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行藏。
腾戈缓缓站起身,道:“是时候了。”
有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不管对方友善与否,把他觊觎多时的肉食抢去那是不争的事实,奇煌在屋顶上飞扑而起,半
空中身形暴涨,脸颊变长化作狰狞兽面,棘鬃针起,背上双翅扬展,化作赤鳞凶悍的穷奇凶兽。
院子里的怪物吓了一跳,它是查探过这院子不觉有异才潜进来猎食,不想凭空杀出一头跟它一样凶猛的巨兽,怪物总
算反应机敏,连忙跃起避开,奇煌落地之处就像巨石凿地,登时砸出个深坑来。
二兽于院中对峙,奇煌一击未中勃然咆哮,那怪物听了声音更是惊愕,似乎注意到对方乃是同族,居然口出人声:“
且慢动手!”
奇煌可不管什么动手不动手,反正眼下襄阳城就是他的地盘,地盘里面的猎物也就是他的猎物,不管他能不能吃,也
不容许他人染指!凶兽穷奇并非群居之族,性情暴烈凶蛮,就算是同族之间亦常有厮杀,奇煌自幼便被驱至幽州蛮荒
之地,一直独自生活并不曾见过穷奇,眼下面前的同族,他倒不曾感到一丝亲谊。
“慢着、慢着!既同是穷奇,何必自相残杀?”
可惜奇煌就像野兽听不懂人话,翅膀一扇像离弦箭般飞扑上来,那黑鬃穷奇连忙滚地呼噜避开攻击,见对方不肯罢休
,不由露出了一丝恶意,他倒不似奇煌那般怒吼威吓,反而像一只擅长偷袭的豹子般将自己隐藏在阴暗中,在奇煌再
度扑来的瞬间用钢鞭般的尾部突然一扫地面,击打起的沙尘蒙了对手的双眼,随即反扑张口噬向奇煌侧颈。
奇煌觉得眼睛里被沙子扎得生疼,看不清对手,登时就像被踩了尾巴般怒不可歇,可不管对手是打算如何对付他,前
爪踩地后身躬起发出一声暴嗥:“嗷——”疾风在他身下凭空而卷,遂起激烈螺旋,一下子把扑上来的黑鬃穷奇给弹
了开去。
那头穷奇更是震惊,失声道:“赤鳞驭风?!你……你莫非是凶王遗裔?”
奇煌已经缓过眼睛的刺痛,睁眼就盯上那浑身漆黑的凶兽,风旋加剧整个院子的东西都被掀起卷入空中,屋檐上的瓦
片更被波及“劈里啪啦”片片抽离。
黑鬃穷奇被其力量震慑,眼看就要被旋风撕碎,却在此时,一把淡如轻云的声音像压住了呼啸的风声:“好了,奇煌
,你想把整个城的人都惊动么?”
一道金光破入疾风,风旋随即碎散一空,那正在发恶的凶兽被黄金辔口禁锢,不悦被阻地朝锁链尽头的屋檐低嗥。
只见一道隐形的法障被凭空抹去,青年将官在瓦顶现形。他从容跃下院落,奇煌虽然恼其阻拦,但多日慑于其暴,倒
也不敢再一爪子挠上去,只得乖乖蹲在原地任他走近,未有再施展法术。
这让黑鬃穷奇更为震惊,四凶之兽竟然臣服于他人足下!不过他法力虽不及奇煌,但眼力却是不错,尽管不知面前这
青年到底是何许人物,但能降伏穷奇为他所用,自然不比寻常,一只穷奇他已是打不过,更何况多来一个手里拿着神
兵利器的人?
当下不再试图反抗,抖了抖浑身毛发化出人形,只见他身穿黑色长袍,也如奇煌一般高大强壮,但他发鬓整齐,一张
精干的脸庞,看上去倒是礼貌周周,他向腾戈拱手行礼:“在下影胧,不知此地乃凶王后裔之所在,故多有冒犯,还
望恕罪!”
