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顿了下,然后抚着我的头,“总不能不知会了主人就自行离开,好榕儿,先垫垫,别饿坏了,咱们再等等。”
向着顾宁点了头,自知此时也不是我任性的时候,便想爬起来。
其间扯动了腿上的伤,那疼顺着大腿就窜了上来,钻了心的拧着,一下就让我呲牙咧嘴。
“小心些。”
顾宁轻轻拖着我腋下将我抱出来,又看了看我打了颤的腿,蹙了眉,“很疼?再叫大夫看看?”
“不疼不疼,”看了他这秀眉颦蹙,清愁苦叹的样子,那是更能让人揪了心,我笑的灿烂,“没多大事。”
顾宁没有说话,仍旧看着我那夹了两条棍子的腿。
我赶忙攀了他的手臂转移话题,“逸之,我饿了。”
顾宁怔了下,抬头看着我,笑笑,“好,榕儿等等。”然后扶了我靠着床头坐好,又盖严了被子,才转身出去了。
等他走了,我才自己掀开被子看了我那条右腿,忍不住伸手,吸着冷气揉了揉靠近夹板上方仍旧微微颤了的肌肉。
这……这般疼法……不会将来变个瘸子吧……
不一会会儿再进来,他手中就拿了一碟子点心,另一手端了个铜盆走来。
在床头放下东西,将点心交予我手里,顾宁用铜盆里的水绞了巾子,冲着外抖了抖水,然后又轻轻的给我一下一下仔
细的拭手,擦了脸。
眯着眼美呼呼等他给我擦净,再漱了口,刚由着顾宁往我嘴里送了个桂花糕,便听屋外传来了一声清朗笑音,颇有那
么一种未语笑先闻的恣意。
“子敏小兄弟已经醒了么,逸之兄怎的也不早些通知我,也得让我得了时间准备,好好献了殷勤。”
顾宁给我绾发的手连停都没停,仍旧坐在我身后也未出去迎人,只微微一笑,“太平兄事多人忙,怎好无故相扰。”
语气上,竟是带了难得熟稔。
我知顾宁与外人向来是守礼谦和,言语疏离,除非对了性子,否则断不会像如今这般与人称呼。
都直接称了字了!
只凭他俩这般互动,我听了,心里头先忍不住连哼了好几声。
什么时候熬上的交情?还趁我不在爬了墙?
还太平,他是公主了?
那人却笑了,“如你这般人物,就算无故扰我,我也乐意的。”说着话,就见一身影悠然迈步,转过屏风进来。
只见他长身玉立,气质洒脱,月牙白的长衫取了银丝莲花纹做了底绣,外罩了透光的浅紫长纱褂子,转了身都被带了
的风衬着飘扬。
样貌虽称不得多好,却架不住长了那一双极为有神的桃花眼,美目流盼间端得俊逸风流,看了哪个方向都能放电,十
足十的花花公子,又兼着世家里一代代传下的独有气度,不知有多少女人能被那一眼勾去了心神。
而且……我总感觉自己,仿若看到了放大版的许小包子……
想必那孩子长大了脱了美瞳效果,眼睛也拉长后,也能如这男子般成了祸害。
我这儿心里头忍不住的就迅速产生了危机意识,向着身后顾宁那儿一下靠过去,无意识的一胳膊抱住了他。
顾宁正给我插好了簪子打算起身,这下却不得不坐在了床上,疑惑的看向我。
对面那人也怔了,不断眨巴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睛,看看我,又看看顾宁,然后又看看我。
也觉出自己可能小题大做,被俩人同时看的讪讪了下,我轻咳了声,抱紧了顾宁,努力显出原本的教养,“请问,阁
下是?”
那人又眨巴了下眼睛,盯着我不放。
被看得有些发毛,我僵硬的抿了笑,“那个,叨扰贵府许久,在下李榕……”
我该怎么叫他?
许慎的……哥哥?
正琢磨要如何继续往下接,不想竟被这人蓦然哈哈的大笑一下子打断。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他便用袖口拭泪边笑个不停,“我本来以为能顷刻间取人性命的能是如何个心狠手辣…
…不想……”他哈哈笑着,捂着肚子腰都弯起来,书香门第“不想……哎呦……肚子都笑疼了……”
我怎么着你了……至于么……
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他却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仍旧笑,指着我抱着顾宁的爪子,“那么个小人,竟还是个离不开人
的……还装……还这般装大……真是……真是有趣……”
“喂!”我立马烫得撒开手,刹那恼羞成怒了,爆了口,“有趣个屁!”
我很小么!怎么看样貌,也都二十多了!
这人闻言,竟笑得更厉害,直接倒在了地上。
“太平,”顾宁摇着头轻叹,拍拍我气得发抖身体,“适可而止吧。”
那人立刻抿住唇,“好好,”却还是压抑不住的笑,“我不笑了,”说着以袖掩住唇,“我不笑了。”
可那嘴角扬的,身子颤的,就算挡了我也能看得清楚!
