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瓶子陆陆续续的告知下,赵允让也知道了暗卫的事情,明白周平已经除去了小组内的职务,成为除伯父外的第二
号领头人,直接处理京中事务。赵允让的心情是复杂的,有对自己眼光的自得,也有难言的隐忧。
周平从早上就接到情报了,隐忍着气恼审理案情,在赵允让面前才表露出来。
“丁、谓!”周平一拍桌子,咬牙切齿。
赵允让一听乐了,顿时有种幸灾乐祸的味道,眼神好像在说:看吧,还是我待你最好。
不过,赵允让还是整了整表情,关心了一下事情始末。
原来朝中各势力已经不再掩饰对那个相位的争夺了,最有可能上位的无外乎丁谓、赵安仁等。当初蜀地叛乱,丁谓不
费一兵一卒平乱,赢得武将赞赏,而赵安仁又是文官的代表,对粗鄙武人多有排挤。这一涨一消之下,朝中不少武官
倾向于丁谓,其中就包括周平的友人曹利用。只是曹利用已是枢密使,不便打起鲜明旗帜干涉东府之事,而赵安仁资
历与名声都高过丁谓。
也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周平有八成肯定是曹利用——丁谓动了拉拢周平的念头,虽被周平婉拒,但并未死心。
都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而丁谓恰好是大贼,窃国贼,还是不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那种。
周平的言行无懈可击,赵允让身份敏感不能擅动,而此时阎王的徒弟风头正劲,丁谓的主意就打到了赵正煊的身上。
家事遭变之前,赵正煊本来是考科举的,突然弃笔从戎,引来不少议论。周平为磨砺他的武艺和意志,将他下放到基
层,和贫困位卑的小吏一同操练、站岗、巡逻。每天风吹日晒摸爬滚打,皮肤变黑变粗了不少,这在现代是运动的健
康是劳动的光荣,但在文风盛行的古代不是。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阴谋,赵正煊在巡逻的时候遇到了以前在书院的同学,受到讥讽刁难。少年争的就是一口意气,赵
正煊忍不住针锋相对,其中就有从周平那引用来的‘书生误国’。
对手被气得满脸通红,不服地嚷嚷:“从哪个贼口听来的?”
赵正煊是个老实孩子,用不比对方低的音量供出幕后指使:“我师父!”
“咳、正煊也是为你争气。”赵允让猜到可能被丁谓抓住了把柄,心里有些明白小瓶子对待赵正煊忽然狠厉起来的训
练手段是从哪里来的了,开口劝了几句。
“争气?”周平哼了一声,“让我被人骂了都不知道,什么脑子……”
“明明是你不教他。”赵允让说了句公道话。
周平不信小王爷真的不明白自己对赵正煊始终有所保留的原因,也不点破,转而聊起其他:“西夏节节败退,欲遣使
者进京和谈,我看官家会答应收兵,姓杨的就要被收权了。”
“伯父有这么说?”赵允让知道周平直接听命于真宗才这么问。
“这倒没有,”周平露出一丝讥讽,“谁让湘军都快变成了他杨家的?官家不会再纵容下去。”
用时捧到天上,不用时扔到泥里,这就是武将的命运。从来都没听过文人造反,所以皇帝都不大介意文官掌权,倒是
武将,要受到百般节制监控。
周平接着道:“今天案子里的那幅梅花傲雪图,就像赵家的天下一样,武人保江山,文人坐江山。普通百姓愚昧,往
往只见眼前利益,要把财产拿到手上才安心,就像将领喜欢手头有兵,以为这样在朝中就能说得上话。反观文人,稍
有见识的都知道军权越大越会遭到官家打压。曹利用怎么就看不到这一点?!”
周平的恼怒大多不是冲着丁谓,而是朝着曹利用去的。其实皇帝不怕党争,他真正怕的是政权和军权联合,即枢密使
与丞相勾结。宋初建制时设立枢密院就是要分出宰相的军权,以免一人把持朝廷,尾大不掉。
“那你准备怎么办?”赵允让问道,“要不,我去劝劝?”
“千万别去,东西府联合已经够麻烦了,再加上勾结宗室……”周平用力摇头。
赵允让为难地指出:“这浑水你已经躲不掉了,你一句‘书生误国’得罪了所有文官,赵安仁那边必然不会接受你,
丁谓即使无法拉拢你,也保证了你不会倒向对立的一方——真是高明!”话说到最后语气已是赞叹。
“官家不会这么看,等明天清流异口同声参奏我攻讦大臣,你觉得你伯父会怎么想?他会以为我是被曹拉拢到了丁谓
一方,”周平愁得起身在偏厅里踱步,暗卫代表着皇权暗地里的力量,倾向任何一方带来的危害都是致命的,“以我
的身份必须保持中立。”
“不如……装病?”赵允让勉强想出一个主意。
“也只好这样了。”
第二十七章:幼主
知是故人来。
装病是人们用滥了的招数,但招不在新,有用就行。千百年来,它依旧广泛而活跃地出现在工作生活中。小孩子不想
上学,可以喊上几声肚子疼;大人不想上工,也可以请病假。同理,不像上朝的官员也是可以用的。
在风头浪尖上装病避朝,大多数人都不会相信,谁让周平威名太盛,说他是大内第一高手并不为过。下江南的时候被
罚军棍又闯密林都没什么大碍,怎么会被区区风寒击倒?