腾戈打量此人,若非这屋里还弥漫着浓烈且!人的血腥气息,很难将面前这个大方得体的黑衣男人与适才夜半食人的
怪物接连在一起。
看来如果不是他们插手其中,只怕这襄阳城里的人被吃掉大半仍然无法找到凶手,而这个男人则在没有任何阻拦下施
施然从城门离开这个地方。与他比起来,同样是穷奇的奇煌便不过是只野兽,而他,则是个懂得精心设下陷阱并抹去
痕迹的猎手。
此时腾戈听到了青石板街道上响起密集的脚步声,想必是奇煌适才的声响已惊动了守兵。
“随我来。”腾戈看了一眼那个表面恭顺服帖的男人,“你很聪明,那么应该知道,逃跑的下场。”
刺史王睿自从知道有怪物肆虐之后早有防备,安排了大量防军在城内戒备,此刻正带领大队人马匆忙赶来,不意外地
在一家平民屋外闻到了血腥的气息。
而当兵士举着火把,撞破院门冲进这宅院之际,恰恰看到了一头长着翅膀凶相狰狞的怪物从屋顶上逃走!
行馆内,名影胧之男子正襟危坐,对面坐着那位带他回来的青年,以及他的同族。
烛火影摇不定,这屋里还有一头懒得化作人形的凶兽。
影胧自知逃不过,居然顺从地跟了回来,反倒免了锁链捆绑刑讯逼供。
此刻他暗自打量面前的青年,见他相貌清隽,目光清浅如水,不像是个狠辣无常之人,能制住身旁那头穷奇,恐怕是
因为他手上有神兵羯磨杵之故。不等腾戈来问,便坦诚说道:“我在山中修炼多年,此番受故友邀请,至襄阳相聚一
续旧谊,谁想朋友不知去向,又不愿错过相聚,才会在城中暂居,没想到多年不食,这几日竟一时不耐腹中饥饿,故
而才会开了杀戒……”
腾戈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并非除妖的仙人,你不必费心砌辞开脱。”
一语道破其话中不尽不实,影胧顿时语塞,不过听到这话反而更加放下心来,既然不是除妖的神仙,那么自不必担心
了。
忙又转了话题:“尚不知二位大名,未请教?”
影胧言辞恭谨卑谦,极易让人对其产生良善之感,腾戈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四凶之族为舜王所灭,各族之凶王血脉
早已失传。你说,奇煌是凶王遗裔……”他抬手慢慢顺着奇煌背脊上过于坚硬的棘鬃,“有何根据?”
四族有王,穷凶极恶。
一王之恶,流毒天下,谓之凶王。
影胧有些吃惊,上古之时四凶之族被驱至四裔,其载唯留下只言片语,而凶王之说更只在族中传闻,没想面前这青年
竟亦知晓一二。
“我虽不曾有机会一睹极恶之尊,但闻族中传说,我穷奇一族之凶王,身赤鳞,驭黑风,一夜之间能噬万人。”
条件听来倒是挺相辅的,腾戈于是侧首看了一眼被他顺毛顺得挺舒服,打了响鼻又张开满口利牙的大嘴巴打了个大大
哈欠的凶兽……
“你到底来襄阳做什么?”
影胧闻此问脸色一僵。
“假话你可以说,但我不想听。”腾戈没有一丝强迫的意思,然而影胧却清楚明白如果此刻他所言有半字之虚,断然
瞒不过眼前青年,而他手中的降魔神器,会毫不犹豫地刺透他的胸膛。
墙壁上的倒影在烛光下仿佛妖化了般,张牙舞爪极为可怖。
任得那影胧也是凶兽一族,却亦不由得心底发冷:“你、你也是兽?!”
却在此时,一卷白影忽然从外面闯了进来,落地化作纤柔女子,幽幽的莲香瞬间打破了笼罩了房间内令人窒闷的威压
凶息。
云露半夜听到城内混乱吵杂,便起身悄化兽形前往查看,却见城中一处房宅围满兵士,一听之下竟是妖怪吃人又伤了
三条人命,怒极气急返回行馆要向腾戈问罪。
此刻入屋见了奇煌好整以暇地躺在床铺上嘬嘴巴,登时怒斥道:“腾戈!你岂可再度纵容穷奇吃人!就算你替我找到
《白泽图》,我白泽一族也断难容你!”
