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她的斥责床上那头凶兽可说是充耳不闻,连个动静都懒得给,埋头呼呼大睡,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扯起来的呼
噜把床板都震得发抖。
“你亲眼见过?”
云露一愣,随即道:“我虽不曾亲眼目睹,但这襄阳城内,就只有他一头吃人的凶兽!!”
腾戈有些好笑地指了指自己:“你忘了,我也吃人的。”
“腾戈!!”云露立是着恼,腾戈不但完全惩罚那穷奇的意思,甚至还在庇护那头凶兽,这让她觉得非常的不可思议
,“岂可纵容这凶兽伤人?!”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腾戈站起身,“你在亲眼看到我吃人肉之前,不都以为我是吃素的吗?”
城外义庄的木门在夜风中“嘎吱嘎吱”的响,非常的安静,毕竟里面躺的都是些尸体,他们绝对不会发出鼓噪的言语
。
被怪物吃掉脑袋的尸体被放在这里。因为那些无头的尸体太过可怕,却又需要查出根由,故此只能停放在城外义庄,
这附近入夜之后人踪全无,却是鬼影狂舞。
门被推开了,从一具具开始腐烂的尸体下蛊鬼疫像闻到了血腥的饿狼,从棺材里窜出来飞扑向进门的人。然而进来的
人手一抬,凭空一抓,轻而易举地扭住了一只鬼疫。
鬼疫们惊恐地看到那身着盔甲的青年,边把那只鬼疫扭断脖子、抽筋剥皮,边轻描淡写地说道:“也好,省却了不少
功夫。”
他身后的白衣女子脸色吓得发白,尽管知道蛊鬼疫并非善物,当宜诛之,然适才见其杀戮手段如此残忍,不但没有一
丝怜悯,更是极其暴虐。
“云露,你怎么了?”李逸轩乃是凡人,自然看不见那鬼疫之形,见云露神色惊惧犹如见鬼一般,不由心中生怜,连
忙扶住摇摇欲坠般的柔弱女子。
其实他根本不想前来,但自来到襄阳之后,见识过刺史统领荆州的威风,他便知道自己一个小小郡守之子可真是不算
什么。南郡满打满算也不过几千兵丁,可王睿麾下却有兵马数万。李逸轩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如果能够帮助王睿抓获
凶手,说不定就更能得其赏识,成为其麾下将官,统领万骑开疆辟土,岂不比守在那小小南郡更易成就大业?
故此李逸轩只得硬着头皮跟随腾戈到义庄查探究竟。
另一边的高大男子一直盯着背向他的腾戈,事实上如果没有蓬乱的头发遮掩,现在他脸上的表情犹可称得上是困惑不
已。
方才他睡得正舒服,梦见嘴里嚼着腾戈的肉的时候突然被叫醒,睁眼就看见腾戈的脸,梦和现实还不及分辨,下意思
就一口就照着腾戈的手臂咬了下去……当然顶多就咬碎了点盔甲,没啃到肉,可如果换了平日必定又是一顿胖揍。可
偏偏等他皮都绷紧了,却没挨腾戈一个拳头,腾戈只是非常冷静地撬开他的嘴巴取回了自己的手。
可这样没有对恶行施与惩戒的腾戈,反而更令他觉得可怕!瞧!他眼下竟然都不喝叫自己去吃鬼疫,这事太反常了!
!
惴惴不安的众人走进了义庄大门。
扑面而来的阴风以及混着死亡腐朽气息的气味均让这三人退避三尺。
一个是神兽,厌恶不洁之物自不愿靠近,一个是凡人,对于死亡之怖更是避之则吉,至于最后一个……那是因为死尸
一向是他最讨厌吃的食物。
他们就站在门外,不愿进去内庄,只有腾戈一人打开棺木,脸上的表情依然淡淡的,无惊无惧,就像那里躺着的一具
具无头尸体不过是木偶泥塑。
云露有些受不了这里熏鼻的尸气。
就像穿着最洁白的鞋子踩踏最肮脏的泥泞,她便用手帕捂了鼻子,催促地问道:“腾戈,怎么样?”