但为了让皇帝放心,表示自己丹心可鉴对组织忠心耿耿没有参与任何小团体,周平还是厚着脸皮赖在床上,还盖了一
层厚厚的褥子。
“师父,你感觉好点了吗?”赵正煊问起过周平的病因,被赵允让吓唬说是被他气病的,愧疚得要钻到地下去,连日
来任劳任怨地端汤送水
除了中午到院子里放风,周平被憋得厉害,脸色不佳,乍一看倒像真是有几分病容。
赵正煊对赵允让的话深信不疑,进行了深刻的自我检讨。
“师父,都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周平板起脸训斥,“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许你旁听案情了吧?”
“是,祸从口出,徒儿明白。”
周平说得冠冕堂皇:“这只是其中一点,你还处于打基础的阶段,要脚踏实地。而政治纷杂人心不古,听多了反而投
机取巧,杂念旁生,不免走火入魔。”
周平的心情就和当初周密的考虑相似,稚子大才并不是什么好事。
周平的离去并未让朝局不明朗起来,真宗下诏撤去了他的知府职务,又特别差了太医诊断,,让外人看不出周平是否
失了恩泽。
闭门谢客,周平连小王爷都不许来看望,周家仍然只有刘姓夫妇两位仆役,近身照顾的担子就落在赵正煊的肩上。即
使周平对他存有警惕,但看着那少年急得上火嘴唇干裂,周平还是难得地感动了一下。
随着党项使者进京,朝局进入了一片虚幻的和平之中,中原人好面子,不愿被外人知道自家争斗。所以,为了营造大
宋文武合璧欣欣向荣的精神面貌,政敌间即使见了面也都不约而同地笑靥盈盈。
于是周平的病情也好转了,他还没接到任命,就在待在家里,无聊时就指点赵正煊刀法。
这天,刘伯忽然步履匆匆地跑来,说是有许多客人。
“不见。”如果是小王爷,会直接放人进来,周平干脆地拒绝了。
“可……”刘伯还没说完,就听到张狐狸熟悉的讥讽声。
“抱恙在身?小瓶子,你拒客的声音怎么那么中气十足?”
“师父病情刚刚好转,师祖莫要气他。”赵正煊劝谏道,他见客人很多,除了王爷、小皇子外还有一大一小,就立刻
收了刀。
张环冷哼了一声就站到一旁,摇着扇子不说话。
“杨将军,久违了。”周平抱拳,飞快地瞟了一眼杨充广旁边的十岁孩童。算算时间,李元昊也差不多这么大了。
“你也认得,西平王之子。”澶渊之盟后李德明就向大宋勒索了王爷的名号,所以周平也得称呼李元昊为小王爷了。
西南捷报频传,战场也不在大宋境内,没有伤害民生,这才堵住了朝中悠悠之口,周平不得不感慨杨充广比他爹幸运
多了。此番使者进京,李元昊可以说是人质,可那破小孩没有半点身在虎穴的自觉,居然端起了架子。
“还不向本王行礼?”李元昊机灵得很,语气骄纵蛮横,但人却没从保护伞杨充广的身边走开。
周平致以疑惑的目光。
“故人所托。”杨充广表情复杂。
在周平看来,和谈必有隐情。因为以李德明收拢权利称霸一方的能力,绝不会像市井传言一样败得那么惨。
实际上也是如此,杨充广与李德明周旋六年,虽击溃数部,但宋兵兵力不足仍然阻止不了党项的劫掠,战场得失总结
起来也只是惨胜。
然而大宋太需要一场军事上的胜利来激励民心,藩国被抢这种小小的瑕疵也无人在意,杨充广被打造成一个力挽狂澜
誓死戍边的无敌将军形象,回京那天百姓十里相迎,鼓乐不绝。
毕竟礼不可费,周平无奈地行礼:“见过小王爷。”
李元昊挺直了腰杆,直到周平礼毕才迟缓地挥手:“免礼。”
“赵家王爷,”李元昊占了周平便宜,不安分地转向赵允让,用下巴指了指赵受益,问道,“那是你儿子?”
周平才得知这群人是巧遇,并非事先约好。
“是我远房族弟。”赵允让笑笑。
小皇子出宫毕竟是大事,不能到处宣传,知情人默认了这个说法。
李元昊作恍然大悟状:“原来是赵小弟……”
毕竟是皇家子弟,杨充广皱眉,怒斥一声:“不成体统!”
本来满脸骄纵的李元昊表情一变,脚一跺:“爹爹偏心!你瞧他的个头,年纪一定比我小,又姓赵,我叫他小弟,哪
里错了?”
“强词夺理!”杨充广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赵受益压低声音问赵允让:“他认了杨将军作父亲?”
