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欣这才意识到这点,摸出手机的同时又听见一个小声音在里面嗡声哀求:“别报警,不要报警……”于是他一犹豫,身边则又晃过一人。
接着荣鸑也追了出去。
绍绍和姨刚下车,不明就理的站在街沿边,观望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绍绍想开口询问,谢欣却好像突然反应过来般,也立马振奋了精神追跑出去,在他追去对街的同时,屋内的那个小人儿也跑了出来——披头散发,衣装不整,口中叫着:“大狗熊,大狗熊……”
他以这样的状态出现,令绍绍惊讶地发愣,但见他腿上发力,作势也要横穿马路追赶前方一众人等,可就在他踏离街沿的那一刻,不巧有辆货车疾驶而来,只是一瞬间,谢欣就听到后方传来一声尖锐的刹车噪响,随之伴来了绍绍带有惊恐之感的叫声,震慑了他的心扉——“姨!!”
荣鸑在前边听到了刹车声,也听到了叫声,回过头时,就见谢欣已在他后方笔直地木愣着……于是他心中“咯噔”一下。立马调转方向,回跑去撞抱住对方,同时向身后的更远处发吼:“朝阳!你他妈快回来!”然后他急急托揉谢欣的脸颈,神情很是着急地关注对方的表现——他知道在对方的心中有一个幽闭的空间,不能碰不能提,如今的这一时刻却在还原那幽闭中的过往事端,所有的感官?幻觉?联想?焦虑都会在他体内冲撞,使他在短时间内失去自我——
“谢欣!”他大叫他,不愿放任他的失控。
“谢欣,你听我说——”他搓揉对方耳垂下方的脖颈处,“你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他缓缓诱导,并用拇指揉搓谢欣的脸颊,“你可以为你姨做很多事,你长大了,要为她做些事情——”说到此处,朝阳已跑回他俩身边,荣鸑看了他一眼,用下巴一指前方,意思让他快去看看,接着他又对向谢欣,叫他,跟他说话,看着他慢慢恢复眼中的神采,抬眼看自己,于是荣鸑又说:“我和你在一起……”他点着头说:“我陪着你,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姨。”他看他皱起眉头,吃力地呼喘着,他便加重语气跟他说:“你姨等着你,你要去帮她,我们一起去帮她。”说到此,他揽住对方的肩,想往回带走他。
谢欣闭着眼睛,难耐地点点头,并用手撑住荣鸑,有些跌撞般转身走向出事地点。
那里停着一辆货车,周围的居民,行人也靠拢过来,以至于不能及时看见围拢圈内的实际状况。谢欣和荣鸑走近货车,都停顿了一下,双双闭眼一深吸,然后扎进人群……
没有看到他们预想中的血迹——这代表情况还不算很糟糕。
姨还坐在地上,并有意识地在说话——这代表她并没有生命危险。
于是他俩都松了口气。谢欣蹲去姨身边,开口询问,姨对他苦脸一笑,说:“手好像不能动了……”然后笑得更苦了,似乎还带有一种嘲弄的神情,补上一句:“脚很疼。”
朝阳则蹲在旁边做急救,口中说着大致的病情:“估计手臂长骨骨折,脚踝处有挫伤,已经肿了。”
“刚才是姨把米粉拉回来的。”绍绍抱着衣衫不整的米粉,站立在旁解释:“好险!差点就出事了。姨站在外面正好拉住米粉,可是拖回来时撞上了停着的出租车,冲力太大了,所以重心不稳又倒地了……”她说的时候也有些泛愣,似乎还处在惊慌中。
荣鸑点点头,耳边传来货车司机的嚷嚷:“我是正常驾驶,是他突然跑出来,我是正常行驶的!”荣鸑瞟了眼货车车牌,便对那司机摆摆手,意思他走吧。然后他指着停靠在一边的出租车,对谢欣说:“你和绍绍坐这车陪姨去医院,就去我那家吧,我和朝阳再打一辆,也陪米粉去。”
谢欣点点头,朝阳则小心地抱起姨,将她送入车内。车子便从散开的人群口行驶而出,荣鸑和朝阳三人则尾随其后。
37.宁神
医院。
谢欣低着头,心中茫然又慌乱地穿插着许多过往情景,以至于他有些紧张的握紧双拳,控制着自我。
荣鸑在手术室门口来回看看后,走去他身边,凑近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去拽谢欣的双手,硬是帮他搓揉开来,然后他低声对他说:“没事的,你姨命硬,将来一定长命百岁。”他继续搓着对方的手心,用更低的声音对他暗示:“你也好了,以后不会再为这些事挂心了——能更好的照顾她。”
谢欣抬眼看看他,然后又低垂下眼眉。荣鸑则笑笑,用手搭上对方的后脖颈,轻轻摇晃两下后就离开了他。
荣鸑走去另一边的一排座位处,那里朝阳正抱着米粉坐在那。米粉的手臂已经被纱布包扎妥当,身上穿了件朝阳的外套,看上去已无大碍。然而这两人的神情都有些呆滞,睁着眼睛面无表情又闷声不吭。
荣鸑来到他们身旁,缓缓蹲下身,拍拍朝阳环住米粉的手臂,示意他看他,同时也感觉到那条手臂上所反射出的紧张感。他停顿一会,对朝阳说:“让我和米粉谈谈,就在那里。”他指指安全通道口。
朝阳看了他一会儿,稍稍放松手臂,荣鸑则对向米粉,问:“和哥哥说些话,行不?”他没有想马上得到回复,留出足够长的时间,耐心等待。而后他伸手握住米粉的小手,让他适应自己的触感。
等待良久后,米粉主动靠向他,于是他从朝阳的怀里接过这个小人儿,像抱大孩子一般抱他走去安全通道。
那里是不太会有人行走的楼梯,所以空间相对密闭安静,是个适合悄悄吐露心声的地方。荣鸑就这样抱着米粉,关上安全门,低下身子坐去阶梯上,然后他嘴角稍稍上翘,显出一些轻松自在的神情看对方。
米粉也看着他,看着看着就“哇”的一下嚎哭出声,哭的彻底,没有半分收敛自控的意思。
荣鸑将他抱在怀中,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完全没有要劝他的意思,只是听着那哭声。几分钟后,他自觉耳边的声响已轻缓下来,便用手拍拍米粉的后背,说:“怎么在哥哥这就哭成这样?”