“太平……”
“是是是……”那人听了顾宁的唤,抖抖衣衫正襟坐了,瞅了面无表情的我一眼,没憋住嘴上漏气哧了一声,得了我
一瞪,又赶忙咳了几咳,“子敏莫客气了,我乃此间家主许安,子敏帮了我家这多的忙,还冒险救了犬子性命,”他
说着深吸了口气,端端正正的俯身叩了一首,“此番大恩,许太平铭记,时刻不敢忘。”
我愣了一下,刚刚还那般不着调,现下突然如此正经,让我一时没反应来,直到他额头都挨在了席子上我才猛地转过
神,赶忙倾过伸手去,慌道,“说什么呢,快,快起来……”
顾宁揽住我的肩膀,笑着,“莫急,小心伤,”说了又看向许安蹙眉,“你就别逗他了,没见人都被你唬住了。”
“就你护犊子,”许安翻翻白眼,起来将我往床上推了,“子敏莫起身,救命之恩怎可不谢?你若是不接了这礼,倒
要叫我夜里总睡不安生,时时想着你,犯了相思哩……”说着,还飞了个媚眼给我。
我一口水呛在嗓子眼里,猛地咳了起来,扯了腿上的伤,连带的疼得脸都白了。
这就是许慎的爹?
那小包子口中寒面冷颜,家教甚苛,动不动就又斥又打的爹?!
“呦,子敏弟弟,这怎么话说的,快给我看看伤……”
顾宁拧了眉把凑上来献宝的许安一把推开,轻轻给我拍背,又看了我的腿没大碍,松口气,随后才微笑的看向许安。
那笑,怎么看,怎么带了点冷意。
而对方则回以无辜眼神,缓缓忽闪了一双桃花眼,怎么看怎么纯良。
如今我算是明白,那小包子真挚无邪的动作,是跟谁学的了。
“许兄……”我倚在顾宁怀里好容易顺了气,开口。
“都说别客气了,哪里这般生疏了,”许安侧了头斜睨着我,佯嗔道,“叫太平哥哥就成。”
“……”
“许安……”顾宁轻轻叹了一声,带着伊人将逝的惋惜与惆怅,唤了名。
许安立马闭上了嘴,双手放于膝上,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的在一旁端坐了。
这连番反应我还不及接受,就听顾宁却温和笑了笑,“好了,说正经事,”他见许安转过视线,便道,“在你这儿也
打扰了太多日子,我们正打算回去,先与你说一声。”
许安怔了下,“走?可是下人招待不周?”他说着,就转头看向外,表情带了冷肃。
“不是,”我赶忙道:“只是想家了,想回去,这里究竟是……”顿了顿,见许安这人也是个爽快的,便直言,“这
里再舒服,也不是自己的窝,不方便。”
许安愣了下,竟扬起嘴角,“是了是了,在我这儿处住着怎会舒服,”他似笑非笑的瞅瞅顾宁,又瞅瞅我,最后看了
眼被单,眼中含了至深忧郁,“我理解,我理解,洗个东西也碍人眼得防了小人碎嘴……”
“……”
见我这脸上的笑都快僵硬的维持不住,他才悠悠一叹,起身,甩了袖子不知道吟了哪个地方的唱腔,“与君既无分,
何事更相逢?生涯几许恨,宁释一杯中?”边唱,还边用袖子轻轻点了两处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抽噎了一声。
“太平,”顾宁似也忍俊不禁,打断他,“那我们就不麻烦你了,这就走。”
许安有些诧异,马上放下作态转过头来,“这么快?日头偏了,再住一日又何妨?也好叫我收拾收拾。”
顾宁闻言并未说话,只是轻轻揽了我,温润的微微笑了笑。
而我则伏在他怀里,脸上被许安嘿嘿笑看的一片火辣。
“好好,我不做那拆了鸳鸯的恶人。”许安笑得更加不怀好意,“你们且等等,我让人去叫车。”说罢,转身要走。
想起一事,“等等,许……”许安转过脸,眼中哀怨,“太……太平……”这古怪称呼,险些咬掉了我自己的舌头,
“慎儿他……”
许安本还带着笑的脸迅速板了起来,“那小兔崽子提他作甚,”咬牙切齿,“竟会给我闯祸,还总霸着我的位置……
”
额?
你的位置?
许安似是见我面露疑惑,便轻咳了声,“没事没事,他好着了,现下他还得教训,你们急着回去就先走,左右不会离
开辰阳……お稥”他看了眼顾宁,见他点头,似是松了口气,笑道:“改日我定会携他亲自登门,备了厚礼去见两位
叔叔,才显诚意。”
待还要问,顾宁却拉了我的手,我便换了词,笑道:“刚刚不是你说莫须客气,如今倒是你先悖了。”
“这算什么,”许安负手而笑,“若能换了友人一杯薄酒,任是千金之物又何妨?”
