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客倌抱歉,上房已经没有了……”
“妈的,今天去了几家客栈,全都客满了!搞没搞错?”
“客倌来的不巧,”小二陪笑,“上房原本还是全空着的,恰恰就在之前一盏茶的时候,浮剑山庄的人一来就要了十间,把剩下的客房全包满啦!”
浮剑山庄……我的手一抖,茶碗差点打翻在桌上。
我定了定神,捧起来喝了一大口凉茶——师哥不知在不在,我开始寻思怎么偷偷溜上去看他。
一男子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浮剑山庄那一帮鼠辈。”
我一听这口气,顿时反感的回过头来,说话的男子身材甚是魁伟,三十来岁年纪,浓眉大眼,高鼻阔口,身穿一件蓝色的道袍,身后背着一柄沉重的黑色铁剑,原来是九剑堂的人。九剑堂也是武林中的一大剑派,弟子人多势众,与浮剑山庄不相上下,在武林中的威望却大大不及浮剑山庄。当初还没离开师门的时候,我便素知九剑堂与我派一惯不睦。
“呸,什么浮剑山庄,自称天下第一大庄,少林武当之后的武林第一大名门,真是自高自大,令人恶心……”另一名年轻弟子说道。
浮剑山庄不是武林名门,难道你们九剑堂算得上?我心下不快,却也未说出什么来。
其他众人一边牢骚咒骂,一边齐齐的向外走去。这是门外低头走进一人,手中拿着一个纸包,正与众人撞了个满怀,他说道:“抱歉……”
听到那两个字,我全身一震,猛的抬起头向门口,眼前的人正是苏澈,清秀的面容,温和的眼睛,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长衫,系着白色镶金的腰带,看上去,仍然是那么英俊,那么端正。
旁边的人仿佛都自行隐去了一般,我的眼中只剩下他的身影。
我想上去叫他的名字,像过去一样扑到他的怀中。
可是,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低下头,用茶碗遮住脸,远远的看着他。
“哟,这不是浮剑山庄的少庄主么。”一名九剑堂弟子尖声说道,“少庄主”三字格外加重,充满了恶意的挑衅。
苏澈虽然看上去有点不快,却仍然彬彬有礼的抱拳:“原来是九剑堂的朋友,幸会。”
“朋友我们可不敢当。”另一人刻薄的说道。
苏澈怔了一下,仍然很有礼貌的说:“中原武林正道原是一体,大家都是兄弟朋友。”
“浮剑山庄倒也确实跟谁都是朋友,连跟魔教都是同流合污,勾结串通的朋友……”
第二十五章
苏澈一下抬起头,终于有点忍耐不住:“此话从何说起,请你们不要乱说话,毫无道理的血口喷人。”
“哟,少庄主生气了,我们怎么毫无道理了,少庄主自己就跟魔教不干不净,狼狈为奸,难道还不许人说了么!”
苏澈气得脸色都发白了:“你们信口胡言。我不和你们多费口舌。”
“还说没有,真是会装!你的师弟华其欣跟魔教沆瀣一气,害死了多少武林同门!这也是信口胡言么?”
苏澈说:“华其欣结交妖孽,勾结匪人,残害同道,早就被逐出了浮剑山庄,他跟浮剑山庄没有半点关系!”
我的脸埋的更低了,心上的伤口慢慢裂了开来,仿佛刀刃划过,血在无声的慢慢流淌。
“哼哼,”一阵冷笑,“华其欣被逐出师门之后,你就没跟他勾搭过吗?”
“没有!”苏澈大声说。
“真是有趣。”另一人哈哈大笑,往苏澈手上瞄了瞄,“‘康平堂,王记药庄’,哟,少庄主抓的什么药呢,春药么?”其余的人听到这话,一齐放肆的大笑起来。
苏澈气的全身发抖,一张白皙俊秀的脸涨的通红,不再说话,愤怒的转身便想走。
“假撇清。姜师弟,那天晚上在屽江府的客栈,你看到了什么,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苏澈停了下来。
我的心脏一阵紧缩,怦怦的跳了起来,偷偷看了一眼苏澈,他的脸色也同样苍白。
“真是无巧不巧,那天晚上我也跟浮剑山庄的众位少侠住在同一家客栈,晚上起来解手的时候,就看见少庄主的房内跑出来一个人,大冬天的衣服都没穿好,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吓了我一跳,再一看脸,可不就是那个已经被逐出师门的华其欣么,别的人我还不敢认,那该死的小子我还认不出?我当时好奇,就悄悄跟在后面远远的看着,他一个人躲在江边,站起来的时候两条腿怎么看都不正常,我仔细一看腿间,这才明白苏少庄主不但勾结魔教,还有断袖分桃之癖,鄂君绣被之好,哈哈哈,哈哈!”
我捂住耳朵,不,我不要听,我不要再听下去……
苏澈的声音都发抖了:“我没有,我没有!那不是我做的!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华其欣是本门逆徒,家父说过人人得而诛之,我怎么可能再跟他勾结,更休提这种令人不齿的事!你们信口雌黄,恶意污蔑,我苏澈行得正,站得直,不会怕你们乱说!”
