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时间已经不早。
目送自己老爹离开,望着没有关紧的办公室大门,戴安然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这机会来的太过意外,却恰到好处。
于是重新翻开手中那一叠颇具分量的资料,正当戴安然打算把其中内容大略浏览一遍时,身上的手机却不合时宜的响
了起来。
猜不出来电人是谁,尽管不太情愿,少爷也只得将电话接起。
“喂?你好?”
“喂?戴总吗?我是刘思琪,您现在在哪?还在办公室吗?”
……刘秘书。不是先前已经放她回家了吗?这会儿又打电话来干嘛?声音听上去似乎很急。
“对,我还在公司,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刚才接到的电话,金海下属的阳光家园一期一号楼二十分钟前发生爆炸,事故原因不明,似乎是煤气泄露
,警局要求通知所有相关责任人到场……”
……
听到这,有那么几十秒,戴安然整个人完全处于呆滞状态。
阳光家园一期一号,这地址再熟悉不过。
虽然不知道如今宋夕是否还住在那里,但它确实是自己下飞机后,第一个到达的目的地。
脑子顷刻间乱成了一团,根本无法及时过滤任何有效信息,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什么。
“戴总?”
直到电话那端传来刘秘书焦虑担忧的声音,戴安然这才瞬间清醒过来。
“好,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少爷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慌乱间在办公室内搜寻了好一阵,才在桌上最明显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车钥匙。
随后便怀着忐忑的心情直奔电梯而去。
“喂?夏天,宋夕现在还住在阳光家园吗?”去往停车场的途中戴安然总感觉心神不宁,于是便拨通了死党的电话号
码。
“是啊,怎么了?你前几天不是说不想知道……”显然对方还不知道关于爆炸的事情,接了这话茬就想揶揄调侃个几
句。
“那回头再联系。”可惜现下这情况,少爷实在没闲心开什么玩笑,不等夏天把话说完,就焦躁地挂断了电话。
到达阳光家园时,事故发生的楼栋外已经被警戒线圈起,线外有警察看守,严格限制出入。
碎得仅剩指甲般大小的玻璃残片遍地都是,仔细观察,上面似乎还沾染了丝丝鲜红的血迹。
抬头望去,浓烟滚滚,阴暗的天空衬得这大楼无端平添了几分摇摇欲坠之感。
尽管如此,附近围观的人群仍是热情不减,生生将这小区堵了个水泄不通。
闻讯赶来的家属,救护车,医疗队,警车,消防队,煤气公司,甚至还有市政部门领导……人头攒动,杂乱无章,场
面已经极度混乱。
“安然!你怎么现在才来!都等你半天了!”见他出现,不远处正在跟市委书记谈话的戴崇丰立刻迎了上来,一开口
就是埋怨。
目前已经顾不上介意对方的态度问题,戴安然木然地看着大楼上方。从外部看,墙体以及门窗已被全部炸飞,情况比
先前预料的还要严重……
“爆炸发生在多少层?”
“是从二十三层开始的,初步估计是煤气管道泄漏。侦查小组先前进去侦查过,2302,2303室建筑结构严重损坏,二
十三层的室内地面被炸塌,跌落到二十二层。二十三的楼顶板也被炸拱起,目前建筑结构很不稳定,危险不小……”
二十二楼……正好是宋夕家所在的楼层。今天不是周末,他应该不会去酒吧,现在将近七点,下班时间也早就过了,
万一他在家呢?
“……人员伤亡呢?”想到这,戴安然的声音已不自觉的开始发颤。
“2302室两人死亡,目前获救的人员里有八人受伤,二十二至二十四层仍有几人被困,目前正在想办法……”
“被救的人现在在哪?”