影胧眼神一深,他在人间为恶多年,虽说法力不及奇煌高强,但却是干练精明。他心中暗暗吃惊,没想到此来襄阳竟
遇到了神兽白泽还有凶王后裔,当下心里又有了别的盘算,不等腾戈回答,便连忙起身向云露见礼:“这位仙子错怪
他了,其实此事因我而起!”
云露这才注意到影胧的存在,大吃一惊,更认出他也是一头穷奇化形,不由心生戒备。
影胧并未因她的态度有一丝不悦,依旧笑容可掬:“我叫影胧,虽是穷奇,但于山中修炼千年,已多年不曾食人。”
他顿了顿,目中充满惭愧之意,“唉,也怪我实在高估了自己,此番入世会晤友人,一时未能自控兽欲,伤了人命…
…实在是罪孽深重,本当一死,然与故友有约在先,待践约之后,定当自绑双手领罚。愿请仙子见证!”
他言辞恳切,悔意深深,云露亦大为感动,道:“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能觉悟正道,乃大善,我自然
愿意当你的见证。”
影胧惊喜交杂,向云露行了叩拜大礼。
云露对这头迷途知返的凶兽不再心疑,笑着吩咐道:“被你吃掉的人也属无辜,你需对他们的亲人作出补偿。”
影胧答应得很是干脆:“这是自然,谨遵仙子吩咐,必奉黄金百两以作补偿。”
见云露轻轻皱了眉头,他连忙道:“仙子莫怪影胧庸俗,乱世之中没有比金银财帛更实在。”
云露一想也是,她入城多日也见了不少因兵灾战祸而贫困凄苦的百姓,便也觉得影胧此言不虚,对他的态度又好上了
几分。
影胧见云露神色已缓,便借机道:“适才闻仙子所言,族里宝书丢失,在下愿为仙子效犬马之劳。若能寻回宝书,可
算是大功一件,当也可以将功抵过!还望仙子成全!”
云露闻言虽觉得有些不妥,但这些天来腾戈一直没有动静,对她的态度依旧是不冷不热,正不知该当如何,此刻见影
胧愿助她寻书,虽说这穷奇来历不明,但既然能为腾戈所制,应也闹不出什么大乱。
又见他对自己态度恭敬,倒比腾戈身边那头显然要乖顺得多。
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心地看了腾戈一眼,可就算他反对又如何,既然腾戈身边有奇煌,那么她身边有影胧也不会有什么
问题。
思虑再三,她便终于点头:“好。若能寻回《白泽图》,定不会亏待你。”
第二十章:何为替,脊背有翅亦难逃
影胧虽然能力有所不及奇煌,但显然在待人处事方面却优胜于奇煌极多。深知世人喜看表相,这位貌美如花的白泽神
兽看来也不例外,所预料的那样,他得到了云露的信任。不过令他颇感意外的是,腾戈没有再追问他来襄阳的目的,
似乎在云露同意他帮助寻找《白泽图》之后,也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反而是他从云露口中得知腾戈竟是十二恶兽的滕根,心里不由得暗暗吃惊。
他看向远远躺在一丛紫荆花下打盹的腾戈,以及蹲在地上还在扒拉鬼疫啃咬的奇煌,看得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并非友好
,而且奇煌显然受制于腾戈手上的羯磨杵,否则以穷奇之凶,岂会甘于不食凡人而就鬼魅之物?
蛊鬼疫是什么滋味影胧没有兴趣知道,可那鬼疫之毒就算是凶兽也不见得能够承受。在见到奇煌脸不改色地吃掉一只
一只的鬼疫之后,他更加确信眼前这个看上去不修边幅蓬头遮面的男人就是穷奇一族凶王的后裔。
影胧心里有了计较,便走向奇煌。
十丈之外,感觉到有人靠近的男人猛地回头,蓬发下森亮的兽瞳是生人勿近的凶戾,警告来者若敢再近前半步,便要
当作侵犯其威,下场如何,不言而喻。
影胧当然不打算跟他发生冲突,止了步,隔了十丈给奇煌拜礼,道:“我并无冒犯之意,只是一直敬仰凶王之姿,今
日终于得见真容,实乃平生之幸!”