“……”米粉抽涕着没回答,于是荣鸑又说:“是因为不想让大狗熊担心,不让他看你这样?”
依旧没有得到回答,所以他拉开米粉,人为地隔出一些距离,笑看对方道:“让哥哥瞧瞧。”他用手捧住那张小脸,眯起眼睛仔细审视。“小鼻子小嘴,大眼睛,耳朵也在——四肢健全!”他抬起对方的胳膊,露出逗弄的神情,提示他其实情况并不糟。
米粉稍稍止住了哭,只是身体还在抽动,荣鸑看着笑着,而后摸上他小手臂问:“疼不疼?”
对方点点头,又摇摇头,显然已对伤痛麻木不自知,于是他又轻声问:“那里呢?”
米粉一愣,然后低下头咬唇舌,待了一会后摇摇头说:“其实他们还没……”
荣鸑立马点点头,将他揽在怀里,解释道:“哥哥就是问问,以后有什么事就跟哥哥说,别憋在心里——哥哥不告诉其他人。”
米粉吸着鼻子点头,良久后伸手环住荣鸑的脖子,口中嘶哑道:“我怕……”
“怕什么?”荣鸑反问,随即又给了他肯定,“大狗熊还是喜欢你的,你看他紧张成那样,抱着你不肯放手。”
米粉摇摇头说:“我怕他们……”
“嗯。”荣鸑在米粉包扎伤口的时候,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原委,现在已然知晓对方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于是他拍拍米粉说:“没事的,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我们都会帮你。大不了以后让朝阳多买些球棒放家里,见一个打一个!再让他教你两招——”他摸着米粉的后脑勺,稍稍出声责怪道:“哎!朝阳也是太木楞,早教你几招……就没今天这事了。”然后他又拍拍那个后脑勺,同样怪道:“你也不来找哥哥?哥哥怎么样都会给你出主意啊——”
“……”
“不过现在也没大事。”他叹了口气,笑说:“就当自己和人打了场架,你打输了,就认输!吐口唾沫咱们明天再重新站起!”
米粉有些被他的话动容,抿了抿嘴后说出了自己的另一个顾虑:“我害了阿姨……”
荣鸑笑了一下,拉起他正视自己说:“阿姨这人我知道,是个好阿姨。她是自愿救你的,所以不会怪你,不信你等她出来后自己问她,她铁定冲你笑。”说完他揉揉米粉脑袋,打岔道:“别他妈愁眉苦脸的,哥哥还要让你帮忙做件事呢,你快给我打起精神来!”
米粉又惊讶又疑惑,抬眼看向荣鸑,荣鸑则凑近他,认真说:“你要好好看着朝阳,他这人又闷又一根筋,现在心里指不定在想些什么……你也知道他进去过一次吧?”
米粉点点头。
“要是将来再出点事……‘二进宫’可不行!”荣鸑确实挺担忧这事,所以有点夸张的预报给米粉,“现在别人对他说什么都没用,就你了,你要盯着他,别让他做什么傻事。要是拦不住就撒个泼,哭一场,先把他稳住再说,懂不?”
米粉紧张地点点头,把他的话全记在心里。荣鸑对此很满意,他就怕米粉“钻牛角”,因为他明白所有的痛苦与阴郁都存放在那个名为“牛角”的黑暗里,走的越深入,越是会触及那顶端的极致痛苦,除了分散行走之人的心神,诱拐他走去旁处或走出外,别无他法——不过好在米粉算得上是个会思量的人,分得清主次,懂得进退,这样也相对容易诱导劝说。
此时,荣鸑放下米粉,让他靠在自己身边,搭着他肩膀说:“再坐一会儿,我们就去外面。”
“……”
他看看米粉的反应,然后又说:“哥哥陪你和朝阳去报警,好不好?”