“刚刚送上救护车……”
没等戴崇丰把话说完,少爷便已经朝着救护车停靠的位置跑去。
围着急救人员转了一圈,把那些能自己走动的,被人搀扶的,或者躺在担架上的统统看过一遍。
……没有自己要找的人。
于是站在嘈杂的人群中,戴安然突然间没了主意。
随后脑海里瞬间闪现过几十种假设,可惜却没有一种可以得到确切证明。
而就在这手足无措的当口,小区外一辆刚刚停下的出租车闯进了少爷的视野。
起初并没有过分留意,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下来,匆忙闪过人群来到警戒线边。
远远的看着那人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正跟警察有条不紊的交涉着什么,戴安然无法用言语形容出自己此时的心情。
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了下来,缓缓走到宋夕跟前……双腿却居然开始发软。
与此同时,对方也发现了他的存在。
“……安然?”轻唤一声,掩不住眼中的那抹惊讶。
熟悉的声音闯入耳膜,戴安然发觉自己的眼眶竟然有些湿热。
下意识的张开双臂想把对方拥进怀中,可动作至一半才忆起两人目前生疏的关系。
于是硬生生将双手停在了半空,随即迟疑这改搭上面前人的肩膀。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深深将一口气吸进肺里,少爷低着头,不让对方窥见自己此刻的狼狈,整个人像是要虚脱似的喃喃道。
心有余悸这四个字尚不足以形容这种失而复得的后怕与庆幸。
只要这人就这么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就已经足够了,其他的……什么都不需要。
似乎被肩膀上这非同寻常的重量所触动在戴安然看不到的地方,宋夕眼中闪过一丝暖意与不舍。
想用行动安慰对方,只是手刚缓缓抬起几公分,便又悄悄放下。
四周仍旧嘈杂喧闹,有些事……却已不同。
第六章
事故发生两小时三十五分钟后,楼内明火基本被扑灭,救援工作大致结束。
渐渐的,围观人群散去,小区内部终于又重新恢复原有的秩序。
只是这场意外造成的损失与伤害,却无法忽略不记。
跟市政领导还有煤气公司经理商量着事故的善后工作,戴安然总表现的有些心不在焉。
不经意间回过头去,就发现某人仍站在不远处的警戒线外,目光似乎正投向自己这边……
始终无法不在意。
于是低声跟身旁的戴崇丰交代了几句,戴安然便转身朝着宋夕的方向走去。
见对方缓缓走到自己身边,宋夕冲着他无奈地笑笑,随后又将视线调回了警戒线内。
地面上依旧躺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
完全被炸成酱的西红柿;断了一半的自动铅笔,看不出原来颜色,弹簧全部外露的席梦思床垫……甚至还有从中间折
起,已经重度扭曲的防盗门。
老实说,这画面其实有点可笑。
不过面对眼前呈现的一切,两人却都没办法真的笑出声来。
……
“今天下午突然加开会议,爆炸的时候我老板正在会议室里滔滔不绝的总结呢,当时我真想一板砖拍他脸上……不过
现在我想请他吃饭。”
沉默半晌,再度开口时,宋夕想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更轻松一些。
“相信我,以后谁要是再跟我这抱怨加班晚点辛苦的,我肯定把你这话转述给他。”
话一出口就听见身边传来轻笑,戴安然侧过头去,发现宋夕正微微扬起嘴角看着自己。
目光不期而遇,最终定格在彼此眼中。
对方那深邃的双眸中似乎隐藏着什么,少爷猜不透,却本能的察觉到一丝暧昧与危险。“呃……你怎么打算的?”
于是不怎么自在地错开交汇的视线,又匆匆转移了话题,戴安然期望以此来掩饰无端外露的那一抹无措。
“呵呵,那得看里面具体情况怎么样了。”意识到对方的回避,宋夕的笑容中多了点自嘲的味道,心里难免有些落寞
,却不愿被谁发现。
“不太好,二十三层地面塌陷,需要拆除重建。所以现在楼上肯定没办法继续住人。”
“呵呵,重建啊……那还真不太好。”
“所以才问你打算怎么办……”
望着头上已经变成窟窿的自家窗户沉默半天,宋夕才深深叹了口气,无奈的回应道:“不知道。不光重建……重建后
还得重新装修……说真的,现在光是想到联系保险公司我就头大。不过好在证件,信用卡,现金什么的都在身上。一
会先找个宾馆凑合一晚,其他的事儿明天再说吧……”
“不如先去我那住一阵子?”
望着对方显得相当为难的侧脸,不知怎的,戴安然还没等大脑反应过来,一句邀请便已脱口而出。
随后,两人同时怔住。
“那什么……我还住在原来的小区,夏天搬回老宅去了,他那房间一直空着。我回来以后重新收拾过,反正闲着也是
闲着,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搬过来吧。”
然而话既然出口,如今不论如何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只是这一番出人意料的发言后,却不见宋夕有任何回应,他只是盯着他,愣住了。
“呃……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帮个忙……”
以为对方正怀疑自己动机不纯,戴安然连忙出声解释,可怎么听着都有把事情越描越黑的嫌疑。
听上去着实可笑。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份慌乱仅仅维持了几秒后便迅速冷却,因为少爷发现了宋夕脸上难以错认的为难。
呵呵,真想知道过于了解一个人到底是好还是坏?
尽管八年的跨度看上去可以轻易改变不少东西,但人与生俱来的本性与特质呢?
所以戴安然太清楚这表情意味着什么——不是在为难到底应不应该拒绝这邀请,而是在为难到底要怎么拒绝才能让两
人看上去不那么难堪。
显然,这并不是少爷期待的结果,尤其不愿从面前人的嘴里听到“不”这个字眼。
于是直直的望着宋夕,沉默半晌,戴安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缓缓询问道:“宋夕,咱们现在还是朋友吗?”