“魂魄都给勾走了。”腾戈抬头回了她一句,看来阎君御下极严,地狱鬼差们相当尽忠职守。
其实就算有鬼魂残存,估计那些无头鬼也说不出个所以为然,断脖的位置切口相当干脆利落,活人尚不及察觉就已经
变成死鬼了。
云露有些不耐,四凶之恶天下皆闻,本来已经是那么清楚的事实,可腾戈却还要折腾这些作甚?更何况那穷奇听到这
事后,连一句辩解也没有,这不就是供认不讳了么?
此时见腾戈打开了一副掩好的棺木,从里面拉出一具人尸,这具尸体相当完好,看来死了没多久,并不是被咬断头颅
,大概是因为其他的缘故身死暂放于义庄。腾戈带着尸体走出来,随手丢在地上,李逸轩一见,登时吓得两腿发软。
就算曾经上过一次战场,可厮杀都是在离他相当远的地方,也不需要他亲自上阵杀敌,死掉的兵卒只是他手上录策上
随意勾去的名字,几时见过这种死绝的尸体?
云露连忙搀扶住他:“李郎,你可还好?”
李逸轩硬着头皮道:“我在战场上遇敌无数,刀光剑影尚且不惧,云露,我还比较担心你!”
“李郎……”
腾戈没理会他两人不合时宜的卿卿我我,蹲下身招呼奇煌:“过来。”
“干嘛?”奇煌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腾戈在尸体的颈脖上比划了一下:“你把这颗脑袋咬下来。”
“什么?!”奇煌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腾戈的语调并不存在一丝玩笑的意味。
“妖怪留下了齿痕,为了证明你的清白,你咬掉这颗脑袋给我看看。”
“?!”
第十八章:族相同,一山岂容二虎凶
“呕……”
“呕呕……”
蹲在义庄门外大吐特吐的两个男人看上去都无比凄惨。
李逸轩本来就难以忍受那种腐烂的气味,更因为看到那头可怕狰狞的凶兽用比平时更扭曲狰狞的表情狠狠一口咬掉一
颗死人的脑袋,尽管血液已经凝固不至于血花四溅,但椎骨被“喀嚓!”生生咬断的声音,腐烂的皮肉被撕裂令他的
忍耐到达了极限,在凶兽吐出那颗被利牙割得面目不清的死人头时,他终于控制不住连滚带爬地冲出义庄趴在地上呕
吐。
至于奇煌更加是可怜了,好久没吃过鲜美的活人肉已经够凄惨,如今一开荤居然就被迫尝到这种极度难吃的味道,如
果用吃素的凡人作比,那就是饿了十几二十天的人,突然被迫塞了一颗腐烂了十几二十天的葡萄进嘴里,太恶心了!
!他要漱口!要换口味!就算是没有味道的鬼疫也好!!
可惜附近的鬼疫刚才被腾戈一只不留地清得非常干净,精绿的眼珠子滴溜溜地瞅上在那边吐了个翻江倒海的李逸轩…
…虽然味道不好,但比起死人那也凑合了。
李逸轩还半跪在地上吐着,没有注意到一片阴影正将他笼罩,更没有注意到在他脑袋上慢慢张开的满是锋利长牙的兽
口!
“住手!!”千钧一发,云露不顾一切化出兽身将半空中的凶兽撞开。
无论是何种野兽,就算是平日脾性乖顺的小猫,只要被阻止了进食那也绝对会露出锋利的爪子。
奇煌一声怒吼,抬爪往前扑去,把云露化成的白泽撞得整个飞起跌落三丈之外,不等对方挣扎起身,沉重的爪子一耙
打在肩侧之处,锋利的勾爪瞬间拉伤了白色的皮毛,白泽疼得“嘤嗯”一声,可惜这声音完全不能使凶兽心软,非但
如此,爪下猎物的示弱事实上更是加快了捕猎者利牙的到来。
凶兽不由分说,张开巨口就往雪白的咽喉噬去——
“噌——”羯磨杵适时而至,撞入奇煌口中,打横一下子把咬合之势梗住,随即化作辔形将他拴了个结实。
“好了,把人吓死了可不好。”腾戈从容上前拍了拍凶兽长毛扎手棘鬃的后颈,虽然话是责备,然而却是看都不看一
眼那个险些被咬掉脑袋吓得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男人。
云露重新化作人形,扶着流血的肩膀脆弱得让人心生怜惜,然而她的声音却尖利得有些刺耳:“如今证据确凿了!你
如何抵赖?!”
