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邵长庚依旧一脸淡定,回头看了朱墨一眼,问道:“你是宇枫的儿子,朱墨吧?”
朱墨点头,“是的!”
——据老爸所说,这位大师兄当年对他恩重如山,身处困境时多次伸出援手,在自家老爸夸张的描述之下,连带朱墨也对这位前辈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崇拜感。
站在邵长庚的面前,如同接受老师提问的学生一样,朱墨的态度恭恭敬敬,连立正的姿势都非常端正。
邵长庚看着友人的儿子,原本因为被打扰父子间温馨气氛而产生的不悦情绪渐渐散去,目光也变得温和许多,赞许地点点头说:“朱墨,你跟你爸爸长得倒挺像的。”
朱墨笑了笑说:“嗯嗯,他们都这么说。”
邵长庚也微笑起来,“我家小荣,在学校,多谢你关照了。”
朱墨赶忙摇头说:“不客气,应该的。”
邵荣却被邵长庚这种“护短”的语气弄得有些尴尬,总觉得他说“我家小荣”真是越说越顺口了,听他在别人面前一口一句“我家小荣”,仿佛在宣布“他是我的”一样。
邵荣突然很想问,我什么时候成你家的了啊?
不是刚还在冷战吗?整整一年都不闻不问,现在突然从天而降,还很自然的说出“我家小荣”……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邵荣还没来得及分析出答案,邵长庚就回过头来,低声问道:“小荣,肚子饿吗?”
“……”
昨天一天没吃东西,下午又在医院洗了胃,现在肚子空空如也,不饿才怪。
邵长庚说:“你的胃出血情况并不严重,禁食也超过了12个小时,现在可以吃东西了,我下楼去给你买些吃的吧。”顿了顿,“想吃什么?”
邵荣抬头看他一眼,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片刻后才说,“嗯……随便。”
——这样老实的、听话的小荣,看在眼里,总是让人不由得心软。
邵长庚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温柔地说:“那你先跟学长聊聊,我去买吃的给你。”
说罢就站起来转身往外走,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邵荣突然涨红了脸。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对上朱墨震惊的视线,邵荣恨不得把自己撞进墙壁里去。
真是太尴尬了……
摸宠物一样摸儿子的脑袋,还用那么温柔的宠爱的语气说话,正常的父子之间都不会这样肉麻吧?他这么毫不顾忌也不怕外人笑话吗?!
不过,粗神经的“外人”朱墨显然没有发觉父子之间不对劲的地方,不但没有笑话他,反而很羡慕地看了邵荣一眼,说:“你爸爸真帅啊,邵荣。”
“……”邵荣无语。
“昨天刚收到消息今天就飞过来,他也太神速了。”
“……”邵荣有些疑惑,他不是出差吗?
朱墨继续赞叹,“换成是我老爸,听见我生病肯定会眉都不皱一下的让我自己吃药解决。唉,人比人气死人,都是当爸爸的,差距还真大。”
朱墨用一种非常羡慕的语气评价着邵荣的爸爸,可邵荣却完全没法回答。
这个爸爸是比较好没错。
可问题是,这个爸爸并不是把他当儿子……
一想到这点,邵荣的心情就万分纠结。
邵长庚回来的时候,朱墨已经离开了,邵荣一个人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窗外,消瘦的侧脸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苍白,乌黑的头发看起来很是凌乱,眼睑下面还有一层浓重的黑眼圈。
虽然病情并不严重,可长期精神压力过大,营养跟不上身体的消耗,这么一病之后,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的憔悴,让人很想紧紧的把他抱进怀里。
邵长庚压抑住狠狠抱抱他的冲动,神色平静地走进病房,坐在了床边。
“你,你回来了。”邵荣一看见他,脊背就不由得紧绷,目光也在刻意逃避着他的直视。
邵长庚知道他现在的心情一定很矛盾,还在生病的小荣看着也令人十分心疼……
虽然很想跟他说清楚,可现在显然不是个合适的时机,更不该逼他做出决定,这种暧昧的关系,不说破的话其实还挺好相处。
只是可怜了小荣,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面前的人,叫邵先生太过陌生,叫爸爸又太奇怪,只好硬着头皮直接叫“你”了。
看他手足无措的你、你的称呼自己,邵长庚就觉得心里涌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柔的情绪。
“来,吃东西了。”
邵长庚把邵荣扶起来,让他斜靠在床头,怕他不舒服,又顺手拿了个枕头垫在他的背后,这才转身拿过来打包好的瘦肉粥。
盖子刚揭开,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香气。
“你现在只能吃流质的食物,我买了份肉粥给你,这家店的粥味道还不错。”
邵长庚拿过勺子拿了一口香喷喷的肉粥,放在唇边吹了吹,尝了尝,感觉温度不那么烫了,这才递到邵荣的唇边,示意邵荣张嘴。
——这,这是要亲,亲自喂吗?!