一句话,立刻堵住了对方所有将要出口的托辞。
好似被木桩死死钉在原地,有人犹豫了。
还是朋友吗?
这题目太难。
谁来告诉他旧情人要怎么变成朋友?要怎么相处才能“显得”更像朋友?
突然回忆起宋溪前几天从网上翻出来拿给他看的文章。
上面写道,男孩跟女孩分手了。
男孩问女孩说:还是朋友吗?
女孩拿出一个有了裂纹的咖啡杯,往里面倒满香气四溢的咖啡。她一边看着咖啡从裂缝里慢慢渗出,一边无奈地说:
大概不行,就像这咖啡杯,坏了就是坏了,没法再装任何东西。
男孩欲言又止,最终只能伤心离开。
直到数天后再度出现在女孩面前时,手里多了一把糖果。
男孩默默将手中的糖果放进那个有裂纹的咖啡杯中。
随即笑着对女孩说:看,不能再盛咖啡,但它还可以装下别的东西。
故事不长,大概讲述的就是爱情可以转化为友情之类。
宋夕不到两分钟就看完,然后轻轻敲了几下键盘,迅速把自己的感想发给了对方。
只两个字:无聊。
可悲稍一不慎,说了实话,灾难就这么无端降临。
宋溪在办公室无所事事,噼里啪啦回了他一连串谴责。说他什么没有人情味啊,不懂浪漫啊,麻木不仁啊之类。
千万别跟情绪激动中的女人较真,尤其别跟情绪激动中的女律师较真,因为再怎么争辩最终吃亏的都是自己。
于是一直默默将那个不怎么招人待见的观点保留到今天。
他其实仅仅想问一句,装了糖果的咖啡杯还算咖啡杯吗?
……
不过今天,有人把这个本就复杂的问题更加的复杂化,甚至还在里面参杂了威胁的成分。
所以,他还有其他的选择余地吗?
“不愧是当了老板的人,你这话说的我都没法反驳了。”宋夕冲着戴安然,苦笑一声。
“那就什么也别反驳,直接跟我上车。”知道这是变相的同意,少爷二话不说,便径自朝着爱车走去。
“现在这个时间,商店差不多都下班了。衣服,日用品什么的明天再说……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今天晚上先用我的?”
“我无所谓,怎么都行。”
车辆行驶途中,悄悄瞥了眼一旁副驾驶座上一直少言寡语的宋夕,戴安然搜肠刮肚寻找的话题。
不说话尴尬;说了话又找不到适合的话题继续……更尴尬!
于是两人似乎都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正难受着,少爷却突然想起什么,不自觉“哎呀”了一声。
“怎么了?”随即便换来宋夕不解的询问。
“刚才接到通知走的太急,我把一份文件落在办公桌上了,得再回公司一趟。”
那文件倒也不是非得今天晚上看完,但怕放到明天早上被刘秘书整理房间时发现。毕竟不是金海范畴内的业务,泄露
给谁都是个麻烦。
这么想着,人已经开始调转行车方向。
“什么文件?这么急?”
“有关J市怡景山庄的开发资料。”盘算着这事跟宋夕没什么利害冲突,于是戴安然就没什么防备地随口一说。
“那不是由环宇出资介入的项目吗?现在归你负责了?”哪知后者听完,居然眉头一皱,显得相当疑惑不解。
“……你知道这个项目?!”老实说,少爷有些惊讶。
“呵呵,只要涉足房地产这个领域,对这案子多少都了解一些。你忘了我大学读的是什么专业了?”
知道对方没有找人调查过自己后,宋夕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感到高兴,还是该觉得失望。
于是侧过头去看了眼仍一脸诧异的某人,自嘲一笑,之后才缓缓的继续道:“我现在在博泰地产上班,也算是你们环
宇的竞争对手。当然,可能环宇根本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不过刚巧怡景山庄的项目博泰也有参与,我们占有9%的股
权,你们环宇占了12.5%。当然,这是项目初期的比例。”
说到这,宋夕停顿了下来。
“嗯?继续?”原本视线专注于前方的路面,听身边人的介绍停了下来,少爷不解的侧过头来。
“呵呵,再继续恐怕要涉及商业机密了。”
“没那么严重吧,只是帮忙介绍下工程背景。我们能不能只涉及公共部分?!”
“那我可真得小心。”随着一句玩笑,车内气氛瞬间缓和不少。
虽然嘴上那么说着,可宋夕还是自然而然接起上文:“三年前J市准备城市扩建,环宇跟天湖集团共同出资购得土地
,第二年下半年,天湖购得大部分股权,与环宇、博泰共同组建了东升公司,准备开发怡景山庄。东升公司51%的股
权归天湖集团所有……”
“嗯,这个我知道。我老爹当时正忙着收购其他公司,环宇没有直接参加怡景的策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