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谋面只一个电话便荣幸地与凤先生同进晚餐算不算?”
“我还没有廉价到一顿饭就能摆平。”
“一顿饭不行,那么……难道要以身相许?”白应昊笑道。
凤时的眼睛倏地一眯,视线从杯缘处抬起,一双眼睛好似反射着杯中的茶汤,水波潋滟。
“凤先生这么个美人,我也不吃亏嘛。”
“是么?”凤时放下茶杯,眼中透出几许令人发寒的笑意,“白先生,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说了,就是要负责任的。”
3
凌晨。
天空中的月亮还有小半就要盈满,此刻正升到了屋子的窗口,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薄薄地透进来一丝。忽然间,昏暗的房间中又多了两点荧光,迎着窗外的月亮,一会儿又转向床上的人。
凤时睡得很熟,阿奇看着那张离自己极近的脸,慢慢伸出前爪,在要碰触到时却又收了回来。它轻轻站起来,悄无声息地跳下床,跃上墙边的柜子,在柜子上的铜镜面前蹲坐下来。铜镜模模糊糊,只映出一双眼睛,其余的部分只有一团灰蒙蒙的影子。阿奇微微垂下头,抬起前爪看着从肉垫里伸出的利爪,忽然身后的床上发出了动静。
“阿奇!”凤时突然从睡梦中醒来,发现枕边的软垫上没了黑猫的影子,不禁大呼。
阿奇闻音“咪”了一声,从柜子上跳下回到床头边,用头蹭蹭凤时。见他没什么不悦,又小心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凤时的脸。
“别急,阿奇。”凤时把它抱到怀里柔声道,“别急,就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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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市南区的失踪案仍未告破,目前下落不明者已达六人,尚不明是否为同一案犯所为,警方提醒市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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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天益再次经过了梧桐门口。
他从橱窗外往店里张望,犹豫了好一会儿,推开店门。
店门上悬挂的木铃发出几下低沉的碰撞声。店里没有人,卢天益正要出声,凤时的声音从收银台后的竹帘内传来。
“小天,你在外面稍等一会儿。”
卢天益吓了一跳,探头往收银台后张望了一眼,又环视了下店内。这店面里似乎没有装摄像头,凤时怎么知道来人是他?而且那亲昵的称呼,他们似乎只见过一次吧?
卢天益找了个地方坐下,一会儿,竹帘下面慢慢悠悠地走出来一只黑猫,往他瞅一眼,不屑般地背对着侧卧到地毯上。卢天益向来喜欢猫,看着那一身油亮的黑毛,忍不住伸手去摸。可还没碰到,猫忽然一跃而起,转过头裂开嘴一声叫,抬起爪子就要往卢天益手臂上抓。
卢天益赶紧收回手,黑猫却不罢休,仿佛尊严被触及似地跳上卢天益的腿,挥舞尖锐的爪子。卢天益手忙脚乱地把它拉开,这时,帘子后面总算响起了脚步声。
“阿奇。”凤时掀开帘子。
黑猫听到呼声,不满地又瞪卢天益一眼,跳回到地上。卢天益如释重负,拍拍衣服站起来,正要出声,帘子后又出来两个西装革履的男子。
“狄先生,我还有客人,就不送了。”凤时弯腰把阿奇抱起,向身后的中年男子开口。
那中年男子打扮得体却一脸憔悴,对凤时应声道:“好,凤老板您忙。我的事就拜托了。”
凤时稍稍点头。卢天益的目光好奇地跟着那两个中年男子,心中胡乱猜疑着两人的身份和来意,耳边凤时的声音突然响起。
“怎么又来了?上次从我这儿离开时不是逃命似的吗?”
卢天益转过头面露窘色,把放在脚边的干洗店袋子提起来,“上次洗澡借了衣服,来还给老板。”
“上次已经说送给你了。”
“但是这衣服看上去挺贵,收下不太好意思。今天正好路过这里,就带过来了。”
卢天益说着把袋子放到柜台上,却没有转身离开,目光左右顾盼,满脸都是欲言又止的表情。
“还有什么事?”
卢天益支支吾吾,避雨、车祸等各种念头在脑子里转了半天,终于开口:“……谢谢老板上次让我避雨。”
“这种事不值一提。”凤时轻哼一声,似笑非笑的语气让卢天益更加局促起来。凤时看在眼里,想到和这个弟弟完全不像的哥哥白应昊,继续道:“最近南区这么不太平,你还这么没防备的来来去去,哪天出了事你表哥会伤心的。”
“啊……老板和我哥果然认识?”
“算是吧。”凤时的眼睛微斜,往卢天益身上稍一转悠,嘴边忽然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你表哥前几天和我吃饭的时候还说要以身相许呢。”
卢天益眨眨眼,迟了一秒,嘴张得可以塞下一只鸡蛋,“什……什么?!”
