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见徐锦年和陈琳琳之后,他便微微笑了笑,冲两人挥挥手,然后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转身走进了安检。
电动门很快就隔绝了他的背影,可徐锦年却觉得,刚才的那一刻,他的脸上突然掠过了一种难以掩饰的,失落的情绪。
徐锦年很清楚,邵荣在人群里寻找的并不是他跟陈琳琳。
没有人知道,在即将离开的那一刻,他在人群里寻找的究竟是谁的身影,他又到底在期待着谁的出现?
或许连邵荣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在将要离开的那一瞬间,突然回过头来,在人群里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明知那个人不会来送他,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头。
英国伦敦。
对于邵荣来说,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从机场打车往学校的路上,看着窗外风格与国内完全不同的建筑,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不同肤色的人群,邵荣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他已经离开了长大的地方,独自一人漂洋过海。
才刚来到这里,就开始想念生活了十多年的家乡。
或许离乡背井的人们都会有这种奇怪的情绪,在家的时候总是盼着出去,恨不得插上翅膀去外面看看新鲜的世界,可一到国外,却会忍不住想念起自己长大的地方。
虽然那里并没有伦敦的繁华,可那里,却有着他最美好的记忆和他最在意的人。
邵荣乘坐的是下午的航班,坐了十多个小时,到达伦敦的时候却是傍晚,这样的时差让邵荣脑海里有些混乱。
倒不过时差的感觉很难受,脚踩在地上像是踩了团棉花,脑袋里也晕晕乎乎的,邵荣在街道旁边站了一会儿,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这才转身往学校走去。
到了学校之后,照着地图找到了新生报到的地方,正是开学的日子,新生报到的地方围了许多人,各个国家的都有,看上去热闹非凡。
人太多,邵荣只好站在旁边排队等候。
前面报名的女生终于办好手续走开了,邵荣这才走上前去办理入学手续,等手续办好,再按照地图往学生宿舍走,兜兜转转在偌大的校园里找学生宿舍找了大半个小时,到达宿舍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从管理员手里核对名字拿了钥匙,邵荣走到三楼的宿舍,打开门,把行李箱拖了进去。
其他舍友还没到,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
房间里一片黑暗和寂静,行李箱的轮子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清清楚楚的回响在耳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邵荣摸索着开了灯,拿起地拖仔细打扫了一遍空无一人的房间,接着就开始慢慢的收拾带来的行李,把衣服一件一件整齐地挂到衣柜里。
坐了一天的飞机,让人非常疲惫,加上飞机上的食物实在太难吃,邵荣只吃了一半就放下了,到现在真是又累又饿。
收拾好行李,邵荣拿了钱到外面去找东西吃。
邵荣一向不爱吃西餐,可他刚来这里,对周围的环境完全不熟悉,也不知道哪里有好吃的中餐,只能随便在路边找了家看着顺眼的西餐厅,进去点了份牛排暂时充饥。
那牛排半生不熟,吃在嘴里有种奇怪的味道。
等吃完饭回到宿舍的时候,邵荣觉得身体似乎不太对劲,胃里的食物没有消化的感觉很难受,以为是自己刚才吃太快的缘故,也没在意,去浴室洗了澡,打算上床好好睡一觉来适应时差。
没料,刚爬上床,突然开始腹痛,邵荣又匆忙跑去了洗手间……
这才意识到是吃坏了东西。
临走前吃的火锅,飞机上匆忙的进食,再加上刚才的西餐和水果,各种食物混在一起,引发了胃肠道的剧烈反应。
一晚上去了四次洗手间,上吐下泻,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呕到胃里都开始泛酸水,折腾得筋疲力尽,到了后来,脸色苍白,整个人都处于严重虚弱的状态。
出国的时候没有带备用药品,此时已是深夜,对这里完全不熟又不想出去买药,邵荣只能自己喝了点水,慢慢熬到天亮。
窝在床上忍耐腹痛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想起高二那年搬宿舍时的场景。
那年他第一次离开家,搬去学校住集体宿舍,邵长庚提前为他准备好了一切必需品,洗发水、沐浴露一样不缺,浴巾、睡衣全都买了新的,还给他备了一些常用的胃药、感冒药等等,搬家那天亲自开车送他去学校,甚至亲自到宿舍里帮他整理床铺。
想起那个男人帮自己在床上摆枕头时温柔微笑的模样,再联想到此时一个人独自在国外躺在陌生的宿舍里忍耐着痛苦……
心里突然间一阵难受。
似乎是胃部的疼痛影响到了心脏,胸口左边心脏的部位居然一阵阵紧缩,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捏住了一样,每一次呼吸都让胸口闷得发疼。
邵荣不敢告诉任何人,此刻的他,有多么想念他的爸爸。
他甚至拿出手机想要拨通他的电话。
只想听一听他好听的声音……
可最终,邵荣还是咬紧牙关收回了手机,在黑暗中默默的闭上了眼。
从他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他就清楚的明白,他跟邵长庚,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以后,他必须习惯没有那个人保护的,一个人的生活。
从今天开始学会习惯。
这就是邵荣在伦敦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因为水土不服,吃坏东西,再加上昨日彻夜难眠,今天又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在极度困倦的状态下,身体终于不堪重负,引发了肠炎。
在洗手间上吐下泻几个钟头之后,邵荣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爬上床去,皱着眉头,强迫自己进入睡眠。
可是,身体明明很疲惫,脑海里却思绪纷扰完全睡不着。胃部近似痉挛一样的痛苦,让他的思维更加清晰,只好闭着眼睛等时间慢慢过去,一直等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渐渐有了些睡意。
在反反复复的折磨之中,他想到最多的一个人,就是邵长庚。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入睡之前,迷迷糊糊中叫出口的最后一个词语,居然是——
爸爸。
61.