腾戈倒不曾有抵赖的意思:“这些死者的伤口牙印所见,确为穷奇所伤。”
“那你还等什么?!”云露恨极了那差点就把李逸轩脑袋咬掉半颗的凶兽,巴不得把还虎视眈眈的奇煌碎尸万段。
可腾戈出乎预料地没有像过去一般附和她的要求。
“不是奇煌。”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愕然了。
就连张牙舞爪正打算往腾戈身上挠上一爪的奇煌也愣住了。四凶之恶天下皆知,像他这样的凶兽,就算吃掉几百个人
也不算什么,与之相比,这里躺着的十几条人命不过是塞牙缝的分量。
世人往往习惯把坏事往坏人身上堆,如果在一群遭受怀疑的人里面有一个是穷凶极恶之徒,那么毫无疑问恶徒即刻会
变成众矢之的,至于到后来是不是真的是他所为反而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所以在幽州就算有其他妖怪吃的一两个人都算到他头上,他也一向懒得解释,反正有本事就来找茬,正好送上顿好的
!他也不会有一点被冤枉的不甘。
可是当听到腾戈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将他当做凶手的打算,不免让他莫名地觉得……有些郁闷!
不错,是郁闷。
难道他还能觉得高兴吗?!
怎么不是他干的?
莫非他在他眼中,还不足以称得上穷凶极恶吗?
云露愣忡问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腾戈甩了甩手里的锁链,“叮当”脆响在宁静的夜晚异常清脆:“在我身边,他晚上不会有力气出去打野食。”
一旁的凶兽从喉咙里试图发出极度不甘的抗议嗥声,可惜都被辔口所限只像是只呜咽的大猫。
说什么哪?!他没力气出去吃人?
把这个绑住他嘴巴的东西拿掉,他马上就能把襄阳城里面的人全部吃掉!
腾戈收紧手里的锁链,勒得凶兽喉咙发疼呼吸困难。
“你是想连站的力气都没有吗?”
他的话不重,可要不是奇煌背上棘鬃硬得像钢针一般,估计此刻就要成片地耷拉下来了。
腾戈回头看向云露:“此事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你是说,这城里有另一只穷奇?”
蓬乱的头发遮挡看不出他的脸色,但从语气上听来,奇煌显得相当吃惊。
“不可能吗?”腾戈施然坐在屋檐上,看着下面因为知道有妖怪肆虐而变得更加寂静无人的大街。
男人有些困惑地歪了脑袋想了一阵子,似乎没有想出个所以为然,摇摇头:“不知道。昔日一战我尚在年幼,记不大
清楚了,在幽州我没见过除了我之外的穷奇。”
腾戈那时仍在白泽族中,亦曾听闻舜王镇压四凶一役,虽不及轩辕黄帝与兵主蚩尤之争,但这一场大战亦是惊动三界
六道,后来凶族伏法,被驱于四裔边陲,才是告一段落。
幽州四野荒凉,戈壁大漠寸草难生,更况这里的蛮族凶狠绝非好与之辈,也不知当时尚在年幼的奇煌是如何过活。
“所以我们在这里等那家伙?”
“他很聪明,没有留下更多的线索。”
奇煌闻之,嗤之以鼻。吃个把人还费那么多心思作甚?