听闻这话,我却也忍不住一乐,顾宁也笑道,“家中酒资常备,随时恭候。”
我与顾宁本就无甚行李,不过一刻时间边收拾好,但许安准备车马却需了些时候。
等待其间也由顾宁处得知了许小包子目前境地凄凉,正于那祠堂里头由侍女看了好好关着反省,且是任谁说话去劝都
能得了许安冷脸,过后反而关的时间更长,又见祠堂里头被褥吃食一应照顾周全,便渐渐也就无人再去说了。
那般可爱乖巧的孩子,本叫我一时无论如何也想不清许安究竟为何这般严厉对待,却在被顾宁抱出屋子,转眼瞟见那
出来送我们的许桃花转脸就漾着满面春色,脚下缩地成寸的窜向站于院落门口后一娴静女子,牵了小手,又揽了小腰
时,忍不住抽了下嘴角。
可不是,关了孩子,才能与孩子他娘好好亲热。
四七
日渐西斜,红霞染云。
许安遣了四个护卫随着我们回去,因着车马上有了许家标记,经城门时被拦住问了些话,又拖了些时候才得以放行。
如此境况,我本还以为是外面仍有乱敌许安恐我们出事。
此刻看来,却不尽然。
“记了名了。”顾宁伸手将我揽到他身上靠着,轻轻掖了掖我腿上盖了的被角。
闻言我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向他看去,“是太守那?”
顾宁点了头,随即又叹了一声,“以后,怕是没消停日子。”
“许安这般轻易就保了咱们出来,不会有事吧?”
虽然那家伙看着就是个不着调的,但既能担了一家之主,且是于这辰阳城中左右周旋不失帷幄,总是会有些手腕,只
是此间各国相争激烈,我们二人暴了身价,说不得就要牵连了无辜人。
出了城,就意味着能逃,尤其是凭了顾宁才干,就更不在话下。
许安此举,干系甚大。
“无妨,榕儿且安心,自有打算。”
我松了口气,这样就好。
我与顾宁目前虽算得上村中一员,住所却比之较偏,因了时辰已晚,便绕了点路,回家之前,未惊动村子中人。
不必去特意打扰他们,等起了炊烟,自可告知我们无恙。
只是,明日还需去找吴老爹一趟,说说学堂教书之事。
辞别了那几个许家护卫,看着他们回城给许安报平安,顾宁才抱着我进了屋。
刚开了门,便见一火红肉团蹦跳着窜进了我怀里,伸了小红舌头就来舔。
还有,迎面而来的那争先恐后呛进鼻子里头的一股子——骚!
“托了英嫂子照料。”是大牛兄弟之妻。
顾宁看着它弓着蹭了我的脑袋,向旁移移,拉开了点距离,“看样子过得不错。”
掩着鼻子,一脸厌弃的提了它的后脖领子,举臂躲得远远的。
想必英嫂子定因了是我们养的宠物,就算想给它洗澡,也恐这不爱干净的狐狸挣扎时伤了不好交代,就由着它带了这
股子味道在村子里乱串。
再看看,看这身好吃好喝娇惯出的肥膘,也不知都偷了多少家的鸡鸭,可怜我吃苦受累了这么多日子,它这一身肥肉
,倒是能于危难时,当预备粮了。
才举了多大功夫,这胳膊就开始酸了。
一把扔开狐狸,看它还想过来蹭,就狠狠瞪了一眼,终于让它识趣的呜呜叫了躲到墙角,缩成一团,只忽闪了大眼睛
可怜巴巴的瞅着。
视而不见,坐在床上,我拉了衣服领子,不忍闻自己染的气味,“真是……真是……”
顾宁见状却笑了出来,“我去烧水,给你洗洗。”
浴池是当初建房子时磊的,按了前世家中浴池形状,高堪堪过膝,空间长方,能容了一人躺入,刚刚好泡了澡。
引了外面溪流,开了水闸塞上塞子后不须一刻便能蓄满,另与厨房隔开,自带了个灶,就在躺于池中仍能随手可用处
,却不是用来烧水,而是烧了石头,再放入水中加热。
这一天也不知是第几次由着顾宁这般将我抱来抱去,他丝毫未曾抱怨,但一个大男人被如此对待,内心里头既觉得羞
耻,又不忍他这般来回来去的累着,看他好容易扔了一筐红通通的石头将整个池子的水都弄了热,将我放到池子边,
还有意思留下给我擦身体,便连忙道:“等等。”
“怎了?”顾宁手上已经沾了水,正双手来解我的衣带,此刻闻了声,疑惑的看过来。
这……这……
虽不是没与他赤诚相见过,但他这般衣衫整洁,而我却赤条条的……
我揪着衣服,左右不敢看他。
顾宁看着我,静了瞬,随即轻轻笑了,“你的腿不灵便,得帮忙。”
伸了手,开始扒我的衣服了。
“哪有!”我开始辩驳,躲着抢他手里的湿巾子,“我自己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