我感到脑袋像被一只大锤击中,嗡嗡作响,激起一片疼痛的回音,涟漪般的一圈一圈散开,越来越痛,越来越痛,让我什么都无法思考。
“早就听闻浮剑山庄的少庄主最会装正经,假撇清,看来果然不错。”一人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消多说,今后一定将此事多加宣扬,到时候众人皆知,看是信你苏少庄主的人多,还是信我们九剑堂的人多!”
一干人哈哈大笑,扬长而去,留下苏澈站在当地,气得仍然面色惨白,哆嗦不止。
我放下茶碗,跑了出去。风在耳际穿过,呼呼作响。
我跃到树上,看着下面的羊肠小道。九剑堂的人正一路向东,继续寻找投宿的客栈。
我跳下地来,抓起一把稀泥抹在脸上脖上,将头发打上个结,确定没人能认出我后,我倏然拦在众人面前,刷的拔出长剑。
“什么人?”刚才为首的男子大声喝问,我二话不说,刷刷刷三剑攻去。那男子当即拔剑挡格,一柄重剑竟舞的呼呼生风。
我一咬牙,内力激发,力透剑身,星芒闪动,手腕轻翻,只听哐当一声,铁剑被我拦腰斩落。跌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什么人!”九剑堂的所有人齐声喝到,一起围了上来,眼前一片长剑出鞘,剑刃袭来。
我更不答话,数跃之间,已避开众人刀剑,抓住最前面男子的头用力一扭,那人痛得大叫,我飞脚将他踢倒在一边,挥剑而上,几个回转剑落,再次格开了众人的攻击,只攻不守,势如破竹。
九剑堂的众人仗着人多势众,列出圆形剑阵,有防有攻,或砍下盘,或袭上身,或夺兵刃,或拦去路。我冷笑一声,紧握剑柄,回旋转腕,将另外六人的剑全部挑落在地,他们还没看清我的动作,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了过去,转眼间,六人扑通几声跪倒在地,膝盖处全都涌出了鲜血。
余下寥寥众人早已乱了阵脚,无法列阵,神色惊慌,不停后退,但求自保。我怎容得他们逃跑,毫不停顿的刷刷几剑,一时间,九剑堂的人全部翻滚在地,哀声大作。
我一把抓住为首男子的领口,将剑横在他的颈项上,那人大叫:“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我哑着嗓子,压低声音,冷冷的说:“浮剑山庄的苏少庄主为人正直,行止端方,众所周知,你竟然污蔑诽谤他的清白,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人张大了口,惊惶的只是告饶:“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我咬牙道:“我便在这里警告你们,若是敢四处宣扬,诽谤苏少庄主,污了浮剑山庄的名头,你们个个便得死无葬身之地!我说的出,做的到!要是谁抱有侥幸心理,那就不妨试试看!一言既出,有如此指!”话音未完,手起剑落,将那男子的一只手指砍了下来。
那男子杀猪般似的惨叫起来:“啊啊啊!万万不敢!万万不敢了!大侠饶命啊!”
我将他狠狠往地上一掷,看到他像一堆烂泥软倒在地,转身便飞跃而去。
不知跑了多久,才停了下来,躲在一片小树林中,就这么呆呆的站着。胸中是无法排遣的钝痛,鼻子酸酸的,几乎泫然欲泣。
“其欣。”身后一个轻轻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么熟悉,那么温柔,曾经在我耳边响起过千百次,在我的梦里也一遍一遍,永无止境的出现。
我背对着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答应,迈步便向前走去。
我不想让他见到我现在的模样,在听到他声音的一瞬,早已泪流满面。
不想让他听到我现在的声音,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早已哽咽喑哑。
无论心中有多委屈,我只希望能有一日,待我洗清了所有的罪名,可以光明正大的,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其欣。”他又叫了一声,走了几步追上来,却停住了,欲言又止。“其欣,那晚,我们到底有没有做过?”
我强自压抑住自己的泪水,控制着自己的哽咽,良久,我回答:“没有。”
苏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如释重负的说:“那就好。”
他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我的心也跟着无声的碎落一地。
“我做这些,不过是为了报答苏公子上次的不杀之恩。”我用最大的努力平静的说,“从此以后,你我谁都不欠谁的。”
说完了那些话,我飞奔而去,泪水决堤一样涌了出来,咸涩的划过脸颊,在风中隐隐生疼。
直到晚上,我才想起今天轮到自己当班。回到容宅,饭也没吃,便换上仆役的衣服,开始打扫寝宫。手里拿着拂尘和抹布,却像是灌了铅一样的沉重。空荡荡的寝宫里寂静无声,月光落进来,越发显得空旷孤单,我点亮了蜡烛,却还是觉得有些冷。耳边不断回响着苏澈说过的话:“他跟浮剑山庄,跟我都没有半点关系”,不争气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落在烛台边,再无意识的慢慢抹去。
推门而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遐思,屏风后现出淡淡的人影,容止危走了进来。我这才发现自己出神的时间已经太长,连忙收拾东西,躬身行礼,便想退出去。
“我要喝茶。”容止危眼睛不抬,看都不看我一眼,除下身上的外衣,倚到床边,张口吩咐。
“是。”我不情愿的应道,心不在焉的到桌前倒了茶。我走到床前,将茶杯捧到他的面前,“教主,茶。”
“行了,就放……”容止危慵懒的声音突然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目不转睛的目光,直直的看着我的脸。
他这是怎么了?我疑惑的看着他,突然心里大叫糟糕!!我一直魂不守舍,竟然忘了换上人皮面具,脸上还满脸泥污!!这副模样站在容止危的寝宫里,真是该死,太该死了!!!