邵荣震惊地看他一眼,又垂下眼看了看放在唇边的勺子,半晌后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自己吃。”
邵长庚皱眉,“你手背上还扎着针,动来动去的容易脱落。我喂你。”
“……”这个理由真的是理由吗?
“来,张嘴。”他的手又往前移了一寸。
“唔……”邵荣被半强迫的张开嘴,一勺肉粥顺势被他轻轻的送到了嘴里。
肉粥显然熬得刚刚好,米粒煮烂了,不用嚼就可以直接吞下去,显然是最好消化的流质食物。口感滑而不腻,鲜香美味。
……真好吃。
邵荣把米粥吞下去,见邵长庚不继续喂了,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他。
对上邵荣一双乌黑湿润的眼睛,邵长庚突然联想到跟主人讨东西吃的小动物,忍不住微笑着问:“好吃吗?”
邵荣点点头:“嗯。”
“那就多吃一点。”邵长庚又拿了一勺米粥,吹凉了,轻轻送到邵荣的唇边。
邵荣乖乖张嘴吞了下去。
就这样一来二去,一碗米粥全都喂完了,温馨的气氛像是回到了很久之前。
邵荣记得很小的时候他也喜欢这样给自己喂饭吃,虽然过了这么些年,可他喂饭时温柔的动作和细微的习惯,还是一点都没变。
这么大了,被人喂饭实在是很别扭……
可对象换成是他,邵荣却发现,自己似乎并不反感。
被他一勺一勺喂米粥的时候,心跳突然快得厉害,好几次,抬头时对上他温柔的视线,邵荣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掉了……
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这样明明想看见他又不敢面对他的复杂的心情,到底该如何解释呢?
邵荣隐约觉得,从生病醒来看见他的那一刻开始,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的改变着。
吃过饭后,邵长庚让邵荣下床活动,自己则去找朱宇枫查看邵荣的检查结果。
“各项检查数据都很正常,胃部也没有出血的征兆,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朱宇枫顿了顿,又说,“不过,邵荣更重要的还是心理问题。”
邵长庚拿过他手里的检验单仔细扫了一眼,因为数据正常而轻轻松了口气。
朱宇枫说:“我听说他在学校几乎天天泡在图书馆,也不按时吃饭。在这边读医科的确很辛苦,保持好的心态也非常重要,你还是劝劝他吧,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他虽然年轻,这么耗下去,身体迟早会垮掉的。”
邵长庚点了点头,“我知道,心理方面,我会想办法跟他好好沟通。”
“那就好,他年纪还小,别太强迫他。”
“嗯。”
朱宇枫沉默了一下,又道:“对了,你父亲那边……”
“我会亲自去看他的。”邵长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谢谢你了,改天再请你吃饭。”
朱宇枫笑着说,“不用客气。”
回到病房后,见邵荣正在屋里走来走去,果然,让他下床活动他就真的下床活动了,很听医生爸爸的话。
邵长庚忍不住微微一笑,目光也变得温柔起来,“小荣。”
邵荣回过头来看向他。
邵长庚说:“今晚在医院睡一晚吧,明天早晨检查结果正常的话,就可以出院了。”
“哦。”邵荣点点头。
“早点休息,有问题记得找朱医生。”
见他转身要走,邵荣忍不住问道:“你要走了吗?”
——听起来似乎有些舍不得?
邵长庚心情大好,回头看着他说:“我有点事情需要处理,你一个人在医院,没问题吧?”
“嗯。”邵荣笑了笑,说,“你去忙吧。”
直到邵长庚转身离开,邵荣这才轻轻松了口气,转身躺回了床上。
冷静下来之后,睁大眼睛瞪着天花板,在脑海中回想这一天的情节,仿佛像是一场华丽的梦境。
最想念的人突然从天而降,那么温柔的对待自己……
这样的场景甚至连梦里都没有出现过。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邵荣却无法忽略——自己在醒来的那一刻,看见他时激动又喜悦的心情,以及被他温柔的照顾时,紧张却又开心的心情……
这一年在伦敦生活,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
不管是六岁时赶到医院抱着自己说“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他;还是高中时体贴的给自己买衣服买手机的他;甚至在十八岁生日那晚,因为愤怒而把自己绑在床头目光冰冷的他。
不管是好是坏,他的一言一行,都在记忆里留下了清晰而深刻的痕迹。
这个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这个人强烈的存在感根本无法忽略,到了后来,邵荣甚至分不清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是爱,是恨,还是单纯的想念或者感恩?
邵荣只知道,无论对他是哪种感情,都是别人所无法取代的唯一。
只有他才会长期占据脑海,只有他才会频繁出现在梦中,也只有他,才会让自己的心情大起大落。
邵荣突然想,如果昨天自己真的发生意外而死在异国他乡,最难过的人,或许也是他吧?
