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肃也曾私下嘱咐李逸轩,看能不能让云露出面劝说兄长,但李逸轩却觉得若借女子之手行事,实在有欠光明正大。
以德服人,方得心悦诚服者。
如今天下乱象,群雄并起,他虽是一方郡守之子,但想那太祖高皇帝刘邦,称王之前亦不过是个小小泗水亭长。
他更知道腾戈并非凡人,而是神兽,至于他身边那个男人也是一头妖怪,如果得了他们的帮助,那别说是雄霸一方,
就算是让天下随李姓,也绝不是没有可能!
腾戈岂有不知李氏父子的盘算,冷眼旁观,有时烦了应付,便带了奇煌出城除鬼疫,倒不曾撒手离开。
抬脚一跺,登云履踩碎了一只鬼疫的腰骨,把本来就扭曲的鬼魅碾得更不似人形。
他们所在之处正是之前两军交战之地,蛮寇没有打扫战场的习惯,城里的人也不敢出来收拾尸体,故而满谷的尸体无
人坑埋,生出了不少鬼疫。
忽然间尸堆中间有什么动了一下,一具尸体被推开,从下面爬起来一样东西。
可这东西并不是黑乎乎的阴祟鬼疫,可模样委实古怪,看上去就像一颗被砍掉的人头,但要看仔细了,一颗被砍断的
人头又怎么会睁开眼睛,甚至自己转动?!
古怪的人头翻了个身滚出尸堆,然后又晃晃悠悠地滚到一具没有人头的尸体旁,瞄准了血肉模糊的断脖子凑了上去,
说也奇怪,那颗人头咽下部位与断脖之处接合之后,但见肉根翻动,血脉连接,还生出皮肤!
过了一阵,合为一体的身体动了动,从地上爬了起来。脑袋左右摇晃了一下,发出“噶扎噶扎”的骨头磨合声,然后
低头拍了拍这副因为早早被切断了脑袋反而没有在身上留下其他伤口的身体,无比满意。
然后一抬头,几乎是鼻子碰鼻子地对上一张蓬头遮面的脸。
“啊呀!!”吓得那怪物一屁股坐地上。
那男人一咧嘴,露出一排吓人的利牙,那颗占了尸体的脑袋怪物马上吓得动都不敢动,他虽是个小妖,但也是个有眼
力的,虽然看不出面前这人的来历,可就看他身上那身妖气,还有邪恶到极点的气势,他毫不怀疑对方极有可能在下
一刻把他重新从这副尸身的脖子上拧下来。
“借尸还魂?”
奇煌歪了歪头,他还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妖怪,反而不急着把他给撕了。
不远处的腾戈随便往这里看了一眼,然后一轮羯磨杵,直接切碎了附近还在地上蠢动的鬼疫:“此乃宾满。”收了羯
磨杵,走过来瞧了瞧地上惶恐发抖的小妖,问奇煌:“你想吃这个?”
“谁要吃!!你瞧这肉都烂好几天了!!”奇煌极之唾弃这种吃死人肉的行为,善人肉香且嫩,活吃的滋味他是做梦
都在想。但他一向有宁缺毋滥的宗旨,不屑饕餮一族那种什么都往嘴里塞的吃法。
至于精怪妖魔什么的他也就是一般般,所以他现在对面前这个看上去只是像个活人,其实是借了死人尸体的妖怪一点
兴趣都没有。
那宾满对自己被直呼其名似乎非常惊讶,须知天下精魅何其多?草木、泥石、山岳、水流之中均能化精魅,但这些小
物并无大恶,不为世人所重,便是天上仙人也不见得一一悉知其名。
像他这样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眼前这个青年也就瞅了一眼,居然就能说出其名。
“您、您知道小的?”