他有意讨好,可惜奇煌依然没有回答,眼睛还是紧紧盯住他身上。
僵持良久,影胧便试探地迈出一步,见对方没有动静,遂更是放心,迈开脚步走向奇煌。
然而一直没有多大反应的奇煌突然浑身棘毛倒竖,旋风拔地而起,影胧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发难,整个人就像被一面风
墙迎面撞来,飞了出去而后重重砸落地上,虽说穷奇皮甲坚厚,但这般摔出去可说狼狈。
他爬起身,见那奇煌朝他吼了两声,回头继续撕扯爪下的鬼疫,也没有扑上来的意思,看样子只是对待冒然进犯的警
告。
撞个头昏眼花的影胧这才醒悟,适才费煞心思的一席好话根本就被当作耳边凉风了!
枕在交叠的双臂上,躺在树荫下看似打盹的腾戈其实不过半眯了眼睛好笑地看着试图接近奇煌却不得其门而入的影胧
。这头穷奇比奇煌精明不假,不过入世太深,似乎已然忘本。
四凶,可不是能够讲理的族裔。
对一头野兽,话再是娓娓动听,再是辞藻华丽,也不过弹清角之操,牛伏食如故。
午后的熏风吹得人昏昏欲睡,此时正是紫薇花开的季节,这片山岗上的密密丛丛,花开得过于灿烂以至于就像树叶一
样给遮去了阳光。
腾戈习惯这种舒适,闭了眼睛。
影胧来历不明,所谓访友是真是假尚未可知,就算并非虚言,那么凶兽的朋友,却也绝对不可能是正道仙家,眼下接
近云露到底图的什么尚未知晓,只叹云露一直被同族保护得太好不懂人间险恶,又岂是影胧的对手。
而今又接近接近奇煌……
斑驳花影下,难得放纵凶兽为恶的青年,嘴角泛起了一丝轻轻的笑意。
影胧衡量过自身的实力与奇煌相差太远之后,便不再敢冒然靠近。
奇煌的嘴巴仍旧不断响起嚼碎蛊鬼疫的声音,吃这种流毒之物竟似咬嚼甘蔗般轻松,钢鞭般的尾巴偶尔甩动击打在地
上溅起飞尘。
“奇煌大人!”影胧朝奇煌招呼,“奇煌大人……”
凶兽似乎终于吃饱了,把剩下的最后一只鬼疫咬在嘴里,慢慢站起身,身形扯高变作人形,向影胧的方向走来,然而
他的眼里却显然没有这个同族的存在,之于奇煌,那不过是一个吃不了的木桩罢了。
二者身形均是一般高大,但一个衣着整洁看上去似位青年才俊,而另一个蓬头乱发竟似山中居住的蛮人。然而这个难
窥真面的男人却是浑身散发着一股兽性气息,就算没有棘鬃鳞甲,亦让人觉着乃是一头喜怒无常、善恶不分的凶猛野
兽迎面迫近。
尽管影胧亦是穷奇,但这一瞬还是不由得被其凶气所慑,浑身僵硬,鼻尖冒汗。
可他毕竟不是胆怯虚弱的凡人,待奇煌与他错身而过,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奇煌大人,难道你不想吃人吗?”
这话不意外地对方顿了脚步,蓬乱的头发下凶横无比的眼神扫过,影胧心底一惊,只是对方好不容易走近了,他不能
前功尽弃:“既为凶王后裔,何必委屈自己吃这些鬼魅之流?”他露出惋惜之意,“我知道大人受那滕根所制,不得
自由,愿助大人一臂之力,逃脱囹圄之困!”
奇煌顿住脚步,就站在离他三尺开外的地方盯着他看了半晌。
影胧知道对方正在审视自己,此时不便多言,他以沉默尽可能地显露自己的诚意。
过了一阵,凶兽吐出那只被他嚼了八成的鬼疫,终于说了话:“你愿助我?”
影胧闻他回应,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那是当然!如今天下纷乱,只要凶王入世,这中原沃土理当是穷奇的天下!
”他早已看出奇煌虽法力高强能驭黑风,但只要拿捏妥当,就能控制凶王之力为已所用,可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容易
上当,一想到足以夜猎万人的凶王之力,他就忍不住莫名兴奋。
奇煌有些疑惑,不过见对方态度坚定,终于点头道:“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