养了那么多年的小孩就这么挂掉,他心里一定会很不好受的。
同样,如果有一天他出了事,最难过的人也一定是自己……会难过得要死。
养育之恩大于天,相依为命十几年的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其实邵荣也很感激他这么多年来的悉心照顾,也很想好好的孝顺他、回报他,只是邵长庚想要的回报方式让人不太好接受……
他说了,“我不想恢复这种父子关系”“我想要的是什么,你知道的。”
邵荣以前完全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可经过十八岁那一夜之后,他知道了,清楚而深刻的知道了……
可是,做那种事,忽略道德上的罪恶感,身体也会很疼。毕竟不是天生的同性恋,接受他的确是有些困难……
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阵,邵荣终于抵不住困意袭来,闭上眼睛又一次睡着了。
丝毫没有发觉,自己考虑问题的方向,已经深入到“跟他在一起身体能不能接受”的程度……
至于心里是否能接受的问题,居然被邵荣神奇的忽略掉了。
作者:邵爹:爸爸对你很好,对不对?
邵荣:嗯。
邵爹:被爸爸照顾的感觉也很好,对不对?
邵荣:嗯嗯。
邵爹:所以,你现在要做的是把自己当成食物送给爸爸,对不对?
邵荣:嗯嗯。
邵荣:等等,这个不对……
邵爹:已经答应了,不许反悔。
邵荣:……
可怜的小荣,跟腹黑爸爸比起来你还是太嫩了_
65.
邵长庚来到父亲所在的私人医院时天已经黑了,街道上的路灯全都亮了起来,璀璨的光芒照得伦敦的街头繁华而热闹,人来人往之中,一个人走在陌生的街头,邵长庚的心里突然有种时过境迁的感觉。
回想很多年前初到伦敦的自己,也是跟邵荣一样的年纪,转眼间过了那么多年,陪在自己身边的孩子也已经长大成人了。
只是没有料到,原本只想单纯做一个好父亲的自己,居然会对他产生这样疯狂的独占欲和深刻的爱情……
邵长庚自己都觉得这种感情来得匪夷所思。
喜欢上一手养大的孩子,这种连陌生路人听了都会震惊的事情,很难想象一向冷静的父亲邵安国在知道这样的真相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是不是如每一次遇到危机时一样,冷静地准备好应对的方案?
会不会用什么手段来除掉邵荣,就如当初在手术室让苏子航永远闭上眼一样?
邵长庚皱了皱眉,转身走进医院,在邵安国的病房门口停下了脚步。
看着屋内戴着眼镜坐在床上看报纸的父亲,身为人子,邵长庚的心中再次涌起一股沉重的无力感。
——邵安国,真是只老谋深算的狡猾狐狸。
当初他把诊断报告给自己看的时候,邵长庚的心里全被难过的情绪所占据,并没有怀疑诊断资料的真实性,更没有仔细去核对诊断报告是否属实。
因为他觉得,身为医生的父亲根本没有骗人的必要。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太子、苏子航和邵家之间复杂的恩怨,在得知父亲生病时的第一想法就是把他送到条件最好的地方去治疗,完全没想过“他在装病”的可能性。
然而在后来得知一切——尤其是陈丹说出苏子航真正的死因之后——邵长庚不由得怀疑,作为幕后策划者之一的邵安国,生病出国的时机,会不会太巧了一点?
父亲这些年坚持锻炼,身体一直很好,怎么会突然就得了那种病?
越想越觉得不对,于是让朱墨在伦敦暗中盯着父亲的动向,偷偷观察了一年的时间,果然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谁能解释,得了阿尔兹海默病自称记忆力衰退思维混乱的人,为什么会每天都按时看报纸?为什么会时刻关注着国内的新闻?
邵长庚收回复杂的思绪,轻轻呼出口气,推开门走进了病房。
坐在床上的邵安国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说:“你怎么来了,今天不用去学校上课?”
——这就是记忆倒退的阿尔兹海默病患者的典型表现?
邵长庚没有回答。
邵安国微笑着问:“老师布置的作业写完了吗?”
邵长庚看了他一眼,沉默良久后,才低声说道:“爸爸,您不累吗?”
邵安国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没有说话。
邵长庚轻叹口气,走到他的面前说:“关于太子的事,我已经全都知道了……包括苏子航的死因。”
邵安国放下了手中的报纸,平静地注视着他。
“您当年利用苏子航除掉蓝夜的人,再给苏子航注射麻醉剂让他安乐死,本来这个布局两全其美、天衣无缝,可是您没有想到,苏子航会在最终的关头,一时心软放过太子。”
“如今,太子已经回国了,他一定会报复邵家,那么……您现在,又怎么打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