“三军所战之处,生之精怪,状如人头,无身赤目……”腾戈对宾满的来历如数家珍,可忽是一顿,并没有再说下去
。
想起昔日在族中,因族长只有云露一女,他自幼便展露过人之能,便被族人视为继任,其父更是对他苦心栽培,那本
《白泽精怪图》他早是倒背如流,对内录之精魅妖怪自是知之甚详。
奇煌粗鲁地嚷嚷打断了他的思绪:“知道那么多有屁用!这些个草木山川变出来的精怪一点味道都没有,跟人肉比那
简直就是在嚼木头!”
宾满虽然不知二者来历,但见他们居然能把祸害人间的鬼疫杀得那么干脆利落,实在不是他这种只懂得干些小偷小摸
盗人尸体的小精怪能对抗的,所以表现得非常老实,听到奇煌这么说,当下连连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很难吃,非
常难吃!像我这种就是死人脑袋变出来的精怪,更加是特别难吃!”
被他两个这么一打岔,腾戈心里一丝黯然当即被驱散无踪,只觉好笑,幼时的努力在这头凶兽眼中屁都不是,有些无
奈,但其中亦有几分释然。
他看向宾满,那小妖马上老实地站直闭嘴。
“既是三军战处之精怪,中原战乱,倒让你们活跃起来。”
宾满嬉皮笑脸,十足个人痞子:“也就混口饭吃,混口饭吃。”
“我有一事差遣。”
“大仙只管差遣,小的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腾戈点点头,吩咐道:“给我留意一个能以一本古籍制御精怪的人,无论是男是女,是仙是妖,一经发现,马上回报
。若能找到,许以黄金百两。”
“多谢大仙!多谢大仙!!”
宾满大喜过望,精怪不喜黄白俗物?那是谁说的?能力大的妖怪是能点石成金,可像他们这些小精怪,又不懂得五鬼
运财,用的还是真金白银!在凡间,有了银子,还需要在尸堆里面打滚吗?活人都能买得到!
那宾满的这个新身体并不灵活,踉跄着东倒西歪地跑掉,大概是去找同伴帮忙去了。
“为什么你对这些精怪态度那么好?!”
闻奇煌问,腾戈奇怪地转过头来,看到高大的男人从蓬乱的头发下露出的精绿色兽瞳闪烁古怪的眼神。
这是不满,严重的不满!!
是控诉,绝对的控诉!!
虽然刚才命令宾满做事的态度也是在说不上好得到哪里去,差不多也就是大妖支使小妖的语气,在以力量为尊的妖界
那是太普遍了。可比起动辄拳打脚踢,像对待牲口一样上辔封颚锁链加身,稍有反抗就直接踩断骨头的态度……也差
太远了吧?!
腾戈笑了。
“首先,他很听话。”
奇煌嗤之以鼻,不过也没有反驳。能不听话吗?只要他随手一拍,这种没有多少力量的精怪马上就能被撕个粉碎,更
别说是腾戈手里的羯磨杵。
“然后,如果是他领的天旨,一定会以头抢地,感恩膜拜,然后竭尽所能完成旨意交付之任务。可是你,”腾戈笑了
笑,看着面前桀骜的凶兽,“时至今日,我想你每个晚上还没放弃把背上的天旨挠下来吧?”
“……你怎么知道的?!”奇煌相当愕然,诚如腾戈所言,他每晚都试图把背部的纹印弄下来,可无论是用尖锐的指
甲抠挠,还是借助锐利粗糙岩石磨砺,可别说是弄掉,就算是一点金丝都不曾蹭下来过,反而总是把自己的背部弄得
伤痕累累。反正他几乎每天都挨揍,所以也不担心会被腾戈发现。
却没想到这一切在腾戈眼中,不过是掩耳盗铃。
“我又怎会分辨不出哪些伤痕乃我所留?”