次日醒来时已是下午,邵荣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脸,精神这才略好了一些。
昨晚拉了一夜的肚子,导致现在腹中空空如也,邵荣不敢乱吃东西,怕引发更加严重的肠胃炎,只好先找些热水来喝。
一个人待着无聊,邵荣就想到学校里转转,顺便认一下路。
换好衣服刚要出门,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邵荣打开门,就见面前站着一个男生,高高瘦瘦戴着眼镜,微笑的模样看上去很好相处,见到邵荣之后,他便开口道:“Arvin,from China?”
Arvin是邵荣的英文名,刚出生的时候邵长庚给他取的,到了英国之后他就用了这个名字,报到填资料的时候填的也是这个。
不知上门找他的这人是谁,邵荣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男生笑着伸出手来:“你好,我是中国留学生会的会长,听说你已经来报道了,就来看一下你,看看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邵荣这才反应过来,礼貌地伸手跟他握了握:“学长,你好。”
男生继续说:“嗯,我中文名叫朱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朱、墨,他们都叫我猪头学长,你也可以这么叫哦。”
“……”邵荣自然叫不出口,反倒被他的热情弄得有些尴尬。
“对了,邵荣你是从T市十一中直接过来留学的吧?我在新生名单中看过你的资料,今年才十八岁,你是我们校友当中最小的一个。”
“……嗯。”邵荣从来不会应付这种自来熟的类型,这个朱墨不由得让他想起叽叽喳喳唠叨个没完的徐锦年。
“昨天刚到这里是吗?”朱墨问。
“嗯,下午到的。”
“你刚来这边可能会不习惯,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朱墨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写了号码的卡片递给邵荣,“把你的电话留给我吧,有聚会之类的活动我也好通知你。”
邵荣从他手中接过名片,有些窘迫地说:“我,还没有换这里的号码。”
朱墨了然地点点头,“学校门口有专门出售电话卡的地方,要不我顺便带你去吧。”
“现在吗?”
“好啊。”
“那,麻烦你了。”
朱墨笑着推了推眼镜,“不用客气。”
朱墨是个热情的人,自来熟的学长,一路上给邵荣当导游,介绍了不少学校里的建筑。这边是图书馆,那边是实验室,前面有个音乐喷泉,再往前是网球场……他在身边滔滔不绝,邵荣却很少说话,只在他回头的时候局促地点头表示自己听到。
昨夜一直上吐下泻,今天一口饭都没吃,到现在胃里空空如也,精神萎靡不振,邵荣对学校的景色还真提不起什么兴致。
办好电话卡往回走的路上,邵荣实在是很饿,一整天只喝一杯水,显然无法满足身体的消耗。
朱墨似乎看出他的不对劲,关心地道:“小师弟你怎么了?”
他对邵荣的称呼,短短一小时之内就从Arvin变成邵荣再变成了小师弟。
邵荣尴尬地笑了笑说:“没事。”
朱墨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听到“咕噜噜”肚子叫的声音。
朱墨恍然大悟:“饿了啊?”
肚子居然当着对方的面叫了起来,这让邵荣十分尴尬,红了耳朵,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说:“嗯,昨天吃坏了拉肚子,我怕是肠炎,今天就没敢乱吃东西,现在,有点饿了……”
看他低着头红着耳朵的窘迫模样,朱墨突然很想揉揉他的头。
邵荣果然如某人形容的那样,很乖、很老实嘛……
“学长,我现在这情况,可以吃东西吗?”出于对学医的学长的信任,邵荣开始咨询病情。
朱墨笑了笑说,“肠炎要禁食至少三天。”
“……哦。”邵荣点点头,听见这个回答只觉得肚子更饿了。
“不过,你这情况不一定是肠炎,说不定是胃肠功能紊乱,或者肠道有实质性的病变,想要确定是怎么回事,可以去医院顺便做个肠镜检查一下,有个师姐在那边工作,可以免费给你做来看看。”
“……肠镜?”
“嗯,就是把一个类似摄像头的东西,从你后面捅进去啦。”朱墨很好心地用手给他示范,左手拇指和食指围成个圈,右手食指往里面捅啊捅。
“……”
从后面捅进去……
邵荣听完他的解释,看着他的动作,脸色不由得更加尴尬。
学医的人果然厉害,这种话说得面不改色的。
朱墨继续说:“小师弟要不要去检查一下?”
