找季浚。季浚没可能回家去,他本来就是离家出走的,三个月
都没音没讯。
“要不打个手机问大昌,看人找到没?”
标叔见应星很着急,又想可能季浚已经找到了也说不定。
“号码多少?”
应星急忙掏出手机,标叔念了下,应星很快打通,他先将手机递给了标叔。
“是啊,小侯打了电话给他哥,他哥过来找他,要不你跟他谈下。”
标叔又将手机递给了应星。
“还没找到是吗?小侯平日搭过公交车没有?”应星问,此时离季浚打他电话时已一个钟。
大昌回答说没坐过,自己有破三轮,不坐汽车,毕竟坐汽车还要花钱。
“他走不远,人还在附近。”
应星将手机挂了,季浚不懂搭公交车,显然这三月里也没学会,那他靠双脚走,才一个小时肯定还在附近。
应星此趟过来,虽没找到季浚,可至少知道这小子又“离家出走”了。应星赶紧摸回了他走过一趟的小巷,当他再次
出现在小卖铺大妈面前时,大妈很愁苦。
“大兄弟,我真不知道他上哪去了。”大妈赶紧强调,她确实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