清风拂面,便是在这死亡血腥的杀戮场上,居然也让人闻到了一丝青草的芬芳气息。
可知道?这种能叫人清爽放松的气味,却是只有当草坪被剪割,嫩绿的草叶被撕成粉碎后,才会散发出来。
第十三章:蕊心洁,天池净水育莲花
自腾戈与奇煌在郡守府住下,李逸轩与云露的感情更是一日千里,乃至如胶如漆。
郡守李肃不怎么看得上这个来历不明也没有显赫家世的女子,事实上李逸轩自幼与荆州刺史王睿之女便订下婚约,不
过他也没有棒打鸳鸯的意思,像这么漂亮的女人给逸轩作妾也无不可。
蛮寇在城外五十里的地方驻扎,并没有马上攻城,虽然李逸轩这次吃了个败仗,但胜负乃兵家常事,更何况李逸轩觉
着这次战败很大原因是因为邑内兵卒无能,不听调遣的缘故,因此回来之后更加紧操练,演练排阵,忙个不听。
云露不想打扰情郎正事,于是便时常去寻腾戈说话。
虽然腾戈已令宾满代为寻访《白泽图》下落,但他却并没有将此事告之云露。云露不知就里,几次试探,想劝腾戈回
心转意,可每次还没说到细处,那只可恶的凶兽就会阴测测地在旁边打岔。
云露有一次被他肆无忌惮地污蔑白泽一族“明明有利爪尖牙,却自持神兽身份装腔作势,吃个人能怎么了?”的话给
惹恼,可还不等她发话,腾戈已直接站起来将那男人直接拖入房中,关上房门,里面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但云露却看
到之后出来只有青年一个人,边向她走来边用一条手帕擦掉手上的血迹。
她没有一丝因为凶兽被彻底教训而出气的感觉,反而觉得胸口好像被什么压得实实的,闷闷地喘不过气。
坐在她面前的青年明明依然那样的淡然,与记忆中的他似乎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偶尔沈凝的侧脸会让她感觉高深莫
测,甚至偶尔……
她竟然会对腾戈产生畏惧!
这日也如之前那般,云露来西厢找腾戈说话,虽然翻来覆去也就是千篇一律的希望腾戈能认清楚自己贵为神兽的身份
,不要与奇煌这样的凶兽搅和在一起,以免毁坏了名声诸如此类。在她看来,只要腾戈能改过自新,就可以重新成为
白泽一族的一员。
腾戈依旧如故地听着,忽然外面的仆役匆匆忙忙地进来禀告,道府外有人,说是要见腾戈大人。
“带他进来。”
李肃早吩咐过府里的仆役要好生款待贵客,故此仆役不敢怠慢,听了腾戈吩咐便马上出去把人带了进来。
进来的人一见腾戈立马扑前跪拜:“大人!找到了!小的找到了!”
腾戈挥推仆役。
云露好奇地打量来人,见他灰头土脸,就像个刚从战场上下来兵卒,一身戎甲乌七八糟,可这不过是表面之像,云露
虽是娇弱,但通辨之能却亦不差,很快便认出这只乃是宾满,便不由露出厌恶之色。
腾戈看了他一眼:“怎么,又换身体了?”
“呵呵,之前那副已经烂透了,不换不行。”精怪有些得意地拍拍这副新的身体,“这人活着的时候是个百夫长,身
上的衣服挺不错的。”
这话显然恶心到了云露,虽说曾自书上知道精怪之名,但亲身所见却是不同,至少书籍画形不会发出尸臭味。
她忍不住拉了拉腾戈的袖子,小声道:“这不是宾满吗?你怎么跟它往来?”在白泽眼中这些山木草石之中所出之精
怪微不足道,向来不屑与之往来。
“有何不可?”
云露听到他的话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们是白泽,怎可与这些下等的精怪为伍?就算要找人帮忙,也可以找那些
洞天福地修行的仙人或者涧河里的龙王啊!”
腾戈却笑了:“云露,我如今并非白泽,而是滕根,位十二恶兽之中,莫说去请那龙君仙人帮忙,便要路过洞府门口
,也是要被驱赶的。”
云露似乎没有想过这种情况,错愕当场。
“当然,也有些是赶不走的。”他侧目看向那个对宾满叹息不已,把那小精怪给吓得索索发抖的男人。
穷奇当然不会吃死人肉,只是觉得这副身体活着的时候定是块好肉。
这么好的肉,在战场上耗了去!
浪费,太浪费了!