“啊,不,不了。”邵荣赶忙拒绝这种提议。
朱墨调戏完老老实实的邵荣,这才收回笑脸,正经道:“好了,不逗你了,你这情况应该不是肠炎,昨天拉肚子估计只是吃坏东西水土不服,不用太担心,我到前面药店给你买些调理胃肠功能的药,吃了就好。”
“嗯。”
“饿的话可以吃东西,先喝点容易消化的粥吧,待会儿我带你一起去。”
“嗯……谢谢学长。”
朱墨微笑了一下,转身去买药,心底不由得好笑,这邵荣完全没有被调戏的自知啊,还在那谢谢学长,真是乖得令人想欺负一下。
不过,想起家里老头子的交代,朱墨还是收起了欺负小师弟的心思,专心去买药。
邵荣默默站在原地等学长回来,关于肠镜的对话,以及朱墨豪放的动作解释,让他脑袋里突然联想到一个不太和谐的画面。
十八岁生日那天,邵长庚曾经从那个部位进入过他的身体,到很深的位置……
当时只觉得痛,那里被撑开到无法想象的程度,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现在回想起来,那种被侵入身体最深处的感觉依旧令人脊背发毛。
不过……因为对方是他,现在想想,其实也不是特别难以接受的……
毕竟从小跟在他身边,身上所有地方他都一清二楚,小时候经常裸着坐在他怀里被他洗遍全身。只是他那种强硬的进入不仅是对身体的伤害,更重要的是对自尊心的打击。
所以才会那么难过吧?
如果换成是别人,或许会像徐锦年那样,拿着刀把对方剁成肉酱。
别说是不顾意愿的性侵犯,仅仅是最普遍的医学检查,邵荣都觉得暴露自己私密的部位这种事情实在难以接受。
只不过,对方是邵长庚,所以才会处于又爱又恨的矛盾之中……
邵荣深吸口气,因为联想到那晚被强的情节,脸色不由变得苍白,已经过去了很久的事情,想起来的时候,脑海里那种身体被撕裂般的尖锐痛楚却依旧清晰如同昨日。
甚至连身体里的器官都开始畏惧地紧缩起来。
朱墨回来的时候,就见邵荣坐在音乐喷泉旁边的长椅上,手指紧握着,脸色有些不自然的苍白,耳朵却红透了,像是想到了什么让人难受又害羞的事情……
朱墨问:“怎么了小师弟,身体不舒服啊?”
邵荣赶忙摇摇头:“没事。”
“那我带你去吃饭吧。”
“嗯……”
朱墨带着邵荣到了家餐馆,给他点了一份容易消化的鱼片粥,再要了一盘青菜和几个包子,邵荣喝了几口热粥,胃里这才舒服了些。
朱墨介绍道:“这家店算是这里的老字号,之前的店主去世了,现在是他的儿子接管,他们一家都是福建人,做的粥很地道,味道也非常好,在这边挺有名气的。”顿了顿,“听说,你爸爸当年也……”
邵荣抬起头来:“我爸爸?”
朱墨赶忙解释道:“我是说,你爸爸当年也是来这边读医科的,是吧?”
“嗯。”邵荣点点头,疑惑地问,“他的事情你也知道?”
“当然,你爸爸可是华人圈里的名人,在压力那么大的情况下还拿了双学位,据说回国后当了医院的院长呢,真厉害。”
“嗯。”邵荣笑了笑,继续低着头默默喝粥。
他显然不想聊关于邵长庚的事情,朱墨也迅速的转移了话题。
只是,邵荣并没有注意到,朱墨刚才差点说漏嘴时的紧张。
因为他完全没有想过,朱墨在他最需要的时刻出现,或许根本就不是巧合。
朱墨回家之后,看见父亲朱宇枫正在跟人通电话,脸上的表情居然像是在跟领导讲话一样严肃。
等他挂了电话,朱墨忍不住问道:“不会又是你师兄打来的电话吧?”
朱宇枫无奈地叹气,“除了他,还能有谁啊。”顿了顿,“对了,你去看过邵荣了吗?他怎么样?”
朱墨笑了起来,“哦,小邵荣啊,果然跟你形容的一样,性格内向,话不多,看上去很乖很乖。”当然也很好调戏。
朱宇枫皱着眉弹了一下朱墨的脑门,“废话,我是问他的情况怎么样,没让你评价他的性格。”
朱墨耸耸肩,“他的情况可不太妙,刚来伦敦,水土不服,上吐下泻一整夜,精神很不好,我去药店给他买了药,带他去他爸爸以前经常去的那家餐馆喝了鱼片粥,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朱宇枫点点头,“那就好。”顿了顿,“他是邵长庚的儿子,就跟我‘亲儿子’一样,你要把他当成‘亲弟弟’一样照顾,听到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