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困愁城——苔香帘净

“程燃？”顾青君跟着戚唯走过去，一边皱起眉头：“我怎么觉着不对劲呢……”

他似乎也想不出来到底哪儿不对劲，就那么跟着戚唯，在周旭云的目光里走远了。

第二十二章：天上掉下个男朋友

第二天，顾青君去学校的时候，在半路上碰见了周旭云。周旭云似乎是在等人，一个人挂着书包站在路边，看见顾青君过来，他连忙快步走了上去。

顾青君见了他，也挺热情地招呼道：“哟，吃了早饭吗？”

“……吃了。”周旭云跟在他身边，看见顾青君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青君，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生气？”顾青君有些纳闷地回过头看看周旭云，旋即道：“你是说你推我的事？没事，我早就不生你的气了，我又没出什么事。”

“我……我是说我和程燃。我和他什么也没有……”他说着，脸涨得通红，显然是一个不善于表白自己的人。他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破旧的球鞋：“因为你那时候和程小红总是有说有笑的……我就想着要气你一下，我再也不跟你赌气了，你也别生我的气，好吗？”

顾青君满脸疑惑不解，看着周旭云明亮期待的目光，他还是点了点头，脑子里却在不断地琢磨周旭云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他没琢磨多久，就把这事给忘了。傍晚放学的时候，周旭云收拾了书包，和以前一样等在门口，但是顾青君视若无睹地从他身边走过去，跑到二班去找戚唯一起回家了。

周旭云眼光发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一个人在走廊里站了很久。太阳下山的时候，他默默地转了身回家。

老旧的楼房里没有感应灯，周旭云却对这段路已经十分熟络，摸黑就回了家。他推开门，奶奶已经做好了饭，摆在桌上。

他奶奶见他垂着肩膀，无精打采的模样，就猜到了几分，开口问道：“是不是小顾那孩子还不肯跟你和好啊？”

周旭云低声道：“我不知道，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这事是你不对，你跟他道道歉，小孩子之间哪有那么大的仇啊。”

周旭云有些烦恼疲惫地开口道：“算了，明天再说吧，奶奶你吃饭了吗？”

“还没，这不是等你一起吗？”

“别等我了，你胃不好，不能挨饿。”

“行了，老人家食量小，不容易饿，快来吃吧。”

周旭云吃完了饭，进了卧室写作业。他家非常小，一室一厅，吃饭都只能在客厅里吃。卧室里添了张小床，原本好凑合，但是上了高中之后他的身体一下蹿高了不少，小床快躺不下了。

他坐在小床边，趴在一台老式缝纫机桌上写作业。他奶奶上了年纪，睡得早，这时候已经躺下了。

他做完了作业，收好了作业本，独自出了家门，往顾青君家走去。

顾家还亮着灯，站在窗下，就能听见顾青君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他妈一边刷碗，一边有些不耐烦地催促他：“行了行了，怎么我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你作业写了吗？快去写作业。”

“我写完了……妈，让我看会儿电视吧！”

他妈似乎是答应了，接着就响起了电视机的哗哗声。

周旭云蹲在墙根下，等着顾家关了电视，都上床睡觉，才从窗外探出头，朝顾青君的卧室里张望。

谁知道顾青君还没睡，打着手电筒躲在被窝里写作业。他咬着笔头，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想问题。

周旭云在玻璃窗上敲了敲。

顾青君连忙抬起头，看见有人，吓了一跳。他定定神，凝目细看才发现是周旭云：“怎么是你？”

周旭云开口道：“我出来玩，逛到这边来的……”

顾青君唔了一声，掀开被子下了床，拿着练习册走到窗边：“物理作业做了没？”

周旭云点点头。顾青君跟见到救星了似的，连忙开了窗，向周旭云问问题。

周旭云就低着头，一一把要点跟他说了。春末天气已经有些暖和，夜风里夹着浓郁的花香，顾青君就穿了他爸的一件老头衫，从宽大的领口可以清楚地看到胸口。

周旭云尴尬，又没办法控制自己把眼睛挪开，煎熬着把题都教了，顾青君笑着抬头看他：“谢谢了啊。”

周旭云有些生气顾青君的生分，可是他却没办法责怪对方——谁让他前段时间更生分更过分呢。顾青君眼睛清亮，看得他心头一动，手不受控制地握上了对方的手。

顾青君却一脸陌生，带着怪异的眼神将手抽开了。

“青君，你不是说已经不生我的气了吗？”他有些生气地问，心里却都是委屈。

“我是不生你的气啊。”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理我，还要和那个戚唯在一起玩儿？他几乎就要这样责问出来，但是这种好似撒娇吃醋的话，他没办法说出口。

他本来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和那些有着幸福家庭的小孩不同，周旭云向来是独来独往，形单影只的。他的存在感趋近于零，唯一明亮的只有眼神，他不善于表白自己的感情，“爱你。”这种告白他也一向难以宣之于口。幸而顾青君显然是非常了解他的，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顾青君从来没要他说过这种话，就是两人最最情动难抑的时候，也仅仅是眼神交流。