腾戈不理他二人各自心思,问那宾满:“找到了吗?”
宾满不敢怠慢,连忙和盘托出:“找到了,在襄阳!我有个老乡在那附近混饭吃,一天正好见到有个人路过,本来也
没怎么在意,忽然见他掏出一本看上去很古旧的书册,对着山石疾呼精魅名字,凡被其叫到的,无不现形,被其收去
。我那老乡吓得厉害,连忙躲入尸丛中,那人没有想要我们这种精怪,方才逃过一劫。”
云露用丝帕捂住鼻子免去那挥之不去的尸臭,本是皱了弯弯柳眉,可听到他说到古籍,不由得“咦?”了一声,听完
连忙问:“那本书是什么模样?”
“我那老乡也没敢瞧仔细,离得也远,只是勉强看到封面上画着一个图案,远远看去大概是头白色的动物。”
云露顿时露出喜色,追问道:“可知道那是何方妖物?”
宾满这回摇头了:“那就不知道了。”
虽不知那是何方妖怪,可毕竟有了线索,势必要走一趟襄阳。
可眼下南郡被蛮寇所围,战乱未平,她又如何能放心离去?可如果拖延了时间,那盗书之妖说不定已经离开,天大地
大,只要对方不把《白泽图》拿出来,要找一个不知其貌的妖怪谈何容易?
云露心里七上八下,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由得看向腾戈。
腾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了宾满,那宾满其实也没准备对方会兑现承诺,毕竟大妖怪都不是些好东西,大多是暴
戾凶蛮,事情没办好那是死定的,可事情就算办好也不见得能得什么真好处,可没见过还真给付酬劳的!当下千恩万
谢,告辞去了。
云露不知该如何开口,此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李逸轩走了进来,他虽是武将但平日行军推演大多在军帐之内发号司令
,加上又喜欢干净,军营回来便先去换洗,此时进来当是衣服整洁,已完全没有了那日在战场上匆忙逃亡的狼狈相。
他鼻高眼开,皮相确实不错,更有一派官家子弟的高雅气度,云露见了心里喜欢,脸上忧色去了几分:“李郎,你来
了啊!”便取出手帕替他拭去额头薄汗,“累了吧?”
等她擦完,李逸轩捏了她的小手,面带柔情:“不累。想我了?”
“嗯……”云露娇羞不已,脸泛红晕。
“适才你们在说什么?方才见露儿露出为难之色,莫是遇了麻烦?”
云露轻轻摇头,她虽知情郎乃有能之人,可毕竟是个凡人,绝对不可能与妖怪相对抗,故此她不想让他知道此事。可
李逸轩见到美丽的脸容愁眉深锁,心里顿是化作一汪秋水:“露儿,若是有什么难处,大可告诉我,我与你一同解决
便是了,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云露仍是摇头。
李逸轩见她为难,便转头问腾戈:“腾戈兄,可知道所为何事?”
腾戈淡道:“云露族中一本古籍被盗,如今得了线索,盗书者身在襄阳。”
李逸轩低头看向云露:“你想与腾戈兄一同前往?这怎么行?如今外面兵凶战危,虽说你是仙身,可毕竟是名柔弱女
子……”
“在万军之中把主将救走的女人有多柔弱啊?”心怀不满的奇煌森森地打断了他的话,再度引来云露的怒目而视。
腾戈却并未出言呵责,只淡淡言道:“去是不去,当由云露自己做主。”
云露看向腾戈道:“此处寇乱未平,围城未解,我们至少先把蛮寇剿灭,这才能走得安心!”
李逸轩闻言大喜:“露儿有何良策?”
云露点头:“我与腾戈乃是天兽,再加上四凶穷奇,这里的兵马应该不是我们的对手。”
“嗤——”话音方落,便换来奇煌嗤鼻,“老子不干,那些蛮子的肉太难吃了。”
本以为腾戈会出手惩戒,谁想这一回腾戈竟未曾出言斥责,只道:“自武王伐纣,各方神妖介入其中,阵中斗法,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