“不信你可以去问你表哥。”
“我哥……他……开玩笑的吧……”
“哦,原来你表哥是会随便开这种玩笑的人。”
卢天益心里发慌,他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完全没底,但总之要维护自家表哥的名誉没错,“不,不是,不是。我哥当然不是那种人,可是……”
“那么是我不值得让他说这种话?”
卢天益心里又“咯噔”一下,汗涔涔而下。自己只是来还个衣服,怎么就变成左右得罪人了?这凤时长得确实很好,还救过自己,可是……可是这不是问题的关键!
“……我从来没听我哥提起过……”
“你要是在学校里交了个女朋友,会立刻向你表哥报告?”
卢天益愣了愣,老实地摇摇头。
“那就对了,何况他比你年长,这种事不需要弟弟来操心。”
卢天益想来想去,觉得凤时的论点的确有道理,只好无奈地点点头。
“不过现在你知道了,有空可以来我这里玩玩,来得多了阿奇说不定就让你碰了。”凤时低眼看了看膝上的猫,“不过最近还是免了,你这只小猫挺特别,万一被什么东西抓去了,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卢天益身体一颤,“……‘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
“这个么……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凤时的嘴角勾着,卢天益看着那张极为艳丽的脸,脑海里忽然又浮现起上回避开车祸的蹊跷,忽觉得背上仿佛有一股阴森之气攀沿上升。
4
“今晨四时许,在南区一无人小道中发现一具男尸,尸体上有十多处外伤。经警方初步判定,此尸体为南区失踪案中的失踪者之一,尸体上的伤痕疑为大型犬类所致。目前警方正在进行进一步勘察鉴定。现今已报案的失踪人员已有七人,请家住南区的居民加强防范意识,如有线索立刻联系警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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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期末,学生们开始忙着复习和赶学期论文。白应昊在周末抽了空,去饭店要了几个外卖,带去卢天益家里慰问。
合租的樊恺不在家,卢天益正在专心致志地写论文。白应昊不想打扰他,自个儿到客厅坐着看报看电视。
报纸看到一半,忽然有几声婉转的鸟叫。白应昊循声望去,客厅的窗外飞来一只翠色小鸟,娇凤般大小,却有着更加纤长靓丽的翎羽和尾巴。鸟停在窗外的防护栏上,过了好一会儿也不飞走。
白应昊觉得奇怪,走到窗边,看到窗台的一角上放着一小袋杂谷。
原来是这样。
他把窗打开,抓了一把杂谷洒在窗台上。翠鸟果然飞了进来,一点不畏生地吃了起来。等吃完了又鸣叫几声以示谢意,拍拍翅膀走了。
这时卢天益把论文弄完了一个阶段,舒展着胳膊从屋里走出来。
“原来你们还养了鸟。”白应昊拍拍手上的碎屑。
卢天益愣一下,反应过来,“咦?它今天已经来过了?”
“刚吃完飞走了。”
“是吗。不是我们养的,前几天飞来的,喂过一次后就天天来了。那只鸟挺漂亮,希望别被人捉去,关笼子里多可怜。”
白应昊微笑着点点头,他这个表弟从小就喜欢动物,动物们似乎也非常愿意和他亲近。
卢天益活动了下四肢,坐到沙发上,随手拿过报纸翻了起来。报纸的头版登着南区命案的标题,卢天益翻到后面把全文浏览了一遍。
“……这也太惨忍了吧,人都死了还被狗咬得面目全非。南区那儿怎么会有那么凶猛的野狗?”
“谁知道,这事情没水落石出,什么都不好说。”白应昊顿了顿,“总之你最近在家复习,没事也不用去那一带。”
卢天益应了一声,想到南区就想到了梧桐,随即就是那个神秘的老板和自家表哥不清不白的关系。
“怎么了?”白应昊突然出声问。
卢天益一下子心虚,眼睛左看右看,支吾了一阵,“我在想那个……就是我上次借来写论文用的资料,这个礼拜论文交了就该还回去了。阿恺说他去还,不会有事吧。”
“别弄得草木皆兵,南区还有几十万居民,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的。”
“也是也是。”卢天益点头,却发现白应昊还在看着自己,“……哥,你那么看我干什么?”
“这话好像该我问哦?”
白应昊笑眯眯,卢天益刹那间头皮发麻——他这个表哥从小就是他的克星,自己那些小心思从来就没能瞒过他。
“……哥,”卢天益的脑袋里翻滚了十来种说辞,“你……跟那个梧桐的老板……认识啊?”
“是认识,怎么了?”
卢天益抓头挠腮,一脸难以启口的尴尬,“还……一起吃过饭?”
白应昊稍稍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是……那种关系?”
白应昊皱眉,盯着卢天益看了半天。他的老实人表弟竟然得出了这种惊人结论,好像不会是天马行空的结果吧?
“你又去过梧桐了?”
“上次借了他的衣服,前几天碰巧路过就带去还了。”卢天益道,“别扯开话题,哥,你跟他真的假的?”