他一直觉得自己和顾青君十分默契，但是现在，这种默契荡然无存了。

顾青君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打量着他。

周旭云最终失落地回家了。

他从顾青君那陌生的眼神里落荒而逃。被那种眼神看着，比被顾青君彻底无视更加痛苦。那种坦白，简单的眼神似乎在告诉他，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他坐在自己家的楼道里，掏出一根烟，抖着手点燃。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从指缝间毫不留情地溜走，他却没有抓紧的力气。

我抱着脑袋蹲在地上。

数地上的蚂蚁。

身后的男人走上来，拉着我：“要下雨了，别蹲地上，回家去吧。”

我推开他：“你别碰我。”说着，我耳根子就红了。

他笑起来，调侃似的眼神看着我，手却乖乖地收回去，道：“好好，我不碰你，跟我回家吧。”

“不行，我要回我自己家。”

“你家就是我家呀。”

“那我爸妈呢？我去找他们总行。”

“你爸妈已经过世了。”

我无力地抱着头，重新蹲在地上。

就在今天早上，就在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我记不起任何人任何事。而那个站在我床头的陌生男人告诉我，他是我男朋友。

我不知道是该为自己是个基佬而崩溃，还是该为了自己失忆了而崩溃。

所以现在我只能无力地抱着头。

“青君，你一大早跑出来，早饭还没吃吧，肚子饿不饿？”那男人很温柔地蹲下身，问我。

“我叫青君？”我茫然地看着他，接着问道：“那你呢？”

“我叫周旭云。”他温柔，好脾气地冲我笑着。

“你怎么证明你是我男朋友？”

他想了想，掏出手机，翻出相册递给我看。然后我发现，里头全是我的照片，单人照看起来像偷拍的，和他的亲密照也有，在很后面，而且照片里的我看起来比现在年轻，估计是早年拍的。

最终我无力了，找不到驳斥他的理由，我还是跟着他回去了。更重要的原因是我肚子很饿。

他拉着我，在一家卖汤粉的店门口坐下，要了两碗粉，一笼小笼包。

我一边大口大口地吞包子，一边问道：“我怎么回事啊？怎么失忆的？”

“车祸，导致的海马沟回受损。”

“哇，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我含含糊糊道。

他原本神情抑郁，听见这话，却笑了起来。

我跟着他回了家。那是一栋老旧的楼房，墙面上石灰斑驳，已经脏得看不出原色。他拉着我，进了三楼的屋子，里头却比我想象的要干净得多。

看样子我和我的这个男朋友挺会过日子。我稍微有点满意了。

窗外果然很快下起雨来。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户上，他连忙进了卧室，关上窗户。

“雨下的好大啊。”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我身边：“今天中午就随便吃点吧，雨这么大，不好出门了。”

“吃什么？”

“家里还有马铃薯，可以炒青椒。”

“我想吃鱼。”我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抬起眼睛看着他。

“吃鱼？”

我点点头：“买小鲫鱼回来红烧吧。”

他还站在沙发边，我立刻踢了他一脚：“还不快去！”

他出了门。

回来的时候他衣服全湿了，脸冻得发青，手里拎着的塑料袋儿里装着一袋子鱼。塑料绳扣紧了已经冻得没知觉的手里。

我发愣，继而连忙接过他手里的袋子，放进厨房。

“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没事。就是雨太大了。”

现在我相信，这个男人的确是我男朋友。

我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胸口，走进卧室里找出毛巾和干净的衣服递给他。

他哆嗦着手解衬衣的扣子，解了两遍没有解开。我走上去，帮他解了扣子，在他冰凉的心口上揉搓几下，帮助他快点回暖。

他拿了毛巾，用力擦拭身上的水珠。我抽出他的皮带，拉下他的裤子拉链。他有些不自在地看着我。我坏笑道：“你脸红什么？难不成以为我对你意图不轨？”

他笑起来：“就算您老人家真对我意图不轨，我也不敢反抗啊。”

“那还不快点打开腿享受？”我说着，拍了一下他的屁股。这下他的脸是真的红了。

我帮他脱了裤子，将人塞进被窝里。他还在打哆嗦抽冷子，显然刚才是真的把他冻着了。我倒了热水塞进他手里。他喝了一口，双手捂在杯壁上。

我进了厨房，处理那几条要命的鱼。

最后小鲫鱼没有红烧，我改了清蒸。乳白色的汤汁里漂着姜片，我倒了一碗，端给周旭云。他接过，喝了一口，舒服地眯起眼睛。

我抱着手臂，靠在一边，开口道：“跟我说说，我怎么会跟你搞上的，我以前就是同性恋？”

“我们很早就在一起了，在还上高中的时候。”