“!”米粉又显出些许紧张的神情,可他反而不在意地拍拍他说:“这件事哥哥也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咱们去找别人一起帮忙出气。”
米粉低下头,咬着唇舌轻声说:“没用的……”
“嗯,不管有没有用,事情错不在你们,备个案也好,对将来总有好处,是不?”
见米粉没有动静的默认了,荣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陪着他安静地坐了一会,随后他搭着小人儿的肩膀,走回朝阳的所在之处,三个人商议一下后,荣鸑又走向谢欣,他说:“我和朝阳他们去警局,这里交给你和绍绍。”
谢欣点点头,让他们多小心。
38.暗涌
荣鸑三人去警局报案,又随同警察来到店里取证,末了警员留下一句:“放心吧,会抓到的,你们等着。”便骑着摩托走了。
米粉站在一片狼藉的屋内,眼中隐含水汽,慢慢蹲下去拾抱起那台笔记本电脑,心里很是难受。荣鸑见他这样,也蹲下身拍拍他,道:“没事——这能修,修不好就算了。米粉没事就好,一台电脑总贵不过你,以后我们买台又便宜又经摔的台式机,敦实。”见米粉吸一下鼻子点点头,他转而对在屋里收拾的朝阳说:“别弄了,你带上几件衣服去我那住一段时间,有空再来理——也不急于一时,先让米粉好好休息。”
朝阳听了,也不多客套,果真收拾起了衣物。
三个人又来到荣鸑住所,那里本来就空着一间小房间,荣鸑将他们安顿好后,又折返去医院。
姨已经出了手术室。绍绍提议自己留下来陪夜,她是个女的,晚间有什么需要起夜的事都方便照顾,荣鸑觉得这样可行,劝着谢欣去他那休息,明天早点来换绍绍。
谢欣自从那天起就放下夜大的学业,日常里除了上班就是往医院跑,荣鸑也不多劝他,因为知道劝不住,只是见他显出疲累时,就拖他去自己的诊室稍作休息。
至于朝阳……他在事后的第二天回到店里,米粉因为受了荣鸑的指教,所以一步不离地跟着他,见他只是闷声不吭的回去理东西,脸上的神色却相当阴沉,米粉不敢多说什么,小心谨慎地陪在一边收拾。第三天他们再去时,便遇上了房东,房东很生气恼火,指着鼻子要朝阳解除租房合约。米粉躲在朝阳身后,抬头看他任凭房东的指骂,却没说没响的全部默认下来,令自己的心里也好生难过……
但荣鸑知晓此事后,却轻轻巧巧地说了句:“不租就不租吧,还省房钱。”随后他又有些强势地建议朝阳,“不过网上的店你得守好,别把心思放歪了,一定和米粉继续看着网店。”
朝阳闭着眼睛叹出一口气,点点头又出门去了,荣鸑很不放心他,立马让米粉跟上,可是朝阳并不愿他尾随,沉着脸将对方赶了回去。他一个人走去医院看姨,然后来到店里,关上店门和院门,没开灯没收拾,大大的个子就在那昏暗的屋间蹲坐而下,抱头埋脸,将自己尽量融入黑暗中——他有好些事要想,也有好些事在想起……
他想他真的很没用。
他想他没用到总是让别人来承担自己的无能。
一次又一次……
他以为他至少能做到以大护小,可是最终还是让米粉孤单受欺。
他以为能凭自己的所知所悉,开始新的生活,然而却令更多不相关的人受他牵连——荣鸑一定也因为这件事而遭到朋友的责怪,因为这家店面是他找的,租金便宜地段佳,这样的优势里势必夹扎着多种的人情,而人情债最是还不起也还不清——更何况如今他又重蹈覆辙,让那个女人再次受伤,让那个男人再度无声的承担下一切……
他想到这里,手握成了拳,敲击起自己的头颅,一下一下,在缓慢有秩中敲击出自己内心里的沉重,悔丧与懊恼……
米粉在朝阳心情低落的这几天里很是恐慌,恐慌的原因有两个,其一自然是担心朝阳;其二则是他自己心中的某个焦虑。他私底下偷偷找荣鸑,细着声音求他带自己去医院检查,他怕得什么脏病……荣鸑没多表露,立马带他去了,为了缓解米粉的情绪,他也亲自上阵,一起做了份检查。一个星期后,他俩各自看到报告,双双舒出一口气,随即相视而笑,米粉拍着胸口道:“我的心跳都快停了……吓死我了……”
而在他俩暗自喘喘的这段期间里,谢欣则是忙到脚不停歇。他的姨其实没有大碍,左手臂骨折,右腿脚踝处肌腱挫伤,都是没有危及生命却需要长时间康复的伤势。而他则以“姨有心脏病史”为借口,硬是多开了几天住院单,赖在医院里悉心照顾姨,挨到院方真的对他下“逐客令”,他才没有办法地同意办理出院手续。
这天晚上,他坐上荣鸑的车,一脸疲态的叹出一口气,并用双手揉搓脸面说:“明天出院,回到家里就没人照顾她了……”他靠上车座椅背,自顾自地说:“绍绍的大学学业不能停,所以我想还是我辞职一段时间。”他闭上眼又叹了口气,“还有夜大的课也要停一下。”