这回轮到白应昊踌躇起来,他和凤时当然不是真的,但说假的却又有那么些不甘心——这事怎么想都是那边存心误导卢天益,他不顺水推舟一番岂不是辜负了那边的心意?
“小天,你觉得他怎么样?”
卢天益听白应昊这么一问,脑海里立刻浮出凤时那双上挑的眼睛,心不禁怦怦跳了两下,“他……长得很好看,不管男的女的我都没见过更好看的了。”
“其他的呢?”
“其他的……就不好说了。”卢天益摸摸头,“我也就见过他两次,感觉上人挺冷的,不过应该不是坏人,俗话说冷面热心肠嘛,而且他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哥,你要真和他是一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白应昊托着下巴沉思卢天益的评价,半晌没有开口。
卢天益以为自己的话里有了什么歧义,连忙更明确地表态,“哥,我说真的,我也知道性向这种事不能强求的,你要是真的喜欢他就喜欢呗,弟弟我在精神上支持你。”卢天益拍拍自己的胸膛,“不过他那人看起来挺神秘的,养的黑猫都特别,摸都不让我摸一下……”
卢天益说着又抱怨起来,视线扫回到桌上的报纸上,突然“咦”了一声。
“什么?”
“这个人,”卢天益指了指命案报道下方刊登的几张寻人启示的照片,“这人看起来有点眼熟。”
白应昊凑过去看,照片上的女孩名叫狄倩,和卢天益岁数相同。
“学校里的同学?”
卢天益摇头,仔细回忆了一阵,“想起来了,那天在梧桐里见到过一个男的,面架子和她好像。似乎也姓狄,不会是亲戚吧?”
“不会有那么巧吧?姓狄的人挺多。”白应昊说着站起来,“吃饭吧,都快凉了。”
白应昊和卢天益一起吃了饭,回到家。他进到书房,目光很快落到电脑桌上的一张半页大小的纸片上。
那张纸被仔细地保存在透明文件夹内,纸张已经发黄。上面竖写着两个繁体毛笔字,正是“凤时”,旁边跟着一串数字,那是当时只有六位的电话号码。
白应昊盯着纸片发了会儿呆,脑海里回想了一遍卢天益所说的话,伸手拿起电话拨了号码。
电话铃响了几声后被接起。
“喂?”
清澈的声线,略有慵懒的语气,白应昊听得心里没来由地一颤,寒暄了几句直奔主题。
“我还欠凤先生一顿赔罪饭,不知凤先生什么时候有空赏脸?”
那边沉默了起来,一会儿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再过一会儿,凤时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啊,那就下个礼拜,白先生定个日子。”
白应昊没想到如此顺利,一边惊喜一边急忙打开日程表。一眼扫去,下一周夜夜都有应酬,他皱皱眉,挑了一个删去。
“那就周四晚上,这次我会挑个不和凤先生犯冲的地方。”
凤时简短地应了下来。白应昊挂了电话,给秘书发了封邮件,再切回到日程表的窗口看着事项中凤时的名字,一时竟看得有些发呆。
他不知道在电话的另一端,阿奇蹲在凤时脚边盯着那只电话机,目露凶光,恨不得穿过电话把他咬死。
凤时俯视着黑猫的神情,哼了一声,“吃什么醋?他就算长得一般权势一般,至少是个人的模样。”
阿奇龇牙咧嘴,爪子在地上狠狠挠了几下,阴沉地转身走了。
5
卢天益和樊恺紧赶慢赶,终于在最后一天把论文写完。交了论文就该还资料了,卢天益想起南区的事,心里依旧不太踏实。
“阿恺,我说不如叫个快递送去吧。”
樊恺全然不当回事,把检查过的资料塞进包里,脸上换上副贼兮兮的表情。“阿天,你上次说的那家美人老板的店在哪里?”
卢天益一愣,朝他鄙夷了一眼,紧接着又想到凤时和白应昊的关系……算了,这种事不提也罢。
“那家店叫梧桐,具体地址……”卢天益到电脑边打开搜索引擎,翻了几页竟也没有找到梧桐的地址,“果然是家没名气的店,离车站很近,走一会儿就到了。”
卢天益把具体路线解释了下,樊恺边听边记,“好,要是找不找我发短信问你。”
樊恺乐滋滋地出门,在家的卢天益左右无事,玩了会儿游戏打发时间。到了下午三四点,樊恺没有发来问路的消息,卢天益估摸着他已经找到了地方,发了条消息去确认,却迟迟没有回音。卢天益有些奇怪,但随即想起自己之前的经历,那次他在梧桐里时,樊恺也始终打不通他的电话,这次恐怕也是同样的情况。
卢天益这么一想就安心下来,等到了天黑,樊恺还没有回来。卢天益又发了消息,还是没回回应;打去电话,彩铃一遍遍地唱却始终没有人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