我惊慌的立刻转过身去,想逃开他的目光,赶紧离开这里。刚刚跑了每一步,双臂便被一股很大的力量拧转了过来。容止危紧紧的抓住我的胳膊,目光仍然一动不动的停在我的脸上。
“教主……放开我,放开我……”我拼命扭转过头,想躲开他的视线,用力推拒,在他的手中奋力挣扎。
砰的一声,他将我按在墙上,阻住了我所有的挣扎和抵抗。冰冷的墙面让我浑身一个激灵,他却紧跟着贴了上来。他用身体压住我,将我的双手举起按在头顶,我被他压的喘不过气来,他的力道很大,我一点都动不了。
我不知道他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又像是惊讶,又像是怔忪,那双眼睛美的让人不敢逼视,又深邃的仿佛要将人卷入其中,让我几乎窒息。
烛光映照在他白玉雕琢般的脸颊上,那双如水的眸子里映出我涂满泥巴的,肮脏丑陋的脸。
他伸出手,轻轻的摸了一下我的脸颊,白皙修长的手指上立刻沾满了灰黑的泥尘。我惊慌失措的看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隔了很久,他才说出一句话:“怎么哭了?”
声音冷冰冰的。
我挣扎起来:“我没有……”
“还说没有,脸上的泥都哭花了。”
我几乎无法呼吸,下意识的用手挡住脸,他却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将我重新按回墙上。这下我是真的欲哭无泪了,只能徒劳的挣扎,却仍然被他牢牢按住,让我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只待宰的羔羊。他只是轻轻握着我的手腕,一点都没有弄疼我,可我偏偏无法撼动一丝一毫。
他的脸离我很近,呼吸吹拂在我的鼻端,恐惧感强烈的袭来,我从来都没有这样痛恨过自己的粗心大意,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没有,教主……”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蒙混过关,只是一个劲的否认,“我没有……”
“为什么要哭?”他仍然追问。
“属下错了,属下这就去洗干净!”
“别哭了。”
他又轻轻抹了一下我的脸,让我恐惧的一阵颤抖。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虽然仍是冷冰冰的语气,但听上去很温柔。容止危一双夺人心魄的凤眼凝视着我,然后他慢慢松开了手,将我放了开来。
“好吧,你去洗洗。”
声音低沉动听的宛如天籁一般,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平静和淡然。
我如逢大赦,一溜烟的逃了出去,当真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一直跑到后山的仆役住处,心脏犹自怦怦乱跳,擂鼓一般直要冲出胸膛。
怎么办,怎么办?我在心里问自己,他到底发现了我没有?他知不知道我是来刺杀他的?难道我已经暴露了,已经没有机会了吗?
第二十六章
我定了定神,抓起桌上的方镜照了照,脸上的泥虽然被眼泪冲出道道沟纹,但还不照样是黑乎乎,脏兮兮的一大片?连我自己都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那么,容止危应该也没看出我是谁吧?也许仍然还可以瞒混的过去!
虽然知道这是事关生死的时刻,绝对不能抱有侥幸心理,但毕竟是好不容易混进来的,我真的不想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如果我现在逃走,性命自是无碍,却又如何再找到如今这么好的接近他的机会?
我咬了咬牙,豁出去了!不管他有没有看的出来,我都要试上一试!
我将脸洗干净了,戴上人皮面具,心里千遍万遍的祈祷他千万不要看出什么破绽,鼓起勇气,大无畏的走出了房门。
当我再次走进寝宫的时候,容止危正靠在桌前。我心虚了看了他一眼,他正在长榻上打坐,闭着眼睛,平静的神态跟平常看上去完全没有什么两样,姿势比平常还端正。我心中暗自念佛,走了过去,叫道:“教主。”
“恩。”容止危头也不抬,双目闭上,睫毛便显得更长了,“你今天偷偷溜出去了吧。”
罪证便在他手中,我压根没法反驳,只得低垂着脑袋,沮丧的应道:“是。”
其实都溜出去那么多天了。
“这里的仆役不能随便出去,不能在江湖随便走动,更不能不经过我的允许就擅自做主,这规矩你是知道的吧。”
“是,属下知道。”
“知道还犯。”容止危抬起头来,俨然的看了我一眼,“我要惩罚你。”
“属下甘领责罚。”我心虚的说。只要他不认出我就好,左右不过是受点皮肉之苦,这点惩罚我哪儿会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