腾戈像是明白他在想什么,笑道:“不过择善而食这一点,想必天下纵有再多吃人恶兽,亦非如穷奇此般挑三拣四。
”
“所以你才问我如果给我吃的话,我会选城里哪些人家……”他就知道他没安好心!还兴高采烈地以为放他吃荤了,
左思右想千挑万选好不容易从他相中的肉食里面决定下来,谁知到了只能蹲屋顶待着。
下面的屋里住着三个人,一个是良善的老妇人,一个是丈夫出征在外的善心女人以及刚生下来不久的男娃。穷奇的鼻
子一直闻到屋檐下面的味道,特别是嫩嫩的娃儿发出的香味,奇煌觉着这种只能看不能吃的折磨比把他狠狠揍一顿更
是难受,忍不住抬起手臂擦了擦嘴角。
过了一阵,还是没见着任何不妥,奇煌忍不住找了个问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又知道会是这户人家?”
“那头穷奇很聪明,它知道柿子得捡软的捏。”
奇煌不解,吃人还要多聪明?
“你逮到这家伙之后,打算怎样?”该不会是打算像对待他那样先狠狠揍一顿然后上锁拉走吧?
腾戈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你想让他替代你么?”
奇煌愣了愣,他本来倒不曾这么想过,经腾戈这么一提,马上脑袋瓜子灵光一闪,可不是么?!天旨上只说是要穷奇
与滕根共吃蛊,可没说一定要他的,如果腾戈找到另外一头穷奇,说不定就会把他给放了,这样的话,他就可以继续
回幽州,每天吃到好吃的人肉了!
饿了这么久,一个村子的人估计都不够他一顿的分量!
那么从回幽州的路上就开始吃吧!
腾戈看着蓬乱的头发下逐渐裂开大大笑容的嘴巴,美滋滋地盘算着仿佛马上就要掉嘴里的肉,嘴角也轻轻挑起,并没
有打断他的望梅止渴。
打心里渴望那家伙快点出现,过了一阵,奇煌忍不住往旁瞅了一眼,身着青盔的青年似乎并不在意刚才的对话,或许
在他的心里也同样并不在意在他身边的是奇煌,还是其他的穷奇。
本来兴致高昂的兴奋忽然像滑坡一样掉了下来,背部被纹镌了天旨金丝的部位隐隐发疼,谁都可以的话,那一开始就
不要把他从幽州拖到中原!害他吃了一肚子的蛊鬼疫之后又一脚把他踹开,不但没有半点好处,还弄得一身伤痕累累
,就算是对待凶兽也太过了吧?!
腾戈完全没有理会旁边渐渐变得怨愤的精绿色兽瞳,他忽然一抬手示意噤声,只见半空中传来拍翅之声,不重,很是
轻盈,然而抬头所见,一团黑影般的怪物缓缓降落到这个院子,它的脚步极轻,几乎没有多少动静。
屋顶的位置被腾戈用法器设下了禁形的法咒,让外来者看不到他们的身形。奇煌目能夜视,一眼便看出对方形貌,当
如腾戈预料那般,确实是一头穷奇不假!那怪物浑身棘鬃黑褐,连鳞片也是暗黑无光。
那怪物似乎早就摸过这个院落的情况,轻易就找到了卧室的位置,眼看就要爬进去吃人,奇煌正要起身扑下去,却被
腾戈按住:“莫急,捉贼捉赃。眼下尚无见证,如何断得他罪?”
奇煌倒不觉得他这般近乎残酷地行为有何不妥,只是觉得恁可惜的,这可是给他盯上好几天的肉,居然就拿去当逮妖
的饵了。
安静的房间里很快响起一种极其可怖的嚼咬骨肉的声音,这种声音对于一贯吃人的奇煌和腾戈来说都是无比熟悉,腥
血的气息从窗户蔓延开来,想必屋内此刻定是如同血池地狱一般满地残尸。
奇煌等了一阵,约莫估计着也该把里面那三口人给吃干净了,转头看向腾戈等他示意。
却见腾戈的眼睛像是变了颜色般在夜的黑暗中渐渐现出血红,一种暴虐的凶气在那双平日轻浅的眸子里如水波般荡漾
,并非阴暗,也非光明,那是一种……隐藏于极深之处,却从未因深埋而消失的本性。
深夜的漆黑,似乎能轻易勾起心底掩藏至深的真实。
第十九章:凶王裔,流毒天下极恶凶
怪物终于跳出了房间,不过身上的血腥气却并不重,显然它的吃相要比某位同族好上许多,至少这样不会被人轻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