“才高中你就把我往这条路上拐啦！”我郁闷地看着他。

“不是，是你先对我出手的。”他一脸认真的表情。

我没话说了。

他喝了汤，我又让他喝了一杯生姜水驱寒，接着就让他睡下了。

老实说，真奇怪，往事我一概记不清楚，对这种生活技能却完全没有忘记，刚才做鱼汤也好，用生姜水驱寒也好，这种事情我做得信手拈来，一点不像失忆了的人。

对此，我只能归结为，我对这种生活技能已经形成了潜意识。

第二十三章：手机游戏

等他醒过来，我已经把午饭做好了。吃完午饭，他掏出个日记本递给我：“你现在的记忆力，只能记住两三天之内的事情，久了就记不住了，所以最好把每天的事情记在本子上。”

我哦了一声，接过本子，一边打开一边向他道：“我的记忆力已经衰退成这样了啊。”

他嗯了一声，坐在旁边：“你跟我在这儿住了没多久，大概就一个星期吧，记忆力就越来越差了，再过了几天就这样了。”

我有些纳闷地看着他。

他又开口解释道：“我们大概是半个月前来这儿的，这里是我以前和奶奶一起住的旧房子。”

“以前呢，我们住哪儿？”

“以前在北方。”

我哦了一声，在崭新的笔记本上写下天气，又问了一下日期。4月11日。

“天上掉下了个男朋友。”

我刚写下一行字，他就在旁边笑了起来：“你这是拿我比作林妹妹了吗？”

我瞪了他一眼：“别偷看。”说完继续写。

“这个男朋友的名字叫做周旭云，是个大帅哥，他的左手心有个月牙形的胎记，这一点可以作为辨认的标记。而我的名字叫做顾青君，得了失忆症，记忆力很差，所以要把记得的东西都写下来，以后忘掉可以拿出来看。”

我挠了挠头，暂时没有什么可以写的了，于是在本子上扯了一番天气：“我们现在在南方，南方潮湿而且雨水多，今天下了大雨，春末还是有点寒气，不过家里虽然小，但是不冷。周旭云为了出去给我卖鱼，浑身淋得透湿，不知会不会发烧，需要继续观察。不过他也没有吃亏，那些鱼大多都进了他肚子。

一整天都呆在家里，十分烦闷，很想出去走走。江南草长，群莺乱飞，这种季节的南方想必风光无限。”

周旭云待在我身边，看到这里，开口道：“你要是想出去玩，我们马上就可以走。”

我佯作恼火地看着他：“不是说了不要偷看嘛。去哪儿玩？”

他很快就从网上搜到了一些附近的旅游景区的资料，让我挑选。

最后定了离这不远的一个景点，是座山寺。我们打算去哪儿吃斋菜，住一晚就回来。

我怕等到了明天就把这事给忘了，于是催着他现在就动身出发。他有些无奈，但是架不住我左右游说，也就跟着捡了几件衣服，带上钱和证件出了门。

雨还没停，不过没有早上下得那么大了。我跟着他一路下了楼，共着伞到了车站，上了公交车。

到了汽车站，他一直拉着我的手，似乎很怕把我给弄丢。我对此实在是有些无语。我只是失忆，又不是变智障，需要这么小心翼翼吗？

不过如果这样能让他安心，就随他去好了。

买好了前往景区的直达汽车票后，他看着还有一些时间，就跟我一起坐在候车室。他买了几个橙子，用手剥了皮，把圆滚滚的橙子肉递给我。

我掰了一片塞进他嘴里，剩下的自己吃了。

吃完了橙子车就到了，我跟着他上了汽车，在最后一排坐下。我喜欢靠窗的座位，车开起来之后就一直盯着外面看，南方的田野在春季别有秀色，烟雨蒙蒙中，远山如眉黛隔着一层轻纱，山脚下翠绿的稻田上，时而有燕子飞过。

我看窗外看得累了，才收回目光，一转过头，就发现周旭云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呢。

我有些尴尬地看着他，虽说我俩是情侣关系，可是这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他就不怕被别人给看出来呀。

他倒没半点不好意思，伸手悄悄握住了我的手，嘴角带着笑看着我。

我老脸一红，转过头看着窗外。

没多久我的手机就响了，我掏出来一看，是条短信，发送人是周旭云。

我打开短信，就看见屏幕上是赤裸裸的一句表白“亲爱的，我爱你。”

我脸滚烫，简直都没勇气去看身边这家伙的表情了。我关了短信，翻起了手机里的游戏。这时候我才发现，我的手机里，联系人里只有一个：周旭云。

我觉着有些不对啊，就算我的人际关系再怎么差，也不至于只有我男朋友的号码啊。

我抬头纳闷地问周旭云：“为什么我的号码里都没有联系人？”

“回南方之后我重新给你办的一个号。”

我哦了一声，低下头，正准备玩游戏呢，就又收到了他的短信：“为什么不回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