赵允让不想多说李杨二人的纠缠,顺势点头,赵受益更诧异了,还想再问。
李元昊却已经和杨充广谈崩,一脸气愤地跑到赵受益身边,也不顾他的意愿,拉着他跑远了。几个大人不是忙着看热
闹,就是发愁孩子难教,一时间反应不及,被李元昊轻易得了手。
“赵小弟,大人的良心都被熊吃了,我们去别处玩。”
赵受益丧着个脸,被拉着小跑,三步一回头,却没人伸出援手。
待他们出了院门,周平才对赵正煊吩咐:“你年纪与他们最相近,去看着点。”
在院中设茶,又置简单的点心,四人围坐。
“无事不登三宝殿,杨将军有话直说。”
“据报,北有异动。”
周平严肃地看着杨充广,既然杨充广敢说这样的情报,就说明绝不是空缺来风,而连暗卫都不曾得到消息,说明情报
极有可能来自李德明。
难道是西夏与辽国暗中结盟制宋?这个猜测让周平心中已经信了大半。
“还有更具体的吗?”赵允让追问,杨充广遗憾地摇头。
相聚的气氛顿时沉闷下来,张环最是坐不住:“你们继续相顾无言,我要去透透气。”
赵允让会意一笑:“恐怕透气是假,看戏是真。”
“同去同去。”周平看出杨充广的担心,也站了起来。
话说李元昊拉着赵受益跑离了大人的视线就立刻甩开手,脸上的亲热劲顿时消失了,自顾自地抱怨了一阵。
“姓周的又要骗爹爹,总有一天我要把他的屁股打烂!”
原本听说是党项蛮人,赵受益就不想亲近,现在见李元昊骄纵蛮横,心里更不喜,默默地找了一处坐下。
李元昊的小脑袋里已经被植入了大宋王爷是笨蛋的想法,对只到自己腰部的小孩儿更是瞧不上,骂累了才以俯视的高
傲姿态对赵受益说话。
“姓赵的,把位子让给我。”小元昊完全秉承了西夏的贵族教育宗旨——拳头是硬道理。
而赵受益接受的是孔融让梨的儒家风度教育,他虽不忿,但还是礼貌地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一个位置。
李元昊满意地拍了拍赵受益的脑袋:“嗯,我父王说过,识时务者为俊杰,哪天你在大宋混不下去了就来投奔我。”
“……”赵受益只当没听到,仰头看天以免眼见心烦。
李元昊无聊,也学着赵受益仰起脑袋。
“大宋的天又什么好看的?被屋檐围成一小块一小块,还是西凉好,一眼可以看到天的尽头。”
出宫次数屈指可数的赵受益从未如此自由过,只觉得宫外的天已经很大了,还从没想过世界上有地方能这么开阔,好
奇地问:“西凉在哪?”
西凉就是凉州,西夏之地。‘地处西方,常寒凉也’,故有此称。
李元昊也不过十岁,具体回答不上来,只道是家中。
赵受益面露同情:“一眼看不到尽头,连二层的楼房都没有吗?”
“你懂什么?”李元昊很不高兴,嫌弃地说,“这里一眼看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莫说草原,连连成一片云的羊群都
没有。”
这有点类似于出身城市和农村孩子的区别。汴京属于高度发达的古城,赵受益判断好坏的标准自然是高楼和市集,而
西凉北接大漠,满目草原,李元昊自然以壮观豪迈的景色为佳。
“你没听过‘凉州大马,遍行天下’吗?你若去我家,我就送你一匹小马驹,从东边一直骑到西边,一个月都走不完
。”
“那干粮呢?”赵受益提了个在他看来很现实但在李元昊眼里却很蠢的问题。
“我们党项四处为家,帐篷牛马自然随身带着。”
“骑累了怎么办?”赵受益又问。
“当然是下马搭帐休息。”李元昊是真心觉得赵家的孩子脑袋不灵光。
“睡醒了呢?”
“上马继续走。”
赵受益想从这种下马上马的循环中挣脱:“……走到尽头怎么办?”
“自然是走回来。”
第二十八章:宗学
生长富贵,当念惜福。
无法理解生在草原死于草原的生活,赵受益仍然懵懂,由于常年受太傅教育他已经养成了谦虚接受的习惯,在大部分
时候都静静地听。
李元昊半是炫耀半是想念地谈起草原的一切,若说一开始是出于要把大宋不下去的心态,到后面就渐渐放松像是和朋
友摆龙门阵了。
“你会骑马吗?”
赵受益还没到学骑射的年纪,有些羞赧地摇头:“不会。”
李元昊一副瞧不上的模样:“连骑马都不会,大宋皇室就这么教小孩吗?”
年纪虽小,身为储君的民族荣誉感还是很强的,赵受益露出些火气。
“农有时,教亦有时,”赵受益说得头头是道,“人不高马却大,若是摔断筋骨,不是拔苗助长吗?”
李元昊汉话学得不精,没听懂前面的,针对后半句哼了一声:“怕摔就是怕摔,小小年纪